一個以行騙為生的神棍遇上真天師的故事。

現代都市文,三教九流、風水道法、怪力亂神

天師攻x神棍受,竹馬變天降,相逢不相識,強強1v1


內容標籤:強強 三教九流 靈異神怪 陰差陽錯
搜索關鍵字:主角:魏陽、張修齊 │ 配角: │ 其它:三教九流、風水道法、怪力亂神

  ☆、楔子 上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一鉤月牙兒浮上樹梢。今夜的月亮跟往常不同,色澤暗紅、月暈朦朧,如同隔了一層毛玻璃般看不清輪廓,在寂靜中透出幾分陰森。淡淡的紅月照耀下,鄉野之間的村落顯得異常安靜,大部分人家都已經關門閉戶,唯有幾家還亮著燈火,只是這星點燈火似乎也顯不出什麼人氣,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靜謐。
  一隻圓頭圓腦的黃斑狸花貓躍下了院牆,四爪輕巧的踩在石板路上,沿著每日巡視的路徑向村外跑去,這是它每天必經的小道,熟門熟路,不帶半絲猶豫,然而當路過村西那棟獨門而居的小院時,它足下突然一頓,如同過電一般炸起了渾身毛髮,身體半拱,喉腔中發出刺耳的慘嚎。
  貓叫聲劃破了寂靜,若是往常,該引來一片犬吠,然而村落中依舊無聲無息,夜色如同沉沉帷幕,掩蔽了整個村鎮。滲人的慘嚎綿長不休,讓人心底生出深深寒意,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來晚了。」
  只見小徑盡頭,兩道身影快步向這邊跑來。為首的是一個30歲上下的男人,面容儒雅、身姿矯健,肩頭碩大的旅行包也不影響他健步如飛,後面跟著的則是個孩子,大約7、8歲模樣,身形還沒長開,但是步速不遜於前者,緊緊跟在男人身後。
  似乎聽到了人聲,那隻貓扭過頭,豎瞳縮得如同一條細線,散發出綠油油的凶光,背部一弓就撲了上來,男人眉頭一皺,隨手掐訣,從指尖彈出什麼東西,落在貓兒雙眼正中,黃貓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半空落下,就地打了個滾,像是突然恢復神智,嗚咽一聲向村外逃去,轉瞬便沒了蹤影。那人並不在意野貓的去向,隨手把旅行包遞給身後的孩子,低聲囑咐道:「小齊,你在門外等著,不要亂走,我進去看看情況。」
  那男孩跑的有些氣喘,但是依舊穩穩接過袋子,端正的小臉上滿是嚴肅,認真點了點頭,男人微微一笑,安慰似的摸了摸對方發頂,轉身走進院中。
  此時小院正中的房間裡還亮著燈,瓦數不大,燈泡像是電壓不足般微微閃爍,就著模糊的燈光,男人大致掃了一眼院中情形,這院子大概有二十來平米,並不很大,幾隻半人高的水缸擠在一起,不少都蓋著蓋子,隱隱有化學藥劑的刺鼻味道從中溢出。不遠處的牆角還堆著小山似得的青銅器皿,有幾隻圓鼎滾落在地,鼎身上覆著厚重的斑駁銹痕,像是剛剛出土的古物。只是比起正經的古董,這院裡的青銅器顯然數量太多,造型也太過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量產做舊的假貨,男人只是在院裡一掃,就從袖中抽出了兩張符篆,屏住呼吸,推開了面前的房門。
  木門發出了吱呀一聲輕響,一股腥臭勁風迎面撲來,快得看不清來者身形,男人毫不遲疑,手上一揚,兩張符篆飛了出去,只聽砰的一聲悶響,那東西倒彈了回去,符篆無火自燃,綻出赤紅火焰,男子身形一晃,一柄不知從何而來的桃木短劍出現在掌中,蹬蹬踏前兩步,他單膝跪地,狠狠把木劍插入地板之中。就算是鄉間,這屋裡用的也是實打實的水泥地面,然而此時木劍就像切開豆腐一樣輕輕鬆鬆插入七寸長短,隨著這動作,更大的爆炸聲響起,如同憑空打了個悶雷,天花板上懸著的燈泡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炸裂開來。
  沒了燈光,那男人並不驚慌,只是輕輕喘了口氣,站起身來,憑著朦朧月色打量了一下房間,他快步走到書桌前按下開關,雪白的光線從檯燈中溢出,也終於照亮了屋內情形。只見客廳中躺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身上遍佈血痕,慘白的脖頸上有兩個烏青手印,頭顱不自然的垂在一旁,顯然是掐人者力道太大,扭斷了她的脖子。男的則縮在牆角,四肢扭曲,五官移位,眼角睜得太大已經迸裂,幾道污血順著耳孔滴落在地,法術的餘威還在他身上波動,讓屍身有些抽搐。
  只看了一眼,那男人就明白這是個凶煞沖人的死局,輕輕搖了搖頭,他快步走到桃木劍旁,把一張黃符拍在地板上。不一會功夫,空白的米黃色符紙上顯出幾道扭曲印記,像是有什麼東西憑空塗抹了一番,眼看符篆成型,男人拔出木劍,在符上一劃,符紙無火自燃,轉瞬變成一撮細灰。隨著這蓬小小的火焰,房間中也有什麼東西燒了起來,那種隱含腥臊的污濁空氣被燒了個乾淨,還在顫抖的男屍也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濃濃的血腥味兒。
  處理完一切,男人站起了身,剛想尋找引來這次災禍的緣由,院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心中咯登一下,男人飛身向外衝去,只見剛才還站在院外的男孩已經走到了院內,正蹲在一隻歪倒的水缸前,不知在看些什麼,他心頭不由生出一陣焦灼:「小齊,不是讓你在外面等著……咦?這孩子是哪兒來的?」
  只見面前不大的水缸裡鑽著一個孩子,年紀很小,估計只有3、4歲光景,長相十分可愛,然而此刻他正雙手抱著膝蓋死死窩在缸底,一雙眼睛睜的老大,黑黝黝沒有半分神彩,只是傻愣的看著缸外兩人,不知是嚇傻了還是失了魂。
  男孩飛快答道:「我剛才占了一掛,查到這邊有生氣,他沒被沖身!」
  「這種凶煞之地怎麼能卜筮,不怕引來邪氣嗎!」沒想到這小子會自作主張,男人不由訓斥了一聲,又皺了皺眉,「估計是那兩人的兒子,不知看到了多少。」
  畢竟是父母遇煞又自相殘殺的慘劇,看著這小孩畏畏縮縮的模樣,男人心底也有些不忍,伸手想把他拉出水缸,誰知那小娃卻不自覺的又往裡縮了縮,避開他伸來的手臂。動作雖然微小,但是男人緊皺的眉峰稍稍舒展了些:「沒有失魂,就是太害怕了。小齊,你試試看?」
  男孩毫不猶豫伸出了手,低聲對那孩子說道:「別怕,我們是來救你的!你可以出來了……」
  這次那孩子倒是沒躲,只是傻愣愣的望了回去。男人剛想再說什麼,突然站起身來:「有人正往這邊來,你呆在這兒,看著這孩子,這次可不能亂跑了。」
  沒等男孩回答,他就逕自向院外走去。剛才收拾邪祟時發出的動靜的確不小,可是身邊的村子裡沒有一人出門觀望,反而從鄉間小道上過來了幾人,像是從鄰村過來的,更罕見的是這群人沒有用手電筒、應急燈之類的工具照明,反而舉著幾支火把,看起來頗有些興師動眾。領頭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穿著乾淨整齊,頷下蓄著花白的鬍鬚,本來應該有點高人風度,但是此時跑得太急,已經滿頭滿臉的汗水,看到院外站著的男人,他像是吃了一驚,但只打量了一眼,就攔住身後隊伍,高聲喊道:「在下姓魏,家住隔壁魏家村。敢問這位朋友是哪條道上的,因何鬼日登門?」
  今天是陰曆七月七,鬼節。在城裡人眼中這日子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鄉下忌諱依舊頗多,別說平常時日了,這種殘月當空,還是血月毛月的日子,根本不會有人深夜出行。可是這行人偏偏跑了過來,還舉著火把避道,牽著黑狗防煞,顯然是專門為院裡的邪祟而來,能一眼看出自己不是尋常人,想來這老者也有些門道。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開口說道:「龍虎山張氏,偶爾路過此地,發現起了凶煞,特地上門除煞。」
  聽到這話,姓魏的老者面色大變,不由踏前一步急匆匆問道:「院裡的人呢?他們怎麼樣了!」
  「煞鬼太凶,我來晚了一步。」
  這話引得人群中一陣騷動,龍虎山的名頭雖然人人都知道,但是這都什麼年月了,相信道士能捉鬼的人可不多,更別提這男人根本就不是道士打扮,反而像個端著架子的年輕教授,隊伍裡頓時亂了起來,有人上前想說些什麼,那老人卻大吼了一聲:「都給我閉嘴!」
  這聲怒吼可比別的管用,身後登時鴉雀無聲,魏老頭深深吸了口氣:「敢問這位先生,現在還能進院嗎?這裡住的是我的兒子兒媳……」
  他的聲音哽咽顫抖,雖然悲痛,但是還努力保持著鎮定,看著這幕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景象,那男人輕歎了一口氣:「邪祟已經除去了,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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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出來啊,呆在這裡有什麼用?我爹可厲害了,我也會占卦,不會害你的!」蹲在水缸前費了半天口舌,裡面的孩子依舊毫無動靜,男孩皺起了眉,思索了會兒,從身邊的旅行袋裡掏出半塊帶著包裝紙的牛軋糖,遞在那小娃娃面前,「要吃嗎?花生牛奶味的。」
  自己珍藏的糖果也沒能引起這小傢伙的興趣,男孩板的有些嚴肅的小臉頓時顯出幾分沮喪,他很少接觸這麼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哄人,可是這小不點明明是自己找到的,該由自己負責才是。蹲在地上跟那瓷娃娃一樣的小傢伙對視了良久,他苦惱的歎了口氣,想要起身再從旅行包裡翻些什麼出來,一個弱小的力道拉住了他,男孩一驚,低下頭,只見那孩子不知何時拉住了他的褲腿,看起來不想讓他離開的樣子。
  男孩臉上綻出一點笑容,立刻蹲了回去,伸出自己的小手:「我不走,你出來好嗎?別怕,有我保護你……」
  這次他沒費什麼功夫,那孩子終究還是握住了他的手,慢慢爬出了水缸,直到這時男孩才發現小寶寶身上的衣服上還沾著血跡,手小的可憐,帶著幾個肉乎乎的小窩窩,像只小奶狗一樣顫巍巍的,還發著抖,大眼睛裡有些霧氣,似乎噙著淚水。
  被那只柔柔軟軟的小手抓著,男孩心頭就是一軟,拉著他往燈光下走了兩步,一起靠坐在旅行包旁。鄉間的夜晚有些涼,他伸出手臂半抱住身邊的小孩,想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取暖,一邊絞盡腦汁說道:「不怕,我爹是龍虎山真傳,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怕!等我回山後,就能學道法了,我要當個真正的天師……你知道天師是什麼嗎?」
  那小娃娃沒有回答,只是攥緊了小手,低低喊了一聲:「媽媽……媽媽被爸爸打……」
  男孩頓時安靜了下來,他雖然不知道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但是卦象是騙不了人的,估計被沖煞的人已經死掉了。沉默片刻之後,他低聲說道:「那是妖怪,不是你爸爸。別害怕,妖怪已經被我爹收了……」
  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沒什麼說服力,他又想了想,伸手從領口拽出了一根紅繩,只見繩子上掛著一枚白色玉牌,不同於常人佩戴的生肖雕像或者佛祖菩薩玉雕,玉牌上刻的是一個奇怪的圖案,看起來就像一道陽文符菉,只是猶豫了一下,他摘掉了玉牌,把它掛在了那孩子頸間。
  「這是我爹給我的玉符,可以護身,你帶上就不會有妖怪來捉你了。」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沒事,我爹還能再雕一塊給我,這塊你就留著吧。」
  坐在院牆角落,男孩難得有些囉嗦的慢慢說著話,聲音裡帶著點故作老成的童稚,一道微弱的光暈照在兩人身上,隔開了身後的陰影。
  
  ☆、楔子 下
  
  踏進房門,魏老頭身形微微一晃,扶住了門框。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像是某個同伴被房間內的慘劇嚇到,跌跌撞撞逃了出去,他也沒有阻攔,只是勉力吸了口氣,站直身體,一步步向房間內走去。
  屋裡亮著燈,兩具屍體橫七豎八躺倒在地,此時男屍早就不再抽動,青黑色的面孔如同脫了水一般,有些發枯發皺,女屍的舌頭則垂在唇邊,顏色跟脖頸上的烏黑手印也相差無幾,在慘白的燈光照射下,這兩具屍體像是馬上就要屍變一樣,看起來猙獰無比。魏老頭哆嗦了半天,什麼都沒說,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白糯米,嘩啦一下灑在兩人身上。
  「邪祟已經除去了,不會起屍的。」張懷言隨口說道。
  魏老頭看了看毫無變化的白米,木然的點了點頭,那雙渾濁的眼睛又掃了一遍室內,突然問道:「孩子呢?他們應該還有個孩子,三歲半大……」
  「還活著,在院子裡。」
  這答案顯然超乎了老人的預料,他猛地抬起頭:「孩子沒事?!」
  「沒事,跟我兒子在一起……」張懷言的話還沒說完,那老頭就奪門而出。
  這時魏家莊的人一半在房間裡收拾殘局,另一半則守在院外,院子裡反而沒什麼人,兩個小孩靜悄悄躲在角落裡,也沒被發現。魏老頭一眼就瞅見了蜷縮在男孩身邊的小娃,快步衝了上去,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顫抖著伸出了手:「陽陽,爺爺來接你了……」
  然而面對老人的召喚,那小娃顯然有些驚慌的縮了縮身體,死死拽住了身邊男孩的衣袖,想要把自己藏起來,男孩也有些緊張起來,驚疑不定的看著面前的老者,顯然是不相信對方的身份,反而半直起身子擋在孩子身前。張懷言這時也走了過來,看著三人彆扭的情形不由苦笑一聲,然而當視線掃過那小孩適才藏身的水缸時,他突然皺起了眉頭,上前一步往缸裡一探,摸出了樣東西。
  那是一截圓柱形物體,看起來像是一節指骨,上面還沾了點紅色血痕,是新鮮的童子血。張懷言用手一摸,就發覺上面銘刻著一圈細紋,似乎是個簡單陣法,這玩意放在常人眼裡估計看不出端倪,但是放在精通陰陽奇術的道士、術士眼中,就是個再典型不過的法器,只是這種骨器韌性不高,又無法攜帶太多咒力,當代會用的人已經沒幾個了。
  然而法器依舊是法器,如果沾上了童子血……張懷言悚然一驚,抬腳一踩院牆,飛身飄上屋頂。站在房頂向下看去,他的臉色變了,只見一片漆黑的夜幕中,村落裡還有幾戶亮著燈光,遙遙望去沒有什麼異樣,但是在這個龍虎山真傳眼裡,卻看到了一條流動的生氣脈絡,燈光所處的正是與北斗七星對應的七關方位。七關在道教占研派裡可是大有用處,茅山術用它來除鬼降妖,形勢派則用它堪輿望風,對於龍虎山一脈更是有祈福、占卜之用,只是他自小學得都是符菉篆術,對於這類望氣術不太精通,之前才沒能看出這個陣局的端倪。
  眼前這個大陣分明是人為炮製的陣法,逆轉七關,估計要用整村活人的生氣沖煞,不是為法器加持,就是想咒害某人性命,是個十足十的邪門陣法。哪料在起陣的時候,陣眼處意外出現了一枚舊時遺存的骨節法器,又被童子血激活,骨節上的法力便跟大陣陣力相沖,不但毀了陣眼,還把氣脈引入了這個民居之中。
  張懷言低頭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小院的佈局,從房頂跳落下來,快步走到院子角落一處空地上,輕輕用腳踢開浮土,只見下面露出半條犬屍。那是條土狗,面目非常猙獰,像是在呲牙狂吠,屍身已經扭曲變形,說不出的詭譎。
  打量了一下週遭的環境,張懷言馬上明白過來,把土狗埋入院裡恐怕是為了造假古玉,把新玉放在現殺的狗腹之中,埋入地下兩三年就會生出血紅沁色,能當成古董玉賣上高價,這也算是造假商常用的手法了。然而狗殺的卻不是時候,埋的更不是地方,把剛剛懷崽兒還未成胎的母狗埋在院中死門,本身就有沖天煞氣,再被骨節、大陣一衝,自然生出妖邪。
  難怪他在村外察覺到的煞氣跟在屋中遇到的不是一個級別,若真只是大陣運作,這麼巧妙的安排怕是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等到大陣真正成型任誰都無法破壞,屆時陣力生化的邪氣將會浸染整個村落,而非只害了這一家人的性命。
  魏老頭這時也湊了上來,面色鐵青的看著地裡埋著的土狗:「先生,這事是不是有人弄的?」
  張懷言沒有立刻答道,而是反問一句:「你怎麼知道今夜這裡會起煞?」
  魏老頭低聲答道:「家裡有個拜家仙的,夜裡突然收到通知,可惜晚來了一步。」
  張懷言頓時瞭然,所謂「拜家仙」就是供奉狐黃白柳灰五大仙肉身,算是民間跳大神的一種。這種小妖道行有限,碰上凶煞大多是不敢惹的,通知一聲就已經仁至義盡了,也虧得自己來得早些,否則這隊人馬恐怕還要死傷幾個。
  輕輕搖了搖頭,他看向正蜷縮在兒子身邊的小男孩,淡淡答道:「不是針對這家,只是陰差陽錯,讓他倆撞了邪。」
  的的確確是陰差陽錯,如果那小孩沒有把玩骨器,用童子鮮血激發了骨陣,怎麼可能引發大陣紊亂,氣脈入院。但是同樣,如果這家人沒有把死狗埋在院中,怕是煞氣也不會直接沖身,要了他們的性命。然而這種事情,若是說了,恐怕只會讓人心存芥蒂。只能怪在陰差陽錯。
  魏老頭卻似乎聽出了言下之意,他乾澀的笑了笑:「大仙說陽陽妨家,我家老二從來不信,還專門搬到鄰村住,誰知……」
  張懷言聞言一歎,朝兒子招了招手:「小齊,你帶那孩子過來。」
  剛才為了躲魏老頭,兩個孩子又往後退了些,這時已經快躲到院角了,聽到父親召喚,張修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牽著小孩的手走上前來。站在了父親面前,他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父親嚴肅的表情,低頭執拗的說道:「爹,他很可憐,我把符玉給他了,你說過符玉可以辟邪的……」
  「無妨。」張懷言蹲下身,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孩子的眉眼,又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面頰和手指:「我不擅長推斷命理,但是這孩子絕非大凶之象,只是趕上了七殺入墓的煞劫,他脖子上這枚符玉就不要摘了,這是龍虎山一脈的保命符,可以驅邪避凶,護住性命。」
  跟面對親爺爺時的態度不同,那孩子這時倒是乖巧的緊,一聲不吭縮在張修齊身後,張懷言一笑,伸手抱起那孩子,柔聲說道:「你跟他倒是挺投緣,不過現在不是時候,等我們辦完大事,說不好還能回來看看你……」
  冷不妨被人抱起,那孩子登時掙扎了起來,扭身想要逃走,可是抱著他的那雙大手何其有力,他掙扎了半晌也沒能挪動半分,小臉憋的通紅,嗚嗚的哼了起來。張修齊頓時也有些緊張,快走兩步想要拉回孩子,卻又礙於父親的威嚴,沒敢妄動。
  一旁站著的魏老頭連忙接過了孩子,用力把他抱在懷中:「陽陽,別怕,別怕,爺爺在這裡,我帶你回家……」
  幾句話,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溢出眼眶,魏老頭語帶哽咽的抱緊了懷中的孩子,像是只有用他才能撐住自己老邁的軀體。似乎被這淚水影響,小孩也終於不掙扎了,只是略帶疑惑的看了看抱著自己的爺爺,又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小哥哥,最終伸出小手,按在老人乾枯的手背上。
  看著那孩子回到了家人的懷抱,張修齊嚴肅的小臉上顯出幾分糾結,他從小跟在父親身邊長大,學習道法鍛煉體魄,根本就沒有機會跟小朋友們接觸,「救了」這麼一個孩子,的確讓他有些新鮮,也有些不捨。然而畢竟常年在外,只是糾結了一會兒,他就站定腳步,仔細端詳了那孩子幾眼,默默收回了目光。
  張懷言撿起了一旁的旅行包,也走到兒子身邊,對魏老頭說道:「這裡的邪祟已經除去,我們還有些要緊事,就先走了。若是有空回來,會再幫你們追查一下事情發生的緣由。」
  魏老頭哆嗦著站起身來,深深給對方鞠了個躬:「多謝先生替我們解除禍患,以後若是有用到魏家村的地方,刀山火海,我魏長風都在所不辭!」
  「言重了。」張懷言擺了擺手,拉起兒子的小手,「我們上路吧。」
  張修齊用力點了點頭,又扭頭看了那孩子一眼,咬了咬牙,暗自在心底下定決心,若是他們辦完了事情,一定要想法拐回來看看這個小弟弟,他叫什麼來著?陽陽?心中雖然想著事,但是男孩腳下的速度依舊不慢,暮色將盡,兩人很快消失在小徑盡頭。
  直到這時,魏老頭懷中的孩子像是才反應過來,突然睜大了眼睛,衝著張修齊離開的背影掙扎起來,只掙了兩下,人就消失在視野盡頭,他嗚咽一聲,嚎啕大哭,似乎被人拋棄了一般撕心裂肺。魏老頭心頭一酸,緊緊抱住了孩子,低聲安慰道:「那小哥哥會回來的,陽陽別怕,還有爺爺在……」
  小孩根本沒聽到爺爺的安慰,胖乎乎的手指用力抓住了垂在胸前的玉牌,淚滴順著玉牌滾落,浸濕了手心,在他左手的虎口邊緣有一顆鮮紅小痣,被淚水一浸,如同一滴妖艷的血珠。玉牌悄然發出光芒,微光的照耀下,那顆紅痣由深變淺,最終隱在了肌膚裡,消失不見。
  烏雲漸漸湧起,掩住了空中暗紅色的月牙兒,魏老頭拍拍孫子的脊背,不敢再耽擱,帶著身後的隊伍和兒子兒媳的屍首,向魏家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先生:鄉下人稱通陰陽、懂風水的人為先生,是一種敬稱。
  五大家仙:狐仙(狐狸)、黃仙(黃鼠狼)、白仙(刺蝟)、柳仙(蛇)和灰仙(老鼠)
  ☆、墓園生意
  這年頭,上大街上問問,什麼生意最賺錢,十個有八個都會回答:房地產。可不是嘛,經濟騰飛,物價飛漲,這房價也就水漲船高。從銀行手裡貸款,給建築工人打白條,順便弄個售樓中心,賣點期房回本,只要搞定了相關部門,房地產業就是個空手套白狼的買賣,敢打敢拚的地產商哪個不是富得流油。
  然而對於王老闆而言,這個答案卻太過時了。蓋房子也是需要週期的啊,一棟高層就是兩年半時間,萬一哪塊資金斷鏈,分分鐘就逼得人上吊。交工了還要提防著那些挑毛揀刺的「消費者」,稍微偷點工減點料,就有大把人等著登報上訪,擺平疏通難道不花錢嗎?這活人啊,就他媽的難伺候!
  蓋給死人的房子就不一樣了,盤下個荒山,挖幾個土坑,隨便糊層水泥就是個敞亮墓穴,一平米能賣上好幾萬,這還是最底層的低端價位,要是趕上個高檔墓穴,隨隨便便提個價就能上十幾二十萬。骨灰盒放進去,住著究竟好不好只有地下的死鬼們知道,他們還能蹦出來喊上當嗎?孝子賢孫們花錢花的乾脆,墓園老闆們賺錢賺的省心,可不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這麼好的生意,誰能不喜歡呢?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那神乎其神的「風水」了。
  站在墓園門口,王老闆又一次抬起胳膊,看了看腕子上的大金錶:「這他媽都十點半了,接個車還要接到啥時候!」
  一旁的宋助理趕緊答道:「車九點就出發了,不過小李說孫大師非要繞著山看看咱墓園的山勢,耽誤了點時間。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王老闆一撮牙花子,有點不甘心的罵了句:「這姓孫的水平到底怎麼樣啊?我操,前面那幾個都不頂事,這個不知道是不是騙子……」
  宋助理當然也不敢打包票,吭吭哧哧說道:「呃,他們的工作室在圈子裡也挺有名氣的,當初永業的劉老闆也說好來著。不過這事誰也說不準,不如先試試看?」
  「操!要是也不頂事兒,看老子不找人砸了他們的門面。」王老闆嘴上嘟囔了一句,但是並沒有挪開步伐,依舊乖乖等在墓園門口。實在是不等不行啊,最近園子裡出了些邪門事兒,這年頭搞「建築業」的哪個沒聽說過些神神鬼鬼的段子,更別說他這種做死人買賣的墓園老闆。本來以為這次山頭選的不錯,誰知突然橫生枝節,要是不趕緊處理了,別說將來影響生意,就連他心底也有些發毛,只是賺個錢而已,誰也不想惹出禍事嘛。
  耐心的又在原地等了十分鐘,宋助理眼睛一亮,往前湊了兩步:「老闆!車來了!」
  只見山路盡頭開來了一輛大奔,正是公司派去接大師的車子。王老闆下意識的挺了挺胸膛,兩手搭在將軍肚上,擺出一副老闆派頭,只見那輛車子吱的一聲停在了墓園門口,車門打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從車上走了下來。
  只是一個照面,王老闆挺直的腰板就矮了一寸,臉上不由堆起了笑容。其他都不說,這位孫大師的賣相真沒話說,一身合體的中式唐裝,三寸修剪過的短鬚,頭髮有些花白,但是面色非常紅潤,一點也不像五六十歲的人,兩隻眼睛黑亮有神,配上瘦削的身材和那種形容不出的氣度,簡直都跟個半仙一樣了。
  「孫大師您來了!」宋助理立刻很有眼色的給大師引薦道,「這是我們王總,托您來看看我們墓園的風水……」
  孫大師沖王老闆微一頷首,淡淡說道:「路上耽擱了些時候,讓你久等了。」
  「哪裡哪裡,孫大師見外啦!」王老闆笑呵呵的走到老者身前,搓了搓手,「這都十點多了,要不咱們先進園看看?」
  孫大師矜持的點了點頭,隨手一指身後跟著的年輕人:「這是我的助理小魏,是個測盤好手。」
  這時王老闆才注意到孫大師身邊還站著個人,是個20多歲的年輕人,個頭很高,模樣也說得過去,偏偏覺不出什麼存在感,就跟佈景板一樣讓人過目既忘。他手裡托著的東西倒是比較吸引人,方方正正一塊板子,上面是個有著七八層內盤的風水羅盤,精巧別緻,有那麼點意思。發現兩人望過來,那個小魏板著臉衝他們點了點頭,就把視線挪回了羅盤上。
  「哈哈,小魏看著就可靠啊,不錯不錯。」王老闆哈哈一笑,純屬沒話找話,肚裡倒是又踏實了幾分,這助理看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是個懂行的,工具也專業,比只會空口白話的騙子要強上許多。
  孫大師並不接話,微微一笑,邁步就朝院內走去,王老闆和宋助理見狀趕緊跟上,一行人向著墓園走去。
  這個時節,天還不算熱,進了墓園氣溫更是直線下降了幾度,兩排松柏整整齊齊栽在道路兩邊,襯得這條通道更為幽靜深邃。幾十米的長廊過後,整個園區便映入眼簾。這裡是廟頭山的一個側峰,已經很接近市區了,旁邊依山伴水,景色十分秀麗。墓園整體雖然還未全部完工,但是現有部分顯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走過長廊,迎門就是兩個水波瀲灩的往生池,裡面養著大大小小的錦鯉,過了池子是一片普通墓區,每個葬位都有三平方大小,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可供家屬立碑安葬,更後面的階梯上則是以戶計算的家庭墓園區和供奉塔,塔高九層,專門給那些臨時存放骨灰盒的客人使用。這年頭還是有不少家是有祖墳的,一般講究骨灰存放三年再遷入祖墳,故而供奉塔的生意也十分可觀。
  繞過這半個山坡,更下面一點則是獨立墓園,每個葬位都很有講究,算是給中產階級的選擇。至於那些真正的大富大貴,一般都直接找風水寶地土葬去了,不會跟普通人擠這種經濟墓園。
  進了墓園後,王老闆就仔細打量著孫大師的神情,然而對方卻沒有絲毫表示,只是打眼看了一下墓園結構,淡淡問道:「請人設計的?」
  宋助理連忙答道:「當初找設計公司搞的,花了大價錢呢。」
  孫大師挑了挑唇角,不置可否,雙手施施然背在身後,邁步向裡走去。在他身邊,那個小魏跟的很緊,每當孫大師站住腳步,年輕人就會飛快的報上一串數據,什麼縫針子壬七分、正針巳丙八分、中針戊乾三分、沙三水七、戌沙大星……聽得王老闆和宋助理滿肚子問號,這可跟之前的那些「大師」們不一樣啊,難道不該說些簡單易懂的「寧可青龍高萬丈,不讓白虎抬頭望」之類的口訣嗎?
  所謂墓園其實也就是個小山丘,暈不登登的在裡面轉了一圈,王老闆已經跑出了一身臭汗,氣都有些喘不勻了,孫大師才氣定神閒停下了腳步,開口問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說過,此處兩江交匯,峰巒連綿,乃是華東小龍脈的枝幹,雖比不上幾條大龍脈或是北邙、天壽山那樣的寶地,卻也是一塊風水吉葬的佳穴?」
  王老闆不由一驚,趕緊抹了把臉上的汗珠:「大師說的真對,是有人這麼跟我說過,這塊墓園我也找了不止一人看過,風水先生都說地理不壞啊……」何止是風水先生這麼說,他這裡的墓園推銷人員都是按這種路數培訓的,廣告詞打得別提多紅火了。
  「哼!」孫大師臉上登時露出一分露骨的鄙夷,「此地風水的確過得去,龍氣藏而不露,山秀水旺,消沙納吉,是個墓葬的好去處。但你開的是墓園,放到過去就是個亂葬崗罷了,真正的入土安葬講究對人、對姓、對氣運,這種不倫男女老幼、好死凶死的都拿來葬,就算是吉穴寶地,也要出亂子。多虧現今都是火葬,沒那麼大陰大煞,才沒有鬧出氣候。」
  這話一出口,王老闆心中就是咯登一下,他可沒跟這位孫大師透底,所謂看風水就跟看中醫一樣,總要先伸出腕子讓醫生給號准了脈咱再聽下文,要是根本就對不上症狀,誰會花這個冤枉錢?然而前幾個風水先生來到墓園裡,都是一個個建築點評,說這裡可能不對,那裡可能不好,要怎麼樣改才能逢凶化吉,像孫大師這種上來就說墓園是個亂葬崗的,可真是半個都沒。
  然而作為墓園老闆,這話王老闆自己是打心眼裡認同的。就這墓園,別看裝修的有門有道,那都是裝飾公司搞的花花腸子,他們要是通陰陽懂風水,有什麼逆天改運的本事,還用苦哈哈給人家搬磚蓋房子嗎?隨便給自己弄個吉宅吉穴不就一輩子發達了。所謂墓園風水好、環境好等等都是說給客戶聽得套話,他要是真信早把這裡留給自家用了,何必盤個荒山野嶺做這種晦氣生意。
  所以這些墓穴吉不吉沒啥大不了的,卻一定不能凶!別說客戶知道了會影響入葬率,萬一真搞出什麼大凶大煞的東西,他這個墓園主豈不也要跟著倒霉?這不園子裡一出怪相,他立刻就慌了神,想要亡羊補牢一番,但是找了一圈「大師」,就沒一個能出看問題所在的,真是讓他恨得牙癢癢。
  只不過……眼珠一轉,王老闆滿臉堆上了笑容:「大師說的有道理啊,您看我這不是想開闢新園區嗎?就是專門請大師過來,看看這園子該怎麼捯飭一下才好?」
  孫大師目光掃了一遍墓園,淡淡問道:「那就要看王老闆願不願跟在下講講內情了?」
  嘖,又是這招,王老闆頓時警醒了起來。其實那些風水先生多多少少都有點這種傾向,先不陰不陽跟你說一大堆問題,然後張口探實底,這時不論自己說些什麼,都能被納入人家的風水理論,成為鐵口直斷的證據。可是這不是騙人嗎?真正的神醫、大師應該不用問就知道真實情況才對,都鬧的這麼大了,怎麼可能查不出來?而且墓園這事如此邪性,萬一被個騙子套出了話,又治不好,豈不是要壞自家口碑……
  有了警覺,王老闆立馬哈哈一笑:「哪裡有什麼內情,這不就是想找高人給咱這園子號號脈嘛……」
  看著對方打哈哈的神色,孫大師一哂:「無妨,那就等王老闆想好了再說吧。」
  說完這話,孫大師竟然轉身就這麼走了!王老闆和宋助理頓時都目瞪口呆,這是個什麼情況?眼看孫大師走得乾脆,宋助理趕緊攔住正在收拾羅盤的跟班,低聲問道:「魏助理,孫大師這是怎麼回事啊?」
  那姓魏的年輕人有些驚訝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們又不信,還有什麼好談的?」
  這話可一點都不含蓄,宋助理被噎得一愣,趕緊說道:「信不信不也得大師給個說法我們才好判斷嘛……」
  魏小哥眉頭一皺:「還要什麼說法?」說著他伸手指向下方,「那邊是不是動過土,我看你們的新墓園早就有規劃了吧,只是地方不對逢了煞,動工的時候恐怕還死了些活物,不是池塘裡的魚就是路邊的樹,陽水太旺犯了大凶,估計還要挖出些什麼東西,還有那奉骨塔,我看建的也不怎麼樣……」
  一通話稀里嘩啦就砸了下來,王老闆和宋助理兩人都傻眼了,為了掩蓋墓園裡出的事兒,那塊新開出來的墓地早就給推平了,還種上了些草掩蓋痕跡,之前不少騙子還說要在那邊修點什麼鎮地氣呢,鎮個屁啊!死魚和樹木枯萎的事情更是沒人知道,早就偷偷處理了,現在竟然被這個年輕人一條一條點了出來,怎能不讓人驚駭莫名!
  王老闆頓時就急了:「魏……魏師父,那您看這事要怎麼整呢?」
  魏小哥連連擺手:「我可不是什麼師父,別亂叫!怎麼整我哪知道,估計要用個法器之類的吧,還要看孫大師安排,不過你們也……」
  瞥了兩人一眼,這個有些呆氣的年輕人臉上露出種像是憤怒又像是無奈的表情:「心不誠,還看什麼風水啊。」
  說完這話,他提起背包頭也不回的追著孫大師去了,只剩下王老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宋助理顫巍巍的開口:「老闆,我看,咳,咱們是不是太不莊重了,人家大師才生氣的……」
  王老闆如同大夢方醒,一拍自己粗肥的大腿:「對!對!是太不尊重人家了,你看我這老粗……快給安排一下,咱們下午再去接……不,不是,下午我親自登門,一定要把孫大師再請回來!小宋,你快去市裡查查,看哪裡有賣法器的,是個什麼價位,咱們也要做好準備才是……」
  這邊人仰馬翻,那邊魏助理則快步趕到了大奔前,拉開了車門。這時坐在後座的孫大師若無其事的看了過來,那個「老實木訥」,又有點「不通人情」的年輕人突然嘴角輕佻,沖孫大師微一頷首。只是個細小動作,他的氣質卻迥然變化,然而這份靈動轉瞬即逝,魏助理依舊保持著一板一眼的神情,矮身坐進前排的副駕位。孫大師移開視線,滿意的摸了摸自家修剪的仙風道骨的鬍鬚,閉目養起神來。
  ☆、風水大師
  從遠郊的墓園返回市裡就花了大半個小時,由於半道上宋助理專門打來了電話叮囑,司機的態度比來時要好了整整一倍,簡直是誠惶誠恐的把兩人送回了工作室。
  孫大師的個人工作室位於城東芳林路,附近就是遠近聞名的古玩交易市場,這地方選得倒也別緻,還是個臨街的仿古小二樓,風水和古玩本就難解難分,比鄰而居更能襯托出神秘的風韻,這點上孫大師可是深得裝逼的精髓了。
  毫不客氣打發走了王老闆的司機,孫乘風倒背著手施施然走進了「界水齋」——這店名也大有來頭,《葬書》有云「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跟「乘風」這個名字簡直就是天作之合,每每都讓孫大師自鳴得意的很——然而還沒擺出宗師派頭,就見一個身影蹭的從側屋竄了出來,高聲喊道:「老頭!姓王的打來電話了,說下午登門拜訪!」
  開口這人跟裝修的古香古色的工作室簡直背道而馳,T恤牛仔褲,頭髮沒怎麼梳,簡直就跟個天天蹲家裡打網游的失業青年一樣,孫乘風的臉立刻就掛了下來,低聲罵道:「這他媽還在公司呢,你收拾利落點會死嗎?老子的生意早晚有一天要讓你禍害了!」
  罵聲一出口,孫大師那飄然的高人風度頓時就做鳥獸散,被罵的年輕人滿不在乎的嘿嘿一笑:「又沒外人,整天端著還不憋出個好歹!別說噯,陽哥,今天這局做的可真漂亮!」
  這時跟在孫乘風背後的男人也走進了房間,嘴角一挑:「網還沒收呢,急什麼。」
  進來這人正是剛才那位魏助理,然而跟剛剛木訥平凡的形象截然不同,此時的魏陽已經換上了另一幅面孔,五官明明沒有任何變化,僅是眼神和站姿略有改變,就從一塊灰不拉幾的土坷垃變成了光彩照人的寶石,簡直就跟多出個同胞兄弟一樣。那雙黝黑的眸子更是出色,精光內斂,又靈動有致,如同畫龍點睛一般讓他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偏偏長相還能壓得住,打眼一看就讓人倍生好感。
  那宅男顯然也是「好感」群裡的一枚,立刻腆著臉湊了過來:「陽哥,是說我今天又刷了一天論壇,找到了條好材料,要不咱再研究研究?」
  「研究個屁!」被親生兒子扔到了一邊,孫乘風的臉色都快黑了,怒哼了一聲,「先把手頭的單子給結了,聚寶齋那邊別忘了去打招呼,到時候開光法器就要落在他家頭上了,千萬別出岔子……」
  「行了行了,都知道~~」孫木華還是那副二混子神情,根本帶理不理。
  孫大師一陣頭痛,暗自運氣磨了磨牙,露出一點笑模樣沖魏陽打了個招呼:「阿陽,我先去屋裡準備準備,今天下午咱們可要再加把勁兒,把這條大魚釣上鉤。」
  「孫叔放心,我心裡有數。」魏陽只是笑了笑,就被興致勃勃的孫木華一把摟著了肩膀,往房間裡拖去。
  孫乘風顯然對這窩裡蹦的兔崽子沒脾氣,清了清嗓子,雙手照舊一背,哼著小調一步三搖朝二樓的辦公室走去。其實也不能怪孫大師心情好,就算是他這樣的行家裡手,想釣來這麼個大單子也是不容易的,而這精彩的戰績,全都要靠剛剛加盟的魏陽魏助理了。
  沒錯,在圈子裡大名鼎鼎,號稱鐵口直斷的孫乘風孫大師,其實是個地地道道的騙子,或者換個通俗點的稱呼,就是個神棍。年輕的時候他在南方拜師學藝,也曾跟著師父闖江湖混飯吃,奈何這年頭神棍這行也不好幹啊,尤其是南方幾個風水大省,行業競爭空前激烈,他這種走光桿路線的顯然沒有人家走集團事務部路線的吃香,混了好些年都沒能混出名堂,最後咬了咬牙,北上到了晉省發展。
  晉省這地方也算是近年來發展比較好的地界,有山有河,人傻錢多,正是扎根的好去處,他這個走「精品」路線,還是藝成自閩浙的大師,很是有幾分能唬住人,一來二去就盤了個門面。但是如果按照他之前的路數來走,估計也就是個小富則安的命,誰知去年在古玩街碰上了魏陽那小子,頓時乘風化龍,變了副模樣。
  其實孫乘風也摸不太清楚魏陽的根底,但是這小子明顯是有「家學」在身的,還不是那種普通的學問,而是正正經經的江湖路數。早年像他們這種擺掛算命批風水的,在江湖中被稱作「金點先生」,乃是「金、皮、彩、掛、評、團、調、柳」裡的一宗,最講究的不是算命算的如何準確,而是能把住簧、騙住人的嘴上功夫。
  江湖上管會真本事的叫做「尖」,管騙人的那套把戲叫做「腥」,「一腥到底」就是全是假貨,沒有半點真功夫,而「腥裡加尖」就是又會耍把戲又會真功夫。所謂「只尖不腥餓死鬼,一腥到底轉頭空,腥裡加尖賽神仙」,做這種江湖買賣的,就需要有腥有尖,兩者兼備,才能把生意做大做活。只是這種事情說來容易,幹起來卻難得要命,當年破四舊時三教九流統統被狠狠掃蕩過一次,本來根基就大受影響,真材實料傳下來的不多,而且現今教育普及,又有電視電影報紙小說的連番轟炸,愚民日趨減少,舊時的套路已經越來越騙不住人了。
  孫乘風就是典型的腥盤買賣,渾身上下靠的就是一張嘴,只不過他這人賣相很不錯,手腕雖然略顯老舊,混口飯倒是沒什麼問題。而魏陽就不同了,怎麼看都是個相當熟悉金門下九流的行家,對於三教九流的把簧手腕更是精通,雖然使得也是腥盤,但是硬生生就有了點腥裡帶尖的味道,只不過他年歲實在不大,風水這玩意就跟中醫似得,沒點歲數根本壓不住場子的,才跟孫大師搭上了伙,成了個小小的幕後控手。
  有了強大助力,又做了精密安排,孫乘風的生意立刻大有起色,僅僅一年就接了四五單大生意,眼看就有飛黃騰達的勢頭。
  上了小二樓,往檀香木書桌後的官帽椅裡一坐,孫乘風對著鏡子端詳了一下自己那副「有道高人」的尊容,滿意的笑了笑,又琢磨起待遇問題來了,這分紅制是不是該改成股份合作制呢?魏陽那小子實在是個人才啊,萬一想出去單干可怎麼好……
  孫大師在上邊憂著慮,樓下的孫宅男可不這麼想。把魏陽按坐在電腦椅上,他飛快點開一個網站,大咧咧的炫耀道:「陽哥,你看這個案子怎麼樣?」
  魏陽打眼一看就笑出了聲:「你就給我看這個?扯得都沒邊了。」
  只見本地論壇上發了一條新貼,是說城北新區一家樓盤鬧鬼的案子,據說因為開發商資金斷裂跳了樓,整個樓盤都開始出現問題,住戶紛紛準備搬遷。發帖者自稱是小區裡的一個普通住戶,下面跟帖一半在討論各種靈異事件,另一半則開始大罵開發商,痛斥房價過高問題,已經炒成了一個火貼。本地論壇可不像天涯、微博,能炒出火貼已經是關注度不錯了。
  「怎麼可能。」孫木華大搖其頭,「這人說的有鼻子有眼,我還查了他的IP,就是那個小區的住戶!這種案子折騰一下絕對出名,我覺得可以有啊!」
  「想跳大神自己去跳。」魏陽拖著鼠標掃了一遍帖子,「咱們是風水先生,不是天師,而且這種九成九是群體心理學造成的,想要干預可不容易。記住了,咱們這行永遠只能給少數人服務,人越多越不好來事,早晚要捅出簍子。」
  「真不能搞?」聽對方口氣這麼堅定,孫木華頓時就有些洩氣,他可是好不容易碰到這種趣聞,還盤算著是個切入點呢。
  「搞這個還不如去煽動一下氣氛,到時候樓價跌了入個小戶型……」魏陽摸了摸下巴,「哎,別說,這小區看著還真不錯,我去跟個貼。」
  「陽哥!」孫木華頓時給跪了,眼睜睜看著對方飛快碼了個長貼,從跳樓人的生辰八字到小區的風水環境再到本市的地氣邪性,一套一套吹的神乎其神,句句都是睜著眼說瞎話,簡直都要把那地方往十大凶宅的範疇寫了。「這麼搞有用嗎?你還真想去那邊住啊?」
  「反正我那間出租屋也快到期了,這次收工就能夠得上首付,放心,不出一周消息就該傳遍了,到時候低價出房的肯定不少。」大功告成,魏陽一點鼠標把帖子發了出去,過了幾秒一刷新,下面已經出現了拜大神的回復,他嘿嘿一笑,關了頁面。
  「那你就不怕小區裡真的鬧鬼?」糾結了半天,孫木華終於憋出句傻話,去收妖騙人是一碼事,靈不靈都無所謂,有錢拿就好,但是住就是另一碼事了,萬一真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呢?
  「那都是自個嚇唬自個,騙騙人可以,千萬不能把自己套進去。」唇角露出一點鄙夷的笑容,魏陽淡淡說道,「跳大神、改風水真有用的話,這世界還不亂套了,木頭你還嫩,多跟你老子學學吧。」
  孫木華騰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了:「這叫保持對玄學的敬畏心理懂嗎!哼,我去聚寶齋找黑皮了,陽哥你中午吃什麼?」
  「兩葷一素老樣子,不用太麻煩,晚上估計還要吃大戶呢。」魏陽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早去早回。」
  宅男也不還嘴,聽話的乖乖跑了出去。看著對方有些二缺的背影,魏陽露出點笑容,慢吞吞伸了個懶腰,起身向樓上走去。下午還有個大單子呢,那個孫半仙可不能出紕漏……
  作者有話要說:  八門:其實就是舊社會裡走江湖的生意人,「金點」是相面算卦測風水的,「皮」是賣藥的,「彩」是變戲法的,「掛」是武術打把勢的,「評」是說評書的,「團」是說相聲的,「調」是投機買賣,比如賣鴉片等毒品的,「柳」是唱小曲的。
  所謂江湖人大多都是以騙錢為生,只不過手法總是在推陳出新,後文也會涉及一些=w=
  ☆、腥盤
  「孫大師!我這老粗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今天上午真是太失敬了!我那墓園子還要拜託您老給仔細看看,否則我這弄得實在是不安心啊……」再次見面時,王老闆臉上已經沒了那種裝出來的敷衍笑容,滿臉都是誠惶誠恐,進門第一件事就是鞠躬道歉。
  孫乘風輕輕一笑:「王總言重了。風水一事講的也是緣分,既然承蒙王總高看,孫某自當盡力而為。」
  這話說的半點沒有煙火氣息,配上孫大師那副好賣相更是讓人心裡舒坦,王老闆臉上的表情頓時一鬆,沖身後的宋助理使了個眼色。宋助理連忙走上前來,把一個信封遞了出來:「這是一點潤口費,上午辛苦孫大師跑那麼一趟,區區心意不足為敬,還請孫大師笑納。」
  其實界水齋打出的旗號是觀風望氣不收費,佈置風水局、化解風水劫才會收報酬,如今還沒有上手,就有人遞上了錢,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然而孫乘風沒有伸手,反而是旁邊的魏陽把信封推了回去:「大師不愛這個,還是按規矩來吧。」
  他那神情滿是不通事理的刻板,頓時鬧得宋助理滿臉尷尬,但是尷尬過後卻更加惶恐,王老闆趕緊把宋助理推到了一邊,連聲說道:「沒錯沒錯,還是按規矩來,按規矩來……」
  看到宋助理把錢收了回去,魏陽才重新退回原位,右手卻在兩人看不見的角度比了個手勢,剛才上手一攔,他就摸出了信封中至少有兩萬塊人民幣,這架勢不但是要咬鉤,還急迫的很呢,可以狠搾一筆。
  孫乘風拿眼角一瞟,唇邊頓時浮上絲笑紋,請兩位客人落座後,他才不緊不慢的說道:「其實這次的事端,就出在『墓園』二字上,我想也有不少人跟王總說過,修建墓園明堂要怎麼擺設,塔要建成幾層,青龍白虎如何料理等等事宜,但是若按照喪葬那一套的風水來辦,對於墓園非但沒有吉處,反而會造成大凶局面。」
  王老闆一聽就傻了,吭吭哧哧問出一句:「怎麼會呢,這不是還是埋死人的地方嘛……」
  孫乘風臉上的表情卻很嚴肅:「埋人是不假,但是喪葬講究的是入土為安,而現代墓園的基礎是火葬,放到過去就是真火焚屍,不論有什麼氣運,犯什麼邪煞,一把火都燒了個乾淨,骨灰就是一蓬灰而已,葬不葬已經無甚關緊了。」
  這理論可跟正常宣傳截然相反,但是經營墓園生意的,又有哪個不是膽大敢拚,王老闆倒是接受的快,立刻就點了點頭:「沒錯,仔細想想還真就是這個理!孫大師說得對!那我這墓園問題就出在了裝修上?」
  「是,也不是。」孫大師捻了捻鬍鬚,悠然說道,「骨灰雖然沒有邪煞之氣,但是祭拜的香火卻不能不防,簡單來說,風水是一種無形氣運,當生氣濃郁到一定程度時,自然會對周邊產生影響。你這墓園當初為了取山巒之勢造了寶塔局,塔立青龍位,理論上並無大礙。但是寶塔須得萬重底,若是塔尖匯聚了過多生氣,頭重腳輕,就成了青龍化蟒的凶煞局面,你又在下方離火位開土動工,自然就陽水過熾,成了對流之勢……」
  「著啊!」王老闆一拍大腿,激動的喊道,「還是孫大師說的明白啊!上個月開挖三期工程,一動土池子裡的魚就泛肚皮,白花花死了一片!然後樹也死了幾棵,我心裡就開始發毛了,趕緊讓人把坑給填了!孫大師,實在不是我不信您,真是這世道騙子太多,能把事情說的這麼清楚明白的,只有您一位啊!」
  看著王老闆一副唾沫飛濺的激動模樣,孫乘風心底暗自偷笑,能猜不准嗎?當時得知墓園開工,魏陽那小子就換著身份跑了五次,發現他們從園子裡挖出了東西——這也正常,廟頭山算是個有些歷史的葬區,挖出東西再常見不過——就直接下了黑手,不知往池子裡扔了什麼,讓一池魚都翻了肚皮,又趁著吸煙的功夫禍禍了兩株小樹苗……就這樣的準備,他們還猜不准,那怕是沒能人猜準了。
  然而站在一旁的魏陽半點也沒動聲色,老實的就跟木頭人似得。孫大師輕輕咳了一聲,壓住心底自得,繼續說道:「這還是其次,重要的是你們還挖出了東西,我看這次的劫煞就應在那挖出的東西上。我也試著推算過,但是只能猜到此物非金非玉……」
  王老闆蹭的一下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對對,就是非金非玉!」
  簡直是廢話,如果挖出了金子玉器,就算到血霉也的繼續挖,怎麼會把坑埋上,孫乘風心中腹誹,但是眼睛卻微微瞇起,露出一副盡在掌握的飄然模樣。可是這次王老闆並沒有住嘴的意思,反而伸手一推宋助理:「小宋,快把東西拿出來讓大師看看!」
  這一下可有些出乎孫乘風和魏陽的預料,他們本以為是挖出了一些瓦罐或者骨頭架子,看這樣子,還真挖出了什麼東西?
  宋助理看起來也有些害怕,顫巍巍的打開了手提包,從裡面捧出一個小木盒:「就,就是這個……」他小心的把盒子放在了桌上,趕緊往沙發裡縮了縮。
  王老闆這時也不太敢大聲說話了,壓低聲音說道:「這玩意原先是裝在一個罐子裡的,挖掘機把罐子弄破了,才讓它見了天光……大師,我覺得這玩意邪性的厲害啊,也不知要怎麼處理,只能拿來給您老看看。」說著,他慢慢打開了盒子,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只見木盒裡擺放的東西並不大,白生生的一截,大概有六七厘米的樣子,是個圓柱形小棍,看起來光潔無比。孫乘風頓時也有些發蒙,是個什麼東西?然而他還沒想好怎麼接話茬,身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骨陣……」魏陽開口了,聲音恍惚,透著點不吉利的含混味道。旁邊三人同時一個激靈,這時魏陽自己似乎也醒過了神,表情瞬間變得嚴肅,又重複了一遍,「大師,這東西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骨陣,那種邪門法器?」
  孫乘風反映何其迅速,頓時也皺起了眉頭:「沒錯!的確是個骨陣!這東西陰邪的厲害,乃是枉死之人的連心指所雕,專門用來下咒用的。估計你的墓園早年是個陣眼,有什麼詭譎的陣法,結果你們擅自挖掘破了地氣,激活了陣中煞氣。」
  這番話說得神乎其神,王老闆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那,那大師這事情……」
  孫乘風頓時面色一凜:「比我想像的還要棘手!這等凶煞不是一般手段能夠處置的,怕是要……」
  王老闆趕緊接口:「錢不是問題!只要能破除這個邪祟,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孫大師肅然的一擺手:「不是錢的問題,想要壓制這種邪祟,就必須用上好的法器才行。我本以為佈一個靈龜大陣,蟒纏靈龜,即成玄武,不但能克制青龍惡煞,又能抵禦壓制躁動離火,可謂一舉兩得。但是現在看來……唉~難啊!」
  王老闆那張見牙不見眼的肥臉已經開始哆哆嗦嗦打顫,連聲哀求道:「孫大師人脈這麼廣,一定能找到更合適的法器,這事孫大師你可是見著了,不能見死不救啊!」
  孫乘風輕輕歎了口氣:「也罷,既然讓我遇到了,的確不能置之度外。看現在的情況,想要破除邪祟有兩種方法,一是建個簡易的小陣,再配合之後的墓園改建,能保得之後十數年相安無事。但是想要徹底根除,需要做的準備就多了,還要提高法器等級,不那麼好辦……」
  「治病當然要除根!」王老闆牙關一咬,「錢真的不是問題,我這邊也可以等,大師,你就給我這墓園根治一下吧,這種錢不能省啊!」
  孫大師點了點頭:「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捨命陪君子吧!法器估計要籌備一段時間,等找到合適的,我再通知你。這裡有一尊銅龜,你先請回去,在塔底西北方挖一個七尺深的坑,把銅龜埋進去,面朝動土的方位,就能暫時壓制住煞氣對流,如果幾天後沒有再死什麼活物,我就親自到墓園佈陣,化解這個風水劫。」
  這種大包大攬的姿態頓時迎來了王老闆的千恩萬謝,銅龜法器畢竟是暫時用的,也不很貴,只收了他三十萬,至於後續的「除根」,還要看現找的法器級別,不好現在定價的。面對孫大師這種有一說一的姿態,王老闆更是信了十成,非要留下一百萬讓大師買點好法器,孫大師推讓不過,才讓對方留了張銀行卡,還說買法器時一定會通知王老闆,讓他當面看過,覺得合適再買。
  一番安排下來,王老闆不由心頭大定,立刻安排了酒店請人吃飯,這次孫大師倒是沒有拒絕,只說布風水陣也需要適度齋戒,在酒席上不能吃葷腥,也不能喝酒,王老闆立馬改口,換了家高檔素宴,吃了兩個鐘頭才賓主盡歡的散了席。
  回到界水齋,關起大門後,孫乘風往沙發上一歪,半點沒有高人形象的邊剔牙邊說:「我看那姓王的還能再掏個百來萬,阿陽,你說咱們是不是該宰狠點?」
  「豬還是養起來吃才好。」魏陽蹲在茶几旁邊,看著桌上的木盒答道,「後期再給他們的墓園改建改建,還是一筆收益,他這種人交際圈也不會窄了,不用宰太狠,就當是廣告費投入吧。」
  「嗯,也是個理。」呸的一聲,孫乘風把塞在牙縫裡的菜葉啐在地上,有點好奇的看了眼仍在觀察那節指骨的魏陽,「怎麼還在看那玩意?這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真是你說的那啥『骨陣』?」
  「我也搞不清楚。」難得的,魏陽聲音裡多出了點疑惑,「當時看到腦袋裡就冒出這麼個詞,但是仔細想想又沒印象……孫叔,這東西能不能讓我拿回家研究一下?」
  「想要就拿走吧,省得我這邊佔地方。」孫乘風大方的揮了揮手,這骨陣被他已大凶的名頭截流了下來,放在這邊也就是個堆櫃底的命。「對了,我聽阿華那小子說,你最近準備買房?就是嘛,早就該買房了,這些年房價漲得多快啊,再不買還得被宰!手頭錢夠嗎?要不我先給你預支點,也別搞什麼首付貸款了,直接全款拿下多好……」
  「謝謝孫叔。」魏陽笑了笑,也不拒絕,伸手把小木盒往口袋裡一放,站起身來,「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直接去文化街轉轉,看看還有什麼好物件。」
  「嗯,好好挑,不要太貴,物美價廉最好。」孫乘風對於魏陽的眼力放心的很,隨意揮了揮手,從褲兜裡摸出個蘋果5s,準備開始玩遊戲。
  魏陽瞥了這沒正型的老神棍一眼,搖搖頭,邁步向外走去。
  ☆、法器
  出了界水齋,沿著大街向西再走個十幾分鐘,古香古色的文化街就被拋在腦後,矗立在眼前的成了一片低矮民居,這裡是尚未改造的老城區,大多都是七八十年代興建的筒子樓,根本談不上規劃佈局,樓房密密麻麻擠在一起,混亂的同時也帶出了濃郁的市井味道。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大街上塞滿了占道經營的攤點,各種各樣的小吃、燒烤的味道攪在一起,配上大呼小叫的店家和食客,讓街面更顯吵雜。魏陽腳下飛快,轉眼就繞過人群,往更深的小巷裡走去,不多時,一棟破敗的小樓出現在他面前,跟其他住宅樓不同,這棟樓此時亮燈的住戶還不多,大部分房間都黑燈瞎火的,樓梯口還有幾個人賊頭賊腦的圍在一起,不知在說這些什麼,中間那個尖嘴猴腮的男人聽到有腳步聲抬頭一看,發現是個熟面孔就又低下了頭去,魏陽則目不斜視,快步走進了樓洞。
  走廊裡的環境比外面還差幾分,本來就不寬敞的樓道塞滿了各種雜物,燈壞了也不知多久,摸黑走起來簡直跟趟雷區沒什麼兩樣,路過個別房間的時候,還會傳來刺鼻的氣味,也不知道裡面究竟在做些什麼。這樣的小區,但凡腦袋正常點的房客恐怕都不會跑來租房,看起來就像是危險高發地帶,然而魏陽卻清楚的很,若是論安全度的話,這棟樓恐怕能排在全市前幾位,因為這裡本來就不是給普通房客住的,而是一個三教九流混居的下腳處。
  擺攤算卦的、造假販假的、小偷小摸的、站街招客的……放在舊社會就是典型的「江湖人」,只不過原先有組織的「生意下處」早就不復存在,這裡更像是一個自發的聚集地,專門容納那些位於社會陰暗面的人物。對他們而言,鄰居是幹什麼的無關緊要,做好自己的買賣才是正經,同時他們又絕不會朝鄰居們伸手,都是窩邊草,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不管有錢沒錢,偷兒、夜賊從來不光顧這棟樓,這破敗的筒子樓反而比那些白天有門衛、夜晚有保安的高檔住宅區要安全許多。
  邁過長長的走廊,魏陽打開了家門,他租的是走廊盡頭的單間,房間不大,開門就能把屋子看的通透,其實說租賃房都是抬舉這間破屋了,只見裡面牆皮斑駁褪色,水泥地板都有些坑凹了,除了擺在房間角落的木板床和一張老舊的書桌外,整個房間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然而魏陽卻神態放鬆的關上門,靜靜的站在了門口。
  半分鐘後,一個黑影從陽台上爬了進來,步速慢的令人髮指,一步一挪,看到那傢伙,魏陽笑了出來,蹲下身沖它打了個招呼:「老爺今天過得怎麼樣啊?」
  被喚作「老爺」的傢伙是只烏龜,準確的說,是只毫無特色的草龜,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個頭卻不算小了,龜殼都有臉盆底那麼大,可能剛從水池裡爬出來,爪子還有點濕,拖出了一道長長的水印。魏陽也不著急,耐心的等烏龜爬近了,才伸手摸了摸它濕漉漉的殼子,低聲說道:「等這單辦完,咱們換個新家怎麼樣,想要個帶假山的新水池嗎?」
  烏龜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不慌不忙的眨了眨它綠豆大的小眼睛,伸長脖子蹭了蹭魏陽的手指,算是打過了招呼,又慢悠悠的爬開了。看著烏龜老爺的動作,魏陽臉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不那麼惹人喜愛,相反還帶著點倦怠的凝沉,他長長呼出了口氣,站起身朝著書桌走去。
  若說這間房子哪裡最有生活氣息,可能就數這張書桌了,幾本舊書散亂的堆在桌上,紙片隨處可見,大半都寫了字,還有一個老舊的黑色牛皮筆記本放在桌邊。魏陽拉開凳子坐在了書桌前,從口袋裡掏出個小木盒擺在了桌上。
  盒子裡頭裝得自然是那枚指骨,打開盒蓋,魏陽稍稍猶豫了一下,伸手撿起那枚指骨。骨頭不像想像中那麼冰涼,觸之生溫,就像一節溫潤的玉石。用指尖輕輕在上面摩挲了一圈,他發現這節骨頭上真的刻著一圈細細密密的紋路,不太像文字,反而像是某種圖案,靈巧別緻,也透出股神秘氣息。
  這樣的東西如果見過的話,是絕對不會忘掉的,可是魏陽卻發現自己記憶中沒有任何相關印象,他只是覺得這個骨節看起來眼熟,甚至還脫口叫出了「骨陣」。他是怎麼知道這玩意跟陣法相關呢?或者說,這東西真的是一種法器嗎?
  魏陽心底一哂,在風水圈子裡混久了,見識過太多的行騙手段,他其實並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玩意,「大師」們所說的沖煞轉運九成九都是騙人把戲,只不過是手法高端低端的問題,所謂的「尖貨」在整個行業中都寥寥無幾,能稱得上「法器」的東西更是萬金難換,還沒人能說清楚這些法器究竟能起到什麼作用。這個小小的骨節能成什麼「陣法」,他是決然不信的。
  然而不是陣法,卻未必不是好東西。光看骨節上的紋路就知道是花了大力氣的,手感也跟普通骨頭有異,也許該找古玩店裡的行家給看看?上下把玩了半天,魏陽依舊沒從骨節裡看出什麼端倪,又輕輕把它放了回去。然而看著那節白森森的指骨,他心中的熟悉感突然膨脹了幾分,一種可能性浮上腦海,難道這奇怪的熟悉感跟自己忘掉的事情有關?
  魏陽在幼年時曾遭遇過一場特大車禍,父母當場身亡,爺爺把他接回了鄉下老家,然而回家之後他就害了一場大病,把三歲以前的事情統統忘了個乾淨,甚至都不記得那場車禍的細節。身邊的人一直對他說這是件好事,可以避免童年陰影,然而那些缺失的記憶就像一道天塹,割裂了他與過往的距離,甚至讓他記不清父母的模樣,即便看著照片都覺得陌生,對於一個孩子,當然不算什麼美好的童年。
  如果這骨陣真跟當年有什麼關係……魏陽突然搖了搖頭,伸手蓋上盒蓋。想太多了啊,哪有那麼巧的事情,而且追著當年的倒影又有什麼意思,早就物是人非了。如果這玩意真是個好東西,還不如找行家出手換點錢實在。把那些心思拋在腦後,魏陽從旁邊拽過幾張紙開始寫寫畫畫,籌備幾天以後的「大局」。
  那天晚上,魏陽難得睡了個大早,由於樓層偏低,房間入夜後還有些濕漉漉的寒氣,他蜷縮在被窩之中,用手牢牢攥住的身邊的被子,睡得人事不知。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蓬幽幽白光從書桌上的小木盒中滲出,與之輝映的,掛在他脖子上的白色玉牌也亮了起來,兩道光線若有若無的一撞,一股無形氣浪頓時在屋中蔓延開去。隨著這道波紋的蔓延,一枚紅色的小痣突然出現在魏陽左手的虎口位置,像是一滴嬌艷的血珠,凝在了皮膚表面。
  地板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爬動聲,那只烏龜慢吞吞的來到了房子正中間,在房間偏西方蹲好,伸長了脖子抬起頭,牢牢盯著那發光的木盒,一動不動。
  隔日凌晨,天還沒亮魏陽體內的生物鐘就自動起效,按點醒過了神。在床上懶洋洋的伸了伸腰桿,他翻身起床,還沒穿上拖鞋就發現地上有什麼不對,仔細一看,原來是烏龜老爺正傻愣愣的趴在房間正中,像是在看書桌上的什麼東西,脖子伸的老長,龜殼都有些乾燥了。
  「鬧耗子了?」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他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桌上,老爺確實蹲守過幾次老鼠蟑螂,還頗有戰績,算是個變了異的「看家龜」,然而此刻書桌上什麼都沒有,連個耗子腳印都沒落下,他笑著彎下身摸了摸龜殼,「怎麼,嫌水盆睡著不舒服了,急著搬家?」
  烏龜並沒有搭理他,反而慢吞吞把伸長的脖子縮了回來,一步一挪往陽台爬去。搞不清老爺到底在折騰個什麼,魏陽仔細檢查了一遍食盆和水盆,確定沒什麼問題才開始洗漱,然而在擠牙膏的時候,他眉頭一皺,抬起了左手,只見掌心靠近虎口的地方突然冒出顆紅痣,個頭不大,顏色倒是挺深,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手上破口流血了。
  「不會是過敏了吧?」疑惑的摸了摸,發現那紅點不痛不癢的,魏陽也沒走心,放下手繼續刷起牙來。
  半個小時後,收拾停當,他抬腳向門外走去。此刻天色還灰濛濛的,街上除了擺攤賣早點的小販和晨練的老頭老太太們,根本沒什麼人煙,他的步速不慢,不一會就繞過芳林路的主街,往後面的小巷拐去。
  由於城市規劃,文化街的後巷也是同樣的小二樓佈局,是一排不太高的民房,不過古玩生意都講究庫存備貨,這條後巷大多被臨街的店舖盤了下來,成為臨時倉庫,也提供一些私下交易。站在一間青磚蓋成的仿古小院門前,魏陽伸手拍了拍銅質的門環。
  「誰啊!這麼一大早的……」院裡傳來個不怎麼開心的聲音,像是起床氣還沒消。
  魏陽笑道:「明哥,是我。」
  門裡停頓了片刻,像是終於反應過來敲門的是誰,一陣塑料拖鞋的踢啦聲響起,大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來應門的是個小伙子,看起來年歲不大,留著個板寸,面龐黑瘦還有些尖嘴猴腮,就跟只皮猴似得,正是聚寶齋的二管家柳明,諢號黑皮。只見黑皮揉了揉眼角的眼屎,打了個招呼:「這麼早來,又碰上大生意了?」
  「生意大小還要看有沒有好貨。」魏陽也不透底,抬腳走進了院門。
  小院裡面已經被改造成了倉庫,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放在一起,個別箱子沒蓋嚴,還能看到裡面碼放的玉石手串,這種手串店面裡最少要賣到上千,然而現在就跟一堆破爛似得撂在院子裡。黑皮也不在乎這些七零八碎的東西,一直走到最裡面的貨架才停下腳,一揚脖子:「喏,最近盤的法器都在那邊了,看看需要什麼樣的。」
  跟剛才那堆箱子不同,這個貨架顯然是經過打理的,不但放置的位置比較靠裡,還在架上分門別類貼出了「佛器」、「四象」、「生肖」、「吉物」之類的標籤,每樣東西都端正的放在木盒中,看起來就上了一個檔次。
  魏陽也不廢話,直接打開「四象」那欄裡的幾個盒子。所謂四象自然是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乃是風水最基礎的元素之一,然而由於四象比較「純烈」,在行話裡講就是對於氣運影響太大,因此除了作為佈置風水局的法器外,基本沒人會把它們當成是普通擺件放在家中。聚寶齋本來就是做古董生意的,也是各類「開光」物品的集散地,當然也有不少四象形器,然而魏陽打眼一看就搖了搖頭:「這些要不上價,還有更上檔次點的嗎?」
  「這都看不上眼?」黑皮有些咋舌,「這次的四象法器成色很不錯啊,尤其是那幾隻銅龜,已經算的上精品了。」
  「銅龜已經用了一隻,不好再用類似的。」魏陽想了想,反問道,「玉器呢?有沒有成色比較好的。」
  「唉,你別說,還真有樣東西。」黑皮一拍腦袋,想起了什麼,轉身朝側屋喊了一聲,「七叔,阿陽來看貨了,能帶他進去瞅兩眼嗎?」
  過了半天屋裡也沒回聲,黑皮一撇嘴:「估計又在刻東西,跟我來吧。」
  隔壁是一間密閉的工作室,推開房門就見裡面亮著瓦數很高的白熾燈,一個老頭正俯在工作台上,面前擺著一小截根雕,不知在搗鼓些什麼。黑皮解釋了一句:「剛盤回來的老槐根,老頭子就上癮了,不用理他。」
  魏陽顯然也很瞭解七叔的脾氣,逕直跟著黑皮來到了裡面的小間。裡間的安全等級顯然又高了一重,黑皮對著密碼鎖扭了好半天才打開了鐵皮櫃,從裡面捧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木匣。
  「看看這個怎麼樣?」略帶得色的挑了挑眉,黑皮打開了盒蓋,只見一抹瑩潤玉色展露在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生意下處:舊社會專門提供給江湖生意人的旅店,普通人進來都是「人滿了,沒房間」,而江湖人進來就算是沒房也能給安置下來,這種店裡規矩也很大,也只有住過生意下處,甚至經常住生意下處的人,才能算是個老江湖,懂得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江湖規矩。
  ☆、水書
  看清楚盒裡裝的東西,魏陽眼中頓時一亮:「玉蓮台?」
  盒子正中擺放的正是一尊玉石雕琢的蓮花台。所謂蓮台,有佛道兩種說法,一者是佛家的九品蓮台,一者是道家的十二品蓮台,都是傳說中供奉那些菩薩老祖們乘坐的,也算是「紅蓮白藕青荷葉,儒門釋戶道相通」的實症之一。只是這東西名頭大得很,但是往往都跟佛、道兩派的雕像、圖畫牽扯在一起,很少有這樣單獨做出來的器型。
  而盒子裡這座蓮台就不同了,乃是由一塊帶著暗青色石皮的玉石雕琢成型,直徑大約十五厘米,共分上下兩層,底層厚重的石皮被雕刻成一圈荷花,曼妙的舒展開來,內層的蓮心則由青白兩色的玉石相交而成,這種不勻稱的配色向來是玉雕大忌,但是巧妙的刀工和佈局卻抵消了不協調感,寥寥幾刀就把淡青色的玉痕變作一朵木芙蓉,蓮心綻花,可稱得上匠心獨具,更難得的是這座蓮台還有些包漿和霧濛濛的白色水沁,看起來很有年代質感。
  把玉蓮台拿在手中上下把玩了一番,就連魏陽都不得不讚道:「好東西!這玩意多少錢?」
  黑皮嘿嘿一笑:「優惠價,20萬!」
  聽到這話,魏陽似笑非笑的一挑眉:「成本2萬塊我說不好還能信。」
  玉的品相的確不錯,還有包漿沁色,怎麼看都不像是萬把塊就能拿下的,可是黑皮卻無奈的嘖了一聲:「哪能光看成本啊,這構思,這包漿,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嗎……」
  「肯定不是一般人。」這次魏陽是真的笑了,「沒見過只做蓮台不做佛的,這不會是哪家小子的出師作吧?看到器型合適了就往蓮台上雕,也不想想平常誰會專門買個蓮花座回家,要不是我正好能用上,這玩意恐怕就要砸到庫裡了吧?」
  黑皮頓時沒了語言,魏陽猜得一點沒錯,玉蓮台的確是柳家第四代最有天賦的傳人柳曲所雕,也的確是他的即興之作。柳曲這孩子天賦沒的說,但是一點也不耐煩繼承家業,反而想往現代玉雕大師這條路走,因此這種突發奇想的作品就尤其之多。偏偏家裡給他用的都是真料,不是那種玉石粉壓的假貨,都壓箱底絕對是一筆大損失,但是如果拿去賣,真行家不會買賬,半吊子又賣不上高價,只能塞給那些冤大頭來接盤,這種拿去做風水局的,已經是最好的去處了。
  看黑皮那一臉的鬱悶,魏陽當然知道自己猜中了。其實也不難猜,這玉是典型的火燒玉,利用火焰和溫度來改變玉的顏色,讓玉色變得白淨,也就是俗稱的「雞骨白」。然而這款玉製作的相當有水準,燒製的裂紋不多,也沒有生出常見的灰色或者黃色紋理,反而讓原本雜亂無章的玉石紋理有了脈絡,加上幾筆勾畫,頓時把那些燒玉痕跡遮的一乾二淨,雖然高手是騙不過,但是糊弄一下半瓶水的土豪們已經綽綽有餘,只可惜器形太古怪,那些半瓶水的怕是根本沒興趣買蓮台回家。
  笑了笑,魏陽開口說道:「明哥,咱們也算是老主顧了,你也知道孫叔那人的脾性,20萬是肯定不行的,但是並非沒有商量的餘地。這次我們準備做個大局,讓主顧上門來買法器,到時候能賣上多少價全看你們一張嘴了,咱們三七分成如何?」
  「看你這德行,肯定不會是我七你三吧?」黑皮頓時露出一副牙痛表情,「老弟,這好歹也是我們家的東西不是?你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你以為釣魚容易嗎?」魏陽狡黠一笑,「這次可是要往百萬上走的買賣,只要賣上一百萬你就有賺了,我覺得湊點添頭至少能到一百二三十萬,還有個現成的凱子任你們宰,這機會可來之不易啊……」
  黑皮看著面前笑得跟隻狐狸似得年輕人,最終還是咬牙點了點頭:「我到時候跟前面說一聲吧,你準備怎麼掰這玩意?」
  「年份不用太早,看花紋是仿唐式,就說這是明初製作的仿古玉,本來是用來放唐代玉佛的,後來玉佛遺失,就剩下一尊蓮台,但是經年累月供奉,這蓮台受香火熏陶,已經有了佛性,用來集納香火氣運最好不過。鳳落蓮台,本就能收斂氣運,又有芙蓉花開,離火屆時催花,花開榮華,當然什麼煞劫都銷了。」
  這套話簡直是張口就來,卻又跟風水、古玩嚴絲合縫,就連黑皮這種經過陣仗的都不免有些目瞪口呆,看了魏陽老半天才歎了口氣:「當年七叔真該把你招到店裡,就你這張嘴,死得都能給說活!」
  魏陽一哂:「光嘴皮子利落又有什麼用,古玩就是水太深,像你家那些老怪物,燒出來的瓷器怕是海關都過不去,這種連機器都能騙的手藝,就我這種菜鳥,保不住啥時候就被坑了。」
  這話也是有來歷的,當初柳家遠房的一位高人燒了兩隻仿古鈞窯官瓷準備外銷,不巧被海關查了,測來測去非說是宋代真品,要判他們走私文物,柳家人沒奈何把人領到家裡,給他們看了整整一床的各色鈞瓷,警察才算作罷。這種用宋代碎瓷、陶土重新燒製器物的手法太神乎其神,別說尋常人,真正的專家教授都不一定能識破,半吊子進到這個坑裡,就是被人宰的命。
  聽到這種變了向的馬屁,黑皮的臉色立刻好看了許多,呵呵一笑:「也是,比眼力你還差點,光有張嘴也不行啊。」
  幾句話商量好了交易事宜,兩人有說有笑向外間走去,看到依舊埋頭苦幹的乾瘦老者,魏陽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木盒走了過去:「七叔,打攪您一下,我最近得了個骨陣,能麻煩你幫忙看看嗎?」
  光說話是不可能引起七叔興趣的,然而把盒子遞到了跟前,老頭手上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輕輕咦了一聲:「稀罕物,哪裡來的?」
  「廟頭山那邊的墓園子裡挖出來的,據說原本封在一個瓷罐裡。」魏陽站在一旁老實答道。
  七叔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把木盒拿到眼前仔細看了看,又從旁邊取過只白手套,帶上手套把骨節拿在手中,用放大鏡仔細看了半晌,終於喃喃道:「看起來像是水書……」
  「水書?」黑皮不明所以的撓了撓頭,「不是刻在骨頭上的嗎?跟水有什麼關係。」
  魏陽也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麼:「難不成是『鬼書』?」
  七叔顯然有點驚訝,抬頭瞥了對方一眼:「你還知道鬼書?嗯,就是那東西,也叫殄文、反書,據說乃是上古時代傳下來的咒文,專門用來溝通鬼神,寫給死人看的,會用這種文字的水書先生已經不多了,之前獨山縣出土卷宗的時候還引起過一陣轟動。這塊骨頭看著不大,還能把字刻的如此細密清晰,估計是件不一般的法器,只是畢竟是骨器,難測凶吉。」
  這話一出,黑皮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搞古玩這行的,多少都有些迷信,更別說他們這種參與法器買賣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聽的太多,對這種明顯邪性的玩意還是頗為忌憚的。魏陽倒是不怎麼在乎,反而眼睛一亮:「那就是說市面上還是有水書的器物?七叔能幫我把這東西出了嗎,價錢好商量的。」
  七叔冷冷瞥了他一眼,沉聲說道:「小魏,你是不是還不信這些東西?」
  魏陽一哂:「七叔忘了我是做什麼的了?如果真信,這買賣怕是幹不下去了。」
  七叔的眼神依舊凝沉,看起來並不怎麼高興。其實做神棍這行的,基本都是隨大流的中庸之輩,對於怪力亂神抱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凡事都留出一線,就像那些電視廣告裡賣保健藥的,嘴上說得好聽,半腥半尖混著,要價不低療效不高,但是開出的藥絕對不會害人性命,只是個純為財的買賣。
  然而除了這些「凡俗」之外,神棍之中還有兩種極端派,一種是「一信到底」,篤信自己學習的道法玄術都是真的,在騙人之前先騙過自己,最後或是走火入魔,或是入門得道,學精了就是「尖」盤典範;另一種則是「毫不相信」,學得比誰都深,嘴上比誰都厲害,但是從不相信玄學道術,反而把它當成一種心理操縱術,騙起人來也比其他人更加手辣心黑,最後或是大富大貴,或是死無葬身之地。這兩者一「尖」一「腥」,都可能成為最頂級的大師,也是神棍這行最能迷惑人的兩類。
  而魏陽,顯然正在往後面這條路上走。當年他在古玩街見到魏陽時還挺看好這孩子,誰知這麼個玩古董的好苗子居然跑去當了神棍,還是如此心態。深深的看了魏陽一眼,他冷淡答道:「心中有了畏懼,行事才會有法度,你這樣不好,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魏陽只是笑了笑,沒有答話。
  看他這種做派,七叔也沒興趣再勸,淡淡說道:「東西留這兒吧,有消息了通知你。」
  「謝謝七叔。」魏陽從善如流,四平八穩的道謝後,就跟著黑皮往外走去。
  黑皮還有點不太好意思,低聲說道:「阿陽你別見怪,七叔就是那臭脾氣,技術宅嘛,多少都有點不通情理……」
  魏陽滿不在乎的輕笑一聲:「他也是擔心我,行了,你先跟前院的夥計說一聲,到時候咱們配合好就行。」
  黑皮雖然在聚寶齋很能說得上話,但是賣相是真不怎麼樣,基本只負責後院買賣,前院還是交給那些長相端正口齒凌厲的小子們去幹,聞言他咧嘴一笑:「放心好了。」
  正事基本敲定,魏陽不再耽擱,又看了眼七叔的工作間,邁步向院外走去。其實適才七叔那番話的確出乎了他的預料,都有些交淺言深的意思了,然而說起「神棍」這行當,卻沒人比他更心知肚明。
  因為父母雙亡,魏陽從小就在鄉間長大,養他的也不是那些叔叔伯伯,而是他的祖父祖母。魏陽的爺爺是舊時的金點先生,人面非常廣,還當過幾任長春會的會首,奶奶則是個四里八鄉赫赫有名的神婆,碰上撞客、丟魂兒都會找她來驅邪。因為倆人名氣太大,當年破四舊的時候鄉里人甚至都不敢得罪他們,讓這兩個舊社會餘孽順順利利活到了新社會。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中,魏陽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謂的「怪力亂神」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批卦算命看風水靠得並不是易理八卦,而是先生的「眼力」。面色悲苦是妻子害病還是家裡遭難?跑來佔卦到底是求子還是求財?若是有引薦人,這引薦人跟對方是何關係,又有何淵源?所有會去算命的,其實在心底裡都存了「想要相信」的念頭,而金點先生就是把他們想聽的話說給他們聽,與其說是通曉玄學,不如說這些老神棍都是潛在的心理大師,若是讓早些年的那些金點先生看了《福爾摩斯探案集》,怕不要把那名偵探引為知己。
  然而金點好歹還算體面,跳大神就是另一套路數了。魏陽小時候也曾見過奶奶跳過幾場大神,但是每次都是尷尬收場,頂多是讓那些精神病患者暫時安定,治癒的半個沒有,更不用說什麼狐仙顯靈、大仙上身了,說是行為藝術怕信的人還多些。而且跟爺爺不同,他奶奶是那種「篤信」之人,不但自己深信,甚至有時還會說他妨家,會害大仙之類的胡話,若不是爺爺攔著,他那個童年恐怕會過得更加不堪。
  有這樣的耳濡目染、言傳身教,該信誰學誰,自然簡單明瞭。一抹冷笑在魏陽唇邊劃過,他腳下不停,大步朝界水齋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長春會:舊社會江湖生意人組成的團體,八門裡精通江湖規矩的人被推舉出來成為該門派的首領,再由這些人選出會首。每當趕廟會、上大集的時候,長春會就會聯繫那些江湖人出來擺攤做生意,沒有長春會的廟會是興盛不起來的,也算是古代生意人的工會組織吧。
  那個造了假過不了海關的是真有其事,有些仿古文物能達到碳14都驗不出真假的程度,不過這種也有些脫離造假,向藝術品範疇發展了。
  至於小糰子是怎麼變成芝麻陷滴,回頭慢慢來講XD☆、收煞
  接下來的一周,自然是緊鑼密鼓的收網。那位王老闆看起來雖然粗鄙,但是畢竟從商多年,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傻,也派手下在市面上巡了一圈,想要對「法器市場」來個抽樣調查。只是文化街就那麼大點,誰的耳目能比這些圈裡人靈動?最終這位王老闆也還是乖乖入套,跟著孫乘風一起買下了那座蓮花台。
  這結果魏陽是半點也不奇怪,他們當初選中這個目標也是有原因的,一者是他家墓園的三期工程正要動土,另一者則是因為王老闆本人的脾性。跟王老闆想像的不同,在接觸到本人之前,魏陽就已經把老王家的三代摸了個清楚透徹,這點想要探明並不算難,之前他們也跟同是建築業內的劉老闆打過交道,從他嘴裡聽到了些傳聞,另外則是從王家的四鄰、老家的關係網上打聽來的信息。
  這位王老闆本人看起來並不相信風水,然而家裡卻有迷信的長輩,當年祖墳也是專門讓大師看過的,還遷了一次墳頭,據說如此才出了現在這麼個土豪。雖然長輩已經故去,但是這種「迷信」的基因卻早早就在王老闆的血脈中流淌了下來,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重新喚醒,而這世間,再沒什麼能比「半夜鬼敲門」更促人迷信了。
  王老闆早年靠開私礦起家,又幹過一段時日的建築商,到如今盤下的墓園生意,一本發家史絕對稱不上乾淨,基本都是血汗壘起來的財富,有了這麼多「不義財」,他自然愈發害怕倒霉碰煞,就跟那些千千萬萬的有錢人一樣,是個天然的風水信徒。
  有了這樣充足通透的前期準備,對症下藥還不是舉手之勞,所以魏陽安心的很,有條不紊的收起了網子,把大魚牢牢困在網中。這世道對於那些老派的風水先生而言並不怎麼和善,但是對於魏陽,卻是潭適合他游曳的渾水,再愜意舒坦不過。
  最終蓮花座賣了一百二十萬,事成之後還有三十萬重酬作為孫大師的辛苦費。有了這些銅臭開道,孫乘風也不再端著他那仙風道骨的架勢,樂呵呵起程佈陣去了。
  大奔車行駛在平穩的城郊高速上,然而車上的人卻不那麼底氣十足,王老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點糾結的問道:「孫大師,我們非要這點兒去墓園嗎?」
  現在外面的天還沒透亮,離六點還差十分鐘,乃是正兒八經的黎明時分。這個點跑到墓園做法,是個人心裡都要打鼓,更別提本來就不安的王老闆了。
  孫乘風微微一笑:「此乃卯時,月亮尚未隱去,日頭也未初升,正是陰陽交泰,萬物生發的時節。所謂風水並不是在哪個地方放上個什麼法器就能解決的,王總你要記住,那些隨手在家裡擺上物件,就說給你改運變風水的,十成十都是騙子。真正的風水陰陽並不是那麼簡單粗糙的事情,還包含著時間和空間理論,換句話說,就是要看天看地。天是時辰,地乃氣運,唯有天地物三者合一,方能達到法器的最佳效果。若是水法用在了申時、木法用在了辰時,輕則事倍功半,重則反噬己身,是大凶之法。」
  王老闆聽得似懂非懂,但是眼中的敬佩顯然增長了不少,嚥了嚥口水輕聲問道:「那咱們這法器是個什麼說法呢?」
  「朱雀乃是離火,如今要用蓮台讓朱雀棲身,就必須選擇一個壓制離火又不至於讓其熄滅的時辰。卯時屬木,辰時屬土,木生火,火生土,木火土三者交融,又恰逢陰盡而陽生,氣運平正中和,故而在六點和七點之間,放下法器,最能達到需要的效果。這蓮台不只是化煞,還有取財之用,屆時墓園裡的香火越旺,蓮台正中的芙蓉就越顯,大富大貴自然指日可待。這也是一種化萬家生氣為己所用的法子,不過設置在墓園之中,不顯山露水,也就不會引來神妒,自然能長長久久。」孫大師撚鬚侃侃而談,半明半暗的光線讓他顯得愈發像個有道高人。
  王老闆也不知聽懂了多少,反正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也不擔心大清早去墓園子到底吉不吉利的問題了,反而躍躍欲試起來。不一會車就開到了地方,一行人扛著鐵鍬抱著工具,往墓園深處走去。
  因為時間的確太早,墓園裡的寒氣似乎還沒散去,萬籟俱寂,像是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幾人零碎的腳步聲。在這讓人心悸的寂靜中,孫乘風不再開口,反而沉默不語的捧著風水羅盤,仔細觀察著天星和地理,一副慎之又慎的鄭重神情。有了他的身姿氣度,再配上這樣的道具環境,別說是已經入套的王老闆,就連他帶來的幾個跟班都被鎮住了,一言不發,像一群鵪鶉似得哆哆嗦嗦跟在後面。
  王老闆這時大氣都不敢出,跟著孫乘風繞著墓園走了半圈,當來到之前三期工程動工的草皮邊,孫大師突然停下腳步,在一塊略顯暗紅的土地上一跺腳:「下挖七尺,動作要快。」
  聽到這話,王老闆趕緊朝身邊站著的兩個漢子揮了揮手,這是他從家裡帶來的可靠人,技術也很過硬,專門來為大師服務的。那倆人也不含糊,鐵鍬翻飛,不一會兒就挖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土坑。這時魏陽從後面走了過來,把木盒捧在孫乘風面前:「大師,時辰快到了。」
  孫乘風輕輕唔了一聲,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木盒,這時蓮台上已經蒙了一層紅色絲綢,他並沒有拿開那方緞帕,而是托住了蓮台底部,小心翼翼的取出蓮台,然後彎下腰去,把那個價值一百二十萬的玉蓮台放在了土坑正中。可能是他的姿態太過謹慎,引得週遭一圈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在了那座蓮台上,誰知蓮台剛剛放穩,異象突生!
  只見微亮的晨光中,蓮台下方突然出現了一抹若隱若現的淡淡白霧,在紅色綢緞的映襯下顯得尤其醒目,無色無味,如同一縷飄渺青煙,裊裊從土坑中蒸騰而起,像極了鬼片中妖邪出世的景象。這可是眾目睽睽之下,絕對沒有半點做偽的可能,王老闆驚的差點叫了出來,孫大師卻大喝一聲:「快填土!」
  這下可把身邊的人都嚇壞了,那兩個漢子也不講分寸了,運鏟如飛,不到20秒就把土坑填了個嚴嚴實實。煙霧當然已經看不到了,王老闆豬頭也似的肥臉卻一片煞白,哆嗦著問道:「大師,大師這不會是出什麼問題了吧?」
  「恰恰相反,白氣蒸騰正是法歸正道的表象。」孫大師這時已經悠然的從魏陽手中接過一條毛巾,細細的擦拭了一番手掌,「朱雀落台,陣法已成,王總可以放心了。」
  看著對方自信滿滿的神情,王老闆懸得高高的心臟驟然一鬆,咧嘴傻笑了起來:「不愧是孫大師啊,今天我這土貨可長眼了!原來真正的風水局會產生這樣的異象,想不到!想不到啊!」
  不止是他,就連身邊那兩個工人臉上都是滿滿的驚駭和敬佩,魏陽不動聲色的接過了孫大師遞回的毛巾,手上一轉,就把毛巾,還有包裹在裡面的一個小瓶子放進了包中。其實想要白煙容易得很,一塊舞台用乾冰就行,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效果就要用氣氛烘托才有用處,這下不論坑裡埋的是什麼,肯定都值得那個價錢了。
  重新翻整了一遍草皮,孫大師又屈尊指點了一下墓園的佈局,定下了三期工程的開挖點,並且讓王老闆在往生池中造一個水循環系統,千萬要保證水波流動,風水輪轉後氣韻自然生生不息——當然,有了水循環魚也不那麼容易死了——只要不擅自改動園內的佈局,這個風水陣就能抱的墓園安然無恙。
  左右一折騰,又耗去了大半個小時,都是一些老掉牙的套話,聽得魏陽都有些犯瞌睡了,注意力飄出老遠,他心不在焉又坐上了那輛大奔,跟著孫乘風一起打道回府。後座上王老闆激動的語無倫次,拍的馬屁可謂臭不可聞,孫神棍卻呵呵笑著很是受用,魏陽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就那麼閒閒無視的望向窗外,可是當汽車拐過一個彎道時,他突然一滯,瞪大了眼睛,那是什麼?
  這裡雖然是近郊,但是依舊是廟頭山的一部分,還有不少地方種著稀稀疏疏的綠化林,只見遠處的山林中,兩道影子勢若奔雷在眼前閃過,一個體型足有兩米左右,頭顱歪斜四肢著地,正在發足狂奔,另一個則像個正常人類,健步如飛跟在那怪物身後,身形快得也非常人可敵。由於車速並不慢,又跟那兩道影子背道而馳,幾乎是一瞬間兩條身影就消失在了視野盡頭。
  魏陽驚愕的眨了眨眼,差點沒忍住想要回頭觀望,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壓抑住了那點衝動。不動聲色的看了週遭一圈,他發現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露出古怪表情,似乎只有他見到了那幕奇景,這他媽到底是眼花產生了幻覺,還是自己誤把山石樹木看成了人影?鬱悶的琢磨了半天,堅定的唯物主義神棍還是決定放棄這點錯覺,目不斜視的把眼睛挪回到正前方,他輕輕敲了敲懷裡的背包,強迫自己轉回了思緒。
  等拿到了錢,就去朝陽小區看看房吧,一周過去了,鬧鬼的傳聞可是愈演愈烈,有些土豪應該迫不及待想要出手房子了吧,他可是等著接盤呢。
  大奔載著一車「牛鬼蛇神」飛快向市裡駛去,然而山林中卻有一道身影稍稍停頓了一下,近郊的防風林稱不上茂密,初升的晨光已經開始籠罩山野,讓萬物重現生機,然而那道身影卻依舊冰冷,如同難以親近的利刃、毫無溫度的寒冰,徹底拒絕了晨曦的撫慰。一道若有實質的目光從那冷冽的眸子中射出,然而只是停了一瞬,他再次動了起來,像一條咬緊了獵物的孤狼,追著前面的妖異怪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看房
  轉天錢就到賬了,不但有王老闆承諾的三十萬報酬,還多出十萬塊作為大師「指點」的辛苦費,再加上前期的銅龜和玉蓮台的收益,這單生意就有超過一百四十萬入賬,對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界水齋也算是一筆巨款了。
  老神棍滿面紅光,興沖沖的把魏陽叫到辦公室,拍給他一張銀行卡:「阿陽,這裡是五十萬,密碼六個8,咱們還是四六分成。老叔知道你出了大力氣,但是工作室運轉還是需要錢的嘛,等到回頭咱們生意發展起來了,我絕對改成股份制……」
  魏陽揮了揮手,打斷了這沒正形的胡謅:「孫叔太見外了,干咱們這行的最關鍵還是人脈,如果沒有您老前期打下的好根底,再怎麼使盡也不管用不是。」
  這話說得貼心貼肺的,孫乘風頓時樂呵呵的一捻鬍鬚:「有阿陽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啦。那話怎麼說來著,二十一世紀什麼最重要,人才啊!哈哈哈~有了你這做局的手腕,在加上我來坐鎮,還怕咱界水齋不飛黃騰達嗎?好好幹,先把錢賺夠了再說!」
  老神棍的話裡透著股意氣風發的勁頭,魏陽也不拆台,微微一笑:「都聽您安排。」
  「那就好!是說下午我跟李總有個約談,到時候可能要去他那新別墅看看,阿陽你今天沒啥事吧?」穩定了軍心,孫乘風立刻打蛇上棍,開始安排下面的工作。
  魏陽點了點頭:「我上午去看個房,下午應該有空。」
  「決定買房了?」孫乘風立刻展現出老闆的豪爽姿態,「缺多少錢跟我說,咱直接全款買房,不跟銀行掏那些冤枉錢!」
  魏陽笑著搖了搖頭:「五十萬已經很夠了。最近我看上個不錯的樓盤,已經可以收網了。」
  「那就好,不夠一定要跟我說啊!能定下心來自然是最好,咱們這行雖然經常漂泊不定,但是家總要有一個嘛,老去外面租房也不好。」聽到魏陽準備買房的消息,孫乘風心底也是高興的,買了房就不會一門心思往外跑了,可不就讓他放心多了,自然要高舉雙手贊同。
  「謝謝孫叔,那我就先出門看房了。」魏陽從善如流,收好了銀行卡就出了辦公室,在自己的辦公間裡換了身衣服,才從容的走出門去,半道上還遇到了剛剛睡醒來上班的孫木華。孫宅男剛看到魏陽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都錯身而過又走了兩步才突然晃過神,猛地一扭頭結結巴巴喊道:「陽……陽哥?」
  「認不出來了?」魏陽推了推眼鏡,「這身行頭如何?」
  何你妹啊!孫木華嘴裡簡直能塞下一個雞蛋了,跟金魚一樣張了半天嘴,才吐出一句話:「陽哥,你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怎麼也得是個影帝級別的……」
  只見魏陽已經換上了一套服帖合身的西裝,細邊眼鏡架在鼻樑上,沉穩之中透出幾分幹練,成熟度刷刷上飆,又顯得專業可靠,簡直就跟個精英人士一樣。這你媽是要去泡妞嗎?腫麼不走技術宅路線了!
  看著孫二貨目瞪口呆的表情,魏陽滿意的點了點頭:「以後我也準備走點幕前工作了,先去試試效果。木頭,你也不能光吃你爹的老本,趕緊把本事學起來才行。」
  說完,他施施然的朝門外走去,獨留孫宅男淚流滿面,他爹是個仙風道骨的老騙子,他哥們兒是個形象多變的小騙子,這世界到底還能不能好了,就不能讓他安靜的當朵電腦宅嗎?!
  沒有搭理孫二貨受傷的小心肝,魏陽出門直接打了個車,向城北朝陽小區開去。他說的收網一詞並不是玩笑,之前在地方論壇發佈的帖子已經被炒得很火了,這年月迷信的人多,凶宅之類的話題尤其受人矚目,只是短短一周時間,幾大二手房網站就冒出了不少該小區的出租、出售帖,要價還都不高。在經過一番摸底調查和兩三輪篩選後,魏陽看上了一間房,跟房主約好了今天面談,由於都沒用中介,兩人直接約在了小區見,順便看看房。
  出租車開了大約四十分鐘才到地方,朝陽小區位於城北新區,是城市拓展計劃的一個外延,地段有些偏,但是臨近新區公園,周邊景色不錯,幾條街外就是政府新樓,不意外也能成為一個新的商業中心,單論配套設施還是很高端的,入住率和人氣相當不錯。然而現今這裡展露出來的卻是另一番面貌,小區院內沒什麼人,那些閒聊侃大山的家庭主婦們似乎都少了大半,帶孩子出來的更是罕有,人人都是一副不太樂意在院內久待的樣子。
  魏陽要看的房子在3棟,位於小區偏西處,這棟樓下更是人跡罕至,偶爾還有人投來探究的目光。不過也不奇怪,自殺的開發商正是從這棟樓上跳下來的,如今就算洗乾淨了血跡,也有不少住戶還記得那場慘劇,怎麼可能有閒心在樓下徘徊。魏陽倒是不介意,直接給房東打了個電話,對方說過一會才到家,他就迎著路人詫異的目光不慌不忙站在了樓下,等了大約一刻鐘,一輛亮黃色的甲殼蟲慢吞吞的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美女,看樣子只有20來歲,身材玲瓏有致,一身香奈兒裙裝,手裡拎著驢牌新款,鼻樑上還架著個咖色的Gucci墨鏡,把整張臉都遮了大半。
  那美女也看到了魏陽,顯然有些意外他的長相和衣著,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輕哼一聲:「你就是來看房的?跟我來。」
  說完她也沒直接從樓梯口進門,而是繞了一大圈避過正門,從一旁的盲人扶梯走了進去。魏陽笑了笑,跟在那摩登女郎身後進了門。如果說小區裡氣氛只是冷清,那麼樓棟內就稱得上詭異了,走廊拐角處隱約掛著八卦鏡,盆栽也都換了地方,看起來似乎有人調整過風水,那美女根本不在樓梯口逗留,大步走進電梯,也不摘墨鏡,反而板著張臉雙手環胸,一點都沒有交流的意思。
  電梯不一會就到了地方,然而那女人並沒有馬上邁出電梯,魏陽頗為紳士的按住了開門鍵,做了個請的動作,她才猶猶豫豫伸出了腳,有點謹慎的朝房間走去。站在後面打量著對方有些顫抖的腳步,魏陽嘴角一挑,也跟了出去。
  「就是這間了,兩室一廳精裝修,70萬,不接受房貸。」美女打開了房門,站在房間門口壓根沒有進門的意思,揚了揚下巴,飛快說道。
  魏陽並沒有在意對方的倨傲神態,抬腳走進了房間。這是一間普通兩居室,坐北朝南,裝修簡單大方,傢俱和生活用品也都齊全,顯然是已經有人住過一段時間了,然而此刻沙發扶手上卻落了一層薄灰,茶几上還有些雜物,七零八落掉了一地,能看出前任屋主走得有多匆忙。從客廳的窗戶向外看去,樓下的景色盡入眼簾,那片位置連個車都沒停,乾淨的要命。
  在房間裡轉了一圈,魏陽似乎還沒有盡興,又去推廁所的門,誰知這次卻沒能扭開門鎖,門外傳來個略帶緊張的聲音:「看夠了嗎!怎麼樣,要還是不要?」
  魏陽轉過身,只見那美女已經走進了房間半步,雙手拽著手包的鏈子,嘴唇抿得死緊,下頜的線條都有些僵硬了。他輕輕鬆開了扶著的門把手,就見對方神情不由自主放鬆,他微微笑道:「嚴小姐,廁所不能看嗎?萬一防水沒修好,漏水了怎麼辦?」
  「沒有漏水!」嚴小姐一副色厲內荏的神情,半點也沒讓步的意思。
  這種態度如果是換個人,估計立刻就要打退堂鼓了,魏陽卻一點沒有退避的意思,反而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不看也無妨,不過嚴小姐應該知道這間房內裡有些不妥吧,這房價是不是可以再降些?」
  這裡正是12樓,當時那個發了瘋的開發商不知抱得什麼心理,直接打開了空置的13樓房間,從窗戶口跳了下去,這個房間就在那間的正下方,一般人恐怕還真不會圖這個便宜。嚴小姐立刻矢口否認:「有什麼不妥,你別胡說!我就是最近急用錢才出手這房子的,你看看這裝修,70萬市裡哪能買到?而且這都什麼年月了還搞封建迷信,你想用這種方法砍價可找錯人了!」
  魏陽輕輕推了推眼鏡,好脾氣的笑道,「真沒這意思,否則我就直接買上面那間了。只是剛才看了下戶型,這裡是個典型的凹風煞,臥室正好加在兩個凸出部位的中間,很容易形成對流,一般來說就是會讓人脾氣急躁,也許還會出現血光之災,不過只是這樣我還是可以化解的,就是費些功夫而已,所以想讓嚴小姐再給優惠一點,也好讓我挽回處理風水的代價。」
  「什…什麼風水……」顯然沒料到會得到如此答案,美女臉都有些裂了,氣急敗壞的說道,「你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我這房又跟風水好壞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魏陽的語調微微沉了下來,聲音裡帶著股自信,「人在居住時很容易受到風水氣運的影響,輕則會讓身體不適,重則就有可能發生樓上那種血光之災,所幸那人還是跳樓的,在房間內留下的污穢凶氣不多,要是有人枉死在房間內,怕是更加凶險,不過嚴小姐你這間就沒那種顧……」
  說道這裡,魏陽發現嚴小姐已經面色大變,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飛快的掃了一眼洗手間的方位,突然停下了話頭。
  看到他住口,嚴小姐反而追問了一句:「我這間房沒有什麼?」
  魏陽緊張的挪動了一下腳步,尷尬的沖嚴小姐笑了笑:「沒什麼,是我看錯了,那我再看看別的房子好了,不打攪你了。」
  說完他也不再廢話,直接就想走出門去,這下嚴小姐反而有些慌了神,一把攔住了他:「你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房子也不是不能再便宜些的……你好歹要先說清楚,你那個話是什麼意思……」
  被美女抓著,魏陽顯然有些躑躅起來,過了半晌才苦笑道:「嚴小姐,這話不該是我說的,我只是個環境咨詢師,怕是不能解決你的問題。」
  嚴小姐面上的神情可沒有半點放鬆的意思,反而有點著急了:「你這人怎麼神神叨叨的呢?什麼是環境咨詢師?啊……你不會是……」她身體微微一僵,像是猜出了什麼。
  「沒錯,我們這行就是俗稱看風水的。」魏陽這次也不再隱瞞了,從襯衣裡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鄙人在芳林路的界水齋工作室上班,也跟師父學過一些東西,但是基本只是改風水之類的環境咨詢,更高端的業務怕是不太敢接的。」
  聽到對方是風水先生,嚴小姐反而稍稍退開了些,有些將信將疑的接過了名片:「那,那你說我這房子又有什麼不妥……」
  魏陽看了看嚴小姐那副猜忌的表情,最終歎了口氣:「我本以為樓上那人是被凹風煞的風水影響,但是現在看來事情並不那麼簡單,究竟是樓上影響了樓下,還是樓下影響了樓上,我看嚴小姐比我更清楚一些吧?」
  嚴小姐這時臉都有些綠了,不由往後退了兩步:「什麼清不清楚,我,我這裡乾淨的很……」
  魏陽卻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乾淨不乾淨不是我說了算的,不過嚴小姐,我看你還是找人看看吧,這事兒不是搬出房子就能解決的,你最近睡眠是不是越來越不好了,經常做惡夢,還會聽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你,你別嚇唬人……」嚴小姐扶住了牆,顯然是有些站不穩腳步了。
  「嬰靈這種事怎麼會是開玩笑。」魏陽搖了搖頭,揭開謎底,也順勢走出了房間,「我還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了,嚴小姐你也……唉。」
  說完這話,魏陽就向電梯口走去,但是步速並不很快,不一會兒嚴小姐就反應了過來,快步趕了上去,扯住他的衣袖:「魏、魏先生,你既然是幹這行的,是不是也能幫我解決一下?房子我真的可以便宜一些出,咱們可以再談談,我這個……我真的沒想到會成這樣呀嗚嗚嗚……」
  說著話她便開始哽咽起來,還是那種非常有技巧、很能挑逗男人同情心的梨花帶雨型哭法。面對這種嬌柔的美女,魏陽似乎也有些束手無策,只能歎了口氣:「這些事情我也說不準,也只能看個人的運氣和造化了。不過我今天真有些事,這樣吧,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回頭咱們再找個時間聊聊?」
  他的聲音非常柔和,語氣帶著讓人信任的沉穩,就連輕輕搭在嚴小姐身上的手掌都有著宜人的暖意,過了好半天,嚴小姐像是終於冷靜了下來,輕輕點了點頭。得到默許,魏陽也沒再耽擱,很快就離開了朝陽小區,外面天光依舊大好,然而出了小區不久,他臉上那點嚴肅就漸漸被日頭灼烤乾淨,輕鬆愜意的坐上了出租車,朝界水齋駛去。
  ☆、遇邪
  下午魏陽就跟孫乘風一起去了郊區的風景別墅區,替李老闆查看新家的風水。老神棍對魏陽那副新行頭很是誇讚了一番,也大模大樣的給自己按上了個「名師」頭銜。對待不同的客戶,搭檔也有不同的需求,像王老闆那樣的傻大粗畢竟少數,對於那些高檔知識分子而言,有時候一個能說會道精熟風水的徒弟,可比個木頭腦袋的跟班要有用多了,也更能襯托大師仙風道骨的氣質。
  於是這次觀風就成了磨合演練,李老闆也算是孫乘風的熟人了,之前拜託他看過幾次風水,運氣也不錯,一直沒被老神棍搞砸,如今添置新宅自然也要先打保票再說。對於這種需求,不論是孫乘風還是魏陽都熟悉的不得了,到了地方張口就能來,一下午神侃把李老闆侃的五體投地,也乖乖改動了幾個佈局方位,又花錢買了兩樣小擺件改變風水走向,一通窮折騰搞到天色漸黑,拿了錢又混了個肚圓,兩個神棍才心滿意足的驅車離開。
  回程畢竟不像來時,孫乘風也不擺他那臭架子了,直接把魏陽趕下駕駛座,自己飆起車來,邊開還邊好奇的問道:「阿陽啊,今天小鳳怎麼打來電話,說有個女人來打聽咱們店裡的情況,你又攬什麼活了?」
  小鳳就是界水齋的女秘書姜小鳳,是個精明能幹,還有點騷情的半老徐娘,差點沒混成孫宅男的後媽,很是得老神棍「重用」。魏陽聞言一笑:「也不是攬活,就是之前去看房時遇到的房東,準備設個套壓壓房價。」
  孫神棍一聽就精神了:「你看中的那套房?怎麼個壓價法,說來聽聽!」
  「這個嘛,倒是簡單的很……」魏陽不緊不慢的說了起來。
  當初在網上散佈鬼宅消息後,魏陽就進行了持續關注,這世道信鬧鬼一說的人不少,但是會馬上轉手房子的卻絕對不多,畢竟很多普通人家都是可憐巴巴的一套房,就算心理再膈應也是要住人的啊,出租已經算是頂天了,那些會馬上轉手賣房的,不是不差錢,就是心理真的有鬼。魏陽原本只是計劃買那間死過人的房子,但是一條售房信息卻引來了他的關注。
  賣房人名叫嚴依依,是個剛剛畢業沒有正式工作的大學生。和其他通過中介或者房地產公司上陣拋售的架勢不同,她留下的可是真實的電話號碼,通過這個號碼,魏陽輕易查到了這位嚴小姐在幾個外圍網站登出的資料,又找到了她的微博和微信號碼。這女人是真的長相不錯,又很擅長利用容貌進行「投資」,赫然就是一朵交際花,經常在交友網站發些非常「二奶」的信息,有些是給金主觀賞釣凱子用的,有些則是自己真情流露的矯情。
  其中就有幾條正巧發在事發前後那幾天,還是些自拍照片,她的語氣顯然變了個樣子,充滿了焦慮和無助,還有一些痛苦呻吟和作給其他人看的怨毒感,鏡頭角落處依稀能看到幾盒米非司酮片的影子,通過這些碎片式的背景信息和基礎調查,魏陽發現了一件事,這姑娘最近很可能是因為某些人為原因「流產」了。
  按理說這種職業二奶流個幾次產再正常不過,也不是每個金主都有養私生子的愛好,可是這姑娘的個人置業恰恰在那個小區,就不得不讓人上心了。包養她的現任金主是個體制內人士,又跟房地產業有著若有若無的關係,若說她跟那個跳樓的開發商沒有半點私交,顯然是不可能的。認識死者,又私自打了胎,還急匆匆的想要出售手頭的房子,說她心裡沒鬼簡直是開玩笑,只是要看這個「鬼」究竟在什麼範疇。結果一試之下,魏陽很輕鬆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那傻妞在自家廁所裡流產,然後就有人從她家樓上跳樓了?」孫乘風聽完了魏陽的陳述,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這可不是送上門來的買賣嘛!阿陽你真是好運氣。」
  流產對於年輕女人的傷害不言而喻,又有熟人突然想不開從自家樓上跳樓了,那位嚴小姐估計嚇得夠嗆,直接就逃了出去,然而光逃跑還不算,經過網上轟轟烈烈的炒作,那棟樓早就成了遠近聞名的鬼宅,在這種宅子裡打胎,只要不太傻都該有些害怕,而魏陽所做的不過就是給那女人清晰的描繪出了應該畏懼的「對像」,一個由風水煞構成的嬰兒冤魂,一個大到能讓人跳樓的可怕煞劫。當那女人受到了驚嚇後,一定會回家仔細查找資料,而這種心裡有鬼的事情,就跟星座血型一樣,都是查得越多就信得越深,甚至有潛移默化改變自身性格的功效。當一個人心裡有鬼,且越信越深的時候,就離他見鬼不遠了。
  孫乘風可是神棍界的好手,對於這種心理揣摩自然再明白不過,哪還能不哈哈大笑。魏陽也笑了起來:「所以過幾天我可能還要再去收收妖,萬一有用到界水齋的時候,還要托孫叔幫個忙啊。」
  「好說,這都是小事情!」孫乘風根本就不在乎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自然答的無比爽快,兩人有說有笑向著市內駛去。
  因為今天看的別墅在廟頭山新風景區,離市區有些遠,開了半個多小時才隱約看到近郊公路的影子,前面就離王老闆的墓園子不遠了,這幾天兩人走過好幾趟,也算熟門熟路,孫乘風瀟灑的一打方向盤,正準備拐過山坳駛上公路,誰知這時一道影子突兀竄到馬路中央,正巧矗立在汽車行駛的方向上,那是個不高不矮的身影,像個十來歲的孩子。
  孫乘風啊的一聲,狠狠踩下剎車,可是汽車行駛的速度何其迅猛,這麼近的距離根本就來不及閃避,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車子跟那個身影狠狠撞在了一起。若是放在平時這就是個路人被撞飛十幾米或者捲到輪胎底下的重大交通事故,但是跟車上兩人想的不同,這台馬力強勁的鐵疙瘩撞上的似乎不是個肉體凡胎,而像是什麼頑石或者大樹,衝擊力瞬間反作用在了車身上,被撞的那道身影踉蹌滾到,而他們的汽車則因為打了方向盤又受力不勻,居然發出一聲尖銳的輪胎打滑聲,如同一頭失控的猛獸,車身側旋直衝下馬路,轟隆一聲栽倒在路邊的野地裡。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魏陽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胸腔處一緊,隨後像是幾噸的重物壓在了身上,然後身體一傾,重重被擠在了座椅上。安全氣囊的衝擊幾秒後就消失了,魏陽壓抑住想要嘔吐的衝動,掙扎著伸出手按住了車門,此刻他耳邊依舊只有吵雜的嗡鳴聲,頭暈的厲害,五感全都亂了套,輪胎摩擦出現的橡膠味,汽油嘀嗒灑落的細微聲響,鼻端濃郁的血腥,一切都讓人眩暈。
  好不容易抑制住了狂飆的心跳,魏陽費力扭頭看了眼一旁的老神棍,發現對方滿臉都是血,趴在方向盤上動彈不得,但是明顯還在低聲呻吟,他不由鬆了口氣,奮力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想要先爬車門,再把孫乘風也拖出去。好萊塢電影看得太多,任誰都不敢等車子爆炸,自然要趕緊離開這個險地。然而剛剛把半截身體探出車門,他愣住了,只見馬路上剛剛被撞飛的身影竟然晃晃悠悠又站了起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那身影看起來明明是個孩子,被撞得那麼厲害怎麼可能還有命在!然而那道身影確實站了起來,不但站起身,還一瘸一拐的朝這邊走來。魏陽的瞳孔都縮到了極致,直到這時,他才看清了那個身影到底是什麼。
  那的確是個孩子,看身高應該在十二、三歲,一邊胳膊已經被汽車撞斷,腿也不自然的扭曲成幾節,然而他身上並沒有血跡,在那個乾瘦蒼白的胸膛上方,本應該長著人頭的地方空蕩蕩的,反而從腔子冒出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血肉模糊,耳短頸長,看起來就像只齜牙獰笑的黃鼬。
  魏陽是鄉下長大的,當然識得黃鼠狼的模樣,可是那黃鼠狼腦袋下面是個人身子!是個孩子啊!渾身的寒毛齊刷刷炸了起,他只愣了幾秒後就更加奮力的掙扎起來。各種各樣曾經聽過的鄉間傳聞在腦袋裡狂轉,什麼附身、奪舍、撞客,可是眼前這玩意究竟是什麼!
  被卡住的身體猛然一鬆,他終於從車廂裡翻了出來,面前那怪物竟然也加快了速度,帶著股腥風向這邊衝來。這一刻,魏陽覺得自己魂兒簡直都要被嚇飛了,掙扎幾下也沒能從地上爬起來,他是個風水行家,最擅長營造氣氛,拿這些神神鬼鬼之說騙人嚇人,可是他從來不信啊!當親眼目睹這種非人類的恐怖事物時,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堅信的一切都是個笑話,而可笑之後,就是發自內心的恐懼!
  不,我,我要做些什麼!魏陽掙扎著抓起了掉落在身邊的鐵皮,那玩意只有兩尺長,也不知是從車上哪個部位掉下來的,已經扭曲變形,鋒利的切口劃破了他的掌心,可是魏陽毫無知覺,只是奮力把那片垃圾舉在胸前。怪物已經衝到了身前不足十米的地方,血盆大口中犬齒交錯,赤紅的圓眼閃爍著幽幽精光,那雙人形長臂也暴漲出長長的黑色指甲,就像一隻猙獰撲食的猛獸。
  「啊!」魏陽慘叫出聲,隨著這道悲鳴,另一個聲音同時響起,即輕又快,猶如利箭出弦,□的一聲插入了那怪物腳邊的泥土裡,怪物驟然停下了腳步,面對汽車也不閃躲的身形此時卻像觸電了一般,瘋狂的抖動起來,被法力一衝,它倒退著躥出三米,轉身就想逃跑!
  可是這時又哪容它逃走!只聽搜搜幾聲輕響,和剛才相同的的物件也紛紛飛至,插入了怪物週遭兩米開外的泥土,仔細看去分明是幾枚方孔古錢,可是此時小小銅錢就像一道電網,牢牢困住了怪物的腳步。似乎被激怒了,那怪物猛然張嘴狂嘯出聲,聲音猶如氣浪,只聽嗡的一聲,銅錢崩飛了一半,可是還沒等它衝出包圍,從遠方衝來了一道身影,勢若奔雷,迅如閃電,一道白燦燦的銀練從來人掌心斬落,迎空劈向怪物。
  刺耳的金鐵銳鳴聲響起,隨後是噗地一聲輕響,那怪物的胸膛被剖成了兩半,同時它銳利的尖爪也穿透了來人的肩胛,幾滴血花濺落在地。魏陽傻傻的看著面前這如同電影定格的一幕,雙手還捏著鐵皮不肯放鬆。然而還沒等他喘過一口氣,異峰突起!只見那怪物長頸一伸一縮,竟然有一道黑影從腔子裡竄了出來,飛也似的朝自己撲來。
  這一下變故顯然連來人都未曾料到,身形一閃就想上前來救,可是躥出的東西比剛才的怪物還要快上幾分,只是一個呼吸,那傢伙已經躍身而起,尖尖利爪直撲魏陽的面門!
  這一刻猶如兔起鶻落,魏陽真沒能反應過來,在他緊縮的瞳仁中,只剩下了那只黃鼬猙獰的凶臉,可是想像中的劇痛並未到來,胸前突然有什麼發出了熱度,一道光華如同銀星爆閃,綻出璀璨光芒,只聽砰的一聲,黃鼬狠狠撞在了光幕之上,非但沒法寸進,還發出一陣刺鼻的灼烤味道,連身形都僵在了半空,一把利刃順勢剖開了它的頸子,帶著凌冽的力道狠狠釘入了下方的泥土中。
  魏陽沒有眨眼,他來不及,也忘卻了閉眼,白光、血色、刀刃輪番在虹膜中閃過,最後定格在了一個男人身上,一個非常年輕,也非常英俊的男人,帶著殺機畢現的鋒銳,也有冷若冰霜的漠然,就跟他手裡握著的劍,劍下砍傷的怪物一樣,透出股完全抽離這個世界的怪異和冰冷。然而,他救了我……不知為何,魏陽心頭突然一鬆,身體晃了兩晃,仰天暈倒在地。
  那個男人抬手抽出了插在黃鼬身上的刀刃,站起身來。就算殺了強敵,他面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反而像是個無機制的機器一般,慢慢收斂了殺意,重新化作一塊頑石。若是往常,他應該提起黃鼬回去找人,可是今天,他沒有挪動腳步,反而直直看向面前暈倒在地的那個人。他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符玉。」
  像是被這個詞喚醒,他的眼神中有了些情緒,又踏前一步,再次說了一遍:「符玉!」
  說完,那人就地坐了下來,把手中的的短劍往身前一插,守在了汽車殘骸之前,就像護衛著秘藏的冰冷雕像,一動不動,堅如磐石。
  ☆、過路陰陽
  有聲音從遠處傳來,吵雜的、尖銳的聲響,像是個女人正在嘶聲慘叫,魏陽的心跳快了起來,他似乎聽到過這聲音,那個慘叫的女人是誰?她在喊些什麼?漸漸地,在那歇斯底里的叫聲中,有兩道身影隱約閃現,帶著點朦朧和搖晃,看不太真切,像是一個人掐著另一個人的脖子,叫聲開始變得斷斷續續,成了垂死的低吟,被掐的是那個女人嗎?為什麼要掐她……
  魏陽覺得自己該上前阻止,可是他的雙腳被死死釘在了地上,一股懼意從心底騰起,他在害怕,害怕眼前這幕,他該轉身逃走才是,可是同時,他又如此的想要上前,想要去拯救那個可憐的女人。兩股截然不同的情緒讓他挪不開腳步,就那麼直愣愣的盯著面前場面,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掐人的男人猛然抬起了頭,那不是一張人類的面孔,而是條脖頸長長的黃鼬,一顆腦袋血肉模糊,猩紅的瞳中泛著噬人凶光,它獰笑了起來……
  「啊!」魏陽猛地從床上彈起,大口呼吸,心跳猶如擂鼓,咚咚響個不停,就連雙眼都冒起了金星,過了足有半分鐘,釋放過度的腎上腺素才緩慢降了下來,五感也開始恢復正常,他看到了眼前雪白的牆壁,嗅到了濃重的消毒水味道,還有一點疼痛從手心傳來,低頭一看,只見掌心纏了幾圈繃帶,已經仔仔細細包紮過了,再也看不出之前劃傷的痕跡。這裡是醫院?
  「阿陽,你醒了?」
  背後傳來個聲音,魏陽扭過頭,只見孫乘風正躺在他隔壁那張病床上,腦門纏著繃帶,一條腿高高吊在固定架上,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的,門牙也掉了兩顆,半點仙風道骨都沒了,簡直落魄到讓人同情。可是老神棍卻沒有博人同情的意思,吸溜了一下鼻子,含混不清的嘟囔道:「撞個車還能昏一整天,你也太不扛摔打了,跟我還差得遠……」
  聽到老神棍這麼欠揍的吐槽,魏陽那顆心卻輕飄飄的落回了肚裡,上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號裝,又打量了一眼這間豪華雙人病房,他終於回過了魂兒,他們這是遭遇了車禍,已經被人送到了醫院,然而之前經歷的詭異一幕不由又重新浮現在腦海中,他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怪物、白光、手持利刃的神秘青年……難不成是他腦震盪時出現的幻覺嗎?老神棍有沒有看到這一切呢?
  然而還沒等他躑躅完畢,一旁的孫乘風先齜牙咧嘴的嘿嘿笑了兩聲:「阿陽啊,咱們這回走大運了……」
  魏陽抬起頭,無語的看向一身狼狽的老神棍,老神棍卻神秘兮兮的壓低了嗓子,略帶炫耀的說道:「你是暈過去了不知道,這次咱們可是遇上了『過路陰陽』啊!」
  「你是說金鎖玉關?」魏陽皺起眉頭,在他們這行裡,所謂「過路陰陽」就是指金鎖玉關這個風水門派,跟巒頭派、八宅派、玄空飛星派、命理派一樣,是一種常見的風水流派,以先天河圖、後天洛書為根基,由於金鎖玉關有著簡單易學,斷事奇準的噱頭,也是神棍們最喜愛的一派,可是這玩意跟他們遭遇的車禍又有什麼關係?
  「不是那個,是真正的『過路陰陽』,當年楊公傳下來的風水銜啊!」孫乘風這次是真來了精神,也不管自己斷掉的肋骨,掙扎著坐了起來,「你年歲還小,可能沒聽過,江西形勢派裡是真有神人來著,過路陰陽就是指那種繼承了楊公法統的大能,只在三僚村本家六姓裡推選,我還以為這代已經沒這種神人了,誰知道……嘖!」
  這話聽得魏陽一愣,孫乘風所說的楊公當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楊筠松楊救貧,乃是整個贛南形勢派的老祖宗,著有《憾龍經》、《疑龍經》、《青囊奧語》、《玉尺經》等一系列風水大作,是個不遜於郭璞的頂級風水宗師。相傳當年他在江西三僚村定居,傳了曾文辿、劉江東、黃妙應、歷伯紹、葉七、劉淼六位真傳弟子,這些人中有些在三僚村定居,另一些卻遠走他鄉,經過幾百年的演變,讓碩大的形勢派有了底蘊,當代不少流派也是傳自或是借自楊公的名諱,幾乎都成了人人皆知的常識。
  可是這個過路陰陽的說法,魏陽卻從未聽過,這都什麼年月了,別說楊公的傳承有沒有真正留存,就算是有,怎麼可能還有這種武林盟主似得頭銜!
  眼瞅魏陽不信,孫乘風呵呵一笑:「這就是你們北派的短處了,我們南派雖然騙子多,但是留下的真東西還是有的,我師父也跟我說過過路陰陽的名頭,估計聽說過這個的人還不少,才會有人把這個名號套到金鎖玉關頭上,給新派扯大旗用。然而誰能料到,竟然讓我撞上了位真正的大能!」
  所謂南北派也是風水界的慣用說法,北派就是理法派,納入「五術」理論來推斷風水,但是當年清軍入關時屠戮太甚,後來又趕上破四舊,這些東西基本被掃了個乾乾淨淨,所以現今北派的騙子多傳承少是不爭的事實,而南派的形勢派則一直天高皇帝遠,根基留存比較完整,自然保持著歧視北派的脾性。
  然而這時魏陽關心的可不是什麼南北之爭,直接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過路陰陽?他親口告訴你的?」
  「哪能啊!」老神棍立刻搖頭,煞有介事的比了個口型,「我猜的……」
  魏陽:「……」
  「你別不信,那可是三僚曾氏嫡系啊!絕對的名門正統,咱們這次是撞上了人家拿妖,一個成了型的白毛僵,險些害了咱們的性命。這不,因為傷及無辜,人家還把咱們送到了醫院,病房都是專門安排的,我覺得這次好好表現一把,說不定還能攀攀關係,跟人家學點真功夫……」
  魏陽:「……」
  此刻,魏陽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就算沒見過殭屍,他還能沒聽過殭屍長什麼模樣嗎?不管白毛、綠毛、黑毛,總該是張青面獠牙的人臉吧,怎麼可能變成黃鼠狼!還過路陰陽呢,這老神棍怎麼不猜人家是林正英呢!還有自己見到的那個年輕人,雖然只是一個照面,但是他卻篤定那人絕不會在這事情上說謊,怎麼可能給老神棍這麼荒謬的答案。之前心中的忐忑頓時翻了個觔斗,變成了猜疑,實在不能不疑,對他這個小神棍而言,這味道未免也太熟悉了些!
  正聽著孫乘風神侃,病房的門突然被輕輕敲了兩下,老神棍頓時住了嘴,鼓動一聲栽了回去,一張眉飛色舞的老臉瞬間扭成了苦瓜樣,哼哼唧唧口齒不清的說道:「請,請進……」
  魏陽默默的轉回了視線,看向那個來歷不明的「救命恩人」,然而只是一眼,他就愣在了當場。進門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人,長相極為英俊,似乎歲月都無力消磨他迷人的風采,反而讓時光浸染,增添了一種由內而生的成熟魅力,那雙如同星子的黑眸之中,隱約閃現著神氣內斂的睿智,配上挺拔的身材和不菲的服飾,頓時讓他顯得器宇軒昂,見之難忘。在這樣的原裝貨前,老神棍那種仿冒的仙風道骨一下就被碾壓出了原形,根本沒什麼可比性。
  然而這麼精彩的一個人物,卻沒能留住魏陽的眼光,因為他看到了那人身後的另一條身影,英俊、冰冷、毫無人氣,就像一塊頑石、一節勁松,筆直的站在那中年人身後,魏陽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他以為那人已經走了呢,怎麼會還在這裡,跟這個疑似神棍的人在一起……
  「孫先生,今天情況好些了嗎?」那個中年人率先開了口,聲音中正溫和,有著讓人親近的魅力。
  孫神棍立刻哼唧了起來:「曾…曾大師……我哎呦……我好…好多了……哈哈哎呦,就是…店裡…放心不……下哎……」
  一邊哼唧,他一邊還擺出副強撐笑容的模樣,「店裡」二字更是說的鏗鏘有力。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沒有接茬,反而扭頭對魏陽問道:「你呢,感覺怎樣?」
  魏陽像是閃避般挪開了視線,不再看那個年輕人,笑著答道:「看起來已經沒大礙了,還要多謝曾先生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不是我。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借一步說話呢?」
  說話之人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但是莫名就多出一點讓人不得不聽從的古怪感覺,魏陽有些意外,扭頭看了眼使眼色使的快抽筋的老神棍,又看了看那人平淡溫和的笑容,輕輕吸了口氣:「當然。」
  說完,他就撐起身爬下病床,雖然不像老神棍受傷那麼重,但是魏陽好歹也是個車禍倖存者,行動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利索,一瘸一拐的跟在兩人身後走出門去。出了病房,他才發現自己所在的是市裡三甲醫院的新病號樓,還是最高端的貴賓區,以往都是那些幹部泡病號房時才會來燒錢,光是住幾天都要萬把塊的坑人地方,就算是真騙子也犯不著如此興師動眾吧?
  然而那位曾先生卻沒給他思索的機會,直接在門外拐角處的落地窗前站定,開口說道:「你是否還記得昏迷之前看到的情形?」
  聽到這問題,魏陽一愣,不由挑起了嘴角,略帶諷刺的反問道:「看你剷除白毛僵嗎?」
  曾靜軒微微皺起眉頭:「那不是殭屍,是人胄。」
  說著他看了身後的年輕人一眼,解釋道:「所謂人胄乃是一種邪祟,若是把慘死之人的屍身放置在凶煞之地,又屍首分離,屍身就會形成煞穴,有些成了氣候的畜生會選擇這種軀殼乘駕,從腔子中鑽入體內,以屍身的怨氣作為糧食,飼養精魂,而那些被佔作巢穴的屍體也會不腐不朽,成為殭屍一樣的怪物。這種人胄又分幾類,其中胡黃犬柳最為凶險,你遇到的就是一隻黃胄。」
  沒料到對方會如此開門見山,魏陽差點忘了自己想說些什麼,這可跟他預料的完全不同,若是真正的騙術,此時不該是順著老神棍的話頭打蛇上棍,顛倒事情的黑白原委嗎?他怎麼會這麼直接,沒有半點花巧的說出這番話。還有那黃胄,魏陽輕輕打了個哆嗦,也終於想了起來,最後從那死人腔子中躥出的東西的確是只黃鼠狼,腹部有道狹長的傷口,但是頭尾俱全,還隱隱有些類人的陰森感,看起來真的不像個普通動物,難不成人胄之說是真的?
  似乎猜到了魏陽的想法,曾靜軒輕輕歎了口氣:「也難怪你不信,人胄本來就是個半人造的怪物,沒那麼容易成型,開國以後沒了戰亂,更是罕見。這次偶爾遇到了一窩,意外之下才會讓小的負傷逃脫,險些傷了你們的性命。不過這些跟你們關聯不大,我想問的只有一樣……」
  曾靜軒那雙精光內斂的眸子望了過來,直視著魏陽的雙眼,一字一句問道:「你帶的那枚符玉,是從哪裡得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林正英:著名香港演員,香港影視演員及武術指導,香港殭屍電影始祖。
  ☆、不情之請
  這個轉折之大,就連身經百戰的小神棍也難免被晃了一下神,忍不住反問了一句:「什麼符玉?」
  曾靜軒看起來也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嗎?掛在你脖子上那塊玉牌,乃是龍虎山真傳才會製作的法器,在玉上銘刻符菉,可以驅邪避凶,保護佩戴之人的安全。這次你碰上黃胄還能安然無恙,全都是靠這枚符玉保護。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魏陽這次是真有些傻了,不由抬手攥住了緊貼在胸前的玉牌,這塊玉他從小戴在身上,是父母留給他的遺物,雖然玉質很是一般,雕工又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從未讓玉牌離過身,也是他唯一可以寄托哀思的東西。這麼一塊普普通通的玉牌,怎麼可能突然變成了什麼龍虎山法器?然而那只成了精的黃鼬想要殺他的時候,的確有刺目白光閃現,幫他攔下了攻擊……
  迎上對方探究的目光,魏陽定了定神,辯解道:「這塊玉是父母留給我的遺物,從沒有人跟我說過什麼龍虎山的事情……」
  「等等,這是遺物?」曾靜軒一愣,突然打斷了他,「你父母是二十年前去世的?」
  魏陽並未作答,而是有些防備的望了回去。曾靜軒苦笑一聲:「看來你確實毫不知情,就算是龍虎山本宗,會做符玉的人也不多,這塊玉裡蘊含的正是我姐夫張懷言的真力,他生前做得最後一塊符玉本應由他的獨子佩戴,但是當年我找到小齊的時候,他身上並沒有符玉的影子。也就是說,在姐夫遇險亡故之前,他曾經遇到過你的父母,並把符玉交給了你,而那也恰恰是在二十年前。」
  「不可能!」魏陽的腦子已經完全亂了,直覺說道,「我父母是車禍身亡,生前也不過倒賣些假貨,怎麼可能跟龍虎山扯上關係?!」
  「車禍?」曾靜軒反問了一句,「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爺爺親口……」魏陽突然卡殼了,在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爺爺魏長風從未跟他說過任何玄之又玄的故事,甚至言傳身教讓他知曉了大部分怪力亂神之說都是騙局,可是同時,老人又千叮萬囑,讓他好好保護父母留下的遺物,別讓玉牌離身。
  如果老人不相信怪力亂神之說,為何會讓自己寸步不離一個龍虎山符篆?而如果老人相信這些,甚至知道內情,又為何從來不對自己講起?要知道,他可是位舊社會的金點先生,妻子還是遠近有名的神婆,若是想要瞭解這些的話,恐怕沒人比他更具備接觸的土壤了。難不成,爺爺對我隱瞞了什麼?
  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魏陽咬緊了牙關:「可是我爺爺也早就去世了,他從沒跟我說起過這些事情。」
  「那你呢?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嗎?」曾靜軒似乎心有不甘,又追問了一句。
  「我當年害了一場大病,忘掉了三歲之前的所有事情……」魏陽說不下去了,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所知道的,所信任的全部都是虛妄,為何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又為何從沒人跟他說起……不,不對,還是有人說過的,他奶奶就說他妨家,妨大仙……
  曾靜軒這時也住口了,看著面前緊握玉牌、兩眼發直的年輕人,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線索再次斷了,他還以為這次算到了關竅,可是現在看來,依舊是竹籃打水,如果姐姐還在世……閉了閉眼,那抹悵然消失不見,曾先生又恢復了往日氣度,沉聲道:「我知道了,看來你也並不清楚當年之事,我們只能再想他法……」
  「等等!」魏陽突然開口,「應該還有一個人知道吧?你不是說符玉本來是那位張天師的獨子戴在身上,你還救下了他,他呢?他難道不知道當年的事情嗎!」
  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問,曾靜軒沉默片刻,拉過了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年輕人:「他不記得了。」
  魏陽一怔,不由也看向那青年,雖然一直站在身邊聽他們談話,但是這人的表情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改變,就像聽到的東西跟他毫無瓜葛一般。魏陽還以為這是曾先生的弟子或者跟班,沒想到竟然會是自己所問之人。
  張了張嘴,魏陽乾澀的從喉中擠出一句話:「他怎麼了?也失去了當年的記憶……」
  「他丟掉的一枚主魂。」曾靜軒的聲音低沉,透出一絲疲憊,「我趕到時,姐夫已經嚥氣了,小齊則渾身是傷,人事不知,這些年龍虎山和曾氏想盡了辦法也沒能召回他的魂魄,只得用秘術穩固其他兩魂,讓他能夠自行習法,保護自己。只可惜,這法術用的有些岔了……」
  並沒有解釋岔子出在哪裡,曾先生頓了頓,低聲說道:「我本想從你這裡找些線索出來,可惜事與願違……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魏先生,這麼說可能有些冒昧,不知你能否在這幾個月內收留小齊一段時間呢?」
  曾靜軒的語速不快,吐字也很清晰,然而聽完之後,魏陽還是茫然的重複了一遍:「你讓我收留他一段時間?」
  「沒錯,我現在還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沒有時間送小齊回去養傷,他這種情況我又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請你照顧他一段時日,不論什麼條件都好說。」
  曾靜軒的聲音非常誠懇,然而魏陽卻不自覺的把目光轉向了那個據說是失了魂的青年,他安靜的就像一塊石頭,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些銳意和殺氣似乎都煙消雲散,只剩下一片空白,襯得那張英俊的面孔也木了幾分,像是什麼無機制的生物。
  掌心的玉牌似乎有些發燙,魏陽強迫自己挪開了視線:「我見過他除妖,那時候他似乎跟現在不太一樣。」
  曾靜軒點了點頭:「負傷影響了他的魂陣,會讓他的思緒更加遲緩,可能需要一點調養,不過你放心,小齊絕對不會傷害任何人。」
  「那我呢?你就不怕我害了他嗎?」魏陽問得有些嘲諷。
  「沒有普通人能傷得了他,而且,你戴著符玉。」
  一塊由張懷言親手製作的符玉。魏陽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抿緊了嘴唇。
  曾靜軒卻像看透了什麼,淡淡說道:「你仔細考慮一下吧,等會兒我再去找你。」
  心頭突然生出一陣煩躁,魏陽晃了晃腦袋,抬腳準備往病房走去,突然又停了下來,扭頭問道:「你真的是個『過路陰陽』?」
  曾先生微微一怔,突然有些自豪也有些苦澀的笑了出來:「我不是,這代的過路陰陽是小齊的母親,也就是我的親生姐姐,她已經過世很久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魏陽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轉過身,一瘸一拐的朝病房裡走去。
  看著那道背景消失在拐角盡頭,一直宛若頑石,矗立不動的張修齊卻微微一晃,似乎想要跟上去,曾靜軒抬起手,攔下了他:「小齊。」
  張修齊扭過頭,面無表情的望了回來。
  「我知道,那是你爹做的符玉。」跟面對魏陽時截然不同,此刻曾靜軒身上的精氣神似乎都散去了,變得蒼老而疲憊,「你還記得符玉,對嗎?」
  「符玉。」像是在回答問題,又像是喃喃自語,張修齊低聲重複了一遍。
  看著對方泥胎木偶般的表情,曾靜軒閉了閉眼睛:「小齊,你不能再跟著我了。舅舅還要去找殺害你爹的兇手,那對你而言還是太過危險……」
  二十年了,他沒有一天不在找那次慘案的兇手,找那個可能禁錮了外甥天魂的原因,可是設在張修齊身上的固魂陣卻出了些問題,陣法雖然能讓他學習道法,行動如常,卻也助長了他心頭的執念,讓情緒趨於失控。
  作為龍虎山和曾氏兩族著姓的血脈傳人,張修齊本身就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那場慘劇讓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可以掌管神智的「天魂」,卻留給了他一個無法更改的執念:殺盡一切他所見到的妖物邪祟。
  不知是父親的慘死導致這種變化,還是失了陽魂會對陰氣更加敏感,張修齊變了,變得有些難以掌控。若他是個正常人,不過就是個嫉惡如仇的天師傳人罷了,但是他不是,他只是個丟了魂的木偶,是一柄過於鋒利,卻又不會保護自己的利劍。七魄未喪,又沒了六欲干擾,當然可以讓道法突飛猛進,但是放任他遵從本性去廝殺,恐怕剩下的二魂七魄也要馬上煙消雲散。他們想過很多辦法來阻止他,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跟他有些血脈關係的自己外,從沒有人讓他生出半點親近之意,更別說寸步不離的跟隨了。
  誰能想到小齊居然會對那塊符玉產生反應,也許留他在這裡會更好些。自己要找的可是那個壞了禁地法度的人,肯定也會出現更多凶險情況,若是帶著他,難保不會讓他陷入險地。
  長歎一聲,曾靜軒伸出了手,拂過青年額前柔軟的黑髮:「小齊,那是你爹做的符玉,你能待在那個帶著符玉的人身旁嗎?乖乖聽話,不要亂跑,只要幾個月時間就好,等我抓到了壞人,一定會回來接你,幫你重塑神魂。」
  像是聽懂了對方的話,張修齊低低喊了一聲「舅舅」。曾靜軒笑了,眼角一彎,帶出深淺不一的細密皺紋,他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肩膀,柔聲說道:「放心,那小子聰明的很,我想他會答應的……」
  這次他算的雖然依舊不准,卻也稱不上全錯,二十年過去了,一線曙光終於出現,怎能不讓他騰起希望……
  慢吞吞走進了病房,魏陽跌坐在病床上,剛才捏玉牌時用力過猛,他手心的傷口已經再次崩裂,滲出點血來,染紅了白色的紗布。但是這種程度的疼痛卻讓他心底有一些安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不至於陷入更糟糕的漩渦之中。
  孫乘風這時也掙扎著轉過頭,一臉捉急的問道:「阿陽,曾先生是怎麼說的啊?他有教咱們的意思嗎?」
  魏陽扯了扯嘴角:「估計你開什麼價他都會認。」
  「嘿!要錢有什麼用啊,授人以漁懂嗎?」老神棍顯然有些恨鐵不成鋼,就差拍大腿怒罵了,「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知道把握,等會看老叔的!怎麼也要學點壓箱底的……」
  魏陽靜靜坐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他能除白毛僵的?」
  「當然是看到的……」老神棍一撇嘴,「你別不信啊,我醒來的時候親眼瞅見曾大師挖了個坑,把一具開膛破肚還沒有頭的屍體給戳坑底了,我一看就嚇了一跳,那屍首不就是咱們撞上的嗎,都爛成那樣了還沒留一滴血,那還是人嗎?大師他直接拿五寸鋼釘匡匡一通釘,那屍首就自己燒起來了。若是別人看到怕是搞不清他想幹什麼,可是咱是什麼人啊,一眼就看出這是在打旱骨樁嘛,殭屍都得這麼對付!」
  老神棍說的振振有詞,魏陽唇邊卻露出一點苦笑,看看,這還是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隨便轉述一下就成了另一副模樣,那些被人刻意隱瞞的東西呢?他還有機會找到真相嗎……
  沒有理會老神棍的嘮叨,魏陽坐在病床上,再次輕輕握起了雙拳。
  ☆、收留
  由於唾沫橫飛說的太激動,當曾靜軒再次走進病房時,老神棍硬是沒能剎住閘,那張老臉滑稽的扭曲了幾秒後才哼哼唧唧又歪在了病床上,堆起諂媚的笑容:「曾…曾先生…哎呦…你看我們這……」
  曾靜軒沒有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年輕人,魏陽並未開口,只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個結果當然不出曾先生所料,他收回了目光,彬彬有禮的對孫乘風說道:「這次實在抱歉,耽誤了孫先生店裡的工作,這樣吧,如果不嫌棄的話,我讓修齊留下來一段時間,幫你照顧一下店舖,他學了不少龍虎山道法,又是三僚曾氏傳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孫乘風頓時傻眼了,這跟他想的可不一樣啊!不過老神棍的反應多快,立刻咧嘴一笑:「那太好了!不是…哎呦…我是說,令侄看起來就一表人才,一定是個好手啊…哎呦…你看我們這種芝麻綠豆大小的店舖,太屈才了……」
  「哪裡的話,不用給他開工資,給個地方住就好。」太明白孫乘風話裡的意思,曾靜軒微笑答道,那淡淡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更加風度翩翩,誠意十足。
  孫乘風的確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仔細打量了一下曾先生的表情,他就明白過來這可不是托辭或是客套,而是這位曾先生真想把外甥留下來幫他打工。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且不論對方的能力如何,總不會比滑不留手的曾先生更難纏吧?大的明顯不好騙,如果留下個小的說不好還真能套出點絕學,而且自己康復之前是肯定不能接活了,太影響形象,但是有魏陽這個小騙子,再帶上張修齊這個真行家,說不好比自己在時更能撈錢呢,這倆又都是晚輩,到時候闖出名堂就說是他孫大師的徒弟,這可不是名利雙收的好事嗎!
  一想到這裡,老神棍笑得牙花子都呲出來了,連連點頭:「住處好說,我家裡還有一間客……哎呦!」
  這次是太興奮不小心真的碰到了傷口,老神棍疼得一哆嗦,那邊魏陽就已經接上了話茬:「孫叔,就讓他跟我住一起吧,正好我最近也要搬家,新家地方絕對不小,足夠齊哥住了。」
  聽到這麼上道的話,孫乘風簡直都要翹大拇指了,看來魏陽這小子已經領悟了他的思路,就是,還是要多多住在一起才好套話,萬一拿到了什麼真傳,以魏陽跟他的關係,那還不是順道學起來的事情,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要聰明人出馬,總不能讓小鳳或者他家那個傻兒子當密探吧,那倆人也不是這材料啊!
  老神棍頓時精神大震,話鋒一轉改口道:「沒錯,還是讓張小哥跟阿陽一起住吧,兩人年紀相仿,還是更方便啊!」
  由於太激動,這老東西連裝樣都忘了個乾淨,曾靜軒也不拆穿,從善如流道:「也好,修齊還從未這麼歷練過,對他也是件好事。」
  他並沒有說張修齊曾經失魂的事情,魏陽暗自記了下來,看來如果那什麼魂陣恢復到常態,讓這個冰疙瘩冒充正常人還是可能的,只是不知道所謂的「天魂」到底會對人產生怎樣的影響。這邊魏陽暗暗琢磨著怎麼跟人相處,那邊曾靜軒已經打住了話題,不再跟老神棍敷衍,走到張修齊身邊,他俯身跟對方耳語了些什麼,就抬頭沖魏陽一笑:「小魏,這段時間修齊就拜託你了。」
  魏陽站起了身,笑著點點頭:「曾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齊哥的。」
  簡簡單單兩句話,他甚至都沒開出什麼條件,就這麼乾脆的應下,曾靜軒唇邊露出了點笑意,面帶感激的衝他點了點頭,又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臂,不在多言,快步向外走去,不多時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張修齊看著那道漸漸隱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他的眉形也非常出色,劍眉筆挺,給那張冰冷英俊的面龐平添幾分果敢和銳意,可是此刻微微皺起,卻多了一點古怪的孩子氣,他的身形也動了下,似乎想要跟上舅舅的腳步,但是尚未邁開步伐,視線又轉回到魏陽身上,像是在猶豫該如何選擇,最終,他沒有邁出那步,依舊筆挺的守在了魏陽身邊。
  雖然那張冰塊臉沒有絲毫變化,魏陽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那微乎其微的動作,沖張修齊一笑:「齊哥,要不我們先下去吃個午飯……」
  孫乘風在一邊插嘴:「哪用那麼麻煩,阿陽你也是的,剛撞了車,亂逛個什麼,趕緊躺下歇著,我給小鳳打過了電話,讓她從飯館裡捎點肉粥和小菜過來,醫院裡的東西忒難吃了……呵呵,對了,阿齊你喜歡吃什麼,我讓她單點給你?」
  張修齊當然沒有回答,老神棍倒是不氣餒,繼續嘰嘰呱呱跟人搭訕,魏陽在一邊看著對牛彈琴的倆人,不由笑了笑,往後一仰,躺倒在了病床上。
  雖然遭遇了不算小的一場車禍,但是魏陽最終只在醫院住了兩天,倒不是趕時間,而是老神棍終於按耐不住,開口趕人了。
  「呵呵,沒啥大礙就要趕緊回去工作嘛,整天讓阿齊在這裡陪床也不是個事兒……」老神棍笑得有點難看,偷偷給魏陽使著眼色,實在是受不了整天放個電冰箱在病房裡了。
  這兩天他也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張小哥是個十足古怪的傢伙,整天板著個臉,對人愛理不理的,冷高值簡直要刷到天上,還守在魏陽身邊寸步不離。一起出去吃飯、散步什麼還是小事,晚上還要搭張床陪護,怎麼勸都不肯離開病房。若是換個笑容甜甜的小妞也許還好,但是被這麼個不苟言笑的年輕小伙子時刻緊盯,簡直讓人消受不起,這不,老神棍終於使出釜底抽薪的辦法,直接把魏陽趕走了。
  「嗯,我也好的差不多了,孫叔你就在醫院好好養著,店裡還有我們。」魏陽並沒什麼異議,他也是閒不住的命,如果不是之前昏迷太久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估計早就逃回家了。
  趕緊走吧!心裡怒吼著,孫乘風臉上卻沒什麼變化,似模似樣的說道:「回頭也讓阿華那小子來醫院轉轉,這死孩子,老子都傷成這樣了他還待理不理,還不如個萍水相逢的朋友。」
  不動聲色拍了一記馬屁——當然,照舊沒得到任何反饋——老神棍笑瞇瞇的沖魏陽招了招手:「阿陽,我有話跟你講……」
  魏陽湊了上去,孫乘風湊到他耳邊,咬牙切齒嘀咕道:「這小子不會是故意的吧?這他媽是參閉口禪呢,老子跟他說話都待理不理的……」
  「閉口禪那是佛家的玩意。」魏陽也壓低了聲音,笑著答道,「說不好人家就是這脾氣,天師嘛,哪能不故弄個玄虛。孫叔放心,有我在呢,回頭一定套點有用的東西出來。」
  「你曉得就好,還有別忘了出任務的時候編個身份啊……」氣稍微順了點,老神棍趕緊囑咐要緊事。
  魏陽輕輕一笑:「都是您老的徒弟,放心好了。」
  一大一小倆神棍不動聲色的交代完畢,孫乘風拍了拍魏陽的肩膀,呵呵一笑:「行了,回家再好好養養吧,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
  「孫叔放心。」魏陽直起了身,走回到張修齊身邊,衝他笑了笑,「齊哥,咱們走吧。」
  張修齊沒有點頭也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跟在魏陽身後,走出了這間雪白的病房,兩人並肩向醫院外走去。
  ☆、同居首日
  所謂的新房還沒到手,魏陽回的當然還是那間出租屋,由於出院的時間略晚,到家已經是傍晚了,這棟筒子樓依舊保持著漆黑和安靜,就連守在門洞前的那夥人都沒怎麼變化,為首的中年男子抬頭打量了張修齊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連眼神交匯的意思都沒有,也難怪,魏陽輕笑,他身後這人不論是眼神還是步態都跟真正的普通人天差地別,對於這些老江湖來說,輕易不會來招惹的。
  雖然只是幾天沒有回來,但是再次踏上那條又窄又擠的通道時,魏陽心底還是鬆了一口氣,就像回到了真正的家一樣。輕鬆繞過七扭八歪的自行車把手,他對身後人叮囑道:「這裡有點黑,別撞到邊上的東西。」
  顯然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張修齊沒有碰到任何雜物,走得甚至比他這個老房客還要順暢,連個多餘的步子都沒邁,像台精密到了極致的機器,魏陽一聳肩,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帶人走進了自己的狗窩。
  出租屋裡還是如此的家徒四壁,關上房門後,陽台那邊悉悉索索的動靜再次響起,烏龜老爺不緊不慢的爬了出來,帶著濕濕的爪子印,慢吞吞挪到了魏陽腳邊。
  「對不住,這兩天有事沒能回家,讓你久等了。」摸了摸老爺的背甲,魏陽很有誠意的道了歉,順手指了指身邊那人,「這是新房客,會跟我住一段,可別咬人家。」
  說完他又笑著對張修齊說道:「這是我養的烏龜,名叫老爺,齊哥你也別踩到它,這傢伙脾氣不怎麼好。」
  何止是不怎麼好,老爺連人都咬過,對待訪客的態度全看心情,連他都搞不懂這烏龜是怎麼養出的一副壞脾氣。然而這次烏龜老爺倒是沒露出什麼敵意,慢吞吞爬到了張修齊腳邊,伸長脖子嗅了嗅他的褲腳,又慢吞吞的爬開了。
  魏陽詫異的一挑眉,不由笑了出來:「看不出你還挺招它喜歡,真是難得。」
  把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放好,魏陽先讓張修齊坐在了他那張破書桌前,又給烏龜換了食水,才打了個訂餐電話準備吃飯,附近畢竟是居民區,餐飲業相當發達,不一會兒兩份盒飯就送來了,有葷有素,除了油大點看起來還挺香,魏陽當然不會挑剔,直接把其中一份推到了桌對面。像是接到了什麼信號,張修齊拿起衛生筷,不聲不響的吃了起來。
  他的吃相其實非常端正,每一筷夾起的份量都一模一樣,咀嚼的速度並不很快,嚥下了嘴裡的食物才會夾起另一筷子,那雙骨節分明,修長靈巧的手指穩穩的操縱著筷子,像是某種儀式或者舞蹈,讓人心情不由平靜下來。魏陽歪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從自己的飯盒中夾了塊胡蘿蔔過去,對方的筷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就像一隻訓練有素的獵犬突然被陌生人投食一樣,警惕中還有些疑惑,不過片刻之後,他像是適應了過來,繼續舉起筷子不緊不慢的用餐。
  魏陽嘿嘿一笑,握著簡易塑料勺開始往嘴裡扒拉飯菜,他手心的傷口還沒長好,暫時用不成筷子,就這麼毫無形象的狼吞虎嚥,跟身側那人成了鮮明對比,速度上自然也是,一直到他填飽肚子,擦過書桌,又沏好了茶時,張修齊才吃完晚餐,規規矩矩的用紙巾擦了嘴,起身扔掉空飯盒。
  「要看個電影嗎?」雖然知道對方多半不會回答,魏陽還是盡了地主之誼,張修齊並沒有搭理他,也不像在醫院那樣坐著發呆,而是從旅行包裡拿出了黃紙、硃砂和毛筆,霸佔了唯一的書桌,擺開陣勢。
  「這是幹什麼,畫鬼符?」當看清楚對方想要幹什麼時,魏陽很是吃了一驚,他可沒想到這木頭人居然會畫符這種高端技能,更沒想到的則是張修齊居然開口回答了。
  「不是驅鬼符。」他的聲音微冷,卻答得十分認真。
  魏陽一怔,馬上猜出他可能根本不懂畫鬼符是個什麼意思,不由挑眉一笑:「那是什麼符?」
  「固魂陣。」只說了簡簡單單三個字,張修齊就進入了狀態,手腕微微一提,柔軟的筆尖印在了黃紙之上。他的動作很慢,慢到幾十秒才能牽出一條細線,似乎他持得不是一支輕巧的毛筆,而是有著千鈞之力的重物,繪在紙上的紋路一點一點展現,不像是電影裡看到的那種左右對稱的道教符菉,更像是一個古怪而繁複的圓,一點點枝蔓勾連,緊緊糅合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他畫完了最後一筆,筆尖在圓心一點,隨著這動作,紙面上突然有東西晃了一下,像是有一道光從紙中躍出,撲進了張修齊體內,魏陽差點沒叫出聲,狠狠眨了眨眼,卻發現那張紙又恢復了原樣,還是平平無奇的黃紙紅線,看不出半點古怪。張修齊隨手把這張紙拿了起來,摞在旁邊,又自顧自的畫起另一張來。
  被這麼一打岔,魏陽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得有些腳麻了,不由苦笑一聲,跌坐回床上。在這人面前,他總是會失態,就算知道這是池過於冰涼深邃的寒潭,依舊會被那清澈的水面吸引,忍不住向下望去。若是張修齊有那麼一點點神智和警惕,他恐怕會保持得體的距離,可是這人根本就是塊失了魂的木頭,對他全不設防,自然也就慫恿了他的好奇心。
  這情況可不怎麼對啊,在心底歎了口氣,魏陽艱難的收回視線,不再搭理那個畫鬼符的天師,抱起電腦開始關注本地論壇,現在他當然知道了怪力亂神並不一定都是假的,卻仍然不想放棄神棍這個很有錢途的本職工作,畢竟對他而言,錢財才是最重要的。
  在網上大海撈針總是很難,不一會魏陽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一指禪用的辟里啪啦,把外物忘了個一乾二淨,一邊是沙沙的書寫聲,一邊是辟啪的按鍵聲,不知過了多久,坐在書桌前的張修齊突然站起身,把文房和畫好的符菉一一收拾妥當,從旅行袋裡拿出一套洗漱用品向洗手間走去。
  魏陽傻愣愣抬起了頭,這是要幹嘛?難不成他想洗洗睡了,可是現在才9點半啊!果真不一會,張修齊就一臉嚴肅的走了出來,面容依舊英俊而冰冷,只是額前那幾縷濕發讓他完美的氣勢有了些破綻,並不理會魏陽的目光,他從旅行袋裡拿出一套臥具,彎腰拍了拍床上的枕頭,搭上條乾淨的枕巾,直接在床邊坐下,開始換起睡衣。
  「等等!」魏陽這時才反應過來,「你現在就要睡了?還想在床上睡?我給你準備的有地鋪……」
  張修齊的手停下了,面無表情的看過來,雖然只跟他相處了兩天,但是魏陽發現自己已經能看懂他眼神裡的含義了,那分明是兩個大大的問號,無辜的令人髮指。對視了半天,魏陽苦笑著搔了搔後腦勺:「祖宗,敗給你了。」
  像是看懂了魏陽的退讓,張修齊又垂下了眼簾,一絲不苟的脫下外衣,之前在醫院時他都是和衣而睡,現在看起來倒像是沒了顧慮,沒有半點停頓,魏陽這時卻很難非禮勿視,倒不是說對方的身材有多吸引人——好吧,肌肉鍛煉的是很不錯,但是還不到讓人嫉妒的地步——而是他滿身的傷痕讓人不由自主投注目光。
  張修齊是帶著傷的,之前殺黃冑時顯然也讓他吃了不小的苦頭,左肩傷的最重,繃帶纏了好幾圈,裹住了大部分肩頭,其他則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傷口,有些剛剛結痂,還泛著不健康的肉紅色,但是這些都沒有那道橫跨腰腹的傷口扎眼,只見一條宛如蜈蚣的長長疤痕橫穿了他的左胸,一路向下直切右腹,像是把這具軀體劈成了兩半,又強行黏在一起,看起來猙獰而慘烈。
  魏陽眨了眨眼睛,默默移開了視線,他知道面前這人年幼時曾經遭過難,甚至丟了個魂兒,但是他不知道原來他還受過如此重的傷,重到險些喪命。張修齊卻不在意對方的目光,脫下外衣後又拿起棉質睡衣,一絲不苟的穿了起來。做完這一切,他安安穩穩的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睛,過了大概二十秒,他又睜開了眼,看向傻愣愣站在床邊的魏陽,冷冷開口:「關燈。」
  魏陽:「……」
  認命的關上了燈,魏陽看了眼鳩佔鵲巢的某人,深深歎了口氣,也去洗了把臉,把地鋪攤開,窩在了黑暗的角落裡繼續上網。房間裡安靜的要命,張修齊睡得極為穩當,似乎瞬間就進入了夢鄉,呼吸微弱,勻稱有序,如同一種若有若無的白噪音,沒過多久,魏陽居然也覺得眼皮沉沉,奮力和睡意搏鬥了片刻,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關上了電腦,一旁烏龜老爺慢吞吞的從廁所裡爬了出來,悠然向自己的小窩爬去,窗簾沒有拉嚴,一道銀白的光芒灑在水泥地板中央,像是給它鋪就了一層銀色的小路。
  仰躺在地上,魏陽輕輕一笑,他本以為自己要很久才能習慣房間裡多一個人的感覺,誰知不論是他還是老爺,都自然而然的把這人納入了自己的領地範圍,曾先生是料到了這點嗎?舒了口氣,魏陽閉上了雙眼,沉浸在夜色溫暖而靜謐的懷抱之中。
  不得不說,地鋪的褥子還是薄了些,當魏陽隔日醒來的時候,背部傳來一陣讓人糟心的僵硬感,掙扎著翻了個身,還沒來得及抒發感想,他就僵在了當場,只見距離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床邊,張修齊正襟端坐,正一臉肅然的看向他。
  「臥槽,你怎麼坐在這兒!」尿都差點被嚇了出來,魏陽咬牙切齒的問道。
  「我餓了。」張修齊答得非常簡練,伴隨著話語,還有一聲轟隆隆的腹鳴。
  魏陽:「……」
  大爺,我真是要給你跪了!有些抓狂的拿過手機一翻時間,魏陽又愣了片刻,差點想要去揉眼睛,他以為現在最多不過6點,可是看看表居然已經8點半了?他昨天可是9點多睡的啊,這都快一個對時了,難不成這硬邦邦的地鋪還有什麼催眠作用嗎?
  尷尬的放下手機,再看張修齊那張冷冰冰的臉時,魏陽難得生出了點愧疚,搔了搔睡得七扭八歪的亂髮,他放緩了聲音:「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起床的,不用乾巴巴等在這裡。」
  回答他的是另一聲腹鳴。
  得了,魏陽數不清第多少次歎氣,從地上爬了起來:「跟我去吃早飯吧,門外賣什麼的都有,管飽。」
  最終他們選了小區門口那家油條炸得最地道的路邊攤,兩碗粥五根油條,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魏陽把一根油條塞進了嘴裡,軟硬適度,焦香可口,邊嚼邊含含糊糊的說道:「不夠要跟我說啊,我再去點。」
  張修齊沒有理他,慢條斯理的吃起了飯,姿態之正經,就連油條這種地攤貨都能吃出高檔中餐的味道,魏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挖了勺糖扔進了對面的碗裡,又大大方方的攪了攪,張修齊又停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魏陽就笑著說道:「他家的粥熬得好,放糖最好喝。」
  張修齊放下了筷子上的油條,慢慢端起粥碗湊上去喝了一口,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低低的「嗯」了一聲。看著對方微不可查的舒展開了眉眼,魏陽心中似乎也晴朗了幾分,又夾起油條大嚼了起來。
  ☆、生意
  「陽哥!」看到魏陽的身影,孫木華一溜小跑的竄了出來,「這麼早就出院,還是該養養嘛,反正店裡也沒啥事……」
  「就你這態度,孫叔怎麼可能放心扔你一個在家。」笑著跟宅男打了個招呼,魏陽隨意指了指身旁那人,「喏,這就是你叨念的龍虎山天師了,最近都會跟我一起上班,你叫他齊哥就好。」
  「齊哥好!」孫木華頓時兩眼發亮,深深鞠了個躬,諂媚的簡直讓人看不過眼。張修齊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停半秒就又轉開了視線,打量起房間內的擺設。
  魏陽一把拉住想要上前獻慇勤的孫宅男:「別費勁了,咱們這小天師可是油鹽不進,上去鬧小心人家削你。」
  「陽哥,陽哥,這位張天師是不是真像我爹說的那麼厲害?!我擦,看看人家那氣場,酷炫啊!會畫符引雷嗎?桃木劍怎麼沒帶在身上?咱們要不要去買身道袍,還有硃砂、糯米、黑驢蹄子之類的裝備……」孫木華顯然陷入了某種妄想狀態,跟個腦殘粉一樣在魏陽耳邊嘰嘰咕咕,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去你的吧,當這是演電影呢?咱們可是環境咨詢師,別給我串戲了!」魏陽見慣了這小子的不靠譜,下巴一揚,「小鳳姐不在,你去給我們到兩杯茶,還有以前聽說過但是沒敢幹的單子和素材都拿來,店裡總不能閒著。」
  沒了電燈泡晃眼,姜小鳳當然扭著腰去醫院跟老神棍廝混了,店裡只剩孫宅男打下手,魏陽使喚起來自然毫不客氣。雖然換了新男神,但是老男神的話依舊是金科律令,孫木華也不反抗,可憐巴巴的又多看了張修齊幾眼,才一路小跑去禍禍他爹的好茶葉了。
  這二貨,魏陽輕笑了一聲,扭頭看向身邊的大冰塊:「怎麼樣,店裡的風水佈置如何?」
  作為大小神棍的老巢,界水齋當然是經過精心佈置的,財位上的落地金蟾,堂上的梅花轉運瓶和煞位的泰山石鎮風水魚盆,一樣樣擺設都安排的精巧別緻,自然天成,讓人不至於一眼就看出這裡擺了不少法器,又不至於空空如也,連個彩招子都不立,簡單來說,若是客人多少有點風水概念,那麼這個會客室稱得上處處都有玄機,件件都能扯出名堂,把顯山不露水表現的淋漓盡致。
  對於這間屋子的擺設魏陽還是非常滿意的,不過是隨口一問,沒話找話。可是張修齊卻答了,還答得非常認真:「沒用。」
  魏陽:「……」
  就算你小子知道點真東西也不用這麼給人拆台吧……無奈的歎了口氣,魏陽又換了個問法:「那怎麼才能有用?你會布風水局嗎?」
  張修齊點了點頭,但是沒有半點動作的意思,魏陽不由好奇的追問了一句:「怎麼?改風水不太好弄,需要什麼法器嗎?也不用太麻煩,只個準確的財位就行了。」
  財位顧名思義,就是給戶主招財進寶的方位,一半可以擺放金蟾、魚缸、神位之類的法器,算是風水界最通用的四方之一,只可惜這個財位往往要跟年份、生辰、地理結合,真正能算準的不多,故而風水界人人都會擺財位,但是真正發財的卻始終是少數。
  張修齊眉毛都沒動半根,冷冰冰答道:「折壽,舅舅不讓。」
  短短六個字,讓魏陽瞬間就閉了嘴。這一刻,他倒沒覺得對方是在用什麼托辭,而是想起了爺爺曾經說過的話,這世界上也許真有能奪天地之靈秀、改凡俗之命運的風水大師,但是這等人物絕不可能輕易出手,任何幫人改命改運的事情都牽扯甚大,輕者減壽,重者暴斃,而那些外間傳得神乎其神的東西,比如明朝的天壽山、清朝的東西陵,終究都是有大缺陷的,就算能保住一時半刻,也逃不脫被人發丘掘墳的命運。如同始皇陵、唐乾陵那樣的存在,終究是少數中的少數。
  因而在古代,肯替人佈置風水局的並不很多,更多鼎鼎大名,比如郭璞、楊筠松之流大師,還是以「救助」為主,可以幫人避煞,救人性命,但是幫人一夜富貴、飛黃騰達,卻少到可憐,功德是用來攢的,而不是用來敗的,若非至親好友、救命之恩,又何苦折損自己的壽數,為他人作嫁。
  然而手握權柄的達官貴人們不肯作罷,愚夫愚婦們更是願為一些蠅頭小利掙個你死我活,為了滿足這些人的需求,才有了半腥半尖的風水算卦一脈,一半心理學一半地理學參合著,做不了准卻也壞不了事,滿足了大眾渴求的精神寄托。而原先那些除煞秘法,則被「你有大禍臨頭」這個騙局中最常見的迎門杵代替,真正行家使出來的驚天手段都成了騙子們最好的標榜,讓風水本身籠罩上了一層難辨真假的神秘面紗。假借古人名諱的風水偽作層出不窮,歷代「大師」前仆後繼,但是能夠真正起到作用的風水局,恐怕不比瞎貓碰到死耗子的概率要高。也正是因為這種顯而易見的原因,魏陽才會選擇踏入一腥到底的路數,與其去碰那只死耗子,還不如磨尖了爪牙,撲到什麼算什麼。
  只不過在他們這個神棍的世界外,顯然還有另一套行事法則,就如三僚村六大姓,就如他們推舉出來的「過路陰陽」。奇跡也許會發生,但是它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正是因為發生的概率太低,不是任何人都能見到的。
  搖頭笑了笑,魏陽也不再追究這個問題,領著張修齊向樓上走去。他的辦公室就在老神棍隔壁,這時孫木華已經慇勤的倒上了茶水,滿屋都是四溢的清香,他一邊屁顛屁顛把兩人讓了進來,一邊偷眼打量著面無表情的天師大人。
  魏陽挑了挑眉:「木頭!資料呢?」
  孫木華這才反應了過來,乾笑著把夾在胳膊下的冊子遞到魏陽的書桌上:「陽哥,就是這些了,都是懸案級別的,有些傳得神乎其神,也不知是那些工作室自己吹出來的,還是真有其事。」
  孫宅男是見過自家老爹做局的,更別說還有魏陽這個手法高妙的小騙子,常年浸淫在這種環境裡,再傻也該知道傳言未必是真。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你看鼎鼎大名的龍虎山天師都在眼前了,這玄學的世界還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嘛!
  「木頭!」魏陽好笑的打斷了孫木華那過於炙熱的窺探,「別傻站著,這幾天店裡沒接到什麼客戶電話嗎?」
  孫木華臉上一窘,收回了目光,結結巴巴說道:「還,還是有的,海超公司的梁老闆約我爹去看風水,還有王老闆和程區長想請飯局,對了陽哥,那個嚴小姐前兩天也打來電話了啊,那凶宅你還要接手嗎?」
  聽到這個魏陽頓時精神一震:「當然要接,我這新家可全靠她了!」
  「可是那裡真死過人啊……」孫宅男的聲音裡滿是猶豫,「還有你說的那什麼嬰靈,我覺得風險度還是有些的。」
  雖然整件事情基本都是魏陽一個人炒熱的,但是在他下手之前,朝陽小區裡的確是跳樓死了一個人,還是從最最不吉利的13樓跳下來的,之前全無徵兆,又選了相當詭異的時間和地點,讓人不得不疑,更要命的是那位嚴小姐也的的確確是打過胎的,若說沒有半點問題,就連孫木華本人都是不信的。
  魏陽卻笑著擺了擺手:「木頭你還嫩,正是因為死得是未成形的胎兒,我才敢放心去下套,齊哥,你說胎兒的怨靈能夠成煞嗎?」
  「不能。」張修齊的聲音很淡,不算冷若冰霜,但是也沒有什麼音調或者情緒上的起伏,讓第一次聽到他開口的孫木華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底的敬畏感直線上升。
  魏陽卻笑了:「你看,天師都說不能了。」
  這點魏陽的確是知道的,而且知之甚深。只因「胎兒」這個概念,在古典玄學範疇是沒有神智可言的。胎並非是真正的人,甚至都沒有長成真正的人類器官,三魂七魄都不健全。故而在任何□□法典籍中,都沒有針對嬰靈的說辭,頂多是修內丹的流派裡有在體內孕養嬰兒的概念,修成也要嬰孩有了神智,才算功德圓滿。
  而且在古代,自然流產率始終居高不下,更不用提那些為了生男孩溺死女嬰的地區了,如果真有嬰靈,怕是太多人都會折壽。至於那些真正被人豢養的「小鬼」,至少也要是個真正瓜熟落地,超過三歲的幼童,孩子只有到了這個年歲,身體機能才開始健全,有了清晰的神智和思維,才會生出怨念和執念,成為一種咒力,在泰國養小鬼不正是這個思路的實證嗎,至於後來流行的古曼童,若是真能起作用,怕是泰國乃至整個東南亞都要出大亂子了吧。
  故而嬰靈之說,歸根結底都是脫胎於現代的流產一條龍行業,算是用鬼故事勸人向善的一種,就跟《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或者那些警告人提高警惕的都市傳說一樣,言鬼即喻人,屬於「應許而存」的產物。針對這種善意的「騙局」,魏陽會怕才叫見了鬼呢。
  沖有些躑躅的孫木華笑了笑,魏陽安慰道:「這事兒你就別管了,就算真的有鬼,天師不是還在我身邊嗎?齊哥,這次可是為了咱倆的新家,怕是要勞煩你了。」
  可能由於不是正經的提問,張修齊這次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孫木華,又看了看魏陽那張古香古色的仿黃梨花書桌。魏陽頓時一窘,知道他想做什麼了,無奈的沖孫宅男揮了揮手:「我和齊哥還有些事要商量,木頭你就先去守前台吧,如果再有人找老頭子,就說他出遠門,肯讓我接的我就去看看,不行就等孫叔回來吧。」
  眼看還沒舔夠新男神就要被人趕走,孫木華顯得特別依依不捨,一步一挪的往外走去,都站在門口了還可憐巴巴的說道:「陽哥,如果你們真去降妖除魔,能帶我一個麼……」
  魏陽直接站起身,走到門邊,沖對方微微一笑,碰的一下關上了房門。
  「這不死心的小子。」關上門,魏陽笑著回過了頭,「齊哥,你要是……」
  好吧,不用叮囑了,魏陽無奈的發現張修齊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了裝文房的小包,把裡面的硃砂黃紙一樣一樣擺在桌上,霸佔了整張大書桌,開始繼續他的畫符大計。還真是一刻都不肯怠慢,難不成這玩意還真有穩固魂魄的作用?不過想想也是,只畫了一天,這冰疙瘩開口的幾率就大了不少——雖然還是只對他開口,不搭理別人——如果真到了曾先生所說的「恢復常態」,他又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不由想起了第一次相見時的場面,魏陽深深吸了口氣,晃了晃腦袋,才把那個殺氣畢露、鋒銳無比的男人晃出了腦海,眼前這人冷歸冷,但是絕對沒有半點威脅性,乖的就跟那些久經訓練的警犬一樣,只有外表不容親近,內裡卻聽話的要命,跟那人簡直是天淵之別。
  自嘲的笑了下,魏陽這次倒是沒有再看天師畫符,而是拿起那疊資料,坐在一旁悠閒的看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乾陵:武則天和丈夫高宗合葬之墓,也是中國唯一的雙帝陵,唐十八陵中唯一沒有被盜的一座,相傳選址之人乃是袁天罡和李淳風,都是赫赫有名的風水星象大家。
  迎門杵:也叫頭道杵,一種江湖黑話,就是設局之後吸引那些路人留下的法門,或是彩口或是手段,只有信了這個才會繼續聽下去,直至最後被人搾取了錢財了事。
  古曼童:來自於東南亞有著一百多年歷史的法物,也被稱為「金童子」或者「佛童子」,用佛法淨化過小孩骨灰和一些佛教聖物製作成為孩童的樣子,經過僧人或法師加持,使墮胎或意外死去的孩子的鬼魂入住,交與善信供養,可以保家宅平安,和傳統的養小鬼還是有些區別的。
  嘿嘿,帶上外掛才好去作死咩=w=
  ☆、凶宅
  再次見到嚴小姐時,這位光鮮亮麗的「職業」人士已經換了一副行頭,簡單低調的長袖長褲,清湯寡水的素顏馬尾,除了碩大的黑眼圈和過於蠟黃的面孔外,就跟個剛剛出爐的新鮮大學生似得,一點都找不到當初的時髦風韻。變化更快的,則是她的態度。
  「魏先生,嗚嗚~~我已經快不行了嗚嗚嗚……」這次可顧不上什麼梨花帶雨了,嚴小姐上來就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要不是隔的有些遠,估計都要抓住魏陽的袖子不放了,「這段時間我就沒睡踏實過,那東西,那東西就是不肯離開嗚嗚嗚!我去廟裡求了個佛像,花了不少錢,還讓大師開了光,為什麼就沒用呢嗚嗚,我這兩天打你的電話也沒人接,我還以為,還以為……」
  以為我被嚇跑了嗎?魏陽不由莞爾,魚兒都上鉤了他怎麼可能跑。不過自己遭遇車禍的事情肯定不能直說,輕輕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他很有風度的解釋道:「正是為了解決嚴小姐的事情,我才專門去山裡待了幾天,請師兄出山。嚴小姐,別看我師兄年輕,他可是有家學在身的,跟龍虎山很有些干係,也是我們這一輩最傑出的天才。」
  說著他扭頭沖張修齊說到:「張師兄,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嚴小姐,實在是這次遇到的事情太過凶煞,才要勞煩師兄你出馬一趟,幫小弟壓壓陣。」
  小神棍的介紹可稱得上一本正經,張修齊也沒搭腔,只是冷著臉看了那女人一眼。一直心神不寧的嚴小姐直到此時才發現魏陽身後還站著個人,而且是位極為英俊的冷面帥哥,她的淚水立刻就收住了。女人都是視覺的動物,若說魏陽這樣的斯文精英還比較常見,張小天師這樣的冰冷高傲型可稱得上萬里無一,電視裡那些大腕小腕都未必有這個氣場,被那副英俊容貌一襯,他身上的冰冷和疏離更是帶出了幾分超脫凡俗的氣質,讓人見之難忘。小心肝兒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嚴小姐有些尷尬的抿了抿嘴唇,後悔剛才哭得那麼失態了。
  所謂金點這行也是要看「人式」的,就是說要看先生的長相,越是仙風道骨、不似凡人,就越有來錢的可能,像老神棍那樣的貨色,如果不是長著一副好皮囊,再怎麼努力都成就有限,相反長相過得去,這生意沒開張就已經定了三分。而張修齊也有這麼一副「人式」,而且是那種由內自外生發的頂尖氣韻,這種難以形容的氣場來自他身上的真功夫,也就是「尖貨」,在普通的金點先生裡是根本見不到的,就連他那個老江湖的爺爺都未必能模仿出來。有這麼個彩招子戳在身邊,自然要好好利用,魏陽早就算了個清楚明白。
  輕咳了一聲,他笑著說道:「既然已經快到午時了,我們就進去吧?」
  此刻他們三人正站在朝陽小區外的一家咖啡館前,是嚴小姐專門指定的地方,這小妞顯然是怕了凶宅裡的邪氣,根本就不敢往裡面走,這時也哭喪著臉一癟嘴:「我,我就不能不去嗎?魏先生,你看我這種體質最容易招髒東西了,有你們在就很好嘛……」
  魏陽卻沒有放過她,而是一本正經的說道:「邪乃是自你身上而來,當然要從你身上除去才好。這就像修剪草皮,光是清除最上面的那層雜草是不行的,只要下面還有根,遲早還要長出麻煩。但是若是連根拔起,上面的枝蔓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嚴小姐你也不用怕,有我們在呢。」
  說著,他還若有若無的顯擺了下手裡的木箱,一副專業到不能行的樣子。
  「好……好吧。」猶豫了半天,嚴小姐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這件事對她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拋棄好不容易從金主那裡弄到手的房子還是小事,這段時間她天天晚上都睡不好覺,安眠藥都不知吃了多少,不但沒有太大效果,還弄得晨昏顛倒,連「工作」都沒法正常進行了,看看那張高檔護膚品都救不回的臉蛋,怎能不讓她痛定思痛。就算破點財又如何,到時候低價把房子轉給魏大師,既不會損失太重,也算結了個善緣,說不好還能求個可靠東西,以後就不會再被那什麼嬰靈纏身了。
  看著這傻妞面上的表情變化,魏陽也打心底鬆了口氣,捉妖騙局最關鍵的就是要讓當事人看到現場,什麼油鍋炸鬼、憑空燒符,若是沒了受騙者的目睹,也就沒了那些玄妙意味。魏陽是走得風水路線,但是這些東西也是有涉獵的,當然還是希望嚴小姐在身邊鞏固一下效果才好,也只有這樣,種下的心病才能被自己化解,達到心病心藥醫的目標。
  看著對方徹底入套,魏陽溫文爾雅的做了個請的動作,三人一起朝小區內走去。
  刻意拉開了些距離,跟在嚴小姐背後,魏陽悄聲對張修齊耳語道:「齊哥,到了地方你千萬別吭氣啊,萬事都有我呢,如果有需要我讓那小妞閃遠點,方便咱們行事。聲光效果什麼的也不缺,這些我都準備好了……」
  在來之前,魏陽確實已經做出了萬全的準備——當然,不是抓鬼的,是騙人的——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張修齊不小心說漏了嘴,比如沒有嬰靈啊,一點不凶煞啊之類的話,不過這個他也不太擔心,只因張修齊目前看起來雖然稍稍有些像個活人了,但是有話依舊只會跟他說,還多是回答問題或是提出要求,根本就沒什麼對談基礎,只要他不湊過去嘴賤,這冰疙瘩就會保持著完美的冷凍狀態,沒有什麼穿幫的可能。心裡有了成算,魏陽推了推頸上完美的溫莎結,神情肅穆的跟在嚴小姐身後,向小區內走去。
  又過了兩周,小區裡的氣氛倒是好了不少,距那件慘案已經兩個多月了,再怎麼擔驚受怕,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特別是對大部分迷信思想不重的人。不過凶宅那棟樓下還是有些冷清,可能因為樓道和室外有些溫差,再加上一點點的心理作用,走進樓後居然還有些涼颼颼的,嚴小姐明顯打了個哆嗦,顫巍巍的說道:「最近也有住戶說見了鬼,前不久還有個小孩跑去樓道裡玩,最後摔破了頭,血都留了一地呢。」
  這種高層住宅,還放心讓熊孩子爬樓梯取樂,摔摔也是正常。魏陽臉上的神色卻更凝沉了些,低聲說道:「煞氣無法外洩,最終會形成氣旋,影響越來越多的住戶。不過只要破掉你房間裡那個凹風煞,再用法術清除嬰靈的影響,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
  「除掉這裡的污穢,就能解決我身上的那……那玩意嗎?」嚴小姐不由問道,其實這房子鬧不鬧鬼都無所謂,反正房子也是要賣的,她身上附著的小死鬼才是關鍵。
  「有因才有果,若是除了因,果自然也會煙消雲散。」魏陽回答的非常有神棍特色,不過嚴小姐心底卻感覺安全了幾分,就連剛才那陣寒意似乎都慢慢散去了,不由又壯了些膽色。
  那邊兩人嘀嘀咕咕的交談,這邊站在魏陽身後的張修齊卻抬起了頭,看了眼掛在走廊上的八卦鏡,又看了看電梯上不斷閃爍的數字,眉峰微微一緊,面上露出了些冷色。
  魏陽這時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根本沒有留意到張修齊的變化,自顧自帶著嚴小姐一起上了電梯,才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面對嚴小姐詫異的目光,他不由乾咳一聲解釋道:「我師兄為人比較刻板,這些東西都要親自看過才好,嚴小姐你別見怪。師兄,咱們還是先上去再說吧。」
  他的聲音裡帶了點若有若無的懇求,張修齊默默轉回了目光,一言不發跟著走上電梯,魏陽心底大定,轉頭對嚴小姐囑咐道:「等會我們就要開陣,屆時嚴小姐把家裡的鑰匙給我們就好,特別是廁所鑰匙。」
  像是被兩人的氣場感染,嚴小姐哆嗦了一下,從挎包裡拿出一串鑰匙交給魏陽,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魏…魏先生…那等會我呢?能,能不能幫我做個護法什麼的,畢竟我這個……」
  魏陽輕輕搖頭:「在我們身邊嚴小姐應該已經不受陰邪之力侵染了,尤其是有我師兄在,他乃是童男之身,又帶著至陽四柱,普通邪祟根本不能近身的,不信你閉目稍稍感受一下?」
  這個說法倒是大大出乎了嚴小姐的預料,不過靜靜體會,好像確實覺得耳邊沒了吵雜聲,身上也不那麼冷了。心中不由又安穩了點,嚴小姐用力點了點頭:「那就拜託兩位了!」
  「好說,這也算是積功德嘛。」魏陽那張故作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安撫似的笑意,輕輕拍了拍嚴小姐的手臂。
  沒過幾秒,叮地一聲,電梯到了12層,三人魚貫走出了電梯門,朝著那間「陰煞至極」的房間走去。魏陽親自打開了房門,但是並不著急進門,而是在門廳處放下了手中的木箱,打開箱蓋。
  箱子本身就雕琢的古香古色,幾個小木盒整整齊齊摞在一起,魏陽輕聲解釋道:「這些都是經過蘊養的桃木木心,能夠提振法器的法力,嚴小姐,你稍稍靠後一些,我要開始了。」
  說完,他也不再廢話,打開其中一個木盒,輕輕一揚手,一把糯米飛濺在了地板上。這房間空置的時間也不短了,幾捧米下去,竟然蕩起了一陣灰塵,魏陽也不在意,拿著木盒邊走邊灑,不一會就鋪出了一道白米小徑,接著他輕輕踩著糯米,分別打開了各個房間的大門和窗戶,這間戶型還算不錯,一陣穿堂風立刻嗚嗚吹了進來,轉眼就掃去了屋內陰霾的氣息。
  嚴小姐睜大了眼睛,只見正午的光線透過兩邊窗戶照了進來,灑落在大廳內,映的地上那些糯米都發出了細微的閃爍銀光,之前在空中漂浮的灰塵也被一掃而空,變得清亮了幾分。魏陽又轉身從另一個盒子裡拿出了一枚小小的木質圓盤,上面刻著八卦太極圖和三山五嶽,看起精緻無比,他向嚴小姐解釋道:「這玩意名叫山河鎮,正是對付凹風煞的利器,想要破這局,就要先鎮住凹風煞,再解嬰胎劫,等我佈置好山河鎮,就可以剷除五穀輪迴之處的邪祟了。」
  這種說法聽起來簡直不明覺厲,嚴小姐用力點了點頭,也不知聽明白了沒有,眼中反正是精光四射,看起來激動無比。魏陽矜持的笑了笑,雙手捧著山河鎮走進了臥室,把小木牌掛在了正對臥室窗戶的一側,又在房間裡撒了些糯米和清水,才施施然走出了房間,來到了廁所門前。
  轉身鄭重的沖嚴小姐點了點頭,魏陽開口道:「嚴小姐,請你稍退一步,站在我師兄身後,我就要開門了,若是有什麼邪祟,也有我和師兄擋著,絕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眼看那傻妞神色驚惶的退了兩步,魏陽微微一笑,扭了扭手中的鑰匙,推開了那扇一直緊鎖著的雕花鏤空木門。
  ☆、生變
  嚴小姐這間房子裝修的確不錯,只是輕輕一推,木門就悄無聲息的向內滑去,衛生間裡的一切盡入眼簾。
  作為二居室獨衛,這間小小的洗漱間面積還算可以,但是洗臉池、淋浴和馬桶加起來依舊佔地不少,不過由於設計得當,造型時尚的洗臉池和幾個現代簡約樣式的置物架很好的分割了空間,並不顯得擁擠,反而有一種女性獨有的精巧和細膩。
  右邊牆壁中間開了一扇換氣窗,也位於建築凹陷處,站在這裡能夠隱隱約約看到對面淡紅色的牆體。可能是太久沒有收拾了,整個衛生間裡傳出一種濕漉漉、黏嗒嗒的腐朽味道,似乎有什麼東西爛在了屋裡,帶出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這點魏陽是有猜到的,抽水馬桶被堵幾乎是人人都經歷過的事情,既然能讓人怕到這種地步,肯定會出現些表象,血跡沖不乾淨或者味道長久不散就是最經典的標識之一。他裝作定了定神,從木盒裡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正色說道:「原來還有味煞,看來還要先除一下。」
  說著他手上一揮,小瓶裡淡藍色的液體精準的拋向了馬桶附近,這液體也是有文章的,會產生一些淡淡的白煙,去污除臭的能力也不弱,只要能讓廁所裡的空氣有所改觀……嘩啦一聲,水花濺落在了地上,魏陽剛想說些什麼,情況突變!
  「啊啊啊!」門外,嚴小姐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慘嚎,嗷的撲倒在地上。
  魏陽嚇的手上一哆嗦,差點沒把小瓶子給扔出去,有些惱怒的扭過頭,他呵斥道:「只是一些煞雲,你嚎……等等!齊哥呢?!」
  這一下可驚得魏陽出了身冷汗,自從曾先生留下了張修齊以後,他還從未遠離過自己身邊,現在怎麼突然不見了!這時也顧不得裝相了,他飛快的衝出門去,一把抓住癱倒在地的嚴小姐:「齊……我師兄呢?」
  嚴小姐這時已經哭了出來,牙關格格格格打顫,根本就吐不出囫圇話,只是指著旁邊的樓梯口:「他他他,劍!他拿著沖了……嗚嗚!怎,怎怎麼了?魏!魏大師!!」
  臥槽!魏陽聽到那傻妞語無倫次的話,頭頓時大了一圈,他還真知道張修齊身上帶著短劍,他特麼還見過那神人拿劍砍黃鼠狼呢!可這不是個騙局嗎你抽劍是做什麼?!
  內心全都是咆哮,可是腿卻不由自主的軟了,魏陽裝作去扶嚴小姐的樣子,順勢半跪在了地上,嚥了好幾口唾液才強作鎮定的開口:「嚴小姐,你,你別怕……我師兄一,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什麼隱情,才,才上去捉妖!」
  說最後兩個字時,他硬是狠狠咬了咬舌頭才把話擼順了,用力掐著嚴小姐的胳膊,他繼續強撐著問道:「那,那你看到他身邊有什麼異狀了嗎?比如黑氣、白光、煞氣……」
  嚴小姐張大了嘴,哆嗦了半天,突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被對方噴出來的唾沫星子濺了一臉,魏陽伸手抹了把臉,滿心都是狂飆的三字經,可是還沒等他繼續問話,只聽樓上匡咚一聲巨響,整個樓道裡都帶出回聲,嚴小姐身子一軟就癱坐在了地上,魏陽其實也很想往下出溜,可是這他媽是在做生意啊!而且樓上到底是在幹什麼!
  祖宗啊!我真給你跪了!魏小神棍第一次嘗到了欲哭無淚的悲痛,可是現在根本容不得他多想,撐著牆壁費力站起了身,他穩了穩心神,努力擺出一副「專業人士」的架勢,十分冷高的對嚴小姐說道:「我要去看看師兄,嚴小姐你先呆在這裡,等我們解決完了再來……」
  嚴小姐只聽了一半就餓虎撲食一樣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魏陽的大腿:「大師!大師你不能扔我一個人在這裡!」
  黏糊糊的鼻涕眼淚都蹭到了褲腿上,魏陽氣的差點沒一腳把她踹開,運了好幾次氣才咬牙說道:「邪煞太凶!如果我不上去幫忙,師兄出了事兒,誰來救你!」
  這話簡直偉光正到了極處,嚴小姐一呆,魏陽趁機就把腿從她懷裡抽了出來,快步朝樓上奔去。嚴小姐反應倒也不算慢,慘叫一聲,哭著就跟了過去,不過實在是沒法正常走路,幾乎就是半爬著往樓梯上湊。聽到後面的動靜,魏陽一回頭,嚇得差點沒尿褲子,這你媽氣氛已經夠可怕了,你還裝什麼貞子!
  咬牙切齒的扭過頭,他三步並兩步往樓上衝去,邊跑還邊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老子身上帶著龍虎山的護身符呢,老子連黃鼠狼都不怕,老子怕你個鬼……鬼……齊哥!別逞強了出租屋其實住著也挺好咱們還是回去吧!
  連滾帶爬竄上了樓,魏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只見1303的大門就像遭了龍捲風一樣,合葉已經掉落大半,厚厚的防盜門聳拉著半垂在門框上,本來空無一物的房間中多出了幾蓬黑灰,還有七零八落的水泥和石灰塊,也不知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張修齊手持一把銀光燦燦的短劍,正半跪在地上,劍刃已經切入了水泥地面。
  魏陽腦袋裡嗡的就是一聲,這,這已經是私闖民宅了啊齊哥!你就不能動靜小點嗎?然而他眼前的眩暈感還沒褪去,只見張修齊手上一揚,幾片暗褐色的東西就飛了出去,□□幾聲輕響插入了衛生間的木門上,空氣中像是有什麼微微一縮,然後碰的一聲炸裂開來,門整個被彈開了,一團肉眼可見的黑霧從廁所裡衝了出來。
  魏陽傻愣愣的看著眼前景象,只想兩眼一翻昏死過去,可是有人卻在他前面尖叫了出來,原來嚴小姐不知什麼時候爬到了樓梯口,此刻嚇得魂都要飛了,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尖叫,樓下也傳來了零零散散的腳步聲,被那魔音灌耳,又要擔心物業甚至警察什麼時候來湊熱鬧,魏陽反而把那陣眩暈感壓了下去,狠狠一咬牙,站直了身體。
  這時房間裡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只見張修齊牙關一合,伸手在唇邊一抹,一點嫣紅粘在了他的指尖之上,伸出兩指憑空在空氣裡畫了個古怪圖案,一個淡淡光圈在空中閃爍,那黑霧發出了吱吱兩聲慘叫,一撞,一縮,像是爆開了煙霧一樣炸了個粉碎!這時嚴小姐也看傻了,根本忘了叫喚,場中竟然有那麼一絲寧靜,可是還沒等門外這兩人反應過來,一陣旋風呼的從破裂的木門中捲出,直直向門外撲來,魏陽此時腦中只剩下「快閃快閃快閃」幾個字,另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卻趕在了他行動之前。
  「別躲!」
  那聲音裡沒有了往日的平靜,反而蘊含著某種殺機和冷意,魏陽只覺得渾身都僵住了,腳下跟生了根一樣,眼睜睜看著那風呼的一聲朝自己撲來,而此時,一道雪白的光芒出現了,他胸前掛著的符玉發出瑩瑩光芒,籠罩在整個門洞之中,就像一道光幕攔住了撲來的勁風,沒有炸雷似得聲響,也沒有黑煙或者血霧,白光和勁風撞在了一起,似乎兩道水波激盪出了一圈漣漪,只是一陣微不可查的輕顫,那漣漪散去了,有什麼東西發出啪嗒一聲輕響,掉落在了地上。
  魏陽的目光不由向下看去,只見一隻小小的蟲子落在那裡,說不出是什麼昆蟲,總之怪異的可以,可是問題時,這麼大的陣仗都是個小蟲引起的?科學何在?天理何在!
  沒有理會魏陽短暫的失神,張修齊已經走到了他身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瓶子,俯身把蟲屍裝了進去,又起身走到衛生間裡,翻找了片刻,拿著一塊小小的東西走出了房間。魏陽看著他的身影,嘴張張合合,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還,還真有……」
  然後他突然打了個激靈,飛快扭頭一看,只見剛才還叫得歡的嚴小姐已經翻著白眼昏倒在地,不由鬆了口氣,扭過頭繼續醞釀說辭。這你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明明查過那開發商的資料,半點也找不出問題,而且也親自來過這棟樓好幾趟,怎麼就沒發覺有什麼鬼怪呢……
  千言萬語彙成了兩個字:「齊,齊哥……」
  對面的青年默不作聲的走到了他面前,伸手遞過一樣東西,魏陽一愣,不由自主接過,張修齊已經冷冷開口:「我餓了。」
  魏陽:「……」
  這時樓梯上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幾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衝了上來,看到走廊裡景象全都嚇傻在了樓梯口,其中一個年齡大點的男人哆嗦了半天,終於舉起了手裡的小保安棍兒:「你,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別,別亂來啊,我要報警了!」
  魏陽:「……」
  看了看身邊用眼神求投喂的小天師,又看了看昏倒在地的嚴小姐和那群抖抖索索的漢子,魏陽抬起手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幸好沒摔壞——沉聲運氣:「叫你們的經理來,我們已經除去了這棟樓的妖祟!」
  ☆、收場
  「本來我們是應嚴小姐之邀前來替她的房子祛除邪祟的,但是行法到了中途,事情卻發生了變化,那煞氣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猛烈,竟然勾連了13樓墜樓者的冤魂,當場發作起來,幸虧有我師兄在,我二人合力才制住了邪祟,一舉把他們絞殺。嚴小姐就在當場,如果程經理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她。」
  「沒,沒錯!」嚴小姐的雙眼都哭成了核桃樣,但是情緒極為激動,雙手死死抓著沙發扶手高聲喊道,「我親眼看到了!13樓!13樓那個黑氣就是被張大師親手幹掉的!後來魏大師身上還騰出了白光,要不是他們倆,我,我……嗚嗚!大師,大師,謝謝你們救了我的性命啊!還有你們這些該死的奸商!房子這麼有問題,是故意坑我們這些消費者的嗎?要不是兩位大師,我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要找誰來負責!」
  嚴小姐的聲音高亢的幾乎能震破玻璃,在場幾位男士的氣勢都被她震弱了幾分,唯有魏陽輕輕一笑:「因緣際會,若是沒有嚴小姐的請求,我們也不可能剷除樓上的妖邪,這也算是一飲一啄了。」
  兩人一唱一和,看起來就跟演戲似得,然而在一旁看著的程經理卻不敢插話質疑,他也算是建築集團裡的老人了,見識過的神神鬼鬼事件不知有多少,但是像朝陽小區裡這麼邪性的實在不多,別說有沒有鬼,看看13樓那動靜,就不是一般人能搞出來的。這倆人帶的也不過就是硃砂、糯米、符紙、短劍之類的玩意,怎麼可能把防盜門都打掉了?而且聽那些保安說,1303室的衛生間木門上還插著好幾枚銅錢呢,每一枚都入木三分,還正好圍在那個破洞旁邊,沒有工具想做出這種效果,簡直是天方夜譚!
  如今人證物證均在,實在是由不得他不信啊!搞建築業嘛,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風水經驗的,這次徐總跳樓的事情在小區內造成的影響也太壞了,如果真能把那些妖魔鬼怪清除乾淨,對於他們而言絕對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心裡這麼想,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程經理反而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嚴小姐房間裡是出了什麼煞呢?」
  嚴小姐頓時閉上了嘴,要是讓人家知道是被嬰靈引來的禍事,事情就麻煩了,還要損她自己的個人形象。建築業裡的人各個面子都廣得很,不小心往金主圈裡一散播,她這「生意」就別想做了。魏陽卻像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輕輕歎了口氣:「嚴小姐也是被13樓牽連進去的,那棟樓本來就有很嚴重的凹風煞,嚴小姐又是乙辰水命,不巧犯了些忌諱,才會被那跳樓的怨靈影響,只是就連我也沒想到,樓上的怨氣竟然會這麼厲害,一觸即發,引來了如此禍端。」
  嚴小姐心底不由一喜,順著魏陽的話頭就搭上了腔:「就是!如果不是魏大師幫忙,我不知要被這破事禍害多久!你看看我這眼睛,都成什麼樣了!我一個小姑娘好不容易買了房,怎麼就碰上了這麼倒霉的事情呢嗚嗚嗚……」
  眼看嚴小姐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程經理不由也頭痛了起來,但是面前這兩位大能他是實在不敢得罪,偷眼看了看魏大師身邊那位面色冷凝的師兄,程經理終於咬了咬牙:「其實如果幾位肯配合一下,這事還是很好解決的。你看我們這種搞建築的也真是惹不起這樣的問題,現在網上吹得那麼凶,如果真傳出有邪煞那就不好收場了,偏偏這次還鬧的這麼大……唉~~實在不是我們不肯相信您二位的功勞,只是大家都有難處,你們看這樣好不好,由魏先生和張先生再設計一套風水方案給我們,最好溫和一些,有點『傳統』味道,反正是做做樣子嘛,好歹堵一下那些人的嘴,至於嚴小姐……」
  看了看那腫眼泡小妞,程經理嘴角一抽:「我們會退還一些房款給您,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哼!就你們這房子,姑奶奶還不愛住了呢!我已經決定把房子送給魏先生了,多謝他這次救我一條命!」嚴小姐說得極為鏗鏘,程經理卻雙眼一亮:「魏先生準備搬到我們小區住嗎?」
  「嗯,雖然已經除去了邪祟,但是事情總要管到底,萬一再有什麼問題,我們也好及時解決。嚴小姐的房子我們是準備接下了,也算是為了這小區幾千人的安全著想吧。」魏陽答得極為誠懇,甚至還沖嚴小姐笑了笑,「不過一碼是一碼,房錢還是要付的,總不能讓嚴小姐遭受這麼重的損失。」
  「啊,如果魏先生肯親自來住,那我們13樓的房子可以白送……」程先生激動的脫口而出,魏陽卻一擺手:「13樓暫時還是不要住了,晦氣雖然已經除去,但是萬一再有什麼事發生,說不得又要生變。為了防止意外,還是把房子封了,等到3、5年後晦氣戾氣徹底散盡,這件事的風波也慢慢過去,再住人才比較好。」
  開什麼玩笑!13樓可是真鬧鬼的,白送他也不要啊!程經理卻感受不到魏陽內心的咆哮,反而怔了怔,把他的話當真了,面上露出些欽佩神色,認真考慮了一下,他猶豫道:「那麼這樣行不行,魏先生就接手嚴小姐的房子,房款我們會代為支付,直接退款給嚴小姐,作為補償。但是這件事還要請幾位代為保密,就當成是正常的轉手房子好了。」
  這下對於三方都有了交代,嚴小姐可以拿到補償作為封口費,魏大師則能免費住進小區保護這裡的安全,而他們也能省下一大筆遮口費和除妖報酬,簡直划算到不能行。
  對於這個提議,嚴小姐自然是滿意的,全額房款都回來了,還徹底遮下了嬰靈那檔子事,也不會虧待大師,簡直是白來的好處,矜持的眨了眨核桃眼,她柔聲沖魏陽問道:「魏大師,我覺得這樣安排還可以,您說呢?」
  魏陽還沒來得及開口,他身邊的張修齊就皺了皺眉,看起來想要說些什麼,魏陽眼疾手快一把就按在了他的膝蓋上,沉聲說道:「師兄,我知道,交給我吧,馬上就好。」
  阻止了張修齊開口,魏陽輕輕噓了口氣,扭頭鄭重的對程經理說道:「程經理,你應該也知道我們這行一般不是這麼行事的,且不論你們和嚴小姐怎麼安排,我這邊恐怕還要再詳談一下,特別是那個所謂的「風水方案」,肯定還不能一口答應下來。」
  看到張大師皺眉,程經理就心知要壞,想想也是,就算再怎麼年輕,人家也是有真材實料的風水大師,這種撿便宜一樣的處理方法當然會惹人不快。程經理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精,心裡立刻就轉過勁兒,趕緊補充道:「都怪我,說得太籠統了讓魏大師你們誤會……哈哈,嚴小姐那間房子肯定是要送給您二位的,但是其他我們還另有安排,絕不會虧待二位,請大師千萬別見怪……」
  魏陽笑了笑,似乎有些滿意,施施然從沙發上站起了身:「如此就好。這次我們師兄弟實在是耗費過多,恐怕要先回去修養幾天,具體事宜等到改日再談吧。」
  程經理頓時有些著急了,連忙想攔:「魏大師,別急啊,怎麼也得讓我們請個……」
  魏陽乾淨利落的一擺手:「不必了,這裡是我的名片,若是你們有了具體定案,再聯繫我就好。」
  看著魏陽站起了身,張修齊也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目光之冰冷,面色之難看,嚇得就連程經理都不敢再開口了,連忙點頭哈腰退到了一邊,魏陽拿起自己那個木箱子,沖張修齊微微一笑:「師兄,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走出了會客室,沒兩步路,嚴小姐已經趕了上來,湊到魏陽身邊低聲說道:「這次真是太感謝魏大師了,你看我這邊也沒什麼好報答的,如果以後碰到合適的客戶,我一定努力給他們推薦您,就是我這個事……」
  魏陽淡淡一笑:「嚴小姐,這次雖然平安解決了,但是以後未必都能如此,所以還是請你多多注意一下,別再犯相同的錯誤。」
  「不會不會,以後絕對不會了!」嚴小姐答的飛快,「那我這……」
  「已經沒事了,回頭我再給你準備一張護身符,只要不傷天合,就不會有大問題了。」
  聽到了魏大師的保證,嚴小姐頓時眉開眼笑——雖然笑得一點也不好看——矜持的咳了一聲:「那魏大師回頭記得聯繫我哦。」
  魏陽一笑作罷,也不搭理這個傻妞,拉著張修齊就朝外走去,一直到走出了小區大門,他身上才稍稍一鬆,不去端那個「大師」架子了。說實在的,剛才就連他都快虛脫了,被嚇了個半死,又要硬扛著把戲演圓了,還要關注著別讓小天師穿幫,心裡壓力何其知道,他背後的西裝都快濕透了。
  身邊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腹鳴,魏陽扭頭一看,只見張修齊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他心頭莫名就是一鬆,不由失笑道:「齊哥,實在對不住,耽擱了這麼久,我這就帶你去吃飯……咦,你嘴邊怎麼有點血跡,有內傷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這時魏陽才發現張修齊薄薄的唇邊染了點嫣紅,心頭頓時一抽,趕緊問道。張修齊卻張開嘴,跟惡意賣萌似得微微吐出了舌尖,眼神和臉色依舊冷高的要命,簡直就跟突然串戲了一樣,魏陽不由一窘,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看向對方舌尖,只見上面有一個不大的破口,還微微泛著血絲。眨了眨眼,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這就是傳說中的精血?」
  舌尖血相傳乃是至陽之物,若是童子血還有加成作用,向來是各類文藝作品裡抓鬼除妖的必備道具,沒想到今天他也能看到用舌尖血除祟的一幕。張修齊縮回了舌尖,點了點頭:「真涎液。」
  看到張修齊這副模樣,魏陽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這樣一個憑直覺行事的木頭人,跟剛才那個殺氣凜然的除妖天師可是判若兩人,也不知哪個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輕輕歎了口氣,魏陽摸了摸口袋,從兜裡掏出了一塊糖遞了過去:「牛軋糖,花生味的,齊哥你先墊墊,咱這就去吃飯。」
  看著對方遞過來的東西,張修齊難得有些發愣,過了片刻才伸手接過糖果,剝開包裝含在了嘴裡。
  「喜歡嗎?」魏陽邊伸手攔車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嘴裡含著東西,張修齊照樣沒有回答,然而眉眼卻微不可察的舒展了一些,任甜甜的味道融化在口腔中,蓋住了那點血腥。
  ☆、三彭
  拼著老命折騰了一場,又比預料中的收穫還要豐厚,魏陽這次也難得大方了一把,帶著張修齊來到市裡鼎鼎有名的聚鮮樓,鮑魚、海參、對蝦一通亂點,擺了一桌招牌菜,準備好好祭一下五臟廟。
  張修齊這時看起來已經餓的不行了,壓盤的涼菜剛剛放上,他就持起筷子吃了起來,連速度都比往常快了幾分。魏陽無奈笑道:「齊哥,慢些,等會還有大菜呢,別吃這麼多冷食……唉,咱們中午明明吃得也挺飽,怎麼這麼快就餓了?」
  張修齊吃飯的時候向來是不說話的,魏陽也不是真想問出個所以然,其實他心底也能猜到,估計是施法消耗太大,需要補充體力吧,就跟遊戲裡放了大招要加紅藍藥一樣。由於剛才驚嚇過度,他現在也沒什麼胃口,拿出了張修齊之前在凶宅裡塞給他的東西。
  剛才的情況實在是太混亂,他都沒仔細看就給裝兜裡了,這時拿出一瞧,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這玩意是一枚小小的玉蟬,只有兩寸左右,雕工極為精緻,連背上的透明翅翼和腹部細細的腿爪都清晰可見,更難得的是這塊玉還是塊真正的古玉,玉色瑩潤,包漿細膩,血沁已經均勻的滲透玉體,讓它呈現出一種嫣紅色澤,如果只是看雕工和玉質的話,堪稱一代精品,但是真正的藏家卻未必會把這玩意佩戴在身上。
  只因這枚玉蟬乃是樣葬器,一般置於屍體的口腔之中,被稱之為「玉琀」。如此濃重的血沁,還是蟬型,這物件至少也是兩漢前後的東西了,不知被古屍噙了多久,就算要收藏也是該放在保險櫃裡,偶爾拿出來把玩就好,哪像眼前這枚,上面居然還穿了孔掛著繩,顯然是被人當成配飾帶的。
  「臥槽,這玩意是在廁所裡撿到的?」難以置信的嘖了下舌,魏陽撇了撇嘴,這玉市面上至少能賣到百來萬吧?還是有價無市那種,也不知是從哪個黑貨點裡流出來的,怎麼會被人遺忘在凶宅裡呢?不過只是一琢磨,他手上一抖,差點把玉蟬給扔了出去,這不會是……跟那只詭異的小蟲子有關吧?
  渾身冒出了一層白毛汗,魏陽小心的又看了一遍玉蟬,不一會就發現那個掛飾穿孔處有些古怪,看起來只是打了個孔掛繩子的,但是裡面卻好像比看到的還要深邃,就像被什麼東西洞穿了玉身。魏陽嚥了口唾沫,忍不住抬頭問道:「齊哥,今天咱們幹掉的那隻小蟲子就是從這裡出來的吧?那玩意到底是什麼,不會是傳說中的屍鱉吧?」
  這兩年盜墓相關的作品太多,關於屍鱉的描繪也就鋪天蓋地、層出不窮,向來是烘托恐怖氣氛的利器。可是仔細想想,魏陽又覺得今天見到的小蟲子跟影視作品裡的不太相似,沒有多毛的利爪和大螯,看起來也不很凶,反而有點像西瓜蟲的變異版,細腳伶仃背部滾圓,只是色澤比較紅就是了。張修齊收了那蟲後沒有解釋也沒有再拿出來查看的意思,鬧得他都有些好奇了。
  可能是小菜的墊底效果不錯,聽到魏陽的問題,張修齊竟然停下了筷子,不緊不慢的嚥下嘴裡的食物後,吐出兩個字:「三彭。」
  「三彭?」魏陽一怔,「你是說那蟲子叫三彭?等等,這名字有點熟啊,讓我想想看……」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他突然「啊」的一聲:「我想起來了!古人好像管三屍叫做三彭啊?這玩意難道是傳說中的三屍蟲?」
  所謂三屍,就是指掌管人類「惡欲」的三隻蟲子,分別盤踞在人體上中下三個丹田內,上屍好華飾、中屍好滋味、下屍好淫慾,也是人產生癡、貪、嗔等慾望的根源。故而道家才有斬三屍的說法,如果想要修成正果,就要把三屍抹殺,祛除各種妄念。由於三屍姓「彭」,故而也有把三屍稱作三彭的說法。而過去醫、道兩者是不分家的,所以也有些醫家把三屍蟲視為真實存在,稱它跟鬼靈相通,能夠引發外邪,導致一些查不出原因的身體或者精神方面的症狀。
  原來在鄉下,還有不少老人說精神不正常是被三屍蟲入腦了,沒藥醫的。然而現代社會科學昌明,所謂三屍蟲早就被寄生蟲、腦神經紊亂之類的詞彙替代,魏陽可是從沒信過這種神神叨叨的說法。
  張修齊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做了回答,自顧自拿起筷子又吃了起來。魏陽嘴角微抽,好歹三屍蟲也算是種奇物了吧,還花了這麼大力氣才制伏,這人的反應怎麼如此稀鬆平常,就跟打死了只蟑螂一樣。無語的又看了看那枚玉蟬,魏陽心底突然明白了過來,這東西恐怕真跟那個跳樓案很有干係。
  也許是因為有人把陪葬的玉蟬穿了孔,才驚醒了蟄伏在其中的三屍蟲,三屍蟲又干擾了佩戴玉飾的徐總,導致一場慘案發生,只不過那人跳樓的時候玉蟬不知怎地被遺忘在了13樓,才引發了後續一系列神神鬼鬼的事件。而他自己帶著龍虎山符玉,根本就不可能被三屍蟲干擾,自然當這事都是一場鬧劇,才輕鬆的下海準備撈錢。
  「臥槽,這樣一想,我是不是早就見過不少邪祟了,只是身上帶著符玉百邪不侵,才從來沒有發現?這不是找死嗎……」魏陽突然有些囧了,他還是專門干神棍的,這尼瑪簡直就是在河邊蹚水啊,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符玉,我爹做的,安全。」張修齊突然插嘴說道,這次居然連筷子都沒放下。
  看著對方那張認真的帥臉,魏陽微微一愣,突然笑了起來:「行了,有齊哥你這個小天師在,我還怕什麼。別忙著吃涼菜了,等等,熱菜馬上就到。」
  隨著他的話語,大菜不一會兒就開始上了,每一道都熱氣騰騰,帶著撲鼻的香味。張修齊似乎沒吃過多少海味,吃海參會皺眉,對著大蝦居然都不知道怎麼下筷子,魏陽樂呵呵的打起了下手,還顧慮到對方舌尖上的傷,把東西都放得冷熱適度了才夾過去,一頓飯倒也吃得有趣,之前那場生死相搏頓時被忘在了腦後。
  茶足飯飽後,倆人打道回府,往自己狗窩那張大床上一躺,魏陽頓時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鬆了,這幾天打地鋪打的生不如死,還真讓他懷念這軟軟的床墊。輕輕打了個哈欠,他對張修齊說道:「齊哥,吃得太撐我先瞇一會啊,晚上記得叫我,咱們再去吃夜宵。」
  說完他也沒等張修齊回答,一頭栽倒在了枕頭上。張修齊的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走到牆邊,打開了旅行包,把懷中那個裝著三屍蟲遺骸的小瓶子放在了包底深處的內袋裡。這個包款式看起來挺時髦,但是內部一圈都繡著符菉,乃是龍虎山專供行頭,張修齊從小到大早就用習慣了,動作井然有序,不一會就處理完一切,又翻撿出幾枚銅錢和符紙帶在身上,才拉上了拉鏈。
  抬起頭時,他看到腳邊蹲了個東西,正是魏陽養的那只烏龜。也不知什麼時候,老爺竟然來到了張修齊腳邊,伸長了脖子似乎要往旅行包裡探去。發現包又被拉上了,它也不著急,伸頭看了旁邊的陌生人一眼,又一步一挪爬到了床邊,費力伸出前肢鉤了下魏陽搭在床邊的衣服。衣服本來就沒放好,一下子從床上掉了下來,那枚玉蟬頓時從口袋裡滾出來了。
  烏龜想找的似乎就是這東西,慢吞吞的爬了過去,伸長脖子仔仔細細把玉蟬嗅了個遍,發出兩聲「呼呼」的叫聲,似乎有些發怒,一爪就打在了玉蟬上。玉蟬滾了兩圈,落在了張修齊腳邊,他彎腰撿起那枚口琀,又伸手摸了摸烏龜背甲上冰冷堅硬的紋路,過了好半天才說道:「除掉三彭了。」
  像是怕烏龜聽不懂,又過了好久,他補充了一句:「煞氣,也是。」
  這話換個普通人都不一定能聽明白,但是老爺似乎聽懂了,圓圓的腦袋上下點了兩下,又伸長脖子蹭了蹭張修齊的手腕,才慢吞吞的爬回了床邊,換了個方向,腦袋一垂,靜靜臥在了床腳處。
  張修齊看了烏龜半天,站起身,順手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把衣服搭在椅背上,玉蟬則放在了書桌上。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跟往常一樣繼續霸佔書桌畫符,而是跟烏龜一起,靜靜的坐在床邊,似乎在守護著床上那個熟睡的男人。
  太陽慢慢落下了山去,魏陽睡得很沉,可能是精力耗費太多,根本就沒有醒來的意思,不知過了多久,張修齊又站了起來,向洗手間走去,進行自己的定點洗漱。洗漱完畢後,他換上了睡衣,把外衣整整齊齊疊好,放在一邊,看了眼還賴在床上,已經蜷成一團的身影,他的眉毛稍稍皺了下,拍了拍另一邊的枕頭,躺了上去。
  出租屋的床並不算小,兩個大男人並排躺著也能睡下,只是稍稍有些擠了。張修齊動了動身體,讓自己躺的更平穩些,手臂理所當然碰到了對方的後背,像是有點好奇胳膊上傳來的觸感,他眨了眨眼睛,但是終究沒有挪開身體。
  烏龜老爺慢吞吞的抬起頭,有些發皺的嘴巴張了張,像是打了個哈欠,又一扭一扭向自己的水盆爬去。
  作者有話要說:  《諸病原候論》中記載:「人身內自有三屍蟲,與人俱生,而此蟲忌血惡,能與鬼靈相通常接引外邪。為人患害。其發作之狀,或沉沉默默,不的所苦。而無處不惡; 或腹痛脹急;或累塊踴起;或欒引腰脊;或精神雜錯。變狀多端。」
  至於這文裡三屍蟲的設定,回頭會慢慢揭開噠=w=
  ☆、還有兩隻
  魏陽是被尿憋醒的,膀胱裡傳來一陣壓力,不太急迫,輕柔的提醒他去廁所解決個人問題,然而縮在床上,他又不太想動,似乎睡得太久,讓渾身每一根筋骨都鬆弛了下來,只剩下睏倦和懶散,根本不想離開這張讓人舒服的軟床。
  還有後背也暖暖的,魏陽看著床邊黑漆漆的地板,漫無目的地發著呆,又不自覺的往後靠了靠,感受著背後傳來的那抹讓人心安的暖意……等等!怎麼會有暖意!
  意識終於搭上了弦兒,魏陽身體一僵,艱難的扭過了頭,只見他身邊睡著個男人,柔軟的黑髮散在額前,雙眼輕輕閉著,呼吸平緩而安靜,英俊的就像位等待被公主喚醒的王子。
  然而看著這位「睡美男」,魏陽心中只有臥槽二字,現在幾點了?齊哥你就不能自己打個地鋪睡嗎非要跟我搶床!木著臉從床上爬了起來,又木著臉去廁所放了個水,當魏陽再次走到床邊時,不由深深歎了口氣。
  這尼瑪也太愁人了,張小天師什麼都好,就是非要睡床這點讓人糾結,你們搞抓妖的不是經常露宿野外嗎?打打地鋪不也挺好,哪怕換著睡床都行啊,總不能老讓他這個屋主打地鋪吧?然而這時要叫醒人,八成會被削一頓,也不知這傢伙有沒有起床氣……
  一陣夜風吹來,魏陽打了個寒顫,這季節早晚溫差可是不小,他這間屋還在一樓,夜裡地板又潮又涼,睡地鋪背都快斷了,他是真不想再打地鋪了。看了眼張修齊那規規矩矩,雙手放在小腹上的標準睡姿,他心下一橫,不過就是擠一張床嘛!兩個大男人有什麼了不起,看齊哥這棺材板睡姿,肯定不會踢他下床吧?
  咬了咬牙,魏陽悍然又爬回了床上,這時他才覺出這種自己睡挺不錯的大床,放上兩個人還是有些緊張的,再怎麼縮起身子,背也快要挨到對方了,硬挺著撐了一會兒,他翻了個身。今天的月光還算挺亮的,透過薄薄的窗簾映了進來,輕輕柔柔的打在那人臉上,平日的冷漠和刻板似乎都被夜色掩蓋,只剩下有些孩子氣的恬靜柔和。
  看著那張挺拉仇恨值的帥臉,魏陽有些發呆,如果沒有失去所謂的「天魂」,這人又會是如何一副面貌呢?像曾先生那樣神氣內斂、沉穩大度?或者跟孫二貨一樣活潑好動、心思淺薄?還是變成一個高手高高手,就像電視裡演的天師那樣邪魅冷峻,酷的沒朋友?
  也許還是這樣更好,他不是一個誠實忠懇,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傢伙,與其被陌生人侵入自己的安全範圍,不如換這樣一個木頭當同伴,簡單率直,又安全可靠,還靜悄悄的十分好養活,就像老爺一樣。
  輕笑了一聲,魏陽轉過身,也像對方一樣把雙手搭在小腹上,輕輕閉上了眼睛,在耳邊輕柔的呼吸聲中,繼續沉沉睡去。
  ……
  下巴,好像,有點……硌……
  迷迷糊糊中,魏陽覺得脖子那兒有點僵,下巴好像戳到了什麼東西,又硬又結實,硌得慌,又有些詭異的溫暖感。抬起手想要撐住床板,但是掌下居然有些起伏不平,還軟硬適…度…臥槽!魏陽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只見自己就跟只樹袋熊一樣半趴在張修齊身上,下巴枕著對方的肩頭,左手半摟在人家胸前,眼前那塊深色的棉質睡衣上還有片可疑的水痕……
  噌的一下,魏陽就彈了起來,跳下床去。看著床上睡美男那皺巴巴的睡衣,他那張臉都快裂了!老子二十幾年養出來的好睡姿都被狗吃了嗎?!而且都被蹂躪成這樣了他居然還沒醒!
  嗯?魏陽突然反應了過來,床上那人還真沒醒!做賊一樣摸出了手機,他一看表,好吧,才5點半,經過這幾天的磨合,他可是記住了張修齊跟鐘錶一樣准點的生活作息,每天晚上9點半睡覺,早上6點起床,雷打不動。
  心頭頓時一鬆,魏陽嚥了口唾沫,又尷尬的伸出手抹了把嘴,把嘴角掛著的口水擦掉,又撥拉了一下草窩頭,輕手輕腳的拿上錢包,偷偷出門買早餐去了。
  半小時後,張修齊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起來,有些困惑的搖了搖頭,像是感到了什麼不對,就想伸手往肩頭摸去。魏陽見狀立刻狗腿的湊了過來:「齊哥,你醒了!我已經買回來早飯了,正好趁熱吃!」
  說著他遞過了對方的外套,賠笑著說道:「睡衣這種貼身衣物就要經常洗嘛,齊哥快換個衣服,我這邊還有洗衣機,等會一鍋洗了晚上就能穿。」
  說著,他不由分說的把衣服塞進了張小天師手裡。張修齊眨了眨眼睛,他那腦袋反應本來就慢,這時被魏陽狂轟亂炸一通,又聞到了油條和肉包的香味,不由有些分神,乖乖的換上了外套,起身去洗漱了。
  大大鬆了口氣,魏陽趕緊拿起「髒」衣服,跑去陽台扔到了洗衣機裡毀屍滅跡。等洗衣機轟隆隆的嗡鳴響起時,張修齊已經洗漱完畢,走回了書桌旁。魏陽趕緊又竄了回來,慇勤的招呼道:「齊哥,昨晚睡得還好嗎?累了一天呢,當然要好好休息哈哈哈……」
  張修齊抬起手摸了摸肩膀:「沉。」
  魏陽:「……」
  這尼瑪是知道我犯了錯誤,還是單純覺得肩膀被壓得沉呢?心中暗自咆哮,可是面上不敢露出半點端倪,他賠著笑遞過了筷子:「呵呵……齊哥你還是先吃飯吧……」
  又是睡了個對時,魏陽這次倒是沒再折騰什麼⼳蛾子,跟著張修齊一起吃了個早飯,又把垃圾全部丟掉,走到書桌旁才看到了放在桌邊的玉蟬。
  「咦?昨天我把它拿出來了?」把東西拿起來把玩了一下,魏陽突然想到一件事,「齊哥,這裡面不會再有什麼東西了吧?能不能拿去賣呢?」
  這隻玉蟬雖然是葬器,又很可能是件黑貨,但是他手頭也不是沒有銷售渠道,就算賤價賣也能有個十來萬入賬吧?總不能扔在家裡落灰。就是這玩意裡會不會存下什麼邪性的東西,若是還會傷到人,他心裡可就過意不去了。
  「沒了。」張修齊淡淡答道,又補充了句,「還有兩隻,別處。」
  「什麼?」魏陽不由一愣,什麼叫還有兩隻?
  「三彭。」張修齊伸出手指,比了個三,點了點魏陽手上的玉蟬,「彭踞。」
  又換了個手勢,比了個二:「彭躓、彭躋,還有兩隻。」
  魏陽身上頓時一寒,明白了過來:「你是說三屍蟲都是三隻一組的?這裡只是其中一隻?」
  這次張修齊點了點頭:「上屍,好華飾。屍穴起煞,有三隻。」
  雖然話說的斷斷續續,但是魏陽已經徹底懂了,這恐怕就是某處古墓裡起了異變,屍體中的三屍蟲沒有直接滅亡,反而寄居到了陪葬品裡,所謂的上屍彭踞就鑽進了這枚玉琀之中,結果這邪性的古墓居然被一群盜墓賊給掘了,含著三屍蟲的葬器也被挖了出來銷贓,徐總不幸買到了這枚玉蟬,至於為什麼會跳樓,呵呵,上屍可是管貪慾的,最愛財寶金錢,徐總這段日子的生意眼看是賠到底了,估計讓那隻小蟲兒很不開心,就直接把寄主禍禍死了事。也虧得事後這玩意被張小天師發現了,否則一直落在那棟樓裡,或是被其他人撿到,還不知道要出多大的問題。
  不過既然玉琀裡已經沒了屍蟲也沒了邪煞,應該就可以賣了吧?魏陽輕輕拋了拋手裡的玉蟬,露出抹笑容。他可沒興趣管那些盜墓銷贓的人會遭什麼禍事,更不想大海撈針去找剩下兩隻屍蟲。就像他爺爺說的,盜墓本來就是傷天合的大過,現在那些盜墓賊也不顧當年的老傳統了,什麼不驚屍首,不掃蕩墓穴,不拿含、握葬器這樣的行規都不管不顧,沒當場起屍已經算他們命大,至於碰上什麼其他東西,只能怪自己命背,職業風險嘛。他可沒有半點興趣管這檔子閒事。
  冷冷一笑,魏陽把玉蟬塞到了口袋裡,沖張修齊說道:「沒問題就好。齊哥,是說朝陽小區那件案子咱們也要好好商量一下啦,畢竟以後是要住那裡的,可不能出什麼岔子。嘿嘿,只要這單生意做好了,新房不說,怕是連新車都有了……」
  興沖沖往張修齊面前一坐,魏陽七手八腳的比劃起來。
  ☆、盤貨
  仔仔細細盤算了半天,又「徵求」了張小天師的意見,魏大師終於制定好了收尾計劃,準備先去文化街那邊探路,目的地嘛,自然還是聚寶齋。
  跟普通古玩店並不一樣,聚寶齋其實是走批發零售兩條線的,他家門路本來就廣,貨物成色和價格又公道,還有不少市面上比較難得的稀罕風水器物,深受小店主們的喜愛,故而去得稍晚一些,後院裡早就開張做起了買賣。
  這次來應門的就不是黑皮了,而是店裡的一個小夥計,不過這夥計也是認識魏陽的,衝他抱歉的笑了笑:「陽哥來了,明哥他還在裡面跟人談生意,估計要等個幾分鐘。」
  魏陽倒是見怪不怪,笑著答道:「是我來晚了,沒關係,我先在外面轉轉。」
  這時院裡倒也有些客人,分門別類在貨架前挑揀東西,由於都是開店的老闆,各個都挺講究,沒有扎堆討價還價,更不會打攪其他人選貨。古玩這行嘛,買家都要靠自己的眼力,眼光好或是懂行的,就能拿到比別人便宜的價格,至於那些不懂裝懂又愛充冤大頭的,到哪裡都是任宰的命。畢竟都是同行,誰也不想被人看低一眼,自然就不會湊上去討人嫌了。
  然而他們不會,有人卻會。魏陽只是跟人聊了幾句,一扭頭,身邊那人已經沒了影子,接著他哭笑不得的發現,張修齊不知何時走到了一處放著玉石吊墜和手串的箱子前,看得十分專注,就連身邊那個挑貨的老闆都沒放在眼裡。
  這可是壞了規矩,那看貨的老闆倒是好涵養,並沒說什麼怪話,正好也挑完貨了,沖看攤的夥計點了點頭,轉身就到櫃檯付賬去了。那小夥計送走了一位客人,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下眼前這個生面孔,開口說道:「老闆來看貨啊?這邊可都是A貨,批發價380一件,要是拿得多了還可以便宜。」
  這玉的品相看起來真是很不錯,放在外面的店裡,至少也要上千塊一件的,不過放在後面這種批發市場,就是幾百塊的白菜價,至於究竟要「幾」百,當然還要看買家的眼力,以及跟聚寶齋的關係。若是換個稍微精明點的買家,說不定會試著再搞搞價,但是張修齊完全沒有這個想法,直接就把手伸進了口袋裡,摸出一張銀行卡。
  擦,黑卡!小夥計的眼頓時就亮了,直後悔剛才要價要的低了,畢竟能進這間後院的多多少少都跟聚寶齋有些關係,他也沒好意思跟前面一樣開價,誰知這竟是個不帶還價的主兒,難不成是被人帶來開眼界的?臉上立刻堆起笑容,他趕緊追問道:「老闆需要幾件貨?其實後面還有更好的料子呢,不知您有興趣再挑點嗎?」
  「小王。」一個聲音趕在了他前面,魏陽苦笑著走過來,「這是我朋友,最近要在孫叔那邊幫忙呢,打攪你工作了。」
  小王一看來人,頓時把臉上那副職業笑容收了起來,乾笑一聲:「原來是陽哥的朋友,哈哈哈,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
  魏陽可是個真正識貨的,這個聚寶齋裡人人都知道,他帶來的朋友,就算是冤大頭,他們也不好直接下刀宰啊。暗道一聲倒霉,小王也不好再吹他的A貨了,張修齊卻又往前遞了遞銀行卡:「二十個。」
  小王:「……」
  魏陽:「……」
  尷尬的伸出手,魏陽按住了那木頭,低聲說道:「齊哥,這些貨多少都做過些加工,不值得花錢。你要想買玉,咱們到後面挑些好的……」
  張修齊眉頭微皺,半點也沒有讓步的意思:「要死玉。」
  這話一出口,就連一旁的小王都尷尬起來了,原來這人看出了一箱子都是死玉?所謂死玉就是質量不好的B貨邊角料或者C貨玉石,料場裡都是論斤賣的,就算帶上加工費也賣不上什麼價錢,他們家是專門做玉石「加工」行當的,當然能輕輕鬆鬆把C貨變成A貨,只不過騙騙外行人還行,真正懂行的誰都不會上當。可是明明都看出是死玉,幹嘛還要掏大價錢買呢?
  魏陽也有些暈了,小心的追問了一句:「齊哥你就是想要死玉?這東西可不養人啊。」
  別說不養人,這種加工過的玉料,能不害人就不錯了,張修齊卻認真的搖了搖頭:「人不用,冤魂用。」
  小王:「……」
  魏陽:「……」
  艱難的扭過頭,魏陽扯了扯嘴角,從兜裡掏出了兩張毛爺爺,遞給了面前表情呆滯的小夥計:「小王,去撿20塊C貨吧,不用加工,造型也不講究,是玉料就行。」
  若論成本價,200塊買這箱子玉問題都不大,別說人家還不挑加工,小王也不好說什麼了,拿著錢就朝後面走去。魏陽歎了口氣,把銀行卡塞回了張修齊兜裡:「齊哥,以後想要啥跟我說就好,犯不著掏銀行卡。」
  像是知道能拿到死玉了,張修齊看起來倒是有些高興,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記住了。魏陽一撇嘴,暗自腹誹起了曾先生,黑卡都敢扔給這傢伙,你是真不怕他刷爆卡啊。
  這邊耽誤了一小會兒,那邊黑皮已經快步從內屋走了出來,見了魏陽就咧嘴笑道:「喲,阿陽這都好久沒來了,在哪兒發財呢?」
  之前玉蓮台那單生意做得不錯,柳家老爺子很是誇讚了黑皮一番,又塞了好幾樣小曲兒雕的「破爛」過來,正愁得他沒法子呢,見到小神棍頓時喜笑顏開,跟見到了親人一樣。
  魏陽呵呵一笑:「明哥想的恐怕不是我吧,不過這次可不是買玉來的,是想淘些真東西,店裡現在還有泰山石嗎?」
  黑皮有些驚訝的眨了眨眼:「沒想到,你也有要真貨的一天。泰山石當然是有,想要幾立方的?」
  在風水業中,泰山石可是樣重要法器,一般都是用來避煞驅邪鎮地氣的,像孔廟正殿大成殿,故宮裡的太和殿都是用泰山石鋪墊的地基,一般寺廟也會用泰山石鎮四角,就連建國後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也是真正的泰山石奠基,可見泰山石在風水中的用途之廣。只是這年頭信風水的人越來越多,泰山石自然也就供不應求起來,若是敞開來供貨,估計整座泰山都要被挖空了,故而家家風水店都有泰山石或者泰山石敢當,但是未必每一塊都是真材實料。
  聚寶齋這邊自然也是如此,但是也要看是誰要,黑皮也不廢話,帶著魏陽就朝後面的庫房走去。後面的庫房是分裡外間的,外間角落裡放著不少泰山石敢當,黑皮卻根本就沒停下腳步,反而一直走到了倉庫最裡邊,指著地上那堆黑□□的石頭說道:「這些都是真正的泰山主峰原石,但是價位也有高有低,阿陽你也是懂行的,哥哥不多要你錢,普通紋路的三萬一個立方,帶花紋的八至十萬,不能切割。」
  這可是未經雕琢的山石啊,有些大塊的一兩米都輕輕鬆鬆,就這樣漫天要價,可比一級漢白玉貴多了。然而魏陽沒什麼還價的意思,反而扭頭向張修齊說道:「齊哥,你來選塊?」
  聞言黑皮不由看向魏陽身邊站著的那個年輕人,自從進門之後這人還沒說話呢,魏陽看起來也沒介紹的意思,很是讓他好奇,現在怎麼連選石頭都找這人了,難不成是這次的主顧?
  張修齊並沒有理會黑皮探究的目光,只是踏前了兩步,繞著那堆石頭轉了幾圈,就從角落裡摸出了塊排球大小的石塊,走了回來。
  「這麼小?」黑皮不由失笑,「這也太能省錢了。」
  採集泰山石時多多少少會有些邊角料,賣家自然也不會浪費了,就一起運回來,當成小擺件賣,只是作為擺件的往往不是造型敦厚就是峰巒明顯,像這樣圓滾滾的石型,怕還真沒多少人會挑,一般都是捎帶當贈品的。
  魏陽也不看貨,沖黑皮一笑:「就這塊了。」
  看小神棍這麼乾脆,黑皮也不好再說什麼:「行了,這麼個東西,一萬塊拿去吧,回頭你要是再遇到王老闆那樣的好貨色,可別忘了往這邊帶帶。」
  這情魏陽當然是要承的,然而他卻沒有馬上付錢,而是從兜裡一摸,掏出了樣東西:「明哥先幫忙掌下眼,這玩意如何?」
  躺在他手心的,正是那枚玉蟬。
  作者有話要說:銀行黑卡:也就是所謂的黑金卡,目前只有極少數銀行提供的最高級別信用卡,不接受申請,只有銀行主動邀請客戶加入,還要收取極其高昂的年費。而擁有黑卡的用戶,所在銀行都會提供「全能私人助理」服務,銀行的承諾是,只要想得出的,都能做得到。這種卡本身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徵,當然,肯定也是刷不爆的。
  ☆、轉手
  玉蟬本身個頭並不大,造型也挺簡單,隨意擺在魏陽手中,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然而黑皮只掃了一眼就驚咦出聲,一把搶了過來。
  「嘖嘖!好東西……啊呀,毀了毀了!」上手一摸黑皮就忍不住了,指著玉蟬上方的繩孔破口大罵,「誰他媽這麼沒眼力見兒,玉琀都往身上掛,他怎麼不含嘴裡呢!操,看看這雕工、這沁色,絕對的精品啊,怎麼就有人這麼糟蹋東西呢……唉!」
  那聲歎息絕對的情真意切,就跟他自己的寶貝被人禍禍了一樣,魏陽不由一笑:「明哥,這東西還不錯吧?」
  「何止是不錯!」黑皮答得飛快,「具體年份我斷不准,看起來像是東漢末年,蟬身用得是陰刻線,但是跟正經的「漢八刀」又有些不同,既有漢葬的大方質樸,又不失細節處理,更難得的是玉質奇佳,妥妥的羊脂白玉,那時候全天下都在打仗,能用得起好玉的人家可不多,如此質地的好玉,又能生出這麼漂亮的沁色,簡直是萬里挑一。可恨竟然給穿了孔,臥槽,暴殄天物啊!」
  黑皮畢竟是個柳家人,手上的功夫且不提,眼力還是很過硬的,真正說起玉來也是一套一套,頗有些癡氣,然而讚過之後,他又微微皺了下眉:「阿陽,你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我看不像是正經渠道吧?」
  的確,玉蟬這種器型也不是什麼稀罕物,稍微有點經驗的賣家就能一眼分出到底是佩蟬還是含蟬,能在這種標準葬玉上打孔冒充佩蟬,只可能是因為貨品的來歷不對,沒法走官方渠道,才有人故意在玉蟬上穿了孔,冒充普通佩玉去騙那些冤大頭銷贓。
  這種辦法雖然簡單粗糙,但是說實在也是有些門道的,至少可以肯定,普通盜墓賊是想不出這種法子的,也就是說這枚玉蟬經過真正的地下渠道販售,很可能牽扯到了某種產業鏈。而區區一個含蟬就能做的如此精美,同一個葬穴裡其他陪葬品的質量和價值也就不言而明瞭,還不知能牽扯出多大的勢力,就魏陽這小身板,怕是搞不到手吧?
  魏陽當然能聽出黑皮話裡的深意,但是他只是微微一笑:「也算是機緣巧合,無意間得來的。怎麼樣,明哥對這玩意有興趣嗎?」
  這話肯定是托詞,然而黑皮卻管不了那麼多,斬釘截鐵的答道:「太有了!你要出手嗎?」
  「當然要賣,我對這些興趣又不大,還是換些錢實在。」魏陽嘿嘿一笑,「明哥你是準備自己收,還是拿去銷呢?」
  若是自己收可以講個友情價,若是拿去銷,就要按分成來算了,這種貨是絕對沒法走明面渠道的,但是柳家人向來人脈廣,倒也不怕賣不出去,就是分成費可能會高一些。魏陽也不是第一次跟黑皮打交道了,當然要問清楚才好。
  黑皮這次更乾脆:「20萬我收了,阿陽你看如何?」
  如果玉蟬完好無缺,20萬怕是拿不下的,但是這東西本來就帶傷,又是件標準黑貨,20萬已經是個相當厚道的價格了,魏陽大方的一揮手:「咱們兄弟還廢什麼話,錢回頭打到我賬上就好。」
  三兩句話,一樁買賣就談成了,小神棍一分沒花,反而倒找了19萬回來,然而花了大價錢的黑皮顯然比他還開心,伸手拍了拍魏陽的肩膀,很是承情。
  談成了一樣買賣,魏陽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往旁邊的工作間瞅了一眼:「對了,七叔今天不在嗎?」
  「拉著老夥計一起出去逛了,過些日子就回來。」黑皮笑著答道,「好像還跟你上次留下來的東西有些瓜葛,放心,那玩意出手了立刻就通知你。」
  「哪裡的話。」魏陽惦記的倒不是這個,而是現如今他已經真真正正見識過了怪力亂神,開始有些擔心那個所謂的骨陣是樣真東西了,如果是真的,給七叔拿著可不太安全啊,萬一出了什麼問題……
  想到這兒,他還是忍不住開口:「明哥,等七叔回來了,盡快通知我一聲,我找他有些事,上次那個東西,還是先緩緩再說吧,不急著賣。」
  雖然不明白魏陽為什麼會突然變卦,但是今天接了這麼個好玉蟬,黑皮心裡也挺高興,滿口就答應了下來。兩人有說有笑向門外走去,後面張修齊抱著那塊泰山石,木著個臉,就跟個盡職的保鏢一樣,穩穩的跟在兩人身後,直到走出了院子,看到一邊拿著個木盒子的小王,他才腳步一停,逕直走到了小夥計面前,把手一伸。
  小王本來是想把盒子給魏陽的,看到這冷高土豪竟然自己來取,不由尷尬的抽了抽嘴角:「老闆,20枚,你點好了。」
  張修齊看起來根本就沒有打開盒子的意思,只是輕輕晃了一下木盒,就一聲不吭的走了回去。他不點,魏陽卻是要看過的,直接從他手裡取了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只見裡面滿滿騰騰放了一堆玉石,大多是連雕琢都沒有的下腳料,剩下幾個樣子實在稱不上美觀,不過好在都沒加工過,一看就是正經的次貨。
  站在旁邊的黑皮當然也看到了盒子裡的東西,不由好奇問道:「怎麼捎這麼多下腳料,想自己回去練練手?」
  「哪裡的話,是齊哥想要死玉,才幫他淘了些。」魏陽有些無奈的蓋上了盒蓋,又把木盒還給了張修齊。
  「死玉?」和小王不同,黑皮可是個玩玉的行家,聽了這話眉毛就是一挑,湊到魏陽耳邊低聲問道,「你這位朋友,是個有真本領的?」
  死玉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用來收納冤魂的。玉本身就有通靈作用,然則收魂除煞卻必須用質量最差的死玉才行,一者是美玉養魂,用來收怨靈,怕是會養虎成患,必須用死玉才能阻隔怨靈跟天地之間的勾連,不沾染靈氣煞氣。另一者則是這種收納了冤魂的死玉,往往是要深埋處理的,萬一被人挖了出來,沒什麼收藏價值的死玉當然不會被視作寶貝販賣或者自用,封存的冤魂傷人幾率也就降低了不少。故而不論哪個道派,都更愛用這玩意做一次性消耗的法器,省錢又省事。
  只是如今真正會道法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在玉石這個行當裡,知道此事的人也就少之又少。然而行家還是有的,黑皮就是其中之一。今天魏陽那小子專門讓這冷冰冰的傢伙去挑泰山石,還專門買了死玉,說這人一點不懂行,他可是全然不信。
  魏陽微微一笑,低聲答道:「人家姓張,是龍虎山那支的。」
  這語氣中可不乏炫耀,黑皮還真有點羨慕:「嘖,早說啊!要知道這是個行家,那泰山石我自己就留著了……」
  「得勒,您老就別在這兒裝樣了。」魏陽隨意擺了擺手,「回頭有什麼需要我再來吧,明哥記得告訴七叔一聲那事啊。」
  「放心好了。」
  買到了需要的東西,魏陽帶著張修齊離開了聚寶齋,向街對面走去,界水齋離這裡不過半站地,然而還沒走到大門口,他就看到一排三輛車停在了界水齋門前,一輛寶馬7、兩輛奧迪A6,看起來頗有些先聲奪人的味道。微微一挑眉,魏陽不由有些納悶起來,這是來什麼貴客了?
  果不其然,剛剛走進店門,就見孫二貨一臉焦急的跑了過來:「陽哥,我剛想給你打電話呢,操,有人來咱們這裡踢場子了!」
  踢場子?居然有人會來界水齋踢場子?就算心裡有點準備,這答案還是閃得魏陽一怔,老神棍這人也算很低調了,又是個外來戶,從來不跟本地這些風水大戶起衝突,怎麼突然就有人找上門了呢?
  伸手止住孫木華的慌亂,他沉聲問道:「你先別急,人是哪家的?」
  「天德文化!」
  這名字一出,魏陽頓時明白孫木華為何會這麼緊張了,天德風水文化有限公司乃是晉省玄學界的幾大地頭蛇之一,不但跟開發商、市政府有密切關係,還有位傳說中的郭大師坐鎮。這郭大師早年曾經幫一位領導遷過祖墳,如今那位領導已經步步高陞,坐上了省級大員的寶座,郭大師的名號自然也就水漲船高,成了一塊金字招牌。別說是他了,就連他下面的徒子徒孫都不是一般人能得罪了的,再加上經營有方,這攤子一拉起來,天德自然也就不是那些混風水飯的小公司可以比擬的了。
  不過這種集團事務化的風水公司,向來跟界水齋沒啥瓜葛,怎麼會突然找上門呢?魏陽還沒想清楚,就見會客室裡走出了好幾個人,高矮胖瘦都有,把一個中年男子如同眾星捧月般護在中間,那人年齡大概在35歲上下,身材瘦削,兩鬢斑白,風度倒是不錯,可以稱得上骨骼清奇。
  看到了魏陽進門,他淡淡一笑:「正主終於到了。」
  ☆、踢場子
  來人的口氣淡淡,姿態卻是不低,從裡到外都透著股高人一等的傲慢,然而魏陽並沒被他唬住,大大方方問道:「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來我們界水齋又有何貴幹呢?」
  那人並沒有開口,他身邊站著的矮胖子卻惡狠狠罵道:「小子,你是不是剛來本市啊?天德的生意也敢搶,不想在晉省混了嗎?」
  「搶生意?」魏陽眉峰一挑,「我可不記得見過你們中的哪位,而且風水圈裡何來搶生意一說,不過是能者居之罷了。」
  這話頓時引來一陣騷動,那群跟班眼看就要發作,為首的中年男人卻輕輕一擺手:「好一個能者居之。我白巒行走江湖也有十餘年了,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見過不知多少,沒學會走就想跑,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不過下場嘛……哼哼。」
  那兩聲冷哼裡透出露骨的輕蔑,孫宅男雖然焦心又害怕,這時也冒出了些火,剛想說什麼,魏陽已經抬手按住了他,微笑答道:「白巒?難不成是郭大師的那位高徒白巒白大師,真是失敬失敬。只是你這樣的『高人』,來我們這小地方為的又是什麼?總不至於專程來擺下馬威吧?」
  這話說的不冷不熱,很是有點嘲諷味道,白巒像是沒想到這小子根本不認賬,細長的眉毛皺了一皺,直接扔出句話:「難道不是魏先生先給我們擺了一道下馬威?朝陽小區那件事,魏先生真是好手段,好膽量!」
  聽到朝陽小區這幾個字,魏陽頓時反應了過來,他在處理嚴小姐的單子之前就知道已經有人在小區布過風水局了,卻不知道這個局竟然是天德直系人馬親手而為,不過這傢伙既沒治住邪氣,也沒發現三屍蟲的影子,「能耐」怕也有限吧?
  心思急轉,魏陽面上依舊不動聲色:「那是白先生的手筆?嘖嘖,真是沒想到,我倒是有些好奇,為何閣下費力去整治了一番,卻連個名都不留,難不成是去學雷鋒的?」
  這話可戳到了白巒的痛處,其實這次朝陽小區之事恰好卡在了風水界「三不碰」的範疇之內,所謂三不碰,就是不碰凶宅、不碰命案、不碰私怨,只因這三樣都需要實打實的真功夫,而風水業內從來都是腥架子多尖功夫少,什麼生財轉運蔭澤後人,都不是一時半會能展現出效果的,那時候錢早就賺到手了,就算有啥問題也可以賴在其他層面,總能自圓其說。但是這幾樣就不同了,帶煞、帶怨、帶戾,能不能成先不說,一個不好就要惹禍上身,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做正經生意的風水先生們當然避之不及,多半都交給和尚、道士或者騙子這樣的「專業人士」來處理了。
  而這次的朝陽小區,恰巧就是個凶宅,不過白巒欠了建築集團內部某位老總的人情,不得已才去搭把手,這還是因為他事先關注過這個「凶宅」的成因,多多少少也發覺有些人為炒作的因素在裡面,才大著膽子布了個風水局。誰知佈陣還不到半月,就被一個愣頭青給攪和了,這小子還挺有膽量,硬說徹底解決了凶宅煞氣,那他之前布的風水局豈不成了笑話?
  這可是事關公司顏面、個人聲譽的大問題,就算白巒養氣功夫再好,也忍不住要來找找麻煩。界水齋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工作室,他還專門花時間查了查,老闆孫乘風在圈子裡名氣並不很大,這次出手的竟然還不是孫乘風本人,而是他那兩個徒弟,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面對魏陽的暗諷,白巒的聲音冷了下來:「大人不在,你們這些毛孩子就翻天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玩的那套小把戲也就能騙騙外行人,想要糊弄我們還嫩了點,這次天德在朝陽小區的佈置也未曾揚名,就算你個不知者不罪,趕緊去把邀約推了,再登門道個歉,這事就算抹過,否則……」
  「否則怎樣?讓界水齋滾出晉省嗎?」魏陽的聲音也冷了下來,「既然白先生是郭大師的高徒,就該知道風水界裡是有真材實料在的,你可以欺世盜名、瞞天過海,卻騙不了那些怨戾邪煞,這次朝陽小區的邪煞確實是我們一手解決的,自然也會繼續做個徹底,不光是為了那些虛名,更是為了小區裡幾千戶住家。白先生這算盤,怕是打錯了。」
  魏陽的聲音清澈響亮,更是站在了大義一邊,端是正氣凜然。白巒差點都被氣笑了,你當我是初出茅廬的傻子嗎,扯出冠冕堂皇的大旗,我就要退避三舍?像是猜到了主人的心思,他身邊那胖子又吠了起來:「臭小子,別給臉不要臉啊!信不信我們現在就拆了你這破店!」
  「信,怎麼不信。天德人多勢眾,家大業大,對付我們這小小的工作室還不是手到擒來?」魏陽語帶譏誚,「要不要再來個三刀六洞給我們點『顏色』看看?」
  風水界再怎麼說都有半隻腳踩在文化圈裡,跟黑社會一樣赤膊上陣的畢竟是少數,胖子這一威脅,就已經落了下成。
  「阿濤,給我閉嘴!」白巒忍不住喝了一句,旋即沖魏陽冷冷一笑,「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肯退讓,那就當場見分曉吧。等你在朝陽小區布風水局那天,我會親自登門觀禮,若是你搗鼓出來的局沒有起到效用……哼哼,那就別怪我白某人翻臉不認人了。」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白巒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只要魏陽敢去佈陣,他就敢帶人去砸場子。所謂的風水局九成九都是擺設,能有多大用處只要是業內人士心裡都有數,如果界水齋裡真有能人,他不會到現在都沒聽過這個小店的名頭,而如果他們不過是尋常腥盤路數,這生意也就別想做下去了,天德會一手搞臭界水齋的名聲,讓他們在晉省無立錐之地。
  面對這樣圖窮匕見的架勢,魏陽沒有半點退縮,反而收斂起了面上所有表情,淡淡點頭:「白先生想要去看,我自然歡迎之至,只是到時別風大閃了舌頭。」
  這已經不是話不投機的問題了,白巒深深看了魏陽一眼,二話不說,帶著一干手下呼啦啦走出門去,孫木華又氣又急還有些後怕,他爹住院,怎麼就碰上了這麼大的麻煩,這要是鬧砸了,界水齋可就要毀了啊!而且那朝陽小區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
  目送那氣勢逼人的車隊離開,魏陽伸手拍了拍孫宅男的肩膀:「木頭,你別急,這次我是真有些把握的,朝陽小區的確有邪,這邪祟還被齊哥親手除去了。」
  「什麼?」孫木華頓時瞪圓了眼睛,「真有鬼?就是跳樓的那個小區?臥槽,那你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去除妖的,怎麼不叫上我!」
  最後一句簡直都是赤果果的控訴了,剛才的擔心一瞬間跑到了九霄雲外,魏陽好笑的給了他一個響頭:「叫你?就你那看鬼片都嚎的膽量,嚇出個好歹我怎麼跟孫叔交代。行了,回頭給孫叔去個電話,讓他別瞎操心,順便躲嚴實點,別讓人找著了。我和你齊哥先去準備一下法器。」
  「還真有法器?」孫木華眼中綻出了精光,也不知前面那幾句聽清楚沒有,伸長脖子就往兩人身上打量了一圈,也沒看出什麼端倪,只是新男神懷裡抱著的,那不會是……
  「陽哥,小天師手裡抱著的不會是塊泰山石吧?」怎麼也是神棍世家出身,孫木華還真認了出來那石頭的來歷,可是泰山石這玩意未免也太俗氣了吧,就拿這個當法器?確定不是另一個腥局?
  「你懂個屁,黃表紙、紅硃砂、白糯米,幾千年用下來還不都是這一套,越是經典才越是歷久而彌新。甭在這兒添亂,趕緊滾去幹正事!」
  連哄帶嚇的打發走了孫宅男,魏陽輕輕吁了口氣,這事可有些出乎意料了,其實他並不像面對白大師時那麼底氣十足,天德家大業大,對於界水齋的確是個不小的威脅,然而禍事都是自己惹出來的,真跟那群人認慫,以後他們的生意也就別想做了,更不用提,這次朝陽小區還真就是他們豁出了性命才除掉的三屍蟲,憑什麼花了真功夫卻要為別人作嫁?這個虧小神棍是說什麼都不肯吃的。
  現在看來,之前做得計劃怕是不大好用了,發愁的看了一眼抱著泰山石的張修齊,魏陽清了清嗓子:「齊哥,事情現在有了點變化,咱們可要拿出些真功夫鎮鎮場子才行,那啥,你說的那個風水陣,到底管不管用呢?」
  之前魏陽跟人吵架,張修齊是一句都沒有聽懂,但是他那漏了魂的腦袋卻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看著魏陽略帶懇求的目光,他慢慢垂下視線,摸了摸手中的泰山石:「磨圓。」
  把泰山石磨圓?這可不在之前的計劃之內,然而死馬也當活馬醫了,魏陽牙關一咬:「是要把這石頭磨圓對吧?我記得樓下工作間裡有台打磨機,應該能派上用場!」
  張修齊點了點頭,能看出對方面上的認真,魏陽也不敢耽擱,帶著小天師就朝樓下暗沉的地下室走去。
  24變計
  界水齋雖然只是個風水工作室,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上層的接待室、會客間、大師辦公室,貴賓廳等等虛頭,樓下還有個面積不小的地下室,分成了幾個小間,專門放置做局需要的各類道具和造假工具。
  說穿了,所謂的金點先生跟魔術師是有共通之處的,都要採取一些轉移視線、迷惑心智的小手段,欺騙那些上門挨宰的客人,好取得玄而又玄的表演效果。比如測字先生掉包字紙的手法,比如相面先生斷句拆句的絕學,更或者早年那些油炸小鬼之類的把戲,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手段也在日新月異,變得更加神鬼難測,就像孫大師常用的空手變乾冰,燃香凝紫煙之類,各個都能取得出人意料的好效果,被孫大師引為不傳絕學。
  既然是這樣的底牌,當然也不能交給陌生人處理,別說能不能達到理想效果,萬一那些愛管閒事的工人嘴巴一鬆,把自己的老底給拆穿了,可就壞了大事,現在網絡資訊如此發達,再給爆個光招來些記者……呵呵。
  因而孫大師寧肯花些功夫親自來做籌備,魏陽這個「天資卓絕」的助理自然也做了不少打下手的工作,對於這間地下室也就熟悉無比了。打開電燈開關,他把張修齊領到了打磨機前,有些擔心的問道:「齊哥,這機器平時就是用來磨小件器物的,這塊石料可不小,還不是正圓,這玩意能處理成嗎?要是不行我再去聯繫個加工作坊什麼的……」
  張修齊卻點了點頭,直接把泰山石往工作台上一放,指了指地上:「水。」
  「弄盆水來?」魏陽試探著問道。
  張修齊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魏陽見狀趕緊跑去把打磨機插上電源,又慇勤的拿過機器比劃起來:「齊哥,你看這個是開關,這個是加速檔,這裡要湊到石頭上,千萬不能碰到手……」
  然而話沒說完,對方已經找到了口罩,規規矩矩帶在臉上,從魏陽手裡拿過嗡嗡作響的打磨機,彎下腰輕車熟路的打磨起石頭。
  魏陽不由一陣無語,這麼「高科技」的玩意齊哥也會用啊?曾先生的教育範圍到底是有多廣……仔細盯著對方看了半天,確定張小天師是真的會使喚打磨機後,他才到樓上端了盆水回來。這才幾分鐘時間,工作間裡已經瀰漫開了一層淡淡的粉塵,幸好抽風機功率不錯,不至於太過嗆人,魏陽把水盆放在地上,湊到工作台邊仔細看了起來。
  這次盤回來的泰山石本就是個不太標準的球形,如今在小天師那雙修長靈活的手中,已經慢慢顯出了正圓輪廓。不過由於粉塵略大,石面上被磨得白乎乎一片,實在看不出其他東西,張修齊倒也不著急,每三十分鐘就會停上片刻,拿起石球過水,清理掉上面的石粉,順便休息一下機器。
  如此打磨了整整一下午,水都換了七八盆,這次琢磨才算真正大功告成,當張修齊最後一次把石球放到水中後,就沒有再拿起來的意思,魏陽不由好奇問道:「這就好了?」
  張修齊搖了搖頭,又想了想,說道:「開陣時,點竅。」
  石頭也能點竅?魏陽頓時起了好奇心,蹲在水盆邊仔細打量起那枚石球,不一會兒就驚訝的咦了一聲:「齊哥,這球上有一對魚紋?」
  的確,剛剛放在工作台上時並沒有顯出端倪,但是石球浸入水中後,在水波和光線的反射下,浸入水底的那部分石面上就出現了一雙似幻似真的游魚紋路,兩條魚首尾相連,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如同活物。這到底是石頭上原來就有的花紋,還是剛剛雕琢出來的呢?魏陽也有些說不好,然而看到這幕景象之後,他突然反應了過來:「這是要做風水球?用泰山石?」
  風水球也是風水界裡的重要法器,一般放置在柱台上方,用水泵推動石球翻滾,有著「時來運轉」的吉利寓意,更是一樣求財的風水法器。然而一般的風水球都是用花崗岩、大理石、漢白玉乃至玉石製成,根本就沒人會用泰山石這種「鎮」物作風水球,而且他們之前商量的不是用泰山石鎮壓小區內的地氣,達到除煞結果嗎?換成風水球不論是寓意還是效果都相差甚遠,這能好用嗎?
  張修齊卻像是很有把握的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蒙。」
  「蒙什麼?」魏陽愕然反問一句,看了看泰山石,又看了看水面之下的游魚紋路,突然靈光一閃,「難道你說的是蒙卦?」
  在六十四卦之中,山為艮,水為坎,上艮下坎即為蒙卦,具有天地初開、萬物生發之意。魏陽的本業就是風水,不論是不是騙子,他對周易的瞭解都比一般人要深厚許多,理所當然就想到了這點。
  像是很滿意他的反應,小天師一直不帶情緒的眼中似乎都透出了些閃光:「鎮,借而鎮。」
  聽著這傢伙說話總是跟猜謎一樣,但是魏陽卻有些其他人都比擬不來的聰慧,以及風水必備的專業常識,一「鎮」一「借」,他就明白了張修齊想要做的究竟是什麼。風水界中,各式各樣的陣法、口訣、不傳之秘層出不窮,然而萬變不離其宗,歸根結底都能落在四個字上,「鎮、借、奪、毀」。
  所謂「鎮」,就是用法器、地勢鎮壓邪祟,也是風水界大部分傳奇故事的根源,一地風水不好,用鎮法避煞,救助深陷邪地的百姓,向來是被人津津樂道的故事,楊公楊救貧就是以鎮法名揚天下,各種風水讀物、經本之中,破煞用的鎮法也佔絕大多數。
  所謂「借」,則是整個陰宅陽宅系統的根本所在,就是借天地之靈秀為己所用,養人養氣養生機。什麼尋龍點穴、陽宅佈局,統統都屬於「借」的範疇,不過佳宅好尋,龍穴難求,這種事情多半要靠機緣,人人都借用天地謀自身顯然是不可能的。
  而「奪」便是在「借」的基礎上進了一步,奪天地之造化,搶他人之福祿,若是陽宅不好,就找財位神位,抽取地氣,助自己飛黃騰達,財源滾滾。若是陰宅不好,就填山造海、發丘掘嶺,化偽龍為真龍,奪山川之氣運,謀累世之貴盛。這個「奪」字可謂佔盡了吸引人眼球的東西,也是從古至今那些崇信風水,想要逆天改命之人的終極目標,可以說風水一事會如此讓人著魔,十有七八都是落在這個「奪」字之上。
  最後就是「毀」了。毀靈秀,滅生機,絕蔭祀,改他人之壽祿、斷一脈之生機,這種毀法雖然陰狠絕戾到了極處,但是自古以來也是長盛不衰,畢竟有爭鬥就有各種各樣的對敵手段,不論是巫蠱還是虐屍,用來整治敵人的手法也多到令人難以想像,這種暴虐的風水手法往往還會為禍一方,成為一種讓人避之不及的可怕禍事。
  在這四種手法之中,「鎮」、「借」兩法是不傷天合的,也是真功夫最多的兩種。「毀」雖然極為凶戾,會讓施法者有各種各樣的天譴劫難纏身,然而這世界上肯為財死的依舊不在少數,故而「毀」法用得較少,但是真正能使出的往往都是尖盤。至於最大眾化的「奪」法,才是真正腥盤匯聚,什麼生財轉運啦、桃花遍開啦、飛黃騰達啦,九成九都是騙局,只因「奪」並非自然天成,也是傷施法者根本的一種法度,若是沒有達官貴人給出的重酬,又有幾人肯為他人做嫁,如果這種「奪」法真的沒有任何副作用,那世界上就沒有風水先生這個行當了,所有風水先生都能陞官發財、大富大貴,何苦還給別人打工呢?
  魏陽雖然一直走得是腥盤,但是他對於風水基礎的瞭解並不遜於任何行家,畢竟知根知底,才能模擬出像模像樣的騙局,因此他對於這四法也是相當的熟悉,當初張修齊不肯為界水齋改財位,正是因為那屬於「奪」法,而如今他想要使出的卻是真正的化「借法」為「鎮法」的手段。
  想明白這點後,魏陽的眼睛也亮了,他還沒見過真正的「借」法呢,跟「鎮」法不同,成功的借法向來都會引起一些天地變化,形成鮮明的外部表象,如果能在外人面前用出來,那可是大大拉風的事情。對於張小天師,魏陽有種莫名的信任,也許是當初殺黃胄時震撼太大,讓他有了點雛鳥效應,如今聽到這句借而鎮,真是想想都讓人興奮!
  「嘿嘿,要得就是這個!」魏陽搓了搓手,「有齊哥你這個借而鎮,這次咱們也要大大出一番風頭才好,到時候可不能直接上去就佈陣,還是要有些說頭。白大師?這次一定要讓他白著臉進來,紅著臉出去!」
  能看出魏陽的興奮,可是張修齊並沒有接口,而是微微皺了皺眉。還沒等他開口,魏陽已經反應了過來,連忙補充了一句:「齊哥你是餓了吧?也是,都忙了一下午了,咱們先回家吃飯,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張修齊皺起的眉峰頓時又平復了下來,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魏陽居然發現自己能從那木愣愣的眼神中看出點開心,不由心頭一囧,這算是被人培養出了條件反射嗎?這小天師簡直屬於個不定時炸彈,威力強大是真的,但是什麼時候爆,爆出個什麼結果卻很難預料,要是不牢牢看著,早晚有一天會讓他這個老江湖也栽坑裡。
  無奈的搖了搖頭,魏陽抱起盆裡的泰山風水球,帶著自家小天師打道回府。
  還是那間出租屋,也還是路上稍的外賣,但是到家之後,魏陽先把人打發去了洗手間:「齊哥,你還是先沖個澡吧,這一身灰土的,吃飯也不衛生。等洗完了再開飯好嗎?」
  這口吻簡直就跟勸小朋友一樣,然而張修齊還真很聽這一套,點了點頭,帶著幾件換洗衣物走進了浴室,不一會兒,水聲從裡面傳來,魏陽邊擺著飯邊琢磨,不知熱水夠不夠,然而飯還沒擺完,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抓起一個乾淨的塑料袋就往洗手間門口衝去。
  「齊哥,你肩膀上的傷好了嗎?」幾天過去,魏陽自己手上的傷早就結疤了,但是張修齊當初受的傷似乎不輕,又跟三屍蟲幹了那麼猛的一場,也不知牽扯到了傷口沒有,萬一濕水感染可就壞了。
  隨著敲門聲,洗手間的房門被拉開了,只見張修齊渾身赤果的站在窄小的洗手間內,頭髮已經濕漉漉一片,肩上水珠還沒散去,包裹著傷口的紗布也一塌糊塗,還能看到上面沾著的血痕。魏陽心頭頓時一緊,他是真忘了這事,今天還讓小天師打磨了一天的泰山石,也不知牽扯到傷口沒有,實在是因為這人一直都沒有任何表情,就連他偶爾都會忘記這是個有血有肉的真實人類。
  清了清嗓子,魏陽柔聲說道:「齊哥,我先用塑料布幫你把傷口遮住,你快些洗個戰鬥澡,出來再包紮……嘶!」
  只是碰到了對方肩頭,魏陽就抽了口氣,實在是那身體冷得夠嗆,他瞬間就反應了過來,搶上一步走進了洗手間,一看還開著的花灑……好嘛,竟然就沒開熱水,這人難道連冷熱都不知道嗎?曾先生到底是怎麼教育人的,會用打磨機卻不會用熱水器,這是有哪裡不對吧!
  咬牙試了試水溫,魏陽發現今天太陽的確不怎麼好,熱水調到最大估計也不過是勉強能洗的樣子,不由扭頭問道:「齊哥,要不我直接幫你洗個頭算了,身上的灰沖沖就好……」
  這一扭頭,魏陽頓時窘了,只見張修齊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塊毛巾,規規矩矩擋在了下身,剛才沒遮還好,現在遮了反而讓人忍不住想要看過去,那腰部的肌肉線條簡直了,人魚線都忒麼能練出來……
  好不容易拔開視線,魏陽尷尬的抬起頭,不知該說什麼好。張修齊似乎也有些困惑,抿了抿凍得有些發白的嘴唇,開口說道:「舅舅不讓。」
  魏陽:「……」
  不讓什麼?不讓你跟別人一起洗澡?不讓你在別人面前脫光了?還是不讓你被陌生人調戲?這尼瑪不說還是正正常常的普通室友關係,大男人一起洗個澡也不算什麼事兒,說了怎麼就突然生出種古怪的猥褻感,就像他無意冒犯了某個懵懂無知的幼童一樣。
  曾先生,你教得實在太好了!
  魏陽木著臉把塑料袋塞給了對方:「快點洗,洗完了我給你重新包紮。」
  張修齊看起來明顯鬆了一口氣,乖乖接過塑料袋,又乖乖關上了浴室門。幾步走到了客廳裡,當聽到水聲再次響起時,魏陽無語的歎了口氣,這麼個品種,他到底是帶孩子還是養寵物呢?
  又過了十幾分鐘,張修齊走出浴室,睡衣已經整整齊齊的套好,扣子沒系,身上還散發著一點冰涼的水汽,魏陽趕緊把人按坐在床上,拿出準備好的酒精和紗布,剪開了對方肩頭的白紗,裡面包裹著的傷口果真還沒完全長好,泛出些淺淺的肉紅。魏陽拿起紗布沾了沾酒精:「齊哥,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點啊。」
  說著,他就小心的舉起紗布蓋了上去。那是該有些刺痛的,可是張修齊就連一根眉毛都沒抬起,似乎受傷的左肩跟他沒有任何干係一樣。這下就連魏陽自己都有些牙痛了,輕手輕腳的擦過傷口,又仔仔細細的把肩頭包紮好了,他拍了拍小天師的手臂:「齊哥,以後你要是受了傷,一定要跟我說一聲,流血了也要說,別不當回事。現在你舅舅也不在,你能依靠的可就剩我一個了,放心,我絕不會害你的。」
  這話魏陽真的是第一次跟人說,帶著點尷尬和愧疚,可能還比不上他騙人時的真誠,張修齊看了他兩眼,默默點了點頭,伸手繫上了衣扣。
  魏陽見狀便把筷子遞給他:「來吃飯吧,馬上就要涼了。」
  快餐這東西,向來都是涼了就變的冷膩難吃,張修齊倒是不挑,端端正正的拿起筷子開始用餐,然而吃了幾口後,他突然停下筷子,從盒飯裡夾了塊胡蘿蔔送到了魏陽碗裡。
  魏陽:「……」
  這他媽是現世報嗎?他最不愛吃胡蘿蔔了!然而對方的眼中卻帶著點期待,就像被人寄養在家裡的警犬終於開始衝自己搖尾巴了,魏陽扯了扯嘴角,把胡蘿蔔塞進了嘴中,又夾了塊雞丁送了回去。
  「齊哥你喜歡吃什麼,以後也要跟我說啊,咱們以後就能住新房子了,估計那邊的外賣會高檔不少,咱們可以天天換著吃……」
  小神棍絮絮叨叨的說著,第一次講這麼多跟騙人無關的廢話,張修齊依舊沒有回答,認認真真的吃著快要冷掉的廉價快餐,就像吃什麼珍饈佳餚一般。烏龜老爺不知什麼時候從它的小水盆裡爬了出來,慢吞吞的來到牆角,伸爪撥拉了一下那顆圓滾滾的石頭,又伸長脖子聞了聞,才安心的趴在角落裡,微微縮起脖子,假寐了起來。
  25風水局
  兩天之後,天剛濛濛亮,程經理就已經穿戴整齊,來到了朝陽小區。這小區雖然名為朝陽,但是現如今早上起來鍛煉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估計是被凶宅名頭嚇到的,不到天光大亮就沒什麼人敢出門的樣子。不過這樣也好,正方便他們今天辦事。
  在微涼的晨風中站了小一刻鐘,程經理就看到兩輛豪車駛進了小區大門,他趕緊快步迎了上去,跟個門童似得畢恭畢敬拉開了為首那輛奔馳SL的車門:「常總,您來了。」
  被喚作常總的男人並未搭理慇勤的程經理,而是挺有風度的對身邊那個男人說道:「白大師,我們到了。」
  和常總同車而來的,正是白巒白大師,今天他打扮的顯然是花了些心思的,身穿灰底暗紋的定制居士服,腳踏千層底圓口雲紋布鞋,手上還帶了串包漿的金星紫檀木念珠,兩鬢淺淺的斑白非但沒有破壞形象,反而給他那張清矍的面孔添上了份出塵氣質,顯得格外睿智凝沉。
  聽到常總的話,白巒矜持的點了點頭:「有勞常總了。」
  看到白大師,程經理心裡就是咯登一下,暗暗叫苦。這事實在是不能怪他啊,當初這位高人前來朝陽小區布風水局時可是沒跟任何人說過,他還以為總公司隨便找了什麼風水師來除煞,不敢盡力宣傳,效果又不怎麼好,凶宅傳聞從始至終都沒退過,把他這個負責人愁得要死要活。
  結果上次13樓那麼一折騰,他立刻就信了魏先生這對師兄弟是有真功夫的,別說嚴小姐的證詞,就是小區裡的保安,以及3棟那些聽到了風聲的住戶都異口同聲說管用,怎能不讓他大喜過望。前兩天剛剛聯繫了魏先生,想要讓他再來好好給補個風水局,順便安排人家的入住事宜,誰知還沒來得及表功,就被上面潑了一大盆冷水,之前那個半點不管用的風水局竟然是天德的人操刀,還是赫赫有名的白大師?程經理冷汗當場就下來了,那位似乎有真材實料的魏先生他不敢得罪,這位白大師他也沒膽量指手畫腳啊,這不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嗎?
  現在可好了,都約好魏先生布風水局了,白大師還要親自來看現場,這怕是要出亂子啊。心裡七上八下,程經理真不知該怎麼反應好,只能苦著臉跟在常總身後。常總倒像是沒事人一樣,一直走到了小區的觀景噴泉旁,停下了腳步,扭頭問道:「小程,你說的那兩位什麼時候到呢?」
  程經理只覺得額頭有些冒汗,趕緊答道:「佈陣似乎要在6點半,小魏先生應該很快就到了吧。」
  常總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殊的姿態。其實他心裡也煩著呢,之前找這位白大師,可是花費了他不少精力,結果好嘛,效果沒有,麻煩卻一堆。也不知道程經理找來的是個真貨還是假貨,要是因為個假貨得罪了天德文化,對建築集團可是沒什麼好處。唉,都他媽怪徐力那個王八蛋,不過就是資金斷鏈嘛,多大點事兒犯得著跳樓?還偏偏要找跟他們集團合作的朝陽小區跳,這簡直就是給人添堵嘛!
  然而側眼看了看還有些半明半暗的小區庭院,他又打了個哆嗦,趕緊沖程經理低咳一聲:「快去打個電話,咱們人都到齊了,總等著是個什麼事!」
  常總可是程經理的頂頭上司,他哪敢反駁,忙不迭跑一邊打電話去了。看著對方有些倉皇的背影,白巒淡淡一笑:「常總,實在不是白某人想要潑您的冷水,只是風水一事可大可小,世面上也有太多渾水摸魚的東西,想要靠一些邪門手法騙人錢財。這次我聽說那個魏先生是沖12樓的一位住戶來的,竟然能順道解決13樓的問題,這事情,實在不能不讓人多想啊。」
  常總皺了皺眉,也有些煩躁起來。風水向來都是樣邪性的東西,天德在晉省是塊真正的金字招牌,為了結交白大師他也花費了不少氣力,可是好好的關係竟然讓個毛孩子攪了,怎能不讓他火大。然而說一點不信吧,他內心深處又有些忐忑,畢竟朝陽小區的事情傳播範圍太廣,影響也太壞,可以說如果不解決這件事情,就連他們集團以後蓋得房子都不一定有人買了,這可是傷根本的大事,而且徐總跳樓跳的太過離奇,萬一在對他或者公司產生什麼怨氣,那真是……
  於是就成了這樣騎虎難下的局面。常總其實也隱約有些猜到,在這次的事情裡,白大師底氣並不很足,然而這樣的行家都沒底了,那倆被業主找來驅邪的小子就有用嗎?說不定還不如白大師呢,萬一真是個銀槍蠟頭的貨色,又得罪了白大師,這可是雞飛蛋打了啊。都怪小程這個沒眼力勁的貨!常總默默咬了咬牙,決定若是今天真鬧得不可收拾,一定要先拿程經理開刀,再狠狠整一整那倆小騙子,讓他們知道建築集團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提著刀來宰的!
  心裡正琢磨著呢,程經理已經一溜小跑竄了回來,低聲說道:「常總,那兩位小先生到了!」
  常總聞言頓時抬起了頭,這一看心裡就涼了大半,只見兩個極其年輕的小伙子相攜走進了小區大門,正朝他們這邊走來,一個穿得還算正經,好歹是西服眼鏡的正式打扮,另一個竟然只穿了襯衣牛仔褲,這是來求職還是來郊遊的?偷眼看了身邊氣質氣場俱佳的白大師,常總對這兩人的評價值立刻刷刷降了好幾等。
  那兩個年輕人倒是不急不忙,眼瞅著一大堆老總、經理在那兒等著,也沒有半點加快步速的意思,好幾分鐘後才來到了眾人面前。其中帶著眼鏡的青年微微一笑,先開了口:「讓程經理久等了。」
  你還知道啊!程經理心裡都快怒吼了,臉上卻扯出點乾巴巴的笑容:「不急不急,魏先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集團的常恆常老總,這位是天德文化的白巒白大師,都是專程來看你和張先生佈陣的。」
  在白巒面前,程經理可不敢叫兩人大師了,略有些提心吊膽的介紹著。魏陽掃了面前站著的幾人,把目光放在了那位常總身上:「沒想到常總會親自前來,真是失敬了。」
  雖然說著失敬,但是常總搭耳朵一聽就知道這是真正的客套話,這小子還真沒把讓他「久等」這事放在心上,哼,架子倒是不小。一旁的白巒則已經冷笑出聲:「我還以為小魏你不想來了呢,怎麼,還是捨不得12樓那套房子?」
  這話裡的刺簡直能來來回回把人捅八遍,魏陽非但沒有接話,反而笑了笑,沖常總說道:「對了,之前我還在樓道裡看到了八卦鏡和龍骨樹,如果常總信我的話,趕緊把東西撤掉吧,估計現在鏡子上都要起霧斑了,樹根能不能保住還是一說,放在那裡恐怕不會增加什麼風水氣運。」
  這一來一往,簡直都是赤果果的明槍明劍了。常總乾咳了一聲,趕緊岔開話題:「魏先生言重了,哈哈哈,這個,咱們還是先說說今天的風水局吧……」
  雖然打著哈哈,但是常總還是遞了個眼神給身邊站著的助理,那助理也是個明白人,轉頭就讓手下去查看樓道裡的鏡子和植物了,這可是能查處表象的東西,如果真如魏陽所說,那白巒的話可就要打些折扣了。
  淡淡瞥了眼暗自握緊拳頭的白大師,魏陽笑著點了點頭:「這次我跟師兄研究了很久,才定了一個針對朝陽小區的方案。法器我們也隨身帶了,等會兒可以先布出陣法,如果各位老總有意見,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屆時會直接拿上法器走人,不知常總意下如何呢?」
  這個說法可是大大出乎了眾人的意料,尤其是常總,他還從沒聽說過風水先生可以先佈陣再付款呢,就算有那種後收取費用的,法器錢也是要先出了啊,風水界可沒什麼「試用」的說法,這小傢伙是太自信還是太不懂行呢?
  白巒這時倒是冷笑了一聲,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這種把戲想要騙過他還太嫩了點,不過就是種迎門杵的變種罷了,跟那些擺攤子賣膏藥大力丸的沒啥不同。先驗貨?光是這上面的作假手段就成山成海,門道多著呢,他倒要看看這小子能耍出什麼花招!
  看常總沒什麼意見,魏陽笑著扭過頭沖站在一旁的程經理說道:「程經理,能麻煩你開一下這邊的噴泉嗎?」
  程經理已經在邊上躲了半天了,這一見面就明槍暗箭的,看得他實在有些心驚,沒想到這時魏陽居然找上了他,還讓他開一旁的噴泉。這噴泉算是小區裡的人造景觀之一,當初也是作為點綴弄的,並沒有費什麼心思,後來為了省水還把中間的噴頭管道關了,只留下淺淺一小池清水,誰會想到魏陽約在這裡是打噴泉的主意呢。
  他的眼神頓時看向了一旁站著的常總,常總不動聲色的衝他點了點頭,程經理頓時乾咳了一聲:「好的,我馬上就叫人開噴泉,魏先生稍等啊……」
  一個工作人員跑著去開噴泉了,魏陽倒是收回目光,把手中拎著的木箱放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打開箱子,從裡面捧出了個東西。他的神態過於鄭重,引得一圈人都不由往他手裡捧著的東西看去,這一看之下,常總就咦了一聲:「這是風水球?」
  實在不怪別人詫異,風水球的作用每個建築業內人士都清楚明白,還有不少親自主持過風水球的落成典禮,可是這玩意不是求財用的嗎?朝陽小區明明是個凶宅,跟風水球又有什麼關係,還讓開噴泉,難道是想把風水球放在噴泉上?這不是笑話嘛,任何風水球下面的支架都是專門的水泵系統,才能讓猛烈的水流推動球體轉動,然而小區裡的噴泉純粹就是擺設,光是水壓都不夠看啊!
  若其他人只是詫異,那麼白巒臉上就是露骨的嘲諷了:「用泰山石做風水球?你倒是別出心裁,這泰山石別是假貨吧?」
  實在是泰山石花紋太過獨特,白大師這個老行家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哪有用泰山石這樣的鎮物來做風水球的,這不是開玩笑嗎?風水球講究的是「運轉」,而泰山石則是「鎮壓」,根本就是相沖的概念,這是搞個噱頭就能解決的問題嗎?
  然而魏陽並未理會眾人古怪的目光,更沒有答覆白巒挑釁的意思,只是把風水球遞到了張修齊面前:「師兄,可以開竅了。」
  他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旁邊的人都聽到了這句話,白巒嘴角就是一抽,還開竅?難不成他們要現場拿鑿子給鑿出個花來?泰山石還用開竅,他可從沒聽說過這麼奇葩的事情。
  張修齊也並未拿出鑿子,而是從襯衣口袋裡拿出了個簡易硯台,用只有三寸長的細小狼毫筆點了點硯台裡的硃砂,請提手腕,在石球上落下了兩點。
  連20秒都不到,所謂的「開竅」就完成了,張修齊朝魏陽點了點頭,對方立刻心領神會,嘴角一挑,端端正正捧著石球走到了常總身邊。
  「常總,我們的法器已經準備好了,時辰也剛好,可以佈陣了。」隨著他的話語,身邊安靜的噴泉開始嘩嘩噴出水來,水花只有手腕粗細,在半空形成一個漂亮的傘狀,然後跌落在水池之中。在這水聲中,常總皺著眉看了半天魏陽手中的石球,那上面只有兩個剛剛點上的紅點,實在是平平無奇,看不出任何端倪。白巒已經收起了冷笑,完全一副看笑話的表情:「你們是想讓這紅點在水裡不消是吧?哈,這種把戲,幾十年前就沒人玩了。」
  常總還是有些猶豫,正在這時,助理突然從旁邊走了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常總眼睛一亮,面對魏陽的表情頓時自然了些,彬彬有禮的答道:「那小魏你準備怎麼佈陣呢?」
  魏陽也不隱瞞:「找個人把球放在噴泉上面就好,不知常總有興趣親自試試嗎?」
  常總的眉毛微微一皺,旁邊程經理就趕緊湊了上來:「還是我來吧,小區裡的噴泉我最熟悉!」
  可不是嘛,現在噴泉裡放著水呢,總不能讓老闆去蹚水啊!對於程經理的積極表現,常總還是很滿意的,既然風水先生都說了,還是讓自己人來放比較省心,也避免了被人設下什麼機關的隱患,輕輕點了點頭,常總囑咐道:「小程你去吧,記得小心一點,別弄壞了法器。」
  心裡咯登一下,程經理趕緊牢記在了心裡,這也是一種碰瓷法啊,萬一不小心摔了對方的東西,這事兒就說不清了。然而魏陽卻根本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把手裡的石球穩穩放在了程經理手中:「程經理不用擔心,把石球放在活水上方就好,陣法會自行運轉的。」
  石球入手,份量還真是不輕,程經理內心腹誹了一句,這麼個玩意,放在噴泉上都怎麼都動不起來啊。然而這時哪有他說話的份,趕緊點了點頭,小心翼翼抱著石球往噴泉走去。
  這時噴泉可是開著的,零零散散的水滴濺落在水池周圍,雖然水池不是很大也根本不深,但是走到跟前也要濕了褲腿,程經理看了看池水,咬牙沒有脫鞋,直接踩進了水裡,一步步來到噴泉旁邊,看了看那不算很大的水柱,又看了看手中一點不小的石球,最終一咬牙:「我放了啊。」
  說著,他伸出了手,把石球放在了噴泉口,差不多擺穩之後,輕輕鬆開了手。然而手只是剛剛放開,程經理突然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只見那顆石球在水波的衝擊下輕輕彈了一下,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托起一般,居然緩緩浮了起來!
  這怎麼可能!程經理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驚得差點沒站住腳,那可是個石球啊!他親手拿過的石球!那重量,那體積,怎麼可能被這麼個小噴泉沖的浮了起來!然而他還沒醒過神,光潔的石球表面出現了變化,只見剛剛畫上的兩點紅硃砂旁,慢慢浮現出了一些線條,如同有一支靈巧的筆尖勾繪,描摹出了兩條活靈活現的游魚,那兩枚硃砂整整好就是雙魚的眸子。如同畫龍點睛,淺灰色的線條頓時靈動了起來,波光嶙峋,硃砂嫣紅,那兩條小小魚兒就像活了一樣,開始隨著球身遊走,生生不息。
  起風了。不知從何處刮來了一陣沁人心脾的涼風,帶著樹木和青草的芬芳,吹皺了一池清泉。
  日出了。晨曦的陽光撕開了薄薄的雲層,如同萬物初始,蒙昧生發,帶著生機和活力,映染在池水之上。
  清風、明日、躍動的水花、靈巧的活魚,以及那紛紛灑落,如同雨點的噴泉水珠,讓這一副場面如夢似幻,不真實到了極處!那石球開始在空中翻滾,一圈、兩圈、三圈……一直滾動了整整九圈,終於緩緩的落在了噴泉口上,噴泉的水柱也慢慢被石球壓下,成了一道溫順的活水,緩慢推動石球翻滾,變作真正風水球的模樣。
  「這……這……怎怎、怎麼回事!」程經理覺得自己腿都有些軟了,慌亂的扭過了頭,看向身邊眾人,這不會是他被人催眠了吧?這尼瑪也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他目力所及之處,所有人都是一副眼珠子掉地的白癡模樣,白巒看起來尤為失態,嘴巴都快張到天上去了。難不成,他剛才看到的都是真的?!
  魏陽其實也被驚到了,他是想過用「借法」會出現異象,但是根本沒料到異象竟然會來得如此明顯!好不容易收斂情緒,他趕緊抿起了嘴,擺出一副「盡在掌握」的淡然姿態,一邊偷眼瞧向表情冷冷的張小天師,心中滿是哀嚎。哥哥啊,尼瑪這風水球這麼高端你早說啊,現在就連他都後悔了有木有!
  嚥下那點糾結,他故作姿態的清了清嗓子:「常總……」
  這一聲驚得所有人都回了魂,常總激靈靈打了個擺子:「大,大師!」
  魏陽嘴角一挑:「在白大師面前,我哪敢妄自稱大師。」
  白巒臉上噌的一下就紅了,然而常總可管不了那麼多了,趕緊走上前兩步:「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魏大師你別見怪,我真是沒想到啊,居然,居然會有這麼奇妙的反應……這陣法,到底有什麼說頭?」
  可惜魏陽現在還沒長出山羊鬍,否則他肯定要裝逼的撚鬚而笑了。輕輕用手推了一下鼻樑上的平光眼鏡,他淡淡笑道:「此陣名喚泰山魚龍陣,其實並不是真的風水球,而是一種鎮法,用來壓制地氣,轉活生機。常總應該也是知道的,朝陽小區毗鄰新區公園,是一個生機旺盛,水木豐茂的好地方。然而附近的水流過多,在風水中也不都是好事,所謂氣者水之母也,水氣過旺,往往會沖蝕陽氣,形成一個小範圍的陰力氣場,若是平時也無所謂,頂多讓人懶散一些,偏偏這個小區位於坎位卻用紅色塗料粉刷牆壁,又有凹風煞相伴,久而久之就讓陰氣凝滯,恰逢有人在小區正中跳樓身亡,怨靈便激發了陰力,以3單元那棟樓為軸心,凝聚成為一個真正的陰氣漩渦。在這樣陰陽失調的環境中,鬼物自然就愈發凶戾,難以收拾。」
  「而那日我和師兄兩人破了13樓凝結而成的怨力根源,拔除了陰氣漩渦,雖然這個小區內不會再有鬼物,但是若陰氣不散,遲早還會惹出事端。這個噴泉正位於邪煞中心的正前方,而泰山魚龍陣則是利用泰山石的鎮力,點魚目,化魚為龍,用磅礡龍氣托起泰山之威,才能讓石球在這小小噴泉上滾動。所謂上艮下坎是為蒙,蒙卦本來就是主萬物生發,這個陣只要布下,就能借助公園內茂盛的木氣來推動小區內的生氣,由水生木,由木生火,再由火生土,最終再次反哺到泰山石之上,形成更大的鎮力,穩定小區內的氣場。如此生生不息,自然能夠讓這裡的環境伊人,適宜居住了。」
  這番話包含了五行八卦風水玄學,聽得常總目瞪口呆、連連點頭,再去看噴泉上方的石球,發現球上的魚紋依舊沒有消失,就連那兩枚硃砂似乎也都更加紅艷了,他不由狠狠吞了口唾液:「這球,這球能不能……起些別的作用呢?比如換個地方……」
  這尼瑪可是真傢伙啊!放在商品樓小區裡不是暴殄天物嗎?常總瞬間就起了心思,想把風水球直接抱回家去。魏陽卻斬釘截鐵的搖了搖頭:「風水都是一事對一物,在這個地方能起效果,有大用的東西,換到另一個地方說不好就會適得其反。歸根結底,這個石球依舊是泰山石,是用來鎮邪的,而非生財發運,常總可別想歪了。」
  常總不由老臉一紅,連連擺手:「大師誤會了,我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哈哈哈,我就是怕有人起壞心思啊,萬一偷了去,這咱們損失不就大了哈哈哈……」
  魏陽像是沒察覺對方笑聲中的尷尬,也笑了笑:「的確是個問題,不如常總回頭再做個罩子,把石頭圍起來,這樣便成了魚龍吐珠,非但不會影響陣法的效果,說不定還能有加持功效,也就不擔心有人來偷東西了。」
  「對對,大師說得對!」常總連連稱是,直挑大拇指。
  魏陽輕笑一聲:「那這個陣法……」
  「滿意!太滿意了!像兩位大師這樣的手法,我真是一輩子都沒見過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沖還傻愣在水池裡的程經理喊道,「小程,還不趕緊過來!你當時是怎麼跟大師說的,人家這麼費盡心力,咱們當然要好好酬謝才是……呵呵,大師,實不相瞞,我們公司最近也是災禍連連啊,正需要大師這樣的人才……」
  魏陽一擺手:「這個嘛,術業有專攻,我們界水齋更擅長除煞的手段,也不是什麼案子都能接的。」
  這要是放在其他風水先生嘴裡,常總肯定是要鄙視的,業務都不精深還出來混個什麼!然而如今魏陽說出口,他卻覺得這小魏大師實在是個實誠人,有一說一,不大包大攬,這年月如此敬業的風水先生哪裡找啊?哼,那些明明是擅長遷墳的,偏偏要給人家除煞,這是負責任的態度嗎?出了事算誰的!
  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感慨,常總一把就抓住了魏陽的手臂:「魏大師,今天您可是要屈尊好好指點我一下,這泰山、泰山魚龍陣,究竟要怎麼養護,怎麼利用才能達到最佳效果,您都不知道啊,自從老徐那個不地道的跳樓之後,我這小區可是深受影響,二期都規劃好了,萬一沒法開工,這損失啊……唉唉!大師,可讓我找到救星了!」
  這時程經理也連滾帶爬從水池裡蹦了出來,一把搶過放在地上的木箱,雙手捧著就湊到了魏陽身旁:「常總說的對,魏大師!這次真是辛苦您了,啊,還有張大師!」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旁邊那個冷若冰霜的年輕人一眼,心底又敬又怕,簡直都要打起擺子了,趕緊轉過頭繼續說道:「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仔細談談。常總,這早飯時間就快到了,要不咱們去市裡雍祥樓吃個早茶?」
  常總不由在心底怒點了個贊,飛快敲了邊鼓:「小程說的有理,有勞兩位大師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坐下來再談……」
  魏陽笑著點了點頭,順手拉住了站在一旁的張修齊,在他掌心輕輕捏了一下:「師兄,我們先換個地方吧,雍祥樓的茶點也不錯,可以嘗嘗。」
  別人跟他說話,張修齊壓根不會理會,這時卻微微放緩了眉眼,任小神棍拉著,一起朝路邊的奔馳車走去。
  轉眼之間,圍在廣場上的人頓作鳥獸散,或是派人守著噴泉,或是跑去做石頭罩子,剩下那些則慇勤的跟在常總和兩位小先生身邊拍馬屁,完完全全把白大師忘在了腦後。站在原地,白巒愕然的張了張嘴,半天都沒憋出一句話,一張老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嘴唇都抖了起來。可是沒有半個人扭頭看他一眼,常總等人乾脆利落的上了車,絕塵而去。
  過了老半天,終於有一個小保安湊了過來,對快要石化的白大師說道:「白先生,您上次弄那個八卦鏡能給移走嗎?領導說要把走廊清理乾淨,呵呵……麻煩您了。」
  白巒:「……」
  終於壓下想要吐血的衝動,白巒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在噴泉上放緩緩滾動的石球,以及石頭上的雙魚,一甩袖子,悶頭往外衝去。
  小保安頓時急了:「先生,先生你別走啊……」
  在兩人身後,溫潤的陽光落在水池邊上,映出一片灩漣,魚紋搖曳、水波蕩漾,在靜謐之中,多出了幾分奇異生機。
  26謀劃
  簡簡單單一頓早茶,硬是吃了兩個多鐘頭,直到中午時分魏陽才謝絕了常總的午飯邀請,被專車送回了界水齋。沒搭理孫二貨好奇到死的連環追問,他先給老闆去了個電話。
  「……事情大致就是這樣了。」站在辦公室門口,魏陽輕輕吁了口氣,做了個結語。
  電話那邊好長時間都沒傳回聲音,過了半天,老神棍才吭吭哧哧憋出句話:「那風水局真、真管用?石頭球還能浮到空中?阿陽你怎麼這麼糊塗,這東西用到別處絕對能賣大價錢啊!」
  這老東西真跟常總一個德行,魏陽嘴角一抽:「還是省省吧,齊哥說這球就是個鎮物,除了針對性的鎮氣作用外,恐怕就能調節一下空氣清新度,哪有吹的那麼玄乎。」
  「你別是被小天師蒙了吧!聽聽那名字,泰山魚龍陣!我看九成九是三僚村的不傳絕學……」
  嗤笑一聲,魏陽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興奮話語:「是不是三僚村絕學我可猜不到,但是泰山魚龍陣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嘎?」激動全卡嗓子眼兒了,好懸沒把孫乘風憋個半死。
  「齊哥只是雕了個風水球,又沒跟我詳細說裡面的內情,更沒提現場會出現怎樣的變化,我就只能半蒙半猜組織點材料嘛,對了,建築集團那邊還給我塞了一百萬做為報酬,這錢咱們還是四六分賬好了。」
  見識過真正的風水局之後,常總算是服氣的五體投地,一頓早茶都吃得好似懇談會,別提有多熱情了。魏陽也擺足大師風範,最後謙讓來謙讓去,才勉強收了他們一百萬作為報酬,常總原本還想給他換套更大的房子,但是惦記著之前扔下的杵頭,魏陽硬撐著沒要,一口咬定就住1203,更是讓兩位「知情人」欽佩到了骨頭裡。有了這麼個妥當的收尾工作,這單生意是徹底搞定了,也比預料之中要強上了百倍。
  然而如此表功卻沒換來老神棍的誇讚,反而啐了一口:「錢……錢算什麼事啊!你小子到底有沒有認真偷師,這麼好的機會,你看你,連人家陣法叫什麼都沒打聽出來!」
  老神棍的聲音不是一般的大,都快把聽筒震破了,魏陽趕緊把手機挪到一邊,等老神棍吼完了才慢悠悠靠了回來:「孫叔,我看之前我們都想差了,真正的風水局可不是那麼好佈置的,雕泰山石那會兒我跟在齊哥身邊看了小半天,愣是連魚紋怎麼出現的都沒發覺,就這水平還偷個屁啊,不如老老實實靠著人家的真功夫先給界水齋揚揚名再說。」
  孫乘風痛苦的哎呦了一聲:「我說曾大師怎麼如此大方,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也罷,就算學不到真功夫,咱們也該好好籌謀一番,可惜我這傷遭的不是時候啊,也不知能不能撐到張小天師走人……阿陽,你可要抓緊時間多接幾單生意,但是也別太過火,人家小天師畢竟是客將,萬一走人了,咱們又攬上什麼處理不了的大活,那可就撂挑子了。」
  魏陽微微一怔,眨了眨眼才接上了話:「……我懂的,這次常總讓我給他們總部大樓做些設計,我都沒敢接,還是先喘口氣再說。不過這次是徹徹底底得罪了天德那位白大師,對咱們界水齋……」
  老神棍頓時又來勁兒了,直接破口大罵:「天德那群狗東西,不過就是靠郭宏圖撞了一次大運,別以為我沒探過他們的底,腥玩意多了去了!阿陽你別擔心,白巒那小子應該是不敢明面找咱們麻煩了,玩風水的九成九都是慫貨,看到真功夫只有夾起尾巴躲的份,而且這次他還理虧在先,難不成為了拆咱們的檯子,還要先大庭廣眾打自己的臉嗎?這次你做得不錯,給他個下馬威就行了,只要常總能夠揭過這事兒,他是不敢再上來亂咬的,等咱們賺夠了錢和名聲,還怕這個小小的草頭蛇,一腳就給碾死了!」
  老神棍說得別提有多意氣風發,魏陽笑了笑,並沒有反駁。這次他之所以敢這麼做,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只要讓白巒見識到了真功夫,敢繼續鬧事的心思就要熄了大半,因為風水圈真正的業內人士個個都心知肚明,會「鎮法」的,就肯定懂「毀法」,所謂一法通萬法皆通,只是有些門派不讓隨便用毀法罷了,因此遇到有尖貨的主兒,他們是不敢下死手得罪的,萬一把人惹毛了,給他們來個絕嗣毀族的大招,是個人都受不了啊。因而現在明面上倒是不用怕天德那群人了,私下提防才是正理。
  「對了,最近你讓孫木華那小子別往醫院跑了,我就乖乖當個隱士,等治好病再出山吧。阿陽你可要操心著點店裡的事情啊,回頭等我出院了,立刻就改股份制……」
  老神棍又嘮叨了半天股份制,還堅決推辭了這次的「收益分成」,才戀戀不捨的掛上了電話。魏陽笑著收起手機,推開身邊的木門走進了辦公室,只見張修齊依舊端坐在那張仿黃花梨的書桌旁,手臂微懸,正一筆一劃的畫著固魂符,眼中似乎根本看不到其他東西。
  魏陽小心翼翼的拉了把椅子放在桌對面,十分沒形象的把下巴搭在了書桌上,有些出神的看著面前這人。今天跟老神棍一聊,他才想起了一件事,這位張小天師再怎麼說都是曾先生寄養在這裡的,總有一天會離開晉省,回到充滿傳奇色彩的龍虎山或者三僚村去。這種人本來應該跟他毫無交集才對,誰知就這麼陰差陽錯的闖入了他的生活。
  這感覺就像好不容易養熟了寵物又要被別人抱走一樣,心裡還怪難受的……停!魏陽趕緊打住了這個不太健康的想法,就算失了個魂兒,齊哥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不是什麼工具、寵物。也許還是讓曾先生想想辦法,恢復他的神智更好,不論是龍虎山還是三僚村,都比這小小的界水齋更適合他。也不知回頭齊哥恢復了神智,會不會鄙視自己這個有點不入流的神棍行當……
  又一個符畫好了,只見一道虛影閃動了一下,沒入張修齊眼中,他微微閉了一下眼,揭過這張紙,看起來想要繼續畫下去,卻不知怎麼的頭一偏,竟然看向了趴在桌上的魏陽,兩人就這麼四目相對了一瞬。
  那雙眼睛很黑,冷而淡漠,並沒有太多神采,若是讓外人看到,可能會誤以為這是漠不關心的出塵姿態。然而魏陽卻知道,這不過是個被人掏空了魂魄的空架子,只剩下了可憐巴巴的茫然。但是那無神的雙眼在看向自己的時候,卻能從中流露出一點讓人安心的溫暖和信任,就像只懵懂的小動物找到了親人一樣。
  他為什麼會信任自己?只是因為曾先生的囑咐,或者自己身上那枚龍虎山符玉……魏陽有些狼狽的收回了視線,起身說道:「齊哥,我去給你倒杯水,你繼續畫啊,餓了記得叫我。」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逃出了房間。張修齊看著那道離開的背影,有些猶豫的皺了皺眉,似乎想要起身跟上,但是最終還是垂下了頭,繼續畫起符咒。硃筆凝沉,似乎也在一點點勾繪魂魄的輪廓,讓那個木頭人身上漸漸多出了些像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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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真就這麼算嗎?界水齋是個什麼狗東西,竟敢再咱們太歲頭上動土,那建築集團也不地道,怎麼敢打電話來讓咱們撤東西!」
  豪華的天德分部總經理辦公室裡,那個矮胖子恨恨的咬著牙,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然而在他對面坐著的白巒白大師卻一言不發,直愣愣的看著擺放在面前的八卦鏡。這鏡子是他半個月前掛在朝陽小區樓道裡的,然而如今再看,卻發現鏡面正中央多出了一片難以察覺到白霧,如同不均勻的氧化似得,這讓旁人看也許還不會起心思,但是白巒好歹也是個業內人士,當然知道這是銅鏡遇了煞才會有的反應。
  他布的風水局根本就沒能攔下小區裡的煞氣,反而被那邪煞毀了鏡面,這樣的情形他可只在師父的教案中聽說過,還沒見過一次呢。想到這裡,他心頭不由有些後怕,看來那棟樓是真有鬼的,而且煞氣並不算弱。尋常風水先生知道了這情況,哪個還敢往前亂湊,可是偏偏魏陽那小子就湊了上去,不但湊,還在朝陽小區佈置了風水局,更要搬進小區,住在凶宅之下的那間房裡。仔細想想,怕是有點真功夫吧?
  幸好今天沒有帶幫手去。白巒這時心底也有些慶幸,若是帶了這群蠢貨去,說不定看到那個風水局直接就嚇慫了,哪還敢瞎嗷嗷。而且常總事後還專門打來了電話道歉,雖然八卦鏡和龍骨樹還是撤了,但是人家也沒難為天德或者壞自己名頭的意思,只是說「術業有專攻」之類的話,很是給了他幾分面子。
  如此看來,情況也不算多壞。清了清嗓子,白巒故作鎮定的一擺手:「既然常總已經上了那小子的當,咱們再去只會適得其反,天德的生意還是要做的,這事以後就別亂說了,影響生意誰來負責?」
  矮胖子被噎得一愣,有些拿不準老闆的心思,身邊另一個跟班卻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師說得對,咱們風水圈裡可沒這種明刀明槍槓上的事,那麼個小破工作室,對上了也是咱們天德跌份。我看既然姓魏那小子敢胡亂吹,不如咱們偷偷給他『介紹』些棘手的生意?呵呵,他不是有金剛鑽嘛,就讓他衝到前頭攬那些瓷器活去,能不能保住飯碗,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這話可是正正合了白大師的心思,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又恢復了往日氣定神閒的姿態:「還是小江說得對,向來冤家宜解不宜結,整天惦記著這些,咱們自己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他們既然愛逞能,就讓他們逞去,就這麼個架勢,早晚自己就栽河溝裡去了。你們最近也上點心,好好打聽一下,哪裡有『適合』他們的買賣。」
  這話裡透著股難以掩蓋的蔫壞,屋子裡一眾跟班頓時心領神會。白大師滿意的揮了揮手:「別在這兒杵著了,都下去幹活!小江,快去把這面鏡子扔到庫裡,以後別再用了,還有這是從哪家進的貨,質量也太差了,以後換家鋪子吧。」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可是幾個跟班又哪敢反駁,小江趕緊抱起鏡子,跟同伴們一起魚貫走出房間。看著這群手下並沒有起疑,白大師不由鬆了一口氣,往太師椅上一靠,琢磨起事來。
  27喬遷
  估計是風水局的效用太大,不出三天,新房的過戶就辦下來了,程經理還想帶人來給魏大師搬家,魏陽當然不能讓對方見著自己那間小破出租屋,義正言辭的給推拒了,說有些法器只能親自整理,才把熱情過度的程經理給打發走了。選了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他自己開著公司的小麵包,低調無比的入住新宅。
  雖然根本沒幾樣行李,魏陽還是抓了孫木華打下手。這段時間不用去醫院裝孝子了,孫宅男本來還挺慶幸,可是為了隱蔽行蹤,界水齋的台柱秦小鳳秦女士竟然也被那老不正經的以陪護名義拐走了,搞得他只能親自負責接待,天天叫苦不迭,今天能趁著幫新舊男神搬家喘口氣,他也是有點開心的,只除了……
  「陽哥!你家烏龜又咬我!」捧著烏龜盆,孫宅男欲哭無淚的看著伸長脖子啃他袖口的烏龜,都快給這位大爺跪了。
  「老爺是讓你操著點心,別把人家的窩給磕壞了。」魏陽連頭都沒回,單手握著方向盤,抽出一隻手拍了拍車後座裝著烏龜的挎包,烏龜老爺意猶未盡的張開了嘴,鬆開已經扯脫線的袖子,沖孫宅男「啊」了一聲,不知在威脅個什麼。孫宅男哪還敢湊到跟前,直接縮進了車門邊,謹慎的避開烏龜大爺的視線,然而這一扭頭,他就看到了小區內那個裝修一新的噴泉。
  「啊!噴泉已經套上罩子了!」孫木華滿臉的懊惱,「我還想多看兩眼呢,怎麼就裝上罩子了呢!」
  的確,如今的朝陽小區也算改頭換面了一番,幾棟樓的外牆已經陸續刷成了淺黃色,據說是為了增加小區內的地氣,廣場中心的噴泉也換了個新造型,在出水口正上方罩了個漢白玉的荷花花苞,徹底把風水球遮了起來,只能看到潺潺清水從花苞中流出。除此之外,還專門在附近裝了幾個監控頭,以免出盜竊事故。
  這番動作不可謂不大,小區裡有半數人都聽說建築集團請了風水大師,改了這邊的風水地氣,還有些消息靈通的,直接指出大師在鬧鬼那棟的13樓做了法,動靜之大整棟樓都聽到,後來又改了這邊噴泉的造型,才徹底剷除了邪氣。
  這或真或假的謠言,有一大半是魏陽讓程經理散佈的,當日真正看到他們布風水局的人其實不多,會傳閒話的則更少,但是後續的動作越做越大,卻恰恰是為了穩定小區業主的情緒,讓他們徹底放下心來。甭管這種風言風語傳的有多離譜,如今小區裡的氣氛已經明顯有所改善,大白天的也有不少家庭主婦出來閒侃了,打眼一看,噴泉旁邊圍得還特別多些。不過這裡本來就有真正的風水陣,空氣能比其他地方好上個台階,就算是無意識也能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前來,進而以人氣助陣力,催化陣法穩固。
  挺滿意建築集團這次的悉心安排,魏陽也不廢話,直接把小破麵包車停在了樓下,拎起那幾樣行李和裝著烏龜老爺的挎包,他帶著張修齊和孫木華兩人上了電梯。
  如今的1203室已經徹底整修了一番,能看出一些趕工的痕跡,但是當初那種趨於女性化的現代簡約風格早就消失不見,變成了莊重大氣的中式格局,整套的楠木傢俱,典雅的書櫃書桌,牆上的名家字畫,就連洗手間裡都換了新東西,裡裡外外都透著股「大師」風範。
  站在門口,孫木華用力吸了吸鼻子:「喲,新傢俱都沒一點味兒,看來這建築集團是花心思了啊!」
  光這套環保美觀的傢俱少說都要二十萬起,三天之內全部打理到位,這可比換間大房子要貼心多了,也更能看出建築集團對於「魏大師」的重視。魏陽卻輕輕皺了皺眉,兩間屋只有一張床,回頭怕是還要在書房裡擺個小床,好不容易搬到新家了,總不能再跟齊哥擠一起啊……
  沒錯,搬家前幾天,魏陽還真又咬牙跟小天師擠了幾天大床,實在是這人雷打不動的好睡姿給他壯足了膽兒,反正又不會被發現,鬼才要睡硬邦邦的地板呢。現在搬了新家,終於有隱私空間了,也算是件好事。滿意的輕笑一聲,他指揮孫木華把水盆安置在了陽台上,自己則彎腰把烏龜放在地板上,摸了摸它的龜殼:「老爺,這房子如何?比原來的強太多了吧。」
  烏龜老爺是個習慣自己做主的,根本就沒聽魏陽說什麼,一扭一扭就去視察房間了,把兩室一廳帶廚房衛生間轉了個遍,它最終居然選了臥室裡那個小陽台,往裡一趴,啊啊的叫了起來。
  「得勒,木頭,你還是把水盆搬這邊吧,看來老爺還是喜歡臥室的陽台。」倒是沒想到搬了新家老爺也想跟自己住一屋,魏陽有些高興又有些無奈,指示孫木華又折騰了一把,才算把老爺安頓下來。
  另一邊,張修齊則已經把隨身帶著的旅行包放在了書房,還拿出硃砂黃紙擺了滿書桌,一看就是要佔為己用的樣子,孫木華雙眼一亮:「陽哥,小天師這是要畫符?!」
  「別瞎添亂,小心好奇心害死貓。」魏陽毫不客氣的給了他一個響頭,扭頭沖張修齊說道,「陽哥,咱們先吃飯吧,搬了新家,好歹也要燎個鍋底。」
  所謂燎鍋底就是搬新家後找親戚朋友開火做飯,大家熱熱鬧鬧慶祝一番,魏陽在晉省雖然沒什麼親戚,但是朋友這不是還有兩個嘛。沒想到幫忙搬家還能換來陽哥請飯,孫木華也是有些高興的,上躥下跳要來打下手,又被魏陽按了回去。雖說是燎鍋底,但是三個大男人根本就沒一個會做飯的,最後直接打了電話弄了桌海底撈外賣,熱熱鬧鬧的吃了起來。
  好吧,說是熱熱鬧鬧,其實也就是孫木華一人在那兒嘴上不停,魏陽倒是沒怎麼介意,偶爾笑瞇瞇的給小天師添些醬料,夾筷子羊肉什麼的。毫不意外,張修齊是沒有吃過火鍋的,更是個罕見的怕辣體質,無意中吃了兩口從紅湯裡撈出來的東西,那張木著的臉都出現了一絲裂痕,差點沒把魏陽憋出個好歹。忍著笑給他碗裡夾了幾筷子白湯裡涮出來的東西,魏陽一扭頭,就看到孫二貨叼著個筷子,有些好奇的注視著兩人。
  「怎麼?不夠你吃的。」魏陽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不是,只是沒想到陽哥你跟齊哥關係這麼好啊。」孫宅男委委屈屈的抱怨了一句,「這還沒住幾天嘛,都給他夾菜吃了,你都沒對我這麼好過。」
  挑了挑眉,魏陽啪的一聲開了聽啤酒,拍在孫木華面前:「喲,還委屈上了,要我現在給你夾兩筷子嗎?」
  聯想了一下那畫面,孫木華渾身一個激靈,說不出有哪裡怪怪的,趕緊搖了搖頭,端起易拉罐就要跟魏陽碰杯,知道這阿宅好打發,魏陽也沒拒絕,笑著跟他碰了好幾聽啤酒,差點沒把宅男灌趴下。一頓飯吃得煙熏火燎,沒多久就在這間優雅大氣的新房內籠上了一層濃郁的火鍋芬芳,再也看不出那裝逼的高人風範。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打發走了孫二貨,又把房間清理了一遍,魏陽也不端架子了,直接滾倒在柔軟的大床上,滿足的打了個酒嗝。今天他也沒少喝,雖然未曾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但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他的的確確是高興的,從十八歲就漂泊在外,身上連一分余財都沒攢下,混跡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夠安定下來,對於他這個年紀不大的老江湖,也是種讓人愉快的改變。
  頭一偏,魏陽有些驚訝的發現烏龜老爺不知何時爬到了床邊,正伸長了脖子往床上看,好笑的伸長手臂,他摸了摸老爺有些濕漉漉的背甲:「以後咱們就不用經常搬家了,喜歡這間房嗎?」
  烏龜用有些冰涼的長頸子蹭了蹭魏陽的手指,有點像安慰也有點像撒嬌,魏陽笑出了聲:「也不知您老到底幾歲了,這麼多年都不帶變樣的,不過也好,總比那些貓貓狗狗耐活……也不知當年您怎麼就看上我這個毛頭小鬼了呢……」
  這只烏龜是魏陽在十六歲時無意間撿到的,那時他爺爺剛剛過世,奶奶對他的敵意已經超乎了正常範疇,幾乎不願見他,雖然叔叔伯伯對他都不錯,但是魏陽自小是長在爺爺奶奶身邊的,面對奶奶的敵意也實在沒法再待下去了,最終還是選擇背著個小包裹,孤身一人前往市裡上寄宿學校。
  那天他並沒有搭乘城郊公車,而是一路步行前往市裡,半道上就遇到了這只烏龜。那時老爺個頭就有這麼大,但是四隻腳髒兮兮的,背上殼子都乾裂了,一挪一挪慢吞吞的在馬路邊慢慢爬著,似乎有點像越過馬路爬到遠處的林子裡去。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魏陽好心的上去抱起烏龜,想要幫它過馬路,卻差點被咬了一口,好氣又好笑的跟它斗了半天,他終究還是扔下了些乾糧,又給烏龜淋了一瓶礦泉水,陪在它身後走了許久,看它安全穿過了那條馬路,才重新上路。
  誰知這麼一飯一水之恩,就讓老爺跟上他了,也不再往樹林裡躲,反而遠遠的綴在身後,一直走到了市區,眼瞅著對方沒有離開的意思,又害怕別人把它捉了去燉湯,魏陽最終還是把烏龜抱去宿舍,偷偷養了起來。
  一晃七八年過去,當年那個毛小子已經消失不見,身邊也早就物是人非,只有老爺那麼堅定頑固的留在了他身邊。魏陽抬手輕輕拍了拍烏龜光溜溜的小腦袋:「老爺,有啥不舒服的地方您可是要說啊,咱以後也要越過越舒坦才行。」
  也不知烏龜聽懂了沒有,懶懶打了個哈欠,朝小陽台上的新窩爬去。看著對方一挪一挪的緩慢腳步,魏陽笑了笑,在床上十分沒形象的打了個滾,差點撞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臥槽,齊哥你回頭還是換雙拖鞋吧。」囧著臉挪了回去,魏陽看向站在床邊的男人,他是真沒聽到張修齊進門的聲音,實在是這人腳步本來就輕,穿著臨時的賓館拖鞋更是悄無聲息,也不開口說話,簡直就跟條幽魂似得。
  張修齊沒有理他,只是照例拍了拍床上的枕頭,把自己的枕巾搭了上去。一陣沐浴過後的清香從他身上傳來,頭髮還有些微濕,看來是洗過澡了。對於教會張修齊用熱水器,魏陽還是頗有成就感的,不過這麼快就九點多了?難道自己今天又要去睡沙發?糾結的在床上掙扎了片刻,魏陽又跟條死狗一樣躺了下來,還順道往一邊挪了挪,讓出了大床一半位置。
  張修齊並沒有挑剔的意思,乖乖在他身邊躺了下來,雙手搭在小腹上,看起來準備安寢,可能是那種沉沉的醉意耗乾了魏陽所有的心機和警惕,他連動彈的意思都沒有,直接一抬手,熄滅了屋裡的大燈。溫暖怡人的黑暗包裹在兩人身周,並沒有什麼違和,反而多出了一種讓人有些眷戀的溫暖。感受著身邊那具軀體上散發出的溫度,魏陽翻了個身,把自己蜷成一團,安然闔上了雙眼。
  28採購
  早晨6點鐘,分秒不差,張修齊睜開了眼睛,從睡夢中甦醒過來。然而他今天並沒有直接翻身起床,而是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過了大約1分鐘後,才轉過臉,看向身側。只見他身邊躺著個人,睡得很熟,睡姿也不怎麼穩當,緊緊依偎著他,腿部還微微蜷起,似乎要把自己縮成個半圓。
  若是來個心理咨詢專家,肯定會指出這種睡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然而張修齊可不懂什麼是「安全感」,他只是微微皺起了眉,覺得要做些什麼。但是思索了很久,他那顆缺了魂的腦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發現身邊那人並沒有要醒的意思,只能緩緩坐起了身,向隔壁洗手間走去。
  牙膏均勻的擠出兩厘米,毛巾擰乾到不會滴水再掛起來,梳子沿著髮根劃過頭皮,就連上廁所都有著固定的程序,一絲不苟的洗漱完畢,張修齊走出了廁所小間,站在屋子正中。這間屋子比他之前住的地方要大了許多,但是他並不怎麼習慣,只因那人經常會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對於張修齊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在他那簡單到了極致,又不怎麼靈光的腦袋裡,「找不到」是一件相當讓人焦慮的事情,如果不是去剷除邪祟,他並不會離開熟悉的人身邊,之前是舅舅,現在則是睡在床上的那個男人,那個帶著龍虎山符玉的人。
  「魏陽。」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喊出了個名字。他知道那人名叫魏陽,舅舅跟他說過,然而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卻覺得腦袋裡有些別的東西若隱若現。缺失天魂並不會讓人喪命,甚至不會干擾中樞那幾枚魂魄,限制行動或者學習能力,但是卻會奪走人對於感知和表達的控制力。張修齊並不傻,只是這副身體裡根本存不下所謂的「情緒」,讓他缺乏喜怒哀樂,對外界那些人性化的反應也格外遲鈍,而僅剩的那些情緒殘渣,就成了他需要牢牢抓住的東西。
  那是「殺掉」和「跟著」,殺掉所見的一切邪祟,跟在他熟悉的人身邊。這兩種情緒分不出孰重孰輕,但是固魂陣卻會為他選擇,每當魂魄比較穩固,意識比較清晰的時候,嗜殺那面就會佔據上風,讓他不由自主想要剷除邪祟。而當受了重傷,意識混沌時,他就會依據本能回到熟人身邊,如同雛鳥一般跟在對方身後。為了讓魏陽放心的收留他家侄子,曾靜軒並未告訴小神棍這件事情,只要能及時趕回來,這並不算什麼大事。但是曾先生卻沒想到,在不知不覺中,張修齊自己作出了一些改變。
  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張修齊低下頭,默默往下看去,不知何時烏龜老爺已經爬到了腳邊,正奮力咬著他的褲邊。似乎知道這房客看到了自己,老爺鬆開了那條皺巴巴的睡褲,一扭一扭往陽台爬去,爬了兩步還專門扭過頭,「啊」了一聲。
  張修齊沉默無語的跟在烏龜身後,一起走進了小陽台,只見老爺已經把爪子搭在食盆邊上,啪啪拍著,一副非常生氣的樣子。估計是昨天某人喝高了,忘了給老爺準備糧食。
  這種層次的交流,張修齊居然看懂了,低頭問了一句:「餓了?」
  烏龜老爺:「啊!」
  張修齊:「……」
  烏龜老爺:「……」
  一人一龜同時朝床上看去,只見他們的飼主還團在床上,睡的人事不知,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低頭看了看烏龜拍的啪啪作響的食盆,張修齊走到了床邊,伸手推了推魏陽的肩頭。那動作算不上多輕柔,然而魏陽卻把頭往床單裡又埋了些:「別,再讓我睡……會……」
  張修齊想了想,彎腰把趴在腳步的烏龜抱到了床上。烏龜老爺倒是毫不客氣,對著飼主屁股上肉最厚的地方,嗷嗚就是一口。
  「操!」疼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魏陽驚恐的捂著尊臀扭過了頭,「老爺你是怎麼上來的!齊哥,你抱它上床?!」
  烏龜老爺:「啊!」
  張修齊:「餓了。」
  小天師說完,還專門指了指烏龜,表示是它餓了。看著面前一人一龜,魏陽徹底敗了,抓了抓頭髮,掙扎著爬了起來:「我錯了,老爺你可別再咬了,小的這就去準備乾糧……」
  嘮嘮叨叨從床上滾下來,他翻出了老爺的龜糧,順便教育小天師:「齊哥,這是老爺的糧,平時吃這個就好,偶爾我會給它加餐弄些小魚小蝦什麼的,這糧我就放櫃子裡了,萬一它餓了你可要記得添飯,別再讓它咬我了……」
  服侍完老爺用餐,他又踩著拖鞋走到了冰箱前,拉開了冰箱門:「這玩意叫冰箱,以後我也會準備些熟食在裡面,萬一齊哥你餓了也可以來找吃的。咳,現在想吃早飯了嗎?」
  感受了一下胃部的狀況,張修齊點了點頭。魏陽歎了口氣:「這邊外賣是不錯,但是早餐點似乎不多,畢竟是新區嘛,要不我先去超市備點速食產品,咱們早餐在家湊合一下?」
  對於這個建議,小天師自然也沒意見。魏陽認命的跑去洗了把臉,揣上錢包準備出門。看到他的動作,張修齊居然也去換了衣服,準備跟著一起出門。魏陽不由問了句:「齊哥你要跟我一起去?超市你去過嗎?」
  發現對方對超市這個詞並沒什麼反應,魏陽不由苦笑道:「看來曾先生真把你保護的很好。行了,一起去超市逛逛吧,正好也幫我拿些東西。」
  早上七八點的超市,是屬於那些大媽大嬸的天下,就算是新區超市也不例外。魏陽可沒在這時候逛過超市,進門就被搶限時特價的菜籃黨唬了一跳。尷尬拉著張修齊避過那波戰鬥力超強的人潮,兩人向零食區走去,餅乾、巧克力派、泡麵之類的垃圾食品先掃了一堆,又拿了幾袋牛軋糖,他才帶人往冷凍區走去,邊走還邊說:「齊哥,超市裡可不能先吃東西啊,要到前台結了帳才能吃。這款牛軋糖味道很不錯,小時候爺爺還怕我吃壞了牙,根本就不讓多吃,這不現在都成補償心理了。等回頭出門時我多帶幾塊,萬一你餓了就填倆墊墊,反正吃這個一般人看不出來……」
  也不會損壞你冷高的形象。後半句當然被嚥回了肚子裡,魏陽笑著又拿了好些冷凍速食的餃子、奶黃包什麼的,最後在熟食部拎了豆漿和幾個大肉包子,才滿載而歸前去結賬。這時收銀台徹底被菜籃黨佔據了,兩個年輕大小伙子在大媽群裡別提有多扎眼了,跟在魏陽身後的胖大嬸就忍不住搭上了腔:「小伙子這麼早就出來買東西啊?」
  「剛搬到這邊,總是要備點乾糧才好。」魏陽笑的人畜無害,一副五好青年模樣。
  這副面孔顯然比張修齊那張冰山臉要討大媽喜歡,胖嬸樂呵呵追問了一句:「喲,剛搬來的啊,是哪個小區的?」
  「朝陽小區。」
  這四個字一出口,頓時引來了一大批驚詫的目光,那胖大嬸也張了張嘴,旋即又笑了起來:「你們搬的還真是時候!前一段那邊還傳鬧鬼呢,不過最近已經有風水大師解決了!」
  「這事我也聽說了,那大師很厲害?」魏陽笑著反問道,他還真有些好奇外面傳成了個什麼樣子。
  「厲害著呢!據說從3棟那邊抓到了一隻猛鬼!當時狗血都潑了滿屋子呢!還有噴泉裡那個蓮花陣,嘖嘖!靈驗著呢!」胖大嬸說的眉飛色舞,簡直跟她親眼見到一樣。只是不知道風水先生為什麼會準備狗血這種東西。
  看來常總他們把之前那些小區保安換了一遍還是有用的,魏陽從善如流的笑了笑:「那正好,我們住起來就放心多了。」
  「可不是嘛,要不怎麼說你運氣好!」大嬸話鋒一轉,好奇的瞅了張修齊一眼,「對了,這小哥是你同事?」
  「表哥,過來借住幾天。」魏陽臉上的表情半點都沒變,張口就來。
  胖大嬸小眼睛滴溜溜一轉,笑吟吟開口道:「你表哥跟你長得不太像啊,小伙子真精神。你倆談對象了嗎?我對門有個小姑娘可不錯啦……」
  眼瞅著尋常社交就要往做媒方向發展,就算是魏陽這種小神棍都有些抗不住了,趕緊付了款,拉著張修齊走到了超市外。也不急著回家,兩人往外面的石凳上一座,一口豆漿一口包子的吃起來,不一會兒就搞定了早餐,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裡,魏陽長長伸了個懶腰:「東西也買了,等會回家整理妥當就好,對了齊哥,你今天有什麼打算嗎?還要繼續畫符?要不就在家裡歇一天好了……」
  張修齊這時也認認真真吃完了手裡的東西,手上居然連油都沒沾上多少,聽到魏陽的話,他像是想了一下,才把手探進口袋裡,拿出了樣東西:「沒了,要買新的。」
  定睛一看,魏陽不由扯了下嘴角,只見張修齊拿著的正是一枚銅錢,還是那種透著銹斑的真傢伙。瞬間想起了當初殺黃胄時看到的景象,他有些後怕又有些好奇的伸出了手,撿起那枚銅錢仔細端詳起來:「你們龍虎山都用這玩意困住妖邪的?難不成五帝錢還真有用……咦?這可不是通寶啊。」
  他手裡拿著的的確不是通寶,而是枚五銖。所謂五銖乃是漢武帝時開始發行的錢幣,古人造字以紀數,起於一,極於九,五為中數,亦表天地人和,而錢幣本身外圓內方,代表了天圓地方,乃是天地「至德」之意。這種五銖錢從西漢一直使用到唐代,到唐高祖時才被開元通寶取代。
  其後的銅錢大多已年號記,冠以通寶之名。在風水界裡最出名的當然是清代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五個連續年號組成的五帝錢,據稱這五帝乃是清朝最興盛的五位皇帝,佔了天地人三才之氣加五帝之威,還有銅錢本身的鎮力,故而有驅災辟邪、旺財擋煞的功效,幾乎家家風水店都有賣,也是錢幣造假裡最熱門的一個分類。
  怎麼放在真正的天師這裡,反而不用通寶用五銖了呢?摸了摸下巴,魏陽追問道:「齊哥,你是都要這種五銖錢,還是什麼銅錢都行呢?」
  「要氣運。」
  「銅錢裡有氣運才行的?那開元通寶行嗎?」
  大唐可是完全不遜於大漢的朝代,五銖始於漢武,開元通寶則興於唐宗,論盛世當然不分上下。張修齊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猜測。這可跟魏陽想得完全不同,如果只有漢唐盛世的銅錢才行,那清朝,尤其是順治朝可談不上什麼盛世啊,那時清軍剛剛入關,什麼嘉定三屠、揚州十日統統都在此時發生,這種幾千萬人命填出來的「盛世」,別說氣運了,不帶煞就已經難能可貴,難道所謂的「五帝錢」根本就是商家炒作出的結果?
  不過若是想找盛世裡出產的五銖或者開元通寶,可比找那些珍惜錢幣要簡單多了,畢竟在收藏界,發行量少、或者改朝換代時的錢幣才最為難得,要價也高得離譜,相反盛世裡產出的錢幣數量本來就大,若是不追究品相的話,基本就是五塊十塊一枚的事情,只是所謂的「氣運」,顯然不是靠品相就能辨識出來的。
  拋了拋手上的錢幣,魏陽微微一笑:「既然是挑銅錢,恐怕還是地攤貨更好吧。齊哥,明天正好就是週六了,我也帶你去見識見識鬼市。」
  29鬼市
  所謂的「鬼市」最早出現在老北京城,是一種半夜至凌晨開張的古玩交易市場,通常買賣一些見不得光的物品,比如破落王公變賣的家藏,大太監從宮裡偷出來的珍玩,或是盜墓賊手上得來的葬器。賣家都在荒郊野外露天擺攤,買賣雙方若是有意就在袖子裡比劃比劃價錢,連話都不講,整個市場悄然無聲,又漆黑一片,才被稱之為鬼市。在這種市場裡,稀罕的真貨很多,但是假貨也絕對少不了,但凡淘貨的都要打著燈籠自己挑揀,是撿漏還是挨宰,端看買家的眼力。
  後來新中國成立,又歷經了一場文化浩劫,流散在民間的古玩就越來越多,這種鬼市自然也開始大行其道,比如北京潘家園、天津靶檔道就是其中典範,買賣的也不限於珍玩,而是擴大到了一切文玩日用品上。後來文物圈被有意識的熱炒,各地也紛紛出現了自己的鬼市文化,買家妄想著撿到大漏,而賣家則利用這種心思大肆作假,然而就這樣依舊年年傳出撿漏的故事,更是讓鬼市文化經久不衰。
  本市作為一個文玩新興城市,當然也是有鬼市在的,不過開張時間可不是半夜,而是週六早晨6點,還換了個文雅的名字,叫做「古玩早市」。地點就在老城區夕照路,距離芳林路並不很遠,也算是依托文化街誕生的產物。這不,一大早街面上就堆滿了散攤,各家各戶都拉開了鋪面,字畫、瓷器、舊傢俱、文房四寶、金玉器皿、乃至竹雕、奇石、善本應有盡有,還有不少騙子打扮成老實忠厚的鄉下人模樣,在那兒擺著個「千年何首烏」或者沾滿土坷垃的青銅器,等著冤大頭上門。
  在這樣的市場裡,魏陽當然要把身邊那人看牢了,讓張修齊走在比較寬敞的路中間,他小聲囑咐道:「齊哥,在這種地方你可要小心點,千萬不要往擺著瓷器的攤子上湊,有些不地道的攤主還是會玩碰瓷的,尤其是對生面孔或者旅客,咱們沒必要去湊那個熱鬧。賣錢幣的在路東角落裡,有真有假,到時候你挑自己的,搞價之類千萬別開口,都交給我就好。」
  張修齊只是點了點頭,步履穩穩,目光依舊放在魏陽身上,似乎道路兩旁的攤位賣得都是蘿蔔白菜,根本沒有讓他扭頭的價值。魏陽不由一哂,也許對於這位小天師,古玩這東西還真就如此,造型、材質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唯有那神乎其神的「氣運」才值得關注,然而在這樣真貨奇少假貨奇多的鬼市裡,想要吸引他的目光怕是不易。
  既然沒有逐攤看貨的意思,兩人的步伐自然就快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走到了街東頭,那裡有幾家賣錢幣的攤位分別佔據了道路兩邊,東西卻都相差無幾,魏陽一看就笑了,這也是最基礎的江湖手段,一家店分作兩攤賣,若是前面看中了貨搞不下價錢,或者被賣家氣著了,買主很有可能選擇臨近一家,哪怕價錢相差無幾也會一口買下,殊不知人家本來就是一攤生意,正好迎合了客戶「挑揀」和「搞價」的代償心理,別說是古玩了,不少菜市場裡賣水果的都會這麼搞一下。
  既然知道這個迎門杵,自然也沒有挑選攤位的必要,魏陽直接選了一個貨多的攤子蹲了下來,只見十幾枚品相完好的大錢裝在最醒目的塑料卡袋裡,擺在攤位正中,旁邊是一些用紅繩串好的器物和擺件,像是五帝錢的各種變種,後面則是一大堆破破爛爛的古錢,跟廢品一樣堆成了小山,幾個沒有拆口的麻袋歪歪斜斜,也不知還有多少存貨。
  看到有生意上門,蹲在攤位前的老闆招呼道:「兩位來淘錢嗎?我這邊貨最多,都是從鄉下收上來的,哪個年份的都有,樣樣都是真貨……」
  這話是半點都不能信,魏陽一挑唇角:「得勒老闆,我家原先就是倒模青銅件的,就你這攤上的東西,大半都是坊口那邊進的貨吧?今天我就是陪朋友來玩玩,沒準備拿什麼稀罕貨,您給個實價,我們自己挑些散錢。」
  坊口也是本市一大「工藝品」集散地,各種各樣的假貨都有,老闆瞅了瞅兩人,有些吃不準這年輕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是口氣明顯沒那麼熱乎了,下巴往後面的錢堆一揚:「咱也是實誠人,那些還真都是土貨,你要誠心要的話,八塊錢一枚,拿得多了還可以打折。」
  錢幣這玩意,市價從兩塊到兩萬塊都有,最關鍵的還是年號和工藝,還有錢幣本身的品相。銅錢的純度本就不高,也不耐腐蝕,除非是條件十分優秀的窖藏或者墓穴陪葬,否則很難完好保存。相對的,那些品相差些的銅錢則有相當大的儲量,市場價格一直不高,作假也不是沒有,但是這種按斤收的貨,有些人還真不願花造假的本錢。
  這裡的攤主顯然也是「收購黨」,收的還是陪葬用的「土貨」,真東西的概率自然就高上了很多,想撿漏也不是不行,不過這些錢都被老闆大致掃過一遍了,就算是漏也不過是百來塊差價的小漏,根本不值得費心思,這價錢開得倒也公道。魏陽也是懂行的,沒再還價,直接帶著張修齊到後面挑錢幣了。
  雖說是挑古玩,但是扒拉成山的舊錢,也跟扒垃圾差不多了,魏陽只是幫忙翻了兩下就沾了一手的銅銹灰土,這堆錢的銘文都不太明顯了,大多只能看出「通寶」字樣,也猜不出是哪個朝代的,然而張修齊卻挑的很快,似乎只是一打眼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他選的五銖很少,多是開元通寶,偶爾還有幾枚洪武通寶和永樂通寶,都是小平錢,品相就更不用說了。
  不多時兩人身邊就多出了一小堆銅板,魏陽不由好奇的拿起幾枚銹跡斑斑的銅錢掂了掂:「這玩意裡真有什麼氣運?」
  由於是在外面,他的聲音自然是有些小的,但是張修齊還是聽到了,手上一頓,從挑出的錢裡撿出三枚,放在魏陽手中:「三才。」
  那是三枚通寶,兩枚洪武,一枚永樂,不用說,自然是明朝太祖成祖兩位的帝號。張修齊也不廢話,直接拿指尖一彈最上方那枚錢幣,只聽叮的一聲,三枚銅錢竟然同時響起輕鳴,就如同協奏一般。魏陽頓時被唬了一跳:「這都能行?三才陣?」
  張修齊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地上的錢幣:「三才、七煞、九衰,除邪祟。」
  魏陽頓時想了起來,當初殺黃胄的時候,似乎就是七枚銅錢困住了那怪物的身形,看來所謂的七煞陣絕對非比尋常,小神棍兩眼頓時泛起精光:「齊哥能不能幫我也串個五帝錢什麼的,擋煞旺財的那種最好!」
  誰知張修齊眉頭一皺:「符玉,符玉更強。」
  啊……魏陽頓時啞火了,也是,他還帶著龍虎山上的寶貝呢,這些東西有什麼好稀罕的。只是這種神秘兮兮的銅錢陣難免讓人好奇,五帝錢也傳了那麼久了,如果帶個真傢伙不也挺拉風的。張修齊認真看了他兩眼,似乎察覺到對方心中的沮喪,想了想,從地上撿起了幾枚錢幣,塞在魏陽手裡:「硃砂、雞血、紅線,穿孔。能困妖邪。」
  用硃砂和雞血浸染紅繩,然後穿在銅錢孔裡,能困住妖邪。只是一瞬間,魏陽就翻譯出了小天師話裡的意思。這種銅錢陣只是困,不是殺滅也不是削弱,但是相對的,張修齊遞給他的是再普通不過,隨手撿起的銅錢。看來錢上帶煞是確有其事,只這一招就是樣可以傍身的真功夫了,魏陽微微愣了一下,笑了出來:「還真有簡易版?謝謝齊哥!」
  看到魏陽有了精神,張修齊似乎也有些高興,彎腰又在錢堆裡翻了半天,湊齊了四十九枚銅錢,把錢遞在魏陽手中。
  「這就夠了?」魏陽一點數目,毫不猶豫又掃了十一枚,添了個整數,直接拿到老闆面前。
  「嘿,你倆的眼光還真不錯啊……」老闆張口就要誇。
  魏陽卻直接擺了擺手,「我們就是拿回家玩的,根本沒挑品相,老闆你給個價吧,六十枚整。」
  一句話把老闆的生意經又堵啞火了,暗自運了運氣,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四百塊,要就給你們了。」
  「也沒便宜多少嘛……」魏陽眼睛在攤上一掃,「要不再饒我一枚棺材釘?」
  在這地攤最右邊,確實放著枚棺材釘,大概五寸長短,不過釘子上的表皮已經腐蝕光了,兩頭尖尖就跟個破鐵條似得,看起來是壓布料用的,根本沒被老闆放在心上。然而聽魏陽這麼一說,老闆倒是警惕了起來,這不是典型的撿漏套路嗎?他張口就反駁道:「這可是我花大價錢收來的……」
  「哦,那就算了,要不再給我添幾枚銅錢?」魏陽卻滿不在乎的打斷了他的話,看起來對棺材釘也沒太大興趣。
  老闆:「……」
  這尼瑪到底是撿漏還是真想要添頭啊?!糾結了老半天,他咬了咬牙,終於開口:「你想要這棺材釘,再給添兩百塊吧。」
  「釘子都快銹沒了,你當我傻的嗎?」魏陽不屑的嗤了一聲,「別廢話,趕緊加幾枚銅錢,四百塊我就要了。」
  老闆一陣肉痛,咬牙一揮手:「算了,你再給加五十塊,這棺材釘一起拿走!怎麼說也是真傢伙,不虧了!」
  這棺材釘其實是出貨人壓秤用的,混在銅錢裡給塞了進來,根本就是個賠錢貨,又不能賣又不捨得扔,鬧得他糟心好久了,今天來了個想要的傻逼,他怎麼捨得在砸手裡,反正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漏。
  魏陽這次倒是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指了指錢堆:「那你再添幾個……」
  老闆二話不說,從錢堆裡抓出五個銅板,拍在了魏陽手裡:「這下可以了吧?」
  那幾枚都是品相最差的薄銅板,魏陽像是有些不甘願的遞過了四百五十塊,讓老闆包起銅錢和鐵釘,帶著張小天師向下個攤子走去。
  眼看離得遠了,魏陽才湊到張修齊耳邊說道:「齊哥,我看你剛才看了這棺材釘兩眼,是不是也是個有用的東西?」
  張修齊點了點頭:「鎮釘,太銹。」
  「那還有用嗎?」
  「有,不大。」
  「嘿嘿,有用就好,至少不虧本。」魏陽志得意滿的收起了棺材釘,他可是太清楚小天師這個「有用」的標準和真正有用的差別。而且聽老神棍說過,當初曾先生就用五寸釘戳過殭屍,想也能猜到那位曾先生用得是這種棺材釘吧,這玩意在風水裡也有鎮煞、除祟的功效,估計當個平常物件還是很夠用的。
  只花了幾百塊就買到一堆法器,也算滿載而歸了,魏陽拎著小包、吹著口哨就準備帶小天師回家,誰知路過巷口時,張修齊突然停下了腳步,眉頭一皺,向不遠處一個攤子望去。
  魏陽扭頭朝那邊看去,隱約能看到一個不大的小攤子,不由奇道:「那攤子上有什麼東西?」
  「禪運。」
  隨著話聲,張修齊已經邁開了腳步,想要朝攤子走去,魏陽趕緊一把拉住他:「齊哥,現在賣家都精著呢,想要撿漏可不太容易。等會你過去可以摸摸看看那寶貝,但是絕不能開口,視線也不能一直盯在那上面,讓我幫你買下好嗎?」
  張修齊似乎沒有聽懂他話裡的意思,但是還是認真的點了點頭:「好。」
  心頭一鬆,魏陽知道這算是勸住人了,同樣他也清楚的很,能讓小天師這麼在意的東西,九成九是樣好貨,這次可是撞大運了!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他嘿嘿一笑:「咱們撿漏去。」
  30爭寶
  那個攤位並不在馬路兩邊,而是擠在街角處的犄角旮旯裡,只是鋪了個一米左右的小攤兒,根本就沒什麼人光顧的樣子。走過去一看,魏陽立刻就明白了為何會出現如此狀況,只見看攤的那個小販尖嘴猴腮,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根本就不像正經做生意的人。雖然無商不奸是個顛不破的道理,但是若把這種神態露在了外面,那是絕不可能引來生意的,再加之這攤子上的東西也不多,肯停下腳步看一看的顧客就更少了。
  然而魏陽可是有備而來,直接在攤位前蹲了下來,飛快掃了眼面前擺著的東西。剛剛張修齊說有「禪運」,那東西應該十有八九跟佛有關,這攤位上擺的倒是有好幾樣佛器,包了漿的念珠手串,十五厘米大小、青黑混雜的玉觀音像,兩座香爐,還有一個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烏色木魚。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日用品,看起來不像是倒買倒賣的專業人士,而像是搬空了哪家居士的內宅。
  再偷眼打量了一下小販的長相,魏陽心裡瞬間有了個底,隨意開口問道:「哥們,你這攤兒的東西是個什麼價?」
  像是好久沒招來生意了,那小販愣了一下,趕緊接上話:「你想要啥?這可都是我祖上留下來的寶貝,如果實心要的話,價錢可以商量。」
  「這非金非玉的還寶貝呢。」魏陽直接拿起了一座香爐,摸了一摸,「嘖,我看這得是建國後的東西吧?」
  「宣德爐懂嗎?」小販不答應了,直接反駁回來,「我祖上可是正經的前清舉人呢,這玩意是真真的宣德年間寶貝,當初鑒寶劇組來我們村裡要收,我都沒賣!」
  魏陽一聽頓時樂了:「你還知道宣德爐?宣德爐不都是銅爐嘛,我看你這玩意不像紅銅吧?」
  所謂宣德爐,就是指明宣德年間打造的一批精品香爐,乃是由宣宗親自下令,命工匠用三萬金貢銅,混合金、銀等貴金屬打造,最終成器三千,每隻宣德爐胎體都極為細膩,呈暗紫色或黑褐色,猶如嬰兒肌膚,在黯淡之中還會發出奇光,典雅大氣,寶光四射,乃是香爐之中頂尖的精品。這種器物真得問世,的確夠資格讓鑒寶劇組親至,但是問題是,你先得是座銅爐才行啊!
  這話頓時讓那小子臉上一黑,乾咳了一聲:「你,你看那器形!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這點還真沒說錯,若是不論材質,兩座香爐都算得上精品了,那邊的石香爐到是還罷,這個金屬香爐器型的確不錯,看起來像是清末時候的東西,但是東西是不是祖上傳下來的卻十足存疑,這樣的品相拿到拍賣行出手並不算太難,何必來鬼市碰運氣。
  然而這想法一閃而過,魏陽的注意力就被小天師的動作吸引了,只見張修齊在攤位前蹲下,什麼都沒碰,直接拿起那個破爛不堪的木魚,上下看了兩眼,又放回在了攤上。那個帶著禪運的東西難道是木魚?這可就有些麻煩了,若是別的東西還好,這木魚賣相實在是太寒磣,上來問木魚的價格,簡直就是招人起疑的。都怪這兩年傳聞太多,漏都不太好撿了。
  心中暗自有了打算,魏陽放下了手裡的香爐,手卻沒伸向那個木魚,而是又拿起了旁邊的觀音像。這尊觀音像也算佳作,乃是由獨山玉雕琢而成,看玉料勉強能到三級品,然而雕工卻巧妙的利用了獨山玉特有的色彩混雜,分別用青黑兩色做出了觀音的蓮台和佛光,那觀音雙目微閉,面容慈悲,衣帶飄飄猶如輕風拂過,看起來典雅優美,很值得賞玩。只是玩佛像的藏家,多還是喜歡純色佛雕,這尊玉觀音美則美矣,玉質和色澤著實讓人有些糾結,也難怪來這攤上看的人比較少了。
  想了想,魏陽直接問道:「這觀音像多錢?」
  小販頓時來了精神:「三十萬!」
  「噗!三十萬買你這一攤兒都有剩了!」魏陽頓時噴了出來,大手一揮砍了大半,「一萬塊我就拿下!」
  小販急了:「一萬?你買個腦殼回去還差不多!我這可是經過鑒定的,的的確確是正經玉料,還是清朝的舊東西呢……」
  「行了吧,這又不是和田玉,不過就是個獨山玉罷了,也不是純正的芙蓉玉或者墨玉,這種東西工藝品市場要多少有多少。」魏陽毫不客氣的砍價,沒有退讓的意思。
  「嘿,你這人!到底想不想買啊?不想買趕緊放下!」小販哪肯答應,這些東西其實是他從自家老爹那兒順來的,他爹早年可是正經的紅小兵,也不知道打砸了哪家舉人老爺的私宅,搶來這麼套東西,這些年一直收在家裡。這不現在他急著用錢了,自然要把東西偷出來賣掉才好,可是不論是當鋪還是玉器店,都不肯給個讓他滿意的價碼,才下定決心來鬼市碰碰運氣,誰知好不容易來個客戶,簡直就是照著零頭來砍的啊!一萬哪能賣,還不如當鋪給的高呢!
  「你要誠心賣,我當然就實心買了。」魏陽倒是好脾氣的嘿嘿一笑,「咱們也別來這些虛頭了,說個實誠價,再好好商量一下。」
  說真的,這觀音像賣個三五萬問題還是不大的,然而魏陽的目標哪裡是它啊,不過是跟小販磨磨嘴皮子,最後想辦法把木魚那個「便宜」饒回家就好。只是小神棍的演技那是槓槓的,對方還真把他當成是實心想要的了。
  咬了咬牙,小販掙扎著降了點:「我這也是今天第一單了,你要真心想要,二十三萬如何?」
  「你這是降價嗎?這也太沒誠意了,一萬三,不能再多了!」
  「一萬三這香爐給你了!觀音像是絕對不成!」
  「香爐八百我都嫌多呢!你再降降,這樣磨得磨到什麼時候……」
  兩人就這麼唇槍舌劍的還起價來,旁邊張修齊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想從口袋裡掏出銀行卡,又想起魏陽叮囑的話,難得的有些猶豫不定起來。然而他並沒有猶豫太長時間,因為他們身後突然走來了兩個人,不知為何停在了這個攤位前,小天師頓時有些警覺起來。
  「八萬,真不能再降了!」小販聲音裡滿是決絕,「真想要就這個價,一分都不能少!」
  魏陽剛想說什麼,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這觀音像八萬塊嗎?我要了!」
  聽到這話,魏陽頓時一驚,向後看去,只見背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年齡都不大,一個身寬體胖、長相敦實,看起來像個跟班,另一個則梳著中分頭,長相還算人模狗樣,但是不知為何神態裡總是透著股彆扭勁兒,讓人說不出的厭棄。開口的正是中分頭,沒廢什麼話,他也蹲了下來,伸手拿過觀音像仔細摸摸看看,露出了點滿意的表情。
  心思急轉,魏陽立刻沉聲道:「你懂不懂鬼市規矩啊?哪有別人講價時來插嘴的,好歹也有個先來後到吧?!」
  小販卻一臉歡喜的答道:「賣!賣!怎麼不賣!還是老闆你識貨,這八萬塊我都虧大發了,哪有不買東西淨搗亂的……」
  如果這是小販的托兒,這怕是要讓兩邊相爭,最後撈人上套的,可是魏陽並沒有真心想要的意思,自然不會往上湊熱鬧,而是眼珠轉了轉,沒理那中分頭,看起來氣哼哼的一指地上的香爐:「那這玩意多錢……」
  「一萬二!正經的宣德爐啊,老闆你要嗎?」小販理都沒理他,直接對中分頭說道。
  那中分頭又仔細看了看香爐,似乎滿意的一挑嘴角:「六千塊,給句痛快話。」
  這香爐當鋪估價從沒超過兩千塊的,小販頓咬了咬牙:「老闆是個爽快人,八萬八,兩樣都給您了!」
  中分頭到挺乾脆,直接讓跟班掏錢買賬。魏陽頓時知道這肯定不是托兒了,不過是個尋常冤大頭而已,也不知是真看上了東西,還是在這兒擠兌人呢。不過他也很給面子,臉色鐵青的杵在攤位前,看起來像是掏不起錢也不太想走的模樣。
  那邊倒是銀貨兩訖,很快就交割完畢,小販樂呵呵把兩樣東西打包好,遞給了中分頭:「老闆還想要什麼?我這邊東西還有呢……」
  中分頭並沒有接腔,只是淡淡瞥了魏陽一眼:「打攪你選貨了,要不想買什麼東西我送你一樣?」
  臥槽,這尼瑪臉皮都快飛到了天上,魏陽心裡好笑,但是牙關咬得死緊,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模樣,對方當然也只是拿他刷刷逼格而已,嗤笑一聲,帶著跟班轉身走了。小販有些幸災樂禍的問了句:「哥們,還看上什麼了嗎?價錢好商量嘛。」
  魏陽沒有馬上回答,似乎不知怎麼找台下,目光一轉就看到了同伴剛剛動過的那個木魚,伸手一指:「這多錢?」
  小販差點沒笑出聲:「一百塊,還要搞價嗎?」
  魏陽二話不說,抽出張紅票甩在攤上:「給我包起來!」
  小販肚裡簡直都要笑開花了,把木魚往塑料袋裡一裝,遞了過去:「哥們,好眼力啊!」
  這種赤果果的諷刺魏陽理都沒理,一把拉起蹲在一旁的張修齊:「咱們走吧。」
  張修齊明顯還在疑惑之中,怎麼就這麼峰迴路轉買到了東西呢?然而他並沒有說什麼,乖乖被魏陽拉著離開了小攤,直到走出好遠才說了句:「我有錢。」
  「可以直接刷卡買給我?」魏陽頓時笑了起來,心情簡直好到了極處,「齊哥你這就不懂了,這叫撿漏的藝術,也虧得有人這麼湊趣,給咱們省了不少事呢。都當別人是傻逼,也不知誰能笑到最後。」
  得意的挑了挑眉,魏陽翻出袋子裡的木魚:「這玩意有什麼說法?」
  這柄木魚是真正的握器,比平常的小木魚多出了個把手,木質略顯暗沉,上面有相當明顯的敲擊痕跡,像是被人經年累月的使用,雖然痕跡斑駁,卻也有了包漿,仔細看起來還是有些瑩潤的。摸了摸,魏陽只能摸出木頭像是楠木,其他真是猜不出所以然。
  張修齊點了點木魚開口處:「楞嚴咒,經年誦讀,有禪意。」
  「楞嚴咒全文?」魏陽頓時驚到了,「那不是四百多句的大長篇嗎?這木魚裡都刻下了?」
  就算魏陽沒什麼佛教常識,也知道楞嚴經乃是佛教最知名的咒法之一,字數之長更是要命,這麼一部大長篇全都刻在個小小木魚裡面,簡直都不是鬼斧神工可以形容了。如果張修齊說的是真的,不管這玩意能不能除煞,都已經是一件極其罕見的藝術品。
  張修齊卻點了點頭,還補了一句:「咒法誦讀,更好。」
  也就是說,銘刻咒文只是其次,更難得的是有人經年累月誦讀經文,並且敲擊木魚,誦經聲和經文共振,產生了更強大的願力和咒力?魏陽嘖了一聲:「說到底還是人氣更重要?」
  「銅錢也是。」張修齊做出了肯定答覆,「陪葬不好,舊錢好。」
  陪葬的錢幣,尤其是那些達官貴人的陪葬品大多是沒有流通過的新錢,而張修齊需要的恰恰是經過無數次轉手的盛世舊錢,使用者大多都是盛世百姓,其中蘊含的自信和生機,才是銅錢真正帶有強烈氣場的緣由,而這種氣運,是那些新錢、大錢、罕見的一朝錢都無法比擬的。張修齊說的並不很清楚,但是魏陽卻隱約猜出了話裡的意思:「也就是說,風水法器想要起效,由法師開光只是一個分支,真正由人養出來的古物也具有相同效果?那煞氣呢,是不是也如此?」
  「煞吉皆如此。」
  氣、運、勢這三者用到了巔妙之處,有時反而比刻意打造的法器要靈驗許多,這也是茅山術之類流派的精髓所在,龍虎山雖然更偏向符法,對這些也還是有所研究的,張修齊說得不怎麼利索,魏陽邊聽邊猜,倒也很有些收穫,不過跟老神棍那種誓死偷師的念頭不同,他更好奇的是這種怪力亂神的規則,畢竟十幾年的唯物主義觀念被顛覆,總要弄點什麼新的法則來重塑三觀。
  正閒聊著,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居然是孫木華打來的電話。魏陽按下了接通鍵,只聽聽筒裡傳來孫宅男有點開心又有點彆扭的聲音。
  「陽哥,有生意了,不過……咳,是家男科醫院的單子……」
  31男科醫院
  本市的男科醫院其實不少,但是風頭最勁的卻只有一家,就是隸屬於驕陽集團旗下日光男科醫院,廣告遍佈大街小巷,就連公交車上的電視屏和日報晚報都投入了不少份額,把日光男科那個「守護男性雄風」的廣告詞弄得跟視覺污染似得。如今這麼家醫院居然找上門來看風水,怎能不讓孫木華又囧又好奇。
  坐在辦公室裡,魏陽好整以暇的抿了口茶,開口問道:「他們怎麼會找上界水齋呢?」
  孫木華剛剛狗腿的遞了杯茶給張小天師,發現對方根本就沒喝的意思,正心碎著呢,聽到魏陽發問,趕緊答道:「來人也沒說清楚,據說是別人推薦的吧,奇了怪了,這日光男科生意不是挺好嗎,怎麼來找咱們看風水,不會是最近運氣不好碰上醫療事故了吧?」
  醫療事故幾個字出口,孫宅男頓時有種森森的蛋痛感,咳,那可是男科醫院,不會是給病人治壞了什麼地方吧?
  魏陽嗤笑一聲:「別家出了事故可能還會頭痛,然而日光男科那種私立醫院,最不怕的恐怕就是醫療事故了。」
  若是換個人,可能還不清楚這種私立醫院的底細,但是魏陽是個長春會會首教出來的老江湖,對這種江湖路數當然知根知底。中國的私立醫院,尤其是這種針對隱私疾病的專科醫院,十有七八是早年皮門留下的餘孽。
  所謂「皮門」,就是指那些挑著擔子流動行醫,或是定點開舖的江湖賣藥人,他們跟正經的赤腳大夫還有些不同,重點絕不在「治病」,而是赤果果的賣藥騙錢,更是能打出專治疑難雜症的招牌,什麼一點藥水就除白內障啦,撒點藥粉就治牙痛啦,不打麻藥就能手術割痔瘡啦,尤其是下三路的花柳病、打胎藥,更是拿手好戲。這種皮門買賣,往往害不了患者性命,但是也絕對治不了根,就算有那麼些個獨門偏方,可以讓病情偶爾好轉,但是往往也是用來詐「水火簧」、更長久騙人錢財的,跟正兒八經的醫院完全是兩碼事。
  自從新中國建立之後,醫療系統下鄉,這種皮門生意很是落寞了一段時間,只能靠「老中醫」和電線桿子小廣告聊以苟活,但是後來開放了民間資本進駐醫療系統,皮門精英們頓時興奮起來,改頭換面來了個絕地大反攻,走起專科醫院概念。什麼專業到位、私密服務、體貼入微之類的招牌打的鎮山響,更用無處不在的廣告攻勢佔據大眾視線,讓一些得了「難言之隱」或者想要「專業服務」的患者很是心動,自然就有大批不明就裡的患者掉到了坑裡,錢花了不少,至於療效,那只能「靠運氣」和「天知道」了。
  這樣的私人醫院會怕醫療事故?他們根本就是活體的醫療事故合集地,區別只是治得馬馬虎虎和徹底搞砸這兩者而已,如果因為這個來找人看風水,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想了想,魏陽開口問道:「來接洽的人有說是怎麼知道我們界水齋的嗎?」
  「說是別人介紹來的,但是根本就沒說是誰。」孫木華撓了撓頭,「咱們要接單子嗎?我覺得他們還是挺著急的,只是這男科醫院貌似不太好調查啊……」
  像是想到了什麼,孫宅男露出了點羞澀的小表情,看得魏陽嘴角一抽:「別瞎想了,肯定不會讓你去給小護士們折騰。我看這事怕是有些麻煩……」
  正如魏陽瞭解這些皮門勾搭是怎麼回事,那些皮門精英當然也知道金點先生的花招,這種大著膽子作虧心買賣的,一般都不信邪,沒事怎麼會找 「小八門」的同行尋不痛快呢?最可能的不外乎,他們是真遇上事了,想找個會「尖貨」的正經先生給把把脈。
  只是這玩意接還是不接呢,萬一真有什麼事……又想起當時13樓那幕了,魏陽不由有點腿肚子轉筋,真有鬼的話他是沒興趣碰的,但是若不是真有鬼,就皮門那群人難伺候的勁兒,也不是比好做的生意,要不還是算了吧。想著,他扭頭看向一旁正襟端坐,視茶杯為無物的小天師,頓時下定了決心,畢竟齊哥傷還沒好嘛,何必那麼著急工作。心思大定,他沖孫木華擺了擺手:「這種男科的單子接了多跌份,直接推了吧!」
  宅男有些小失望的抱怨道:「真不接了?我還以為能看看熱鬧呢……」
  「去去,熱鬧是那麼好看的嗎?!」魏陽毫不客氣的揮手把人打發了。
  然而他不想湊熱鬧,這熱鬧卻親自找上了門來。
  隔天,剛剛在辦公室坐定,孫木華就一溜小跑竄了過來:「陽哥,日光的人又上門了啊,還指名要見你!」
  這可有點出乎了魏陽的預料,然而只是想了想,他就從抽屜裡摸出了平光眼鏡帶上,端起了那股精英范兒:「既然來了,就去見見吧。」
  這次來得還真不是個小人物,乃是日光男科的負責人李總經理,也是驕陽集團的要員之一,專門坐鎮本市,要知道驕陽集團可是一家全方位醫療企業,旗下不僅有日光男科醫院、健康女子醫院等名目繁多的私人醫院,還涉足牙醫、整容等項目,可稱得上業內巨頭。這麼個「一方大員」下榻,還真是給足了界水齋面子。
  然而走到會客室,魏陽先是一怔,李總經理他是沒見過,但是站在李總身邊那個人模狗樣的中分頭,可不是 「舊識」嗎?那中分頭倒是沒認出魏陽,但是小神棍背後戳著的那座冰山實在是太好認了,他疑惑的眨了眨眼,又看向前面的「魏大師」,頓時露出了點了然神色,那神情就有些不對了。
  魏陽可不管這麼多,大大方方走到了李總面前:「沒想到日光這種大公司也會找上我們界水齋,實在是讓人驚訝啊。」
  這位李總雖然五十有餘,但是賣相著實不錯,既有學者的儒雅又有商人的氣派,看起來就像那種醫療劇裡的外科專家,風度翩翩又精明強幹。並不清楚魏陽和自家徒弟之間的暗潮洶湧,李總只是有些驚訝所謂的「大師」居然這麼年輕,然而訝色一閃而過,他文質彬彬的點了點頭:「沒想到魏大師如此年輕有為,我也是聽朋友介紹的,實在是最近鄙人公司出了些問題,想找位可靠的先生幫忙給看看。」
  如果沒見到中分頭,這單生意想推總有辦法推掉,但是有這麼個「熟人」在,如果現在露了怯,不知要被人詆毀成什麼樣子,界水齋想要撐起臉面也就不容易了,因而魏陽只是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不知李總遇上的是什麼情況呢?」
  這話也算是標準「問診」了,既然都送上門來,彼此摸摸底也是應該的,李總笑了笑:「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最近一些值班的護士總說醫院裡不太平,但是幾次排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我就想……」
  李總話還沒說完,張修齊突然開口說道:「你身上帶煞。」
  這話一出,滿屋子人都驚了,李總面色大變,他可是正經皮門出身,迎門杵和把簧功夫都是好手,可是哪見過這樣簡單粗暴的使法。魏陽臉色也變了,若是這話是其他人說的,十有八九隻是個詐錢的手段,但是小天師是誰啊,他能說出有煞,那就是絕對有問題。擦,還真是個麻煩生意!
  然而心裡大罵,魏陽卻不願在客人面前縮了,微微一笑:「看來李總所言不盡啊,風水其實也如治病救人,不瞭解內情,又如何讓我們施刀呢?」
  從沒碰到過這麼不講章法的金點先生,李總臉色微微變化了一下,最終還是笑了笑:「既然二位不信鄙人所言,不如親自到醫院看看情況?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
  這話裡帶著兩重意思,一是想要激魏陽接下這單子,另一則也是他對界水齋這個名頭產生了懷疑,想要探探二人的虛實。對於這種簧頭,魏陽當然有數之不盡的應對方法,然而他還沒開口,身邊張修齊就已經站起了身。
  魏陽:「……」
  張修齊扭過頭,冷淡的雙眸中只有一個意思:還等什麼。
  尼瑪,齊哥這種碰上怪力亂神就管不住腿到底是哪兒學來的臭毛病!魏陽心中淌血,然而卻不得起身,沖李總微微一笑:「我們當然要去看看,只是還請李總稍待片刻,等我們那些行頭。」
  說完,魏陽也不顧客人怎麼想了,拉著張修齊的手臂就快步走出了會客廳。
  順利的簡直出乎人意料,李總愕然的看向兩人的身影,鬧不清這兩個小傢伙到底是在耍花招還是真有些本事,他身邊那個中分頭卻湊了過來,低聲說道:「師父,前兩天我在鬼市上碰到過這倆小子。」
  「小簡你見過他們?」李總微微一皺眉,「當時是個什麼情況?」
  「就是個野攤兒,我給師娘選佛像時碰上的。」簡寧也不廢話,三言兩語把當時的情況描述了一遍,當然,隱瞞了不少細節,「那小子看起來可跟現在很不一樣,不會是個騙子吧?」
  什麼場合說什麼話,本來就是金點先生的拿手好戲,聽簡寧說完,李總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看來不論這魏大師尖功夫如何,腥盤是已經能出師了,不過他們皮門也不是好糊弄的,李總淡淡一笑:「既然是白大師介紹的,怎麼也要先探探他們的真本事。小簡,你可要盯牢一些,別讓他們耍什麼花招啊。」
  簡寧嗯了一聲,眼中閃動著不善的光芒,如今看到徹底改頭換面的魏陽,他自己也覺得怪怪的了,雖然還沒真正出師,但是他多少也清楚些江湖上的門道,一個城府不淺的風水大師怎麼可能在鬼市野攤上那麼失態,不會是故意做出來想要撿漏的吧?那他豈不是給人作嫁了!可恨當天沒留到最後,也不知這姓魏的到底在那攤上買東西了沒有,如果真買了……簡寧冷哼一聲,那張端端正正的臉上顯出點陰戾,敢把他當猴耍,總該付些代價!
  拉著小天師走出了房間,魏陽歎了口氣:「齊哥,李總身上真的有什麼陰煞之力?」
  張修齊點了點頭,十分肯定的說:「身邊有,染上的。」
  那就是說男科醫院還真有鬼了?頭痛的看了一眼對方嚴肅的神情,魏陽認命的點了點頭:「你想去,那咱們就去吧,不過裝備可要帶好了,萬一有什麼不對咱們趕緊撤。齊哥,你傷口可沒全好呢,別逞強啊!」
  也不知張修齊到底聽懂了沒有,魏陽糟心的拉起小天師往樓上走去,幸虧這幾天入手了不少新裝備,只希望都能用得上吧。
  作者有話要說:水火簧:水火簧就是江湖人套出客人貧富的手腕,窮人是水,一般一兩句話就給打發了,富人則是火,黏上就要很宰,長期宰。小八門每家都有自己的水火簧,花樣繁多,極容易讓人上當。
  是說這文裡有些內容是真,有些內容則是假的,具體真假嘛……窩才不說涅XD不過私人醫院確實是一條龍產業,裡面黑幕重重,大家看病還是要去三甲啊別信這種專科醫院=w=
  32調查
  日光男科雖然是家私人醫院,但是所處的地理位置相當不錯,離市中心幾大高檔會所只有一街之隔,獨佔了一座足有七層高的大樓,只看外面的裝潢就已經稱得上高端大氣,根本不像醫院,反而像某種現代化商務賓館。
  進到醫院內部,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護士小姐都穿著粉紅色的貼身制服,裙長勉強能到大腿,姿容更是遠遠超出常規三甲醫院配置,往那一站,職業素養如何先不說,單單論寬慰病人——尤其是男性病人——的硬件「設備」就已經達標了。魏陽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醫院內部的種種細節,心底不由咋舌,看來這些年皮門早就完成了脫胎換骨,比金門那些冒充「玄學大師」的騙子要強太多了。果真是不怕騙子耍流氓,就怕騙子有文化,同樣是腥攤子,這種打著西醫名號的「專業」醫院,就是要比玄學吃香。
  「不知魏先生以前來過我們醫院嗎?」剛才李總有些事先行離開,留下簡寧帶兩位風水先生瞭解情況,沒了師父在場,簡大經理的語氣可就不怎麼客氣了。
  魏陽淡淡一笑:「怕是還沒這機會,沒想到簡先生居然在日光醫院供職,看不出來你是個醫生啊。」
  「醫生不敢當,行政管理罷了。」其實簡寧的確是正經醫學院出身,但是論醫術卻根本排不上號,不過是仗著點小聰明拜入了總經理李柯的門下。這李柯來頭也不小,是整個驕陽集團創始人姜念華的高徒加乘龍快婿,未來十年很有可能繼承醫療集團這個大攤子,坐上第一把交椅。而簡寧的目標就是效仿座師,重複這個人生贏家模版。有了目標,他才不遺餘力的巴結師娘、討好那個脾氣暴躁的李家千金,經過重重磨難,如今已經頗有成效。有這麼個光明前景,簡經理在外人面前當然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突然被一個小神棍陰了,怎能不讓他耿耿於懷。
  瞥了眼表情淡然的魏陽,他接口說道:「我倒是更沒想到,魏先生竟然會是界水齋的人,這麼年輕就能讓人交口稱讚,想來你也有兩把刷子,只是不知道這刷子,究竟是刷在哪個層面上。」
  就程度而言,這話已經算得上冷嘲熱諷了,但是魏陽依舊巍然不動,輕笑一聲:「那還要看貴公司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眼見這人油鹽不進,簡寧冷哼一聲,也不再廢話,帶著兩人朝五樓的員工休息室走去。
  雖然足有七層樓之高,但是日光男科的總部依舊被收拾的相當緊湊,除了常規醫院配置的門診、體檢中心、手術室和極其昂貴的高檔病房外,還有一些用途看起來十分存疑的貴客接待室,五樓有一半都屬於接待室範疇,另一半自然就成了那些高檔專業護理的休息間。
  按理說這種級別的接待室只會典雅溫馨,讓人賓至如歸。然而不知為何,這層現在非但沒有那種溫馨感,反而還有點空曠冷清,不但客人毫無蹤影,就連休息室裡都找不到幾個值班護士。簡寧顯然對這情況也早有預料,走進辦公室,直接沖留守的小護士招了招手:「小宋,你來一下。」
  如果說樓下那些小護士們能打個70分,那麼樓上這批,起始分值都要在85以上,看到是簡大經理,那個漂亮小護士趕緊跑了過來,瞥見他身後站著的兩人,她明顯愣了一下,猶豫著問道:「簡總,這兩位是……客人?」
  別說是男科醫院,就算是普通醫院的護士也不該這麼看病人,就連張小天師那張能當平面模特的俊臉似乎對她都沒吸引力了,只剩下表露在外的焦慮。簡寧冷哼了一聲:「他們不是客人,只是過來看看,這裡就剩你一個了嗎?今天輪班的護士長去哪兒了?」
  「劉姐有點事情,等會兒就回來!」小宋趕緊解釋道,又偷眼打量了兩眼魏陽二人,像是鬧不清楚「過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小護士在偷看魏陽,魏陽卻也在悄悄打量著身邊小天師的表情。然而自從走進醫院大樓後,張修齊就沒再做出任何反應,像是剛才那句「帶煞」白說了,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然而魏陽卻不敢掉以輕心,上次朝陽小區那事他記得還清楚著呢,如果真發現了什麼邪祟,這人可不會知會一聲,只會轉眼就不見蹤影。那種被人扔到鬼宅裡的感覺可比直面妖邪要恐怖多了,這次魏陽可不想再被拋下,而且還有個皮門精英在,怎麼也要把話編圓了才行。
  眼見張修齊沒什麼反應,魏陽輕咳了一聲,沖簡寧說道:「簡總,既然這邊有人在,能否先讓這位姑娘說一下情況呢?」
  皺了皺眉,簡寧倒是沒有反駁,對面前的小護士點了點頭:「小宋,你們高級科最近不是有些情況嗎?這兩天如何了,說來聽聽。」
  小宋顯然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睛上下掃了一遍兩人,像是明白了什麼,有點結結巴巴的說道:「其、其實也就是有些怪……最近這兩個月,我們五樓似乎不太平,不論是住在這裡的病人,還是輪值的護士都有感覺,一入夜就容易犯困,如果睡著了的話,整宿都會做噩夢,還是那種……那種噩夢……又噁心又陰森,簡直讓人作嘔。」
  小姑娘臉上既尷尬又羞憤,看起來十分難以啟齒,魏陽腦筋一轉,心中頓時有了底,這估計不是春夢就是淫夢,反正不會讓人愉快。尤其是這種男科醫院,入院看病的基本都「不行」,治療幫護的又往往看過太多糟心病情,不冷感已經算好了,哪裡還會起遐思,更別說是這種透著「陰森」感的遐思了。
  只是稍一思索,魏陽就緊接著問了一句:「除了做夢外,就沒什麼其他反應了嗎?」
  「沒力氣,容易頭暈,就跟那種獻血過多的感覺差不多。」小宋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這種還算好的,有幾個護士長更是……」
  「更是什麼?」從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人未至,聲先到,然而聲音並不潑辣,反而帶著輕柔和緩。
  「劉姐!」小宋謹慎的喚了一聲,趕緊閉上了嘴巴。
  魏陽卻沒有馬上看那新來的女人,而是輕輕抓住了張修齊的手臂,他能看出來身邊這人突然起了反應,皺眉微挑、嘴唇微動,似乎要說些什麼,然而不論他想說什麼,最好都別直接在這裡開口,魏陽眼疾手快的把那句話按了下去,才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劉護士長。
  如果說剛才的小宋護士只是小家碧玉,那麼劉護士長絕對是個豐饒尤物,剪裁合體的護士服穿在她身上都不能叫制服了,應該叫做制服誘惑才對。然而這麼個尤物,如今卻輕輕抿緊了唇角,一雙鳳目盯著小護士,就連眼底的黑青都快要衝破脂粉,張牙舞爪的顯露在皮膚表面。
  「簡總,我記得最近院長可是說了,不讓再帶人來五樓,怎麼還帶貴客上來?」瞪服帖了小護士,劉護士長轉過眼睛,看向一旁站著的簡寧。看到這女人,簡寧倒是沒那麼趾高氣揚了,和氣的笑了笑:「劉姐你誤會了,這就是院長親自請來的貴客,專門讓來看看五樓的情況。」
  似乎比小護士知道不少,劉護士長頓時一挑眉:「這麼年輕?你們……」
  魏陽這時已經放開了張修齊的手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劉護士長,又瞥了眼簡大經理,輕輕一笑:「我們就是來瞭解一下情況,剛才小宋沒有說完,不知幾位護士長究竟出了什麼狀況呢?」
  沒想到這年輕人會問得如此直率,劉護士長微微一愣,又看了簡寧一眼,只見對方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她才抿緊嘴唇:「也沒什麼,我有天夜裡暈到了一次,還有李芳說自己見了鬼,薛凝霜更是……哼。」
  提起這兩個名字,劉護士長的臉上明顯扭曲了一下,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魏陽瞭然的點了點頭,追問一句:「不知你們有沒有員工相冊,我想更深入瞭解一下情況。」
  員工相冊跟五樓的事情有何關係?然而劉護士長常年在服務業混,早就成了人精,這時也不多問,直接從辦公桌抽屜裡抽出一本花名冊,遞給了魏陽:「都在這裡了。」
  魏陽也不推辭,大方的翻開看了起來,對其他人也就是泛泛掃過,但是翻到李護士長和薛護士長的照片時,他卻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那兩位其實長相也都相當不錯,有些環肥燕瘦的意思,跟這位劉護士長不分伯仲,在心底微微一笑,魏陽抬起了頭,問出另一個問題:「請問,五樓上面是什麼地方?」
  沒料到魏陽會把話題轉的如此之快,簡寧微微皺起了眉頭:「是管理層辦公室,怎麼了?」
  魏陽笑了笑:「沒什麼,我就是覺得真正的問題也許不是出在五樓,而是另一些樓層。不知簡總能不能帶我們上去看看呢?」
  33蹊蹺
  簡寧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先說我們李總身上帶煞,現在又不管出問題的五樓,非要往管理層湊,我看魏先生對我們公司高層有些太上心了吧?」
  你太給自己漲臉了,要不是齊哥想來,我會來這鬼地方?然而魏陽並沒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只是笑了笑:「請我們來的貌似並不是簡先生吧?若是你對我們不放心,大可請李總出面,我們會立刻起身告辭,但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簡大經理,魏陽含笑不語,眼中透出了點看笑話的神色。
  簡寧嘴角一抽,聲音不由高了兩度:「你以為我不敢跟李總說嗎?就你們這些神棍,我見得太多了……」
  劉護士長突然輕輕咳了一聲,止住了簡寧有些失態的舉動,轉頭對魏陽說道:「這位魏先生,我是不清楚您有什麼過人之處,但是我們醫院並沒什麼大問題,恐怕是有些人故作姿態,想要惹人矚目,要不我去跟李院長說一聲,讓他再考慮一下?」
  別人都叫李柯「李總」,偏偏劉護士長稱呼他為「李院長」,魏陽饒有興趣的看了她一眼,開口問道:「即便你身上帶煞也沒問題?」
  「你別胡說!」簡寧真的發火了,直接怒喝一聲。劉護士長卻是只微微一張嘴,旋即就抿緊了嘴唇,像是有點生氣。
  魏陽卻不搭理給人撐腰的簡大經理,而是直視著劉護士長的鳳目,淡淡說道:「信或不信都是你們的權利,但是我想這事也不止牽連到你和李總兩人,恐怕李護士長和薛護士長也脫不了干係,是什麼造成了如此奇怪的原因,說實話,我也挺好奇的。」
  這話一出口,除了那個還有些懵懂的小護士,面前兩人都變了臉色,劉護士長的面色尤其難看,咬緊銀牙,她扭頭沖簡大經理說道:「不是李院長請他來的嗎?!哼,你就帶他去找李院長啊!」
  這語氣中說不出是氣急敗壞還是心虛,適才那種溫柔體貼的味道早就飛的一乾二淨,簡寧惡狠狠的瞪了魏陽一眼:「你在這兒等著!」
  說完他轉身就走,看起來八成是要去告狀的,劉護士長也沒興趣搭理兩人了,帶著小宋離開了辦公室。沒了外人之後,魏陽反而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身邊坐著的小天師,苦笑了一聲:「齊哥,那女人是不是也帶煞?」
  張修齊點了點頭:「更重。」
  比李總身上的煞氣更重,魏陽嘖了一聲,果真不出他所料。適才按住張修齊時,他就已經猜出了那個護士長可能身上也有問題,否則不會引來齊哥這麼「大」的動靜。而那女人說起其他遇到問題的人時,表情也非常值得玩味,那可不像是提到同事的神情啊,再參考簡寧的態度,魏陽很輕鬆的猜到了一件事,不論是劉護士長,還是李、薛二人,怕都跟那個瀟灑英俊的李總經理有什麼不恰當的關係。
  按理說,這事也算司空見慣,放著這麼大一票美女在身邊,又有著絕對的權利,把醫院當成後宮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別人身上都沒出現煞氣,偏偏就李總經理和他這幾位「心肝」身上帶煞,就不能不讓人深思了。因此魏陽才說出那番話,邪煞在五樓還是六樓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李總現身,給他們更大的權限查找,畢竟這玩意只有天黑了才會發作的,他可沒興趣在這種鬧鬼的地方待到天黑,如果能解決,還是盡快為好。
  扭頭看了張修齊一眼,魏陽謹慎的叮囑道:「齊哥,一會兒若是發現了什麼,你一定不能自作主張啊,這次咱們要穩紮穩打才好……」
  然而這次張修齊似乎並沒把魏陽的話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已經隨著離開的劉護士長跑遠了,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犬,把目光緊緊鎖在了獵物身上,主人的話反而無足輕重。魏陽傷腦筋的歎了口氣,若是平常腥局,他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局面,但是面對這樣的情形,也不知道能不能穩住齊哥,真是讓人心煩啊……
  「你說什麼,他說劉倩身上也帶煞氣?」看著上來告狀的高徒,李柯深深皺起了眉頭,這可跟普通的腥局不太一樣,就算用二道杵,也該選個恰當的時機才對,這五樓還沒徹底檢查完畢呢,怎麼就往這上面扯了?
  「非但劉姐,他還說李姐和薛姐恐怕也有問題,這哪是看出了問題,分明是那小子猜到了什麼在哪兒信口胡說!師父,這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他想把咱們當猴耍,也該付出些代價才是……」毫不客氣的在李柯面前上著眼藥,簡寧心中也帶著些怒火,他真是又被那小王八蛋坑了一次,劉倩可是師父面前的紅人,萬一吹吹枕頭風,就夠他消受的了,這混蛋是故意跟她說那些話的吧?!
  然而李柯卻沉默不語,像是在顧慮什麼,過了好半天他才慢慢說道:「小簡,你先去帶他倆上來吧,我再詳細問問情況……」
  「師父!」簡寧有些急了,「這明顯是騙子,怎麼還……」
  「廢什麼話!讓你去就去!」
  一聲怒叱,簡寧頓時消停了,氣哼哼的去樓下找人,李柯卻若有所思的往沙發椅上一靠,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按理說面對這種花招迭出的金點先生,他該失去些耐心才是,可是這次的事情實在太邪性,有些細節他連徒弟都沒說,如今卻被魏陽一語道破,在驚愕之餘,這員皮門老將也不由有些心虛,當然還是要親自問下情況才好。
  不一會兒,簡寧又板著臉走了回來,身後跟著的自然就是魏陽和張修齊。看到兩人進來,李柯並沒有站起身,而是坐在老闆桌後面微微一笑:「魏先生,我聽小簡說了,你們又發現什麼新狀況了?」
  魏陽衝他點了點頭,臉上卻沒了笑意:「是有些發現,不過找出根源卻還要些時間,其實我倒是更想知道,李總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沒跟我們說起?」
  這次才是真正的二道杵,然而魏陽使起來卻自然而然、沒有任何刻意痕跡,就像他已經發現了其中的秘密。李柯是小八門中人,從小學的就是這個,也很擅長使用各種手腕搾取目標物的信息,可是在面對這樣的杵頭時,他臉上還是有點不自然的變化,而就這麼一點,也足夠魏陽下定論了。
  沒等李柯開口,魏陽點了點頭:「果真如我所料啊。李總,你是不是也覺得身體有些不適了?」
  李柯沉默了半天,突然對簡寧揮了揮手:「小簡,你先出去一下,我跟魏大師說些事情。」
  完全沒料到師父怎麼突然變卦了,但是這可是前途依仗,給簡寧個膽子也不敢故意唱反調,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他瞪了魏陽一眼,鬱悶無比的退了出去。見沒了外人,李柯深深歎了口氣:「魏大師,有些事情不是我不肯說,實在是關乎隱私,不太好開口。這個……從兩個月前,我下面就有些不對了。」
  都是男人,「下面」是指哪裡當然不用廢話,然而一家男科醫院的負責人,居然跟風水先生說這種事情,未免有些太過可笑。魏陽很是吃了一驚,煞氣會損害身體是明擺著的,這位李總經理當然不會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沒有健康,他這麼說也就是尋常的水火簧,然而誰能想到問題是出在這方面啊!
  不過再怎麼吃驚也不耽誤他擺出一副盡在掌握的姿態,魏陽又淡淡追問了一句:「那幾位女士明顯都有陰虧之煞,不知李總又是如何表徵呢?」
  李柯臉上露出了點尷尬:「我這個比較奇怪,下面只有在醫院能夠起反應,在其他地方竟然都沒了動靜……剛開始我還以為是缺乏刺激和情趣,但是後來卻發現不是那麼回事,然後樓下就開始鬧鬼了,我才覺出不對……」
  這種損害男性雄風的問題實在是不好說出口,李柯頗有些吞吞吐吐,他在醫院裡養情人也不一天兩天了,之前一直相安無事,過得也極為舒心,誰知兩個月前突然就發生了狀況,也不知是哪裡出了鬼,他的命根子居然開始抽起風來,在醫院就卯足了勁,出了醫院大門怎麼都不頂事,就連藍色小藥丸都毫無作用。這下可讓他受了驚嚇,畢竟再怎麼玩他都要顧及家裡的安定和睦,上門女婿也不是那麼好做的,萬一解決不了,讓老婆起了疑心,怕是會連累自己在丈人那邊的形象啊!這可是關乎繼承驕陽集團的大問題,決不能在這種地方翻船!
  然而李柯說得磕磕絆絆,魏陽卻像是毫無障礙的理解了他的難處,輕輕點頭:「果真不出我所料,肯定是有什麼東西在醫院內部作祟,才讓李總產生這樣古怪的反應,如今那東西怕是已經成了氣候,必須盡快除去。」
  說罷他又沉吟了一下,「只是那東西躲藏的比較嚴實,我們師兄弟現在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動靜,按樓下人所說,估計是晚上才會起邪祟,鬧出些動靜,但是若真晚上再除祟,凶險自然也要大增,不如李總先考慮一下你跟幾位女士都在什麼地方單獨相處過,我們先來一一查過。」
  說出這番話,魏陽心中也是有計較的,自從進到醫院裡之後,除了看出兩人身上帶煞,小天師還沒任何反應呢,那麼最簡單的推斷就是有什麼阻隔了煞氣外洩,導致只有近身接觸過的人才會受其影響。按照道理來說,晚上煞氣外洩,恐怕更容易查出問題,但是那可是深更半夜啊,鬼才想到那時候抓妖呢!不如趁早探明白虛實,也好早早解決問題。
  李柯這次也不敢隱瞞,直接透了個底:「七樓的手術室、會議室,六樓的兩間總經理室、小會議室和休息室,還有五樓的幾個接待房,咳……都有些可能……」
  臥槽,魏陽在心底暗罵,您老也不嫌累啊,這他媽三層都快玩遍了!但是他面上卻依舊嚴肅:「既然如此,我們就一一去查看一下吧,還要請您跟我們一起去看看。」
  「什麼?光讓簡寧去還不夠嗎?」李柯吃了一驚。
  魏陽卻淡淡一笑:「這種事情,外人知道的太多並不好,而且李總身上帶著的煞氣也是種引導,比較方便查找根源。放心,有我和師兄在,不會讓您受傷的。」
  更重要的是,帶上簡寧那貨,指不定還給他們添什麼亂子呢,不如帶正主去,如果真發現問題也能露兩手給他看看,增加尖盤的可信度。不過這些小心思魏陽是絕對不會說的,直接給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柯是真有些猶豫了,不過怎麼說他也是個老江湖,曉得要聽行家的安排,最後還是咬了咬牙:「那行,我跟你們一起去!」
  要得就是這句話!魏陽站了起來,沖對方微微一笑:「那就請李總帶路吧。」
  34障中煞
  「小簡,你去樓上手術室清一下場,我先帶兩位先生四處轉轉。」出了辦公室大門,李柯先給簡寧下了指示。
  簡大經理一聽就懵了,這才單獨談了幾分鐘,怎麼就要趕他走了?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日光醫院的手術室是個什麼德行,來這邊做手術的病人本來就少,這幾天醫院內部又不安寧,更是沒安排什麼任務,哪裡還用得著清場,分明是想打發他閃人嘛!
  然而師父發話了,又不能不聽,恨恨瞪了表情如常的小神棍一眼,簡寧咬牙切齒的跑去七樓了,李柯神態自若的做了個請的姿勢:「那我們先從六樓看起吧。」
  這個六樓說是管理層辦公室,但是真正的「管理層」卻少得可憐,諸如副總經理辦公室之類的職能科室都是只掛著個牌子,裡面根本就沒人,反而那些個影音室、多功能會客室、小會議室之類的「附屬設施」配置齊全、裝修奢華,一看就知道是專門為誰服務的。這時李柯也恢復了老樣子,大大方方帶著兩人一間間看過去,還別說,這些個地方不用來偷情都是浪費,都快趕上高檔賓館了。
  魏陽臉上不動聲色,跟在李總身後逐間轉了過去,任那些房間如何佈局都神色不變,注意力卻悄然放在身邊人身上。現在怎麼說都有點定向拆彈的意思了,萬一哪顆爆了,他身上帶著玉珮可能沒啥大礙,李總這路人估計就要遭殃了,一不小心再來個凶煞無比的傢伙……偷偷打了個哆嗦,魏陽一心二用,一邊隨口應付著李總,一邊牢牢鎖定小天師,半點也不肯放鬆。
  張修齊這時到是不怎麼看魏陽了,一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眸漸漸冷了下來,不是平常那種空蕩蕩的茫然,而是帶出了殺氣和銳氣的真正寒意,就像捆在他身上的鎖鏈開始鬆脫,露出了底下那種更加深邃冷冽的東西。
  這種冷意就連李總都感受到了,只轉了幾個房間就不自覺的落在了後面,李總的年齡可比魏陽大多了,江湖閱歷自然也更深,沒怎麼費力就發現這邊是以誰為主,張修齊那身氣質可不是一般神棍能夠模仿的,跟了一段路,就連他都覺得這待慣了的樓層裡透出森森陰冷,讓人不寒而慄。
  嚥了口唾沫,李總又推開了一間辦公室房門:「這裡也是我的辦公室,掛院長室頭銜,裡面還有個套間,咳~我也經常在這邊休息。」
  和總經理室不同,這間院長辦公室客廳的面積似乎要小上一點,外間只有10幾個平方,相反半遮半掩的套間更加寬敞,裡面真皮沙發、實木書桌一應俱全,還隨意擺著幾件很有品味的擺件,李柯怎麼說也是皮門中人,在講究面子功夫上絲毫不遜於金門那些神棍。不過這個小小套間,還是一眼就能看個大概,若是按照剛才的程序,這時就輪到魏陽和張修齊並肩進去查看了,然而這次李總話還沒說完,站在兩人身邊的張修齊突然動了,只是一步就跨進了房內。
  這可跟之前的反應完全不同,李總和魏陽同時一驚,沒有任何猶豫,李柯立刻就往後退了兩步,而魏陽則搶上一步,抓住了張修齊的右手。
  那隻手掌不再像往常那樣溫暖,反而像是被冰水浸過了,沒有絲毫溫度,帶著一種讓人心驚的冰冷。被抓住了手,張修齊也扭過頭,只是一眼,魏陽就打了個寒顫,以往那種沉默的茫然已經消失不見,他雙眼中燃燒著一些東西,像是殺氣,也像是憤怒,真真正正的情緒開始沸騰,卻燃盡了那雙黑眸中的溫度,讓他的目光如同刀鋒,割得人渾身生痛。
  被這樣的目光瞪著,魏陽也沒放開那只冰冷的手掌,嘴唇微微一顫:「齊哥……」
  不知是他溫熱的手掌,還是顫抖的聲音起了作用,張修齊開口了,聲音並不算響亮,也冷的如冰似霜,但是他畢竟還是開口了:「桃花障。躲開。」
  僅僅一句話,那只冰冷的手從魏陽掌中抽了出去,張修齊身形一閃,衝進了內間。魏陽有些發怔的握了握空蕩蕩的拳頭,不知該作何為好,身後已經傳來了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大,大師,這是什麼情況……桃花障是什麼?」
  魏陽瞬間醒過了神,面上神色立刻變得威嚴肅穆,扭頭對李柯說道:「李總,我師兄已經找到了邪祟所在,桃花障是一種由桃花煞演變而成的障法,能阻礙煞氣外洩,同時也催生煞氣繁衍,最是難以對付。我想這棟樓都是因為桃花障影響,才發生了變化……」
  正說著,屋裡突然傳來「彭」的一聲悶響,就像誰在屋裡扔了一隻響炮,嗡嗡之聲傳遍了樓道,李柯臉色變了,脫口而出:「天破!」
  所謂天破,乃是除祟時必然會有的一種動靜,據稱是陰陽二氣對沖產生的爆鳴,邪氣越盛,爆炸的聲音就越發響亮,有時遇上猛煞,天破之聲簡直會猶如悶雷,李柯雖然沒見過現場,卻也聽過類似的故事,屋裡都傳出天破聲了,必然是有邪祟啊!
  自己居然在個鬧鬼的房間裡跟人親親我我,一陣惡寒湧上心頭,李總兩條腿都嚇軟了,趕緊扶住一旁的牆壁:「魏,魏大師……這裡面……」
  「有我師兄在,不會出事的。」魏陽答得異常肯定,他心裡其實也是害怕的,甚至怕到恨不得拔腿就跑,但是另一種情緒也在翻湧不休,像是在催促他進去,去幫那個他剛認識沒幾天的男人,頸間的符玉似乎也產生了些溫度,溫溫熱熱貼在胸前,如同慰藉和催促。
  然而魏陽篤定的態度卻安撫不了李總狂打擺子的心臟,他直接脫口而出:「那我現在能離開嗎?我身上帶煞恐怕不好……」
  說著「不好」,他的腳步已經向後退去,魏陽還沒來得阻攔,兩人身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師父,這邊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聽到爆炸聲……」
  只見簡大經理一路小跑從樓梯上蹦了下來,直接竄到李柯面前。李總這時滿心都是想跑,卻被人一把拉住,恨得他差點沒咬碎牙齒:「你懂個屁!這可是天破啊!裡面有邪物!」
  正巧這時又從屋裡傳來了幾聲櫃倒箱翻的巨響,李柯臉都嚇白了,只想往後退,簡寧卻火大的一把止住了他:「師父,一定是這倆小子耍了什麼花樣,咱們如果這時候走不就被他們坑了,等我進去看看那人在搞什麼明堂!」
  臥槽,還能這樣花樣作死,魏陽有些驚到了,然而這話卻還真喚回了李總僅存的理智,腳步不由一頓。是啊,萬一他們是專門衝自己下的套呢?不論是金門還是皮門,也不乏專為同行設套的事跡,鬼嚇人是嚇不死的,只有人嚇人才最為可怕!
  眼瞅師父的臉色有些變化,簡寧哪還不知是自己的勸說起了效果,渾身就跟吃了興奮劑一樣,頭也不回的往房間裡衝去,魏陽卻不管那傻逼,直接從手包裡掏出了樣東西:「李總,你不想走的話,一定不要踏出這個圈子,以防等會事情有變。」
  李柯看著眼前的景象,又有些發怔,只見魏陽動作迅捷的在他腳邊圍了一圈泛著青灰銹色的銅板,銅板之中還被一條細細的紅色繩子穿了起來,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飄散,似乎這紅繩被什麼血水浸染過一般。這不是那種傳說中的驅煞銅錢陣吧?李總剛剛抖起來的勁頭又縮了回去,只覺得腿更軟了,正在此時,院長室裡傳來了一聲怒喝:「你小子在干什……媽呀!!」
  喝罵聲一秒之內變成了慘叫,五秒後,一個身影連滾帶爬衝了出來:「師、師父!有妖怪!」
  臥槽,不知道還以為這是拍西遊記呢,然而李總卻面色大變:「滾!滾遠點!別沖這邊來!」
  不說還好,這話一出口,簡寧就看到了李柯腳邊那個紅圈,二話不說一個餓虎撲食就躍了過來。
  「哎呦我操你這欺師滅祖的玩意!」
  一大一小兩個皮門精英開始爭搶那塊寶地,全然忘了還有「逃跑」這個選項,魏陽卻沒理那倆人,而是不由自主瞪大了雙眼,看向辦公室門口,有什麼東西,從那道門裡滑了出來。
  只聽啪的一聲,六樓的日光燈全都爆了,原本敞亮的窗戶似乎也被什麼遮了起來,天光大好的正午瞬間變得黑漆一片,緊接著,有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聲音並不恐怖,反而透著股嫵媚和歡愉,似乎有位絕色美女在耳邊輕聲呻吟,隨之的而來還有悉悉索索的摩挲聲,像是那位佳人正在寬衣解帶,透著股誘惑,又有種詭異的旖旎。
  香氣隨之出現,說不清是什麼味道,像是麝香和體香的混合,甜膩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在這香氣中,一股顫慄從脊背劃過,熱意順著小腹蔓延,想要衝破桎梏喚醒某個沉睡的器官,兩聲粗糲的喘息在黑暗中響起,那對師徒像是忘記了爭搶寶地,同時悶哼出聲,伴隨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聲音和香味,喚起人心底最深沉的慾望。
  魏陽艱難的嚥了口唾液,他本來也是該受到影響的,可是此時一股白濛濛的光籠罩在他身側,隔絕了一切幻象對他的作用,看著那片幾乎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心中的恐慌難以言表,但是手卻堅定的伸進了挎包,摸出一個圓滾滾硬邦邦的東西。一隻手緊緊握住了那東西,他拿起木槌用力一敲,只聽「梆」的一聲脆響迴盪在走廊之中,那是木魚撞擊的聲音,清澈梵音綻放在黑暗之中,如同漣漪蕩漾。
  魏陽並沒有停下手,響亮的木魚聲從他手中傳出,一遍一遍的沖刷著那詭異的黑暗,似乎要跟淫邪的怪聲和香氣對抗。這一刻,魏陽心中不存任何雜念,甚至就連那份恐懼都開始遠去,明澈見底的思緒中只剩下了一個聲音:齊哥!
  一道亮光劃破了黑暗,伴隨著那連綿不絕的梵音,撕裂了一切妖邪怪影,砰砰砰,三聲脆響隨即傳來,有什麼東西發出了尖利的慘叫。那隔絕一切的陰霾消失不見,魏陽身形一晃,看清了面前的景象,三枚銅錢擺出天地人三才位,雪亮的匕首正正插在中間,在匕首之下,一隻不足三寸,腿細身長,長著兩柄大鐮的怪蟲掙扎了幾下,蜷成了一團,不再動彈。
  魏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發現自己根本就移不開視線,只見那只骨節分明、勁瘦纖長的手指輕輕一晃,抽出了匕首,持著匕首的人則緩緩站了起來,幾點汗水順著面頰低落,但是那人並未伸手去擦,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伸出那只冰冷無比的手,在他鼻端一抹,一抹嫣紅被輕輕拭去。
  「反震太凶,催動,用楞嚴咒。」
  那聲音沒有高低起伏,沒有情緒波動,再次變得普普通通,不具任何特色。魏陽眨了眨眼,看向面前站著的男人,那種讓人膽寒的恨意和殺氣已經盡數褪去,他蒼白而英俊的面孔回復了安寧,就像亙古不化的冰山,唯有眉峰微不可查的挑起,帶出了一點讓人心安的熟悉感。
  魏陽笑了,滑稽無比的掛著兩道鼻血,笑出了聲:「下次我試試看。」
  在兩人身後,傳來了一嗓子全然沒有風度的怒聲:「操你個龜兒子!簡寧,老子跟你誓不罷休!」
  35又是一隻
  走廊上一片狼藉,之前擺好的紅繩圈已經被踩脫了線,銅板散落一地,旁邊還有幾片西裝殘骸,也不知是從誰身上撕掉的,李總那張風度翩翩的帥氣老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居然還有倆牙印子,怕是遭到了相當不一般的「攻擊」,此刻正拽著沒了皮帶又崩了拉鏈的褲子狂踹徒弟,還邊踹變罵,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樣。
  簡大經理則狼狽不堪的蹲在地上,也不敢還手,哭喪著臉求饒,那一絲不苟的中分頭早就成了鳥窩狀,臉上還有兩道老長的指甲抓痕,都破皮了,就跟家裡倒了葡萄架似得。
  魏陽扭過頭,看到這幕鬧劇嘴角不由一抽,乾咳了一聲:「李總……」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李柯硬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趕緊放開手上揍著玩兒的徒弟,提著褲子一路小跑過來:「大師!這妖是已經收了吧,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邊說話,他還邊伸長了脖子小心翼翼的看向魏陽背後,張修齊早就用瓶子收了地上的蟲屍,李柯能看到的只有幾枚插在水泥裡的銅板和一個不淺的窟窿,頓時又狠狠抖了兩抖,露出一副又是慶幸又是後怕的表情。
  魏陽伸手按了按鼻翼,把剩下的那點血水徹底抹去,才故作姿態的歎了口氣:「就連我都沒想到這桃花障居然如此厲害,障中還帶著邪煞,才鬧出如此陣仗。不過現在邪物已經除去了,我們不妨先到裡面說說情況?」
  「裡,裡面安全嗎?」
  「安全得很,走廊上也不方便說話,還是到屋裡再說吧。」
  李柯明顯還心有餘悸,半天不敢挪步子,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沖簡寧吼了一聲:「小兔崽子,在這邊看著點,別讓人上來搗亂!」
  其實就算李柯不下命令,簡寧也是不敢跟上來的,剛才他在房間裡看到的那幕簡直堪比鬼片現場,之後的「遭遇」更是令人畢生難忘,什麼拍馬屁抱大腿的心思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只恨不得趕緊逃出醫院。然而現在,他連跑都不敢啊!
  木愣愣的點了點頭,這人就跟只鵪鶉一樣乖乖縮進角落裡。惡狠狠瞪了眼這不像話的玩意,李柯終於緩過了氣,壯起膽跟在兩位大師身後走進院長室。
  此刻的院長室早就換了副模樣,昂貴的大理石地板砸裂了好幾塊,桌上的電腦和文具飛的到處都是,書櫃門上的玻璃也碎了個徹底,真皮沙發都被劃出幾個大口子,內室的大床更是塌了半邊,就跟遭了龍捲風似得。
  嚥了口唾沫,李柯期期艾艾的問道:「魏大師,這桃花障到底是怎麼個來頭啊……」
  魏陽還沒回答,張修齊已經從內室的地板上撿起了一個東西,遞了過來。那是個黃橙橙的擺件,造型像是隻獅子,但是頭似龍、身似馬,腿上則覆蓋著鱗片,看起來霸氣橫生、不怒自威,工藝著實精湛,仔細看去那東西似乎還有些年頭了,表面的鎏金都帶著一層淡淡的氧化膜,像是件出土珍玩。
  李總一看那物件,不由納悶問道:「這不是擺在桌上的貔貅像嗎?這玩意有什麼不對?」
  魏陽只是上下看了一圈,又輕輕摸了摸雕像頭頂那個窄小的深洞,就歎了口氣:「你連貔貅和辟邪都分不清楚嗎?看看它頭上那兩支角!」
  很多人誤以為天祿或辟邪只是貔貅的別稱,其實不然,這類異獸統稱「符拔」,頭上有獨角的是天祿,有雙角的是辟邪,無角的才是真正的貔貅。據傳說貔貅喜愛吃金銀財寶,又沒有菊花可以排泄,故而被人視作招財進寶,只進不出的吉利物件,深受廣大風水愛好者喜愛。但是天祿和辟邪卻是正正經經的墓獸,兩漢前後經常作為陪葬使用,只是除了那些浸淫古玩的行家,普通大眾還真不太好分辨這三者的區別。
  簡單給李總補了下課,魏陽作出結論:「這玩意百分之百是樣葬器,而且年份還不短了,因為長時間受屍氣浸染,居然生出了器妖。辟邪本就是母獸,那墓主估計也是個女人,陰氣自然就大得驚人,需要採補活人的精元才能生出靈智,不巧的是你這會客室裡本來就有個天然的桃花煞局,被辟邪裡的勾魂妖一鼓催,就生出了桃花障,這桃花障中帶煞,自然凶險無比,你還敢在這屋子裡辦事,不怕被妖邪吸乾嗎?唉,這辟邪到底是從哪兒買的,葬器也敢隨隨便便入手!」
  聽著魏大師義正言辭的一番教育,李柯漸漸咬緊了牙關:「簡寧你這小兔崽子……」
  由不得他不動怒,這鎏金雕像正是他那好徒弟親自送來的!李柯的夫人是位佛教徒,最愛收集佛像和法器,連帶他也對古董有些興趣,為了投兩人所好,簡大經理真是費勁了心思,這不前段時間專門弄了尊鎏金擺件過來,說是旺氣運的貔貅像,還是花了大價錢拍到的宋代真品,讓放在辦公室裡招財。真你妹啊!這忒麼不會是從哪個二道販子手裡撈到的黑貨吧!還有六樓的裝修似乎也是那小畜生一手操辦的,這桃花煞的局面恐怕也跟他有些干係!
  這邊李總恨的直咬牙,那邊魏陽卻猜到了辟邪像的來歷,不動聲色又補了句:「對了,還有李總你最近也要保重身體,切莫再行房事。這勾魂妖本來就喜歡吸人精氣,之前你就損耗了不少精元,這次妖物出世,你又不肯好好待在銅錢陣裡避煞,恐怕已經被邪氣浸染,若是不固本培元,以後想再振雄風就難了……」
  「什麼?!」這話簡直比之前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可怕,李柯臉色大變,「我,我以後都不行了?」
  他可是自謂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風流人士,還是個男科醫院的院長,這樣的身份地位,居然不能人道,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心裡一急,他衝上去一把抓住了魏陽的胳膊,哭求道:「魏大師!你可要幫幫我啊!」
  臥槽,你褲子可是沒拴啊!眼看那老不休的西褲跐溜一下順著屁股滑了下來,魏陽簡直都要瞎了,一旁小天師卻皺了皺眉,伸出手一提,又把那條褲子拽了上去,另一隻手則輕輕鬆鬆幫小神棍解了圍。把李總推到了一邊之後,張修齊木著臉沖發傻的魏陽囑咐道:「這樣不好。」
  魏陽:「……」
  這是連我都被劃到「舅舅不讓」的關照範圍內了,怎麼有種無辜中槍的趕腳,齊哥你真知道「不讓干」的是什麼嗎?
  這邊魏陽內裡狂吐槽,那邊李柯倒是老臉一紅,趕緊使勁兒拽住了褲子,空出只手摸了一遍也沒摸出個銀行卡或是支票本,只好衝著張修齊哈腰賠笑:「這樣是不好,一事還當一事議,我的錯,我的錯,張大師您老千萬別見怪,我這就去拿支票本,等到除妖的事情算完了再說其他……」
  魏陽:「……」
  眼瞅著李總經理拎著褲子一溜小跑又躥出了院長室,魏陽歎了口氣:「齊哥,這次咱們碰上的不會又是那個三屍蟲吧?」
  剛才跟李柯說得大半都是胡謅,當然要怎麼駭人聽聞怎麼來,但是妖邪實際是什麼他心裡多少還是有數的,一隻蟲子,又是從陪葬品裡出來的,辟邪和天祿還是東漢時期最常用的鎮墓獸,若是聯想不到才有了鬼呢。
  眼看身邊沒了「威脅」,張修齊的眉峰又平復了下來,認真點了點頭:「下屍,彭躋。」
  下屍主淫慾,也就是傳說中的淫蟲,仔細回想了那蟲兒的長相,魏陽也不得不承認,色字頭上一把刀還真是形象無比,就連著下屍都長著兩把大鐮,一副凶殘無比的模樣。搔了搔頭髮,他這次倒是真有些服氣了,隨便接個單都能碰上另一隻三屍蟲,這難不成要把三隻都解決了才能消停?也不知剩下的中屍是個什麼德行,管口腹之慾的話,不會是附身在個胖子或者廚子身上吧……
  「哎,對了,除掉下屍對人有影響嗎?」魏陽突然又想到了這個,剛才說的那番話基本就是給簡寧上眼藥用的,還有幾成則是真正的水火簧,留著後面撈錢使,現在當然要問問「專家」意見。
  「寡慾。」張修齊答得極為言簡意賅。
  本來就是主掌慾望的東西,除了淫蟲可不就是清心寡慾了,魏陽嘿嘿一笑:「寡慾就最好了,先讓他慢慢養著吧。」
  不一會兒李柯又顛顛的跑了回來,不但換了身衣服,隨身還帶著支票本,眼睛都不帶眨的,刷刷畫下了個數目,他撕下支票恭恭敬敬的用雙手遞在魏陽面前:「魏大師,這是你們的辛苦費,是說下來我身體方面的調養……」
  魏陽不帶煙火氣息的瞥了眼面額,把支票折了起來塞進了襯衣口袋裡:「調養還需慢慢來,我畢竟不管治病,風水也就是個調劑,怕是不那麼好恢復……」
  「我懂我懂!」李總迭聲應道,但是臉上的期盼神色還是濃濃,「這還是其次,將來也要請二位給我看看醫院和家裡這些個佈局,千萬不能再出岔子了……唉,真是遇人不淑啊!」
  魏陽淡淡一笑:「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沒錯!」李柯冷哼了一聲,決定回頭好好再扎扎籬笆,收拾一下那個不肖徒弟。轉眼又看到了桌上放著的辟邪像,不由一陣牙痛,小心翼翼的說道:「這座像,大師你看能不能給帶回去除除煞呢……」
  魏陽看了眼那座鎏金辟邪,不鹹不淡的答道:「這座鎮獸其實已經沒什麼邪氣了,擺著也無關緊要。」
  「這不是一朝被蛇咬嘛,我看這物件形制也不錯,最適合魏大師這樣的高人用了……」李總陪著笑,又巴巴的求了一遍,最終才換來了大師點頭。
  揣著一百萬的大額支票,捧著漢代鎏金辟邪像,魏陽終於覺得神清氣爽了,沖冤大頭微微一笑:「李總,這次我們損耗也是不小,就先告辭了,改日再處理你這些『雜事』。」
  「讓二位費心了!」拿到了對方的許諾,李柯哪還敢留人,慇勤無比的帶著兩人朝外間走去。
  這時陸陸續續也有些人到六樓查看情況,畢竟除祟還是鬧出了些動靜,保安和工作人員也不是聾子,當然會好奇發生了什麼,但是回過神的簡寧又哪會讓人看到這裡的情形,全部都給攔在了樓梯口,居然勉強做到了清場,看到魏陽等人走了出來,他連忙快步迎上,眼神卻一陣飄忽,似乎不知該看向哪裡。
  李柯對於這個沒事招鬼,有事搶陣,關鍵時刻還欺師滅祖的狗東西真是膩歪透了,下巴揚得老高,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簡寧訕訕的搓了搓手,剛想說什麼,魏陽已經低頭蹲了下來,把地上的紅線和銅錢又都撿了起來,塞進了包裡。
  簡寧:「……」
  李柯:「……」
  虧了!兩人心頭都是一聲哀嚎,剛才徹底忘了這事,這要是給污下來大師應該也不會來討,不是平白得一套法器嗎!不過李柯只是動了動心,馬上就回過神,像個超了齡的門童一樣慇勤的彎著腰,給按開了電梯門,魏陽看都沒看簡寧,只是冷冷一笑:「撿漏這種事,簡先生以後還是少做吧。」
  簡寧可不知道屋裡發生的事情,更不曉得魏陽已經給他安上了個「害師父陽痿」的天大罪名,還以為魏大師說的是當日鬼市上搶佛像那事呢,頓時冷汗都下來了,自己究竟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敢跟大師虎口奪食。不過萬一那佛像有用……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簡寧立馬把這點小心思拋之腦後,萬一人家照今天給他來那麼一下子,估計小命都沒了,搶個法器還有什麼用!
  這慫貨不由露出了哭像:「魏大師,我真知道錯了……」
  「閃一邊去!」李柯二話不說推開了徒弟,往魏陽身邊一杵,「大師,我開車送您二位回界水齋。」
  隨著這諂媚的話語,光潔的電梯門再次合攏,把一臉衰樣的簡大經理關在了門外。
  36月夜
  回到界水齋後,輕輕鬆鬆打發了李總,又把雙眼放光求直播的孫宅男按了回去,魏陽也沒在公司多待,而是選擇了直接打道回府。那點腎上腺素激增的興奮勁兒過去,他才覺出腦袋有些昏沉沉的,可能是所謂的反震之力還在起作用,那木魚看著不怎麼起眼,關鍵時刻卻像沙漠之鷹這種大殺器,效果驚人後坐力也猛,實在讓人消受不起。
  有些暈乎的晃到了家門口,他打開房門,帶著小天師一起踏進客廳,還沒站穩就聽到一陣頗為急促的爬動聲從臥室傳來,烏龜老爺難得用上了全力,簡直健步如飛蹭蹭地就爬到了門前,魏陽心中一陣感動,連忙蹲下身:「喲,老爺你都知道我受傷了,還來迎接……」
  烏龜理都沒理,直接從他身旁爬過,啊嗚一口咬在了張修齊褲腳上。
  魏陽:「……」
  我就知道這只龜不會那麼貼心!小神棍悲催的轉身想把老爺扯下來,張修齊偏了偏頭,似乎明白了烏龜的意思,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在它面前一晃:「死了。」
  裝在瓶裡的當然是下屍彭躋,烏龜鬆開口,伸長脖子用力聞了聞小瓶,才大搖大擺的讓開道,一副「大爺已經檢查完畢,你可以進門啦」的模樣,跟它才是真正的戶主似得。
  魏陽:「……」
  默默從地上站起身,他苦笑道:「齊哥,老爺怎麼還能聞出你身上帶著屍蟲?」
  「龜有靈。」張修齊答的簡潔,像是這種獵奇生物他少說也見過幾百隻,目光已經堅定的投向了一旁的電冰箱。
  得勒,看來現在不是個尋根問底的好時機,魏陽歎了口氣,從矮櫃裡翻出幾盒餅乾,遞在小天師手裡:「飯已經點上了,估計一會兒就送到,齊哥你先用這個墊墊吧。」
  張修齊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乖乖拿著餅乾到餐桌前啃去了,魏陽則把工具挎包和鎏金辟邪像往茶几上一扔,倒頭栽進了柔軟的沙發中。在上面躺了半天,確定腦殼晃的不那麼厲害了,他才摸出支票,輕輕彈了彈上面的數字。
  這兩單生意可都不小,還不用給老神棍分什麼潤,才兩周時間他賬上的存款就刷刷往上飆,以驚人的速度飛漲。自從出了校門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過上這種有房子有存款的安逸生活呢——當然,如果不算捉妖時的精神損失——而在這之前,他可不覺得自己會是個渴望安逸的人。
  這種撈錢速度也能稱得上傳奇了吧?魏陽面上露出了點笑容,雖然之前曾先生說不用給齊哥開工資,但是這麼個賺法,不分潤絕對說不過去,就先幫他攢著吧,等到曾先生回來後再把錢給人家。然而這個念頭飄上心頭時,魏陽又覺得有些不捨,卻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不捨得分出巨款,還是不捨得那個能幫自己賺來巨款的人被家人領走。
  視線不自覺的移向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吃小熊餅乾的張修齊,魏陽的眼神有些搖動,但是還沒等對方發現就挪開了目光,這時門鈴響了,他利索的一翻身從沙發上下來,跑著去接快餐了,等到付過帳之後,一扭頭,就發現小天師已經放下了手裡的餅乾,正襟端坐等待投喂。
  輕笑一聲,魏陽把提高了不知多少個檔次的盒飯擺在他面前:「這可是你最喜歡的鹿筋和煨三鮮,咱們開飯了!」
  當天夜裡,也許是因為木魚催鼓的餘波還未停歇,魏陽早早就陷入了沉睡,平時半蜷的身體也稍稍舒展了幾分,左手無意識的搭在張修齊身上,像是想要汲取溫暖似得湊得很緊,左手掌心貼上了對方前胸。
  這本該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然而不知為何,他左手虎口處的紅痣突然變得艷麗了些,似乎想要衝破掌源滴落在下方的襯衣上。本該睡得紋絲不動的張修齊微微皺起了眉,像是有什麼東西干擾了他一成不變的安眠。
  窗外,月光變亮了,本就是滿月的月輪又膨脹了一圈,壓迫性的懸在半空,銀白的光鏈透過窗簾灑進屋內,烏龜老爺從水盆中爬了出來,踩著濕噠噠的爪印繞著大床轉來轉去,看起來有些著急。
  張修齊掙扎的更厲害了,放在小腹上的手指蜷曲握緊,像是在抵抗什麼,哽咽的悲鳴溢出喉腔,在夢境中,有什麼虜獲了他,折磨著他。
  「小齊,乖乖留在這裡,不要亂動,不要出聲,爸爸去引開他們……」
  一個男人在衝他微笑,鮮血浸滿了他的面頰,讓那張儒雅的臉孔顯出幾分猙獰、幾分慘烈。
  「我不信命,也不會放任那該死的『命定』奪走你的性命,別怕,堅持住,爸爸還在,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男人大而溫暖的手掌輕輕撫過他的雙眼,沒有一絲顫抖,如同堅不可摧的山巒,籠住了那片小小天地。然後,他離開了。
  尖叫聲、爆炸聲、陰氣森森的鬼哭聲,陣法的力量在遠處翻騰,劇痛侵襲了週身,他的身體似乎被剖成了兩半,有什麼東西被人殘忍的、毫不留情的抽了出去。張修齊雙拳一緊,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心臟跳得如此之快,幾乎都要撞碎肋骨,撕裂他的胸腔。他雙眼發直的看著面前那片雪白的牆壁,像是那裡有著讓人絕望的倒影,投射出噩夢森冷可怖的痕跡。
  然而漸漸的,劇烈的心跳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另一個聲音傳進了耳中,有什麼東西正在床邊焦躁的磨著爪子。張修齊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看向床畔,不知何時烏龜老爺已經爬到了床頭,正奮力撓著楠木大床的床沿,都快把木板抓花了。
  另一個聲音也漸漸浮現,更加輕微,更加柔和。張修齊順著搭在自己身旁的那隻手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男人安靜無比的睡在他身側,眉宇之間帶著安逸和滿足,連往昔那種讓人焦心的緊迫感都褪去了,睡得如此香甜。
  「陽陽。」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張開口,輕輕吐出了兩個字。適才夢中發生的一切又被抹去了,那顆失了魂的腦袋就像無波的水面,即便有什麼落了下來,激起浪花,終歸也會再次恢復平靜。只是有東西從眼角滑落,張修齊茫然的伸出手,輕輕沾了沾,那是些透明的水珠,沒有溫度,稍稍發鹹,像是有哪裡漏了,完全停不住的滲出水來。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但是他並不慌張。
  伸手輕輕摸了摸躁動的烏龜,讓它平靜下來,張修齊又躺下了,沒有驚動身邊那人,不過這次他沒再選擇仰臥,而是側過了身體,如同身側那人一樣,半弓起身體,悄然無息的直視這對方寧靜的睡顏。漸漸地,漏掉的地方合攏了起來,變作粘糊糊的酸澀感,他眨了眨眼,在那若隱若現的鼻息中,再次闔上了雙眼。
  在荒蕪的山嶺之中,有個男人正在飛快的奔跑著,他的步子很大,帶著完全不似中年人的矯健,長長的草莖打在衣擺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和那沙沙的風聲一起,透著股讓人不安的陰森詭譎。
  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低頭看向手中,在他掌中有一枚風水羅盤,雖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其中密密麻麻刻出了九層轉盤,先天卦爻、洛書九星、七十二龍、二十四山、六十四卦、二十八星宿等等一應俱全,就連上面黑底金字的盤符卻清晰可見,四角隱約的龍紋則代替了普通的海底線,縱跨盤身,精緻的簡直不像是工具,而是某種價值連城的工藝品。若是有熟悉風水的人,恐怕還能發現這東西是樣古物,並非現下流行的「天機盤」、「金玉盤」、「後天盤」,而是最最正統的「楊盤」,唯有三僚村才會使用的楊公嫡傳。
  然而此時,這枚羅盤正在發瘋,天池正中的指針像是被什麼東西催動一般,嗡嗡打著旋,內盤黑底金字的刻度更是嘎嘎作響,自行跳轉。其中唯有星盤巍峨不動,映出了天星倒影。看著這詭異的盤面,男人嘴角露出絲苦笑,這就是三僚村的弱點了,他們擅長的始終是風水一道,即便能分辨出陰氣來源、邪祟根由,也很難用立竿見影的手段破除、斬滅那些妖邪,哪怕自己已經是個風水師裡罕見的鬥法派,比之那些「專業」人士,還是要弱上幾分。
  而他的敵人,則是名再老辣不過的陣法高手,一個能夠製造人胄,操控孽魂的強大敵手。當年姐夫沒能勝他,二十年後的今天,自己怕也不能。然而男人臉上沒有半點驚慌,他畢竟是三僚村曾氏傳人,沒有任何人能比風水大師更擅長躲避凶煞,突破包圍。他打不過那人,但是想要逃出去,卻並不很難。
  他已經有了當年那件事的線索,只要能逃出去,找到那枚失落的魂魄,就能修復小齊的神魂。張修齊是個比他父親還要有天賦的天師道傳人,如果能恢復他的魂魄……男人突然回過了神,不再胡思亂想,又仔細看了看羅盤上的指示,他毫不猶豫的向遠方奔去。
  山野之中,樹影婆娑、怪石嶙峋,那枚大的驚人的月亮高高懸掛在半空中,冰冷而凜冽,如同不知疲倦的鬼燈,照亮了天地萬物,也讓那些位於陰影中的生物更加瘋狂。月色如雪,悄然無息的籠罩了一切。
  37賠禮
  這一覺,魏陽睡得很沉,那種讓人頭暈目眩的脫力感完全消失,只剩下了滿足和愜意,不過最近一段時間生物鐘已經被小天師訓練出來了,差不多六點左右,他就準時睜開了雙眼。
  然而這一睜眼,卻唬了魏陽一跳。以往總是睡的跟棺材板似得張修齊居然換了個睡姿,不但側臥,臉還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結果一睜眼倆人差不多都臉貼臉了,甭提有多彆扭。嘴角一抽,魏陽差點沒滾下床以示清白,然而小神棍的觀察力也不是蓋得,只那麼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只見一道乾涸的透明水痕順著張修齊的臉頰沒入鬢角,似乎側枕垂淚,留下一道淺淺淚痕。
  這……這情況不太對啊……緊張頓時代替了尷尬,雖然相處時間不久,但是魏陽太清楚這座冰山的脾氣了,連肩膀被黃胄戳了洞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怎麼可能半夜趁自己睡著了偷偷哭鼻子,哭完了臉都不擦。然而那道淚痕又如此清晰,給那張沉靜英俊的臉平添了幾分讓人心中一揪的古怪感覺,魏陽有些控制不住的伸出手,忐忑的推了推張修齊的肩膀:「齊哥,齊哥你還好嗎?」
  此時距離張修齊的起床時間還有幾分鐘,然而幾乎是一碰到肩頭,他就睜開了雙眼,那雙黑眸依舊淡而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面對這樣的目光,魏陽突然覺得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齊哥,你身體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昨天除邪祟的時候受傷了嗎?」
  然而面對魏陽小心翼翼的詢問,張修齊並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靜靜的看了他片刻,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向洗手間走去。好吧,這的確是他每天的固定程式,魏陽扯了扯嘴角,收回了懸在半空的手,看來人是沒啥大問題,剛才可把他嚇了一跳。
  不過仔細揣摩一下,魏陽又覺得渾身都不好了,怎麼看到那冰山哭了,他竟然感覺怪心疼的,就好像自己養的寵物受了委屈,難受的心肝都一抽一抽的,這是對室友的正常態度嗎?那可是個小天師,不是寄養在家裡的警犬啊!
  魏陽狠狠的甩了甩頭,把那個古怪念頭甩出了腦海。看來還是不能抱僥倖心理,別說再遇到這種情形,就是每天醒來都這麼曖昧的面對面,怕都不妥的很,還是趁早考慮買床的事情吧。咬牙下了決心,他也翻身下床,誰知還沒站穩就差點被絆了個跟頭,只見烏龜老爺睜大了兩隻綠豆眼蹲在床邊,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
  「祖宗。」魏陽哀嚎了一聲,「您老怎麼也這麼早起床,還給我板著個臉,難不成是你昨天偷偷咬齊哥了?哎呦!別咬我啊!」
  完全搞不懂烏龜為什麼會發火,連哄帶勸好不容易打發了老爺,魏陽只覺得今天有點諸事不順的徵兆,難不成是昨天發了財,今天就要遭點災?可惜當年自己沒學到點真功夫,否則現在佔上一卦,說不好還有點用處。悲催的搔了搔頭髮,他乖乖鑽進了廚房,給一大一小准早餐去了。
  然而這霉運卻並沒有延續下去的意思,吃完早飯兩人又照常來到界水齋,剛剛進門孫木華就興沖沖的湊了上來:「齊哥!日光男科那邊怎麼還有人得罪你了?昨天專門上門賠罪呢,還送了東西,都是好東西!」
  可不是好東西嘛,看著桌上擺著的觀音像、香爐和一枚小小的青玉彌勒佛玉珮,魏陽挑了挑眉,最後一件先不說,前兩件不正是簡寧那小子當著他的面買走的東西嗎?怎麼又原樣送回來了。
  「他留下什麼話了嗎?」沒看另兩樣東西,魏陽撿起那枚彌勒掛件,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在心裡叫了聲好,雖然青玉的玉質不如羊脂白玉,但是這枚佩飾的確稱得上佳作,雕工上乘,玉色透亮,難得還無筋無絮,只可惜玉上沒有包漿,不過也有些人專門就愛買這種沒包漿的物件,自己親自下手去盤,走這個思路的話,這枚玉珮真不失為一塊能賣出個好價錢的物件。簡寧這小子,看來還是挺捨得下本兒啊。
  「嘁,還能說什麼,不就是讓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把他當個屁放了嘛。怎麼,陽哥你還準備對付那中分頭?」孫二貨顯然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前面還大大咧咧,說道後面倒是兩眼放光起來,就跟他收拾過誰似得。
  魏陽但笑不語,他原本就沒打算對簡寧如何,釘子早就埋下了,又沒什麼切實的利害關係,整整也就算了,哪有興趣針對。不過既然這人膽子如此小,給他個機會安安心也不錯嘛。
  滿意的一頷首,魏陽把玉珮裝到了口袋裡,又拿上觀音像和小香爐,輕飄飄的說道:「既然他巴巴要送,當然要給個表現機會,木頭,你先好好在這邊看家,我出門逛一圈。」
  「唉?幹啥去?」看魏陽把東西都帶在了身上,孫木華有些摸不著頭腦。
  魏陽卻嘿嘿一笑:「當然是去銷贓啊。」
  所謂的銷贓點,自然還是聚寶齋。今天黑皮人倒是挺閒,看到魏陽露面就興高采烈的湊了上去:「阿陽,聽說你們在朝陽小區那邊大發神威了啊!」
  說著,他還拿眼偷瞄站在魏陽身後的張修齊,界水齋那仨瓜倆棗有幾斤幾兩他還能不知道,如今居然傳得這麼邪乎,九成九是新來的這位小天師的功勞,可是對方卻一副生人勿進的冰山模樣,也不知道是沒興趣搭理他,還是跟魏陽有什麼協議。
  魏陽輕笑一聲:「明哥這消息也夠靈通的啊,就是發點小財,還比不上明哥的手腕。」
  這馬屁黑皮才沒興趣聽呢,哼了一聲:「不想說拉倒!這次又上門找什麼?我可先說好了,如果找法器,我家真貨可是相當有限,材料倒是還有些。」
  「看你說的,我這次可不是來撿漏的。對了,七叔最近回來了嗎?」魏陽先問起正事,實在是那骨陣越想越讓人不放心,兩隻三屍蟲就讓他受夠驚嚇了,沒得再給人添亂。
  黑皮歎了口氣:「別提了,這兩天給他老人家打電話都待理不理的,說是盡快,也不知要快到什麼時候。阿陽你別擔心,我家七叔還是挺有分寸的,既然不想回來,肯定是有事要做。」
  魏陽點了點頭:「我曉得了,不過今天還有些其他事想要麻煩一下明哥……」說著,他跟變戲法一樣從挎包裡掏出好幾件東西,一一擺在了桌上。
  黑皮微微張開了嘴:「臥槽,你不會是打劫了哪家黑店吧?怎麼這麼多東西!」
  佛像和香爐倒是其次,鎏金辟邪像可是真真正正的好東西啊!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土貨,更難得的是鎏金層完全沒有損壞,這工藝唐代之後倒是比較多,兩漢時期出土的就少的可憐了,雖然辟邪頭上有個小洞,但是完全不影響它的外觀,應該是能賣上價錢的。
  不過……上下打量了一下鎏金像,黑皮搖了搖頭:「東西是好東西,但是出手有點難,這玩意怎麼也得是個三級文物吧,正規渠道走不出去的,你要放我們這邊走別的渠道嗎?」
  青銅器向來比其他東西更難出手,若是上次的玉琀還好說,但是這種兩漢出土的青銅器就要擔些風險了。
  「能換錢就好,明哥儘管拿去賣吧。」魏陽倒是不挑剔,本來就是白撿的,有幾個錢算幾個錢,而且聚寶齋還能抽成,也算是個拉近關係的好辦法。
  「哈哈,這話夠爽快,那東西就先放我這兒吧。」黑皮笑著放下了辟邪像,又拿起一旁的觀音像和彌勒墜看了看,「觀音雕刻手法很不錯,但是年代畢竟近了些,還是獨山玉,怕是賣不上大價錢。這玉墜倒是有些意思,看起來有幾分名家手筆,不過我對這些雕工方面的事情不太精通,要不回頭找人幫你瞅瞅?」
  說著,黑皮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別說,最近市裡還真有個私下的佛器交流會,如果你有興趣把這幾件東西都拿到會上拍賣,說不好還能要上些價錢。」
  這個魏陽倒是完全沒想到,他也聽說過些私人交易會的傳聞,但是這種會的門檻從來都不低,不是一般人能夠進的,這幾樣東西看起來不像是能參展的樣子啊。
  看出了魏陽的疑惑,黑皮笑了笑:「這次交流會級別不高,都是些晉省本地藏家,既有展示也有拍賣,全都是私藏品。這種會上多是看眼緣的,投了眼緣說不定還能以物換物,倒是不怎麼限制展品本身的價值。我家小曲兒也會去玩,這彌勒完全可以讓他幫你看看。」
  柳曲可是柳家的異類,天賦高絕興趣卻奇葩,雖然練手的東西不太好賣,但是水準在那兒擺著呢,絕對很有資格幫別人鑒定了。然而魏陽關心的卻不是這點,既然是佛器交流會,那會不會再碰上跟木魚一樣帶著禪意的法器呢?
  這可都是私人藏品,說不定傳了幾代,經過不少虔誠的大師、居士孕養,就像齊哥所說,對於法器,人的力量往往要更大一些,這種條件下,很可能會出些真正的好東西。既然是干風水這行,好東西當然是多多益善,扭頭看了看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小天師,魏陽沒怎麼猶豫,直接點了點頭:「我還沒見識過這種交流會呢,能去開開眼界當然最好不過。」
  「你有這意思就好辦了。」黑皮嘿嘿一笑,「回家等著吧,人家定了時間地點,我再通知你。」
  38佛器會
  黑皮所說的時間地點待定並非沒有原因,這種民間舉行的文物交易會都有著鮮明的「違禁」特質,級別低些的也就罷了,那些高級別的交易會裡,司母戊銅鼎、獸首瑪瑙杯、長信宮燈這類的國家一級甲等文物都屢見不鮮,要是被警察知道了消息,估計半數參會人員都得犯上牢獄之災,故而這種交易會的會期和地點都有著嚴格的保密措施,非請不能參加。
  但是同樣,民間那些有錢有勢有真愛的藏家又對這樣的交易會樂此不疲,一者是能淘到真正的好東西,另一者則是這裡的交易價格比外面拍賣行的要便宜一大截,這種價格差不僅僅是因為交易會上流通的大多是黑貨,更是因為各大拍賣行早就成了眾所周知的洗錢場所,許多文物被炒到讓人無法理解的價格,但是買賣雙方私下成交的則是另一個數字,這裡面的「花費」可是極為驚人的,如果沒有迫切的洗錢需求,去參加正規的交易會競拍,往往都要做好被狠宰一刀的準備。
  如此現狀對於那些真心想要收藏好東西的藏家當然也不是什麼好事,畢竟誰的錢都不是水上飄來的,故而私會才會愈演愈烈,成為收藏圈裡讓人趨之若鶩的盛會。
  這次的佛器交流會當然也不例外,不過由於級別相對較低,又是特種類型交流會,魏陽這種圈外人才能搭個順風車進去瞧瞧新鮮。兩天之後,黑皮一大早就打來了電話,通知他交流會的時間和地點。
  交流會的會場並不在本市,沿著城郊高速開了大半個鐘頭,魏陽才來到位於臨縣縣郊的秘密會場。這裡看起來就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農家樂餐館,外面只是用竹籬笆搭了一層簡易圍牆,根本就看不出什麼端倪。然而當魏陽開著那輛小破麵包駛進院內的停車場後,情況就大大不同了。只見停車場已經停了不少車輛,雖然沒有法拉利之類的拉風炫富跑車,但是奧迪、奔馳、寶馬之流的中端商務車可謂琳琅滿目,就一個破農家樂而言,實在有些太過奢華了。
  把公司那輛小破麵包靠邊停了,魏陽帶著小天師一起走到農家樂門口,卻並沒急著進門,這次黑皮有事不能來,直接囑咐柳曲帶他進會場,沒有引薦人,就算進到客廳也未必能參加真正的交易會,魏陽並不急著進門,而是打量了一下門外,尋找柳曲的身影。
  然而此時門外站著的人可不多,除了幾個看起來像是保安的看門人外,只有個帶著耳機聽音樂的黃毛青年,一身夾克牛仔褲,還嚼著口香糖,就像個來郊遊的大學生,還是非主流那掛的,根本跟這種私下交易會格格不入。魏陽皺了皺眉,拿出電話撥了柳曲的號碼,誰知旁邊那黃毛一偏頭,摘下耳機向他走來。
  「你就是阿明哥說的小魏?」黃毛嚼著口香糖,大咧咧的走到魏陽面前,「跟我來吧。」
  魏陽有點驚訝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柳曲?」
  「我哥沒跟你說嗎?」黃毛挑了挑眉,反問道。
  魏陽:「……」
  難怪黑皮根本沒給他形容柳曲的尊容,這跟「柳家下一輩最傑出的天才雕刻大師」有哪點相似啊,說他像藝校生都是恭維了。然而黃毛的神態卻沒有半點作假的意思,只是幾秒,魏陽就扭回了表情,笑道:「你哥還真沒說。」
  「嘁~」黃毛像是知道他哥不說的原因,不屑的瞥了瞥嘴,「這都啥年月了,這群老黃歷。甭廢話了,先跟我登記展品去。」
  說著他就帶魏陽朝裡走去,看門的保安似乎認識柳曲,根本沒有阻攔的意思,三人直接走進大廳,七拐八拐之後走到了一處偏廳,此刻屋中正擺著一張桌子,還有兩個工作人員,像是在記錄什麼,柳曲一揚下巴:「這次都是自由買賣,主辦方不介入交易,只收取展台費,你先去登記造冊一下吧。」
  由於並非拍賣性質,這次的交流會倒是不必提前把文物寄存在展方,魏陽也就沒把幾樣東西留在黑皮那兒,直接帶在了身上,聽柳曲這麼一說,他先拿出那枚彌勒玉珮遞給對方:「這東西還要先拜託曲大師給掌掌眼,我實在是估不出價錢。」
  「什麼曲大曲二,叫我阿曲就好。」黃毛接過了彌勒,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又拿手摸了摸彌勒的頭雕和衣褶,有點驚訝的說道,「這玩意挺稀奇,像是徐子剛的風格,只是沒留下署名,也不知是他早年練手的戲作還是後來的仿作,不過肯定是明朝貨,估摸著也就20來萬,你自己把握就好。」
  魏陽吃了一驚,畢竟玉珮不大,同等羊脂玉也不過幾萬就能拿下,這枚青玉要價竟然能翻出幾倍,至於徐子剛,就算他沒什麼文玩常識也是曉得的,乃是明代最富有傳奇色彩的玉雕大師,並且喜好在自己雕刻的東西上留下「子剛」或是「子岡」的署名,所有徐大師的傳世佳作都能賣出天價,也算是玉雕界的一個標桿。這件玉珮竟然可能是徐大師的作品,怎麼不讓人吃驚,也不知該說淘到這玩意的簡寧是走運還是倒霉了。
  大致心裡有了底,魏陽也不耽擱,直接走到台前準備登記。這時排在他前面的還有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年齡不算很大,一副商業精英模樣,可能是剛剛登記完畢,東西已經拿去擺了,正閒閒無視的扭頭打量房間,正巧看到魏陽三人,他面上不由露出了點鄙夷神色。實在不能怪他狗眼看人低,三人裡只有魏陽穿了一身正經西裝,柳曲和張修齊都是一身大學生打扮,特別是柳曲那頭紮眼的黃毛,連個紈褲子弟都不像,就像個來湊熱鬧的非主流,也不知是不是跑錯了場混進來的。
  魏陽並沒有搭理精英男的目光,笑著把幾樣東西擺在了桌上,沖工作人員說道:「三件展品,麻煩登記一下。」
  彌勒玉珮、觀音像,還有個小小的香爐,三件器物打眼看過去都沒什麼出彩之處,那精英男臉上的鄙夷神色更濃了,低低冷哼了一聲:「晉省的交流會品質都低到這個地步了,地攤貨都能擺出來展示?」
  這話已經是明顯的挑釁了,魏陽沒動聲色,一旁的柳曲卻斜了那人一眼,吧唧吧唧嚼了幾下口香糖:「就是,狗都往裡牽,多跌份。」
  那男人臉上頓時有些變色,但是這話又沒法接腔,否則不是自己承認是狗了嘛,怒視了兩人一眼,精英男拎起手包氣哼哼的朝裡間走去。然而他不認識柳曲,卻有人認識,一個穿著制服,工作人員打扮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沖柳曲微微躬身:「柳大師您來了。」
  柳曲擺了擺手:「蘇叔別見外,這次我就是來湊個熱鬧,順便帶朋友開開眼。」
  那姓蘇的中年人卻沒有半點怠慢的意思:「哪裡的話,能請到柳家人,也為我們的交流會平添了不少光彩啊。」
  這時登記文物的工作人員抬起了頭,對魏陽說道:「先生,您的東西已經記錄在案了,交流會準備了專屬展台,每個租賃費十萬元,如果您有需要的話,現在就可以租展台存放展品了。」
  這價碼讓魏陽很是咋舌,原來這個私展是用如此辦法篩掉那些不合格的參會展品,要知道有些東西能不能賣上十萬都存疑,萬一沒賣出去豈不是要倒貼十萬。一旁柳曲卻插嘴道:「不用那麼麻煩,放我那邊就行了。」
  這話讓蘇先生眼中一閃,不由多看了魏陽兩眼,旋即笑著沖工作人員點了點頭:「既然柳大師發話了,就放在大師的副展台吧,距離展會正式開場還有一個小時,兩位先請到隔壁休息一下。」
  說是休息,但是進了隔壁屋,那位蘇先生直接就抱來了幾樣東西讓柳曲掌眼,還都投其所好選了玉雕,柳曲倒也不客氣,直接上手品評,一樣樣都說得頭頭是道,還有兩尊什麼都沒說,直接就搖了搖頭。蘇先生也不介意,讓手下詳細把這些點評都記錄了下來,作為標價參考,其實主辦方自己也是有專業評估師的,但是柳曲身份比較特殊,柳家的看家本領就是「造假」,玉製品的造假工藝又數之不盡,就算經驗再老道的評估師都有可能走眼,這時候有個造假方面的玉雕大師,顯然就是種強大助力了。
  一個小時過的飛快,不一會就到了開場時間,柳曲喝乾杯裡的可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蘇叔,今天就這樣吧,我還要帶朋友去看熱鬧呢。」
  蘇先生趕緊點頭,笑著答道:「當然不能耽誤了正經事,這次也辛苦柳大師了,回頭我們會把鑒定費打到您賬上……」
  柳曲擺了擺手:「這些小事回頭再說,阿陽,咱們走吧。」
  雖然在旁邊當了半天的璧花,但是魏陽完全沒覺得無聊,能見識這種文玩鑒定也是相當有趣的,笑著站起身,他帶著小天師,跟著柳曲一起走進了交流會的現場。
  此時大廳裡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門窗緊閉,柔和的日光燈代替了窗外的陽光,幾十個玻璃展示櫃擺放在大廳中,在光線的照射下展示著裡面琳琅滿目的佛法器具。佛像、佛珠、禮器、金剛杵,甚至精心編織的蒲團擺滿了展櫃,金、銀、玉、銅、木、寶石等各類材質更是應有盡有,讓整個展廳展現出一種絢麗旖旎的光彩。魏陽不由暗自咋舌,這還是規格較低的展會,要是換個高級點的該是個什麼樣子。
  柳曲在旁邊介紹道:「這次交流會不設價格簽,看中什麼東西可以直接跟賣家交流,眼力好了也許還能撿漏,眼力差勁就看個眼緣吧,東西基本都是真品,就是價格高低的問題。我的展台在中間,咱們可以先去看看。」
  柳曲說得風輕雲淡,然而到了地方,魏陽還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只見展廳正中擺放著三個巨大的玻璃展台,如同王者一樣霸佔了最為醒目的空間,分別放著金、銅、玉三組佛像,那組玉雕前擠的人最多,不少觀眾看著裡面的雕像嘖嘖驚歎。
  魏陽眨了眨眼,不由扭頭確認道:「那天龍八部是你雕的?」
  柳曲嘿嘿一笑:「怎麼樣?夠氣派吧。」
  39鐵佛
  魏陽所說的「天龍八部」並不是金老爺子那部同名小說,而是佛教八大護法,也被稱為「八部眾」或是「龍神八部」,由八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強大神魔組成。由於知名度太廣,又是欽定的佛祖護法者,故而天龍八部也經常被各類佛教法器、雕塑描繪,算是最為常見的一種題材了。
  然而今天在交流會裡展示的這尊玉雕和以往的八部眾雕塑很不同,它並非是用單獨玉石雕刻出一組形象,而是由一塊長35厘米,高50厘米的巨大獨山石精心打造,玉石表面分為黑、青、黃、褐四色,黃色和褐色多為玉石外皮,青黑二色則是玉料的本來色調,這樣混雜的色調往往不好處理,然而這部雕塑卻把四種主色分作四個區域。
  黑色部分,俊美無匹的夜叉正揮舞著金剛寶杵與六臂三首的阿修羅惡戰,週身黑色煙霧騰蕩;黃色部分,頭生獨角的緊那羅彈奏著樂器,乾達婆身材曼妙、舞姿婀娜,長長的絲絛猶如波浪,朵朵天花如雨墜下;褐色部分,雙翅齊展的金翅鳥迦樓羅正仰天長嘯,鋒利的鉤爪死死抓住了大蟒蛇神摩呼羅迦,蛇身蜿蜒扭曲,纏繞著巨鳥雙足,人面痛苦,如吼如泣;正中央的青色部分則是法相莊嚴的因陀羅,其身後龍蛇纏繞,寶光綻放。
  四種色調,八尊塑像,還有數之不盡的廝殺蛇鬼、天花寶樹、祥雲佛光,全部天衣無縫的融合在了一起,整座玉雕並非呆板的平面構造,每一個層次,每一個色階銜接的都恰到好處,已經脫離了單純的傳統技法,融入現代雕塑的某些特質,不拘一格又巧奪天工,如此大的獨山玉並不算罕見,但是能夠充分利用到這種程度,卻不是每個玉雕師傅都能做到的。
  直到此刻魏陽才信了之前那個玉蓮台是真正的練手之作,仿古造假雖然是柳家的本行,但是這種創新和對技法不斷的深研,才是柳家長盛不衰,在文物圈內立足的根本,柳曲這樣的天資手腕,也不虧第四代首位的稱號了。
  然而現在這個天才卻一副沒正形的痞沓樣,又摸出了個口香糖大嚼起來:「這次就是拿到展會亮個像,這可是老子花了兩年功夫磨出來的,怎麼也要拿到國際大展上出出風頭才行。」說著,他愜意的吹了個小泡泡,口香糖發出了啪的一聲脆響。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就有個聲音傳來:「為什麼不賣!你是覺得我們買不起還是沒有資格買?」
  那聲音帶著股讓人牙癢癢的囂張,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柳曲也望了過去,看到說話人直接撇了撇嘴:「原來是那隻狗子。」
  說話之人正是剛剛在前台亂吠的精英男,此刻他態度十分倨傲的站在展櫃旁,指著裡面的玉雕唧唧歪歪,蘇先生不知何時也站在了他身邊,正賠笑解釋著什麼。柳曲一看就來了勁兒:「喲,還打咱家的寶貝主意了呢,阿陽,咱們過去看看唄!」
  他的聲音裡帶著滿滿的興奮,配上那頭挑染的黃毛,簡直就像個想要撩架的不良青年。魏陽乾笑一聲,終於知道黑皮說自己不能來時那種懊惱從何而來,這小子還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兒。然而還沒等柳曲突破包圍擠進展櫃附近,又一個聲音傳來:「小汪,別壞了人家的規矩。蘇經理,能請這位柳大師來見一面嗎?」
  說話之人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者,看起來也得有六十多了,身材瘦削,穿著也十分的樸實,但是表情和身邊人對他的態度卻值得玩味,尤其是那個精英男,看到老人過來,立刻低了一頭,就跟條哈巴狗一樣乖乖住了嘴。柳曲一看這情況,立刻就倒足了胃口,扭頭沖外走:「走走走,阿陽咱們先去看別的,讓這群人逮到可沒意思透了。」
  魏陽這次卻沒有聽他的,甚至連根柳曲打個招呼的功夫都沒有,已經頭也不回的往左邊展台的方向走去,只因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後的小天師突然動了,目標正是那個方向。就算看了這麼多熱鬧,魏陽也沒忘記自己來交流會的本意是什麼,如今雷達有了反應,他怎能不趕緊跟上。看著兩人的背影,柳曲不由一怔,忍不住也好奇的跟了過去。
  張修齊並沒有在意身後兩人,而是徑直走到了角落處的一座展櫃前,只見裡面擺著一尊文殊菩薩像,裡面的文殊師利菩薩身披寶珠,手舉長劍,另一手直指下方,似乎想要降服什麼妖魔鬼怪,兩腿趺坐在蓮台之上,長長絲帶繞在臂間,飄飄欲飛,然而這座怒目金剛卻有一副慈悲面孔,雙目微瞇,眉目細長,唇角還滿含笑意,威儀之中又帶出一份安詳。
  按理說這座佛像應該也算精品,但是偏生佛像本身並非是鎏金或者銅雕,而是純粹的鐵塑,由於時間久遠,那鐵像已經變得黝黑暗沉,讓菩薩的面容都模糊了起來,多少顯出一些怪異。
  跟在後面的柳曲咦了一聲:「這玩意有些年頭了啊,看起來像是元朝工藝。」
  不怪柳曲有這一說,每個時期的佛像基本都有其特質,畢竟這些佛像都是為了僧侶或是達官貴人雕刻的,而時代和時代之間又有難以抹消的審美差異,故而佛像本身展示出來的風格差別極其分明,斷代也尤其明晰,不像玉器那樣有仿古傳統,比較容易被糊弄過去。
  這尊佛像就有著元朝精緻到繁複的裝飾風格,鐵佛身上纏繞的寶珠、法冠、耳飾無一不奢華,身下蓮台雕刻著精美絕倫的花紋,連手中寶劍都摩出了鋒芒,然而這樣一尊菩薩,居然沒有鎏金,而是如此黑漆漆的模樣,就讓人有些驚訝了。
  柳曲可是個識貨的人,玉雕、木雕使用什麼顏色都無所謂,但是金屬佛雕極少不採用鎏金工藝,古代佛教徒本就是最有錢有閒的一幫人,又捨得為寺院佈施,任何雕像乃至大殿都要貼得金碧輝煌才行,更勿論藏傳佛教盛行的元朝了,坐擁歐亞大陸絕大多數的財富,怎麼可能沒錢為佛像鍍金。因此這鐵佛,必定是有原因才會用生鐵塑造。
  想到這裡,他戳了戳身邊的魏陽:「怎麼著,你們對這東西有興趣?鐵佛是比較罕見,但是這玩意一般邪性大,最好別收在家裡。」
  這事不用柳曲提,魏陽心裡也是有數的。銅為禮器,鐵為鎮器是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傳統了,但凡皇家祭祀、宗教典禮所用的物件,都得是純銅打造,不論青銅紅銅黃銅,總之都要以銅為主、以銅為尊。然而換到想要懲戒、鎮壓、滅除時,卻要用到鐵器,比如想要困死冤魂就要用鐵棺,想要殺滅邪祟就要用鐵劍,只因鐵中帶煞、主殺伐,唯有鐵器才能壓制那些孽魂。
  這麼淺顯的道理,身為龍虎山天師的張修齊又怎麼可能不懂,看著面前那人目不轉睛的神態,魏陽不由背心有點發涼,湊過去輕聲問道:「齊哥,這佛像難不成有哪裡不對?」
  張修齊並沒有開口,只是搖了搖頭。魏陽頓時有些躑躅,這種不說好也不說壞的架勢可不像小天師的作風啊,平時他是個極其好養的悶罐頭,並不會有什麼自我意志,但是遇到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卻又乾脆的讓人發指,更是捅出過不少讓人崩潰的簍子,怎麼遇上這尊佛,反而緘默不語了呢?
  正想接著問,三人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蘇先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們身邊,笑著對柳曲說道:「柳大師,林老想要找你商量些事……」
  如果是別人開口,柳曲估計理都不理,然而蘇先生畢竟是他爹的熟人,沒奈何的轉過頭,他剛想說什麼,就看到站在一旁的精英男,頓時掃興的撇了撇嘴。
  精英男顯然也吃了一驚,有點詫異的看向一旁的蘇先生:「蘇二,這就是雕佛像的柳大師?」
  雖然話裡沒帶什麼不恭敬的詞,但是語氣卻明明白白,這小子居然是柳家的玉雕大師,你不是哄我們吧?
  蘇先生沒來得及答話,柳曲先樂了:「對不住,你們認錯人了……」
  這貨剛想耍賤招逃走,蘇先生旁邊被稱為林老的老者就笑著擺了擺手,阻止了柳曲意圖:「原來你就是小柳先生,沒想如此年輕有為,還對佛器造詣深厚。既然在這邊遇上了,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你覺得這尊佛像如何呢?」
  說著他伸手一指展櫃中的鐵佛,頗為自得的微微一笑。
  40古怪
  這話說的並不顯山露水,但是其中的炫耀意味卻呼之欲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鐵佛是誰拿出的藏品。這次的展會之所以被稱作交流會而非交易會,正是因為一部分展品是應邀參展的非賣品,專門供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藏家炫耀自己的珍藏,比如柳曲那尊獨山玉雕刻的八部眾群像,以及面前這尊銅佛。然而比起八部眾玉雕的出類拔萃,這尊文殊師利鐵佛雖然雕工精湛,但是價值卻未必很高,那麼最大的可能莫過於——藏家的身份很不一般。
  只是轉瞬,魏陽心中就有了計較,也對這位「葉老」的身份有了些揣測,然而柳曲這貨可沒心情想這麼多,他最不愛看的就是別人在自己面前顯擺,聽到老傢伙的問話,直接嘿嘿一笑:「鐵玩意我研究的不多,也說不上什麼好賴,但是鐵佛嘛,嘖嘖,邪性著呢。」
  這貨那身非主流行頭配上這種挑釁到極致的話,就算是那個一直端著架子的老頭也有些變了臉色,他身邊的跟班更是跟被踩了尾巴一樣蹦了起來:「臭小子,怎麼說話呢!不懂不要瞎說!」
  一旁蘇先生眼睛跟抽了筋一樣對著柳曲使著眼色,柳大師不清楚這位葉老的身份,他可是一清二楚,這位葉老先生乃是省公安廳孫廳長正兒八經的原配泰山大人。如果換個什麼市長、書記,可能他還不會這麼緊張,然而孫廳長是政法線上一步步爬上來的幹員,手下處理過的大案要案不知有多少,偏偏是個畏妻如虎的角色,導致這位葉老先生在廳長大人那裡很是說得上話,有著不在官場勝似縣官的「美譽」。
  這麼尊太上皇,最大的興趣不是別的,正巧是那些個古玩佛器,在晉省舉辦佛器交流會,蘇先生又怎麼敢不知會葉老一聲。要知道文玩這行可是個徹徹底底的灰色地帶,沒有幾把保護傘是絕對辦不起來的,不小心得罪了公安廳長的岳父,總是會惹來不少麻煩。而對上廳長大人的尊駕,就算柳家這種家門,怕也是要有些頭痛的,「仿古」這行好說不好聽,裡面的道道也未必少了,沒來由平白添個敵人不是?
  然而任憑蘇先生怎麼使眼色,柳曲這死孩子就跟絕了緣似得,根本接收不到信號,面對汪銘的喝罵居然冷笑一聲,想要反唇相譏,然而他沒能開口,站在一旁的魏陽先笑了:「這位葉老先生,還請您不要見怪,柳大師說的只是文玩界的泛泛之言,也並非每一尊鐵佛都帶有邪氣,相反有些鐵器正是為了鎮壓那些邪祟才製作而成,其中蘊含的氣運也非同小可。」
  這話說的不卑不亢,看似客觀陳述,卻又恰恰圓了剛才柳曲鬧出的尷尬局面,葉老臉上的神色頓時好了不少,微一頷首:「這位小朋友看來是真正懂行的,也是來參加佛器會?」
  一句話,已經把柳曲排除在了交流範圍之外,魏陽卻當沒聽出他的言下之意,謙遜的笑了笑:「不敢當,我只是跟柳大師來湊湊熱鬧,看到這尊佛像有些意思,才過來看看。鄙人姓魏,從事的是環境咨詢助理,文玩方面只是略懂一二罷了。」
  這個身份一出口,葉老唇角的笑容就淡了,環境咨詢助理是個什麼東西現在誰不知道,不過就是風水先生的代名詞而已,這種人來評價他藏品的好壞,怕是沒安什麼好心吧?畢竟有個警察女婿,他的反騙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擬的,這臉色一冷,他身邊的小跟班就又來勁了,直接無視掉魏陽,沖柳曲說道:「那尊天龍八部眾出個價吧,葉老有心要收。」
  最後那幾個字就跟金科律令一樣,好像玉雕被他們收走是件天大的光榮,柳曲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指了指背後的鐵佛:「這玩意我看也湊合,多錢賣啊?」
  這可是私人藏家的展品,本來就不是用來賣的,柳曲這麼一問,誰還能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然而還未等葉老發火,幾人身旁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不能買。」
  一直凝視著那尊鐵佛的張修齊開口了,語氣淡而冷漠,有一種讓人脊背發涼的味道。
  「你們這是故意的吧!」汪銘直接跳了出來,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簡直跟打臉沒什麼兩樣了。
  然而他的話並未能繼續,只因背對著他的那個青年轉過了身來。張修齊有著一副極為英俊的面孔,然而此時比那張臉更惹人矚目的則是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那種鋒銳如刀,冷冽似冰的凝沉。雖然見過不少省市級領導幹部,也因身份接觸過一些所謂「黑道」上混的角色,但是汪銘從未見過這種氣質的人物,直接把話噎了回去。
  葉老畢竟比自家跟班不一樣,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神,就冷冷答道:「哦,這尊鐵佛又哪裡惹了閣下的眼,不能買呢?」
  張修齊並未回答他的話,因為一隻手已經按在了他的手上。魏陽悄無聲息的拉住了身邊人的手臂,按了一下,笑著沖葉老答道:「當然不能買,這畢竟是葉老您的心頭好,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怎麼能奪人之好呢。柳大師,這才剛剛到會場,要不再去轉一下吧?」
  輕飄飄的兩句話,任誰都能聽出敷衍,然而魏陽不想談下去的態度卻分明無比,這可跟一般的騙局相差甚遠,葉老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冷冷一笑:「能不能買到都是緣分,柳先生既然不肯賣,我也沒有強求的意思。交流會嘛,當然還是要以交流為重,蘇先生,你說對吧?」
  說著他慢悠悠的瞥了蘇先生一眼,看起來略帶深意,蘇先生頓時頭大如斗,看來這老頭是真對八部眾上心了,如果柳曲是個正兒八經德藝雙馨的雕刻大師,可能人家還會留些面子,但是這非主流惹事精顯然就不是個能撐起場子的人,今天又不愉快到如此地步,估計沒法善了啦。
  柳曲可不管那姓葉的是誰,這種擺場子甩架子的人他見多了,簡直膩歪到不行,也不搭理葉老,乾脆的沖魏陽一點頭:「行啊,咱們先去別家轉轉看,我記得老強還抱來了尊明代玉觀音,真真的徐子剛大作,正好帶你見識見識子剛先生的手法……」
  魏陽要的正是這句話,略帶歉意的沖葉老點了點頭,他拉著小天師,快步跟在柳曲身後離開了展台。在三人背後,葉老的臉色都變了,這兩年他家女婿高昇,文物圈子裡已經很少有人敢對他這麼失禮了,身邊的小跟班更是咬牙切齒的湊到了他耳邊,低聲說道:「葉老,要不我回頭找人查查這些人,柳家名頭雖然不小,但是柳曲說到底就是個小字輩,他這樣的人,還能認識什麼樣的後台……」
  葉老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淡淡看了旁邊的蘇先生一眼:「小蘇,這展會的品格怕是不適合我這把老骨頭了,今天撤展吧,回頭展品的品格提高了,再叫我不遲。」
  這話頗有些軟硬兼施的味道,即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又沒有翻臉做絕,蘇先生可是個明白人,哪能聽不出對方話裡的意思,這怕是要逼自己去做柳大師的工作。只是葉老雖然來頭不小,私下交易會卻也不是需要對這種省級要員級別的親戚俯首聽令,回頭跟柳家好好交代一聲吧,抹平這次的是非才好……
  這邊賠笑打著圓場,那邊柳曲則饒有興趣的問道:「那尊佛真的有問題?」
  就算這麼個非主流打扮,柳曲也不是完全不通世理的愣頭青,只是不愛按照常理來事罷了。比起那種一點不要臉,只想強買強賣的官樣子,他還是對這些個神神鬼鬼的東西更感興趣。
  魏陽哪裡知道鐵佛到底有什麼問題,按照小天師的慣例,真碰上妖邪甭管人多人少,估計都會抄傢伙上陣,哪能看了半天就冒出個「不買」的評斷。然而張修齊並沒回答的意思,他身上的寒意此時已經淡了許多,像是遠離了危險的獵犬,再次變得安靜起來。面對魏陽質疑的目光,他輕輕搖了搖頭:「古怪,看不出。這裡,氣運太強。」
  那根修長的手指在身前輕輕一劃,囊括了整個會場,大廳裡燈光明亮、人頭攢動,強化玻璃打造的展櫃中,金剛怒目、彌勒大笑、佛陀莊嚴、觀音慈悲……展示用的冷光都無法消弭它們神態中的安詳悲憫,這樣佛器匯聚的場合,只是共振就不知要強大多少,哪裡還有妖邪會冒頭生事呢?
  沒法跟正常人溝通的柳大師居然聽懂了張修齊這句話的含義,頓時來了精神:「喲,還真有氣運這一說!我聽家里長輩說,年份夠的真東西上都有氣運在呢,那些名家真作更是凝聚了真魂,有時不用鑒定,讓行家摸一摸、看一看就能瞅出名堂,哥們你也懂這行?看我那八部眾有那麼點意思嗎?」
  這話簡直跟自賣自誇沒啥兩樣,然而張修齊還真就答了:「有,很淡。」
  這下就連魏陽都吃了一驚,柳曲更是笑的見牙不見眼,差點都要上去勾肩搭背搭訕了。不過聽張修齊這麼一說,魏陽反而有些放下心來,不管那尊鐵佛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只要齊哥能夠放手不去沾,就省掉了不少麻煩,只是那個葉老十有八九跟官場上的人有些牽連,也不知今天的事情會不會惹出些麻煩。
  正想著,手上被輕輕拉了一下,魏陽抬起頭,只見張修齊並沒搭理興致勃勃的柳曲,而是認認真真望了回來,那雙平靜的眼眸中有著淡淡的疑問。他可能不懂魏陽那些個複雜異常的心思,但是卻總能敏銳的察覺小神棍不易被人發現的隱憂。魏陽心頭頓時一鬆,笑著拍了拍小天師的手:「齊哥,咱們再去看看別的,有什麼稀罕物,千萬要跟我說啊。」
  邊走邊聊,三人很快就離開了那個展位,幽冷的白光打在鐵黑色的文殊師利像上,透出種不吉的光澤。
  這次的交流會分上下兩場,上半場主要是展示,中間藏家們離場就餐,下午再來進行交易,因而到了中午,展廳裡的人潮就陸陸續續離開了會場。由於交割還未辦理,大廳裡的展品也不會有人輕動,但是今天卻出了個意外,只見個身穿西裝的精英男頤指氣使的讓工作人員打開了展櫃,要從展架裡撤下展品。
  雖然不合規矩,但是私人交易會畢竟舉辦了這麼多屆,參與的工作人員還是相當有眼力的,也不問理由,態度謙恭的想要上前服務。然而可能是太嫌棄這次主辦方的態度,那精英男竟然沒讓工作人員上手,而是親手從展架上取出了鐵佛,彎腰往手提保險箱裡放。然而不知怎地,腰彎到一半,他手腕居然一麻,像是抽筋一樣抖了一下,那尊鐵佛份量可不輕,這麼一晃,直接砸在了地上。
  只聽匡噹一聲悶響,文殊高舉的鐵劍甩飛了出去,那精英男臉色頓時煞白,飛快的看了一樣身邊的工作人員,對方趕緊後退一步,像是沒看到這場面一樣扭過了頭。暗道聲晦氣,不過幸好葉老不在,汪銘趕緊上去撿起了鐵佛和那柄小劍,又小心翼翼的把劍插回到文殊菩薩手中,劍的角度可能稍稍偏了一些,但是佛像本身倒是沒摔出什麼問題。
  晚上回去悄悄對著照片再調整一下就好。心底舒了口氣,汪銘趕緊把鐵佛裝了起來,若無其事的拎起了保險箱,沖那邊的工作人員一瞪眼:「還愣著幹什麼!去把我的車開來,哼,你們這種小展就是愛出這些⼳蛾子!」
  太清楚這種客人的德行,那工作人員哪裡還敢久留,一路小跑著去取車了,汪銘整了整衣領,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態度,快步向門外走去。然而在他看不到的保險箱裡,文殊菩薩手中的鐵劍悄無聲息的垂下了兩度,隨著如此輕微的變化,鐵佛的面容似乎也改變了,安詳寧靜的笑容扭曲了起來,化作若有若無的詭笑。
  41漣漪
  由於帶來的東西都擱在了柳曲的副展櫃裡,銷售效果比預測的要好上不少,下午就有三五家買主前來問價,各個還都因為柳大師的名頭不敢把價錢壓的太低,那枚玉彌勒更是被一位喜歡子剛玉雕的藏家已25萬的高價收了去,到交流會結束時,魏陽口袋裡又多出了小40萬進賬,算是收穫頗豐。
  柳曲本人倒是對這點小錢不放在心上,硬是纏著張修齊問東問西,打聽那虛無縹緲的「氣運」之說,不過小天師回答的幾率堪比極品裝備掉落,問上一百句也不知能不能應一句,這時柳曲那種「玉雕大師」的超凡耐心倒是展現無遺,竟然樂此不疲的問了一下午,還興致勃勃的邀請對方去他的玉雕工作室玩,如果不是魏陽攔著,怕是「抵足而眠」的故事都要重演。
  至於張修齊本人,也不知是因為那尊鐵佛的影響,還是這次交流會沒有達到要求的物件,整個下午都有些沉默,除了寸步不離魏陽身邊外,再也沒指出件像樣的東西。對於這點小神棍倒是沒什麼意見,畢竟好運也是有限度的,還是攢著點用更好。
  等到展會結束,送走了柳曲那小子後,魏陽還專門給黑皮去了個電話,今天碰上事兒說大不大,但是說小怕也不小,總該讓柳家的大人知道點內情。
  誰知聽魏陽說清楚了情況,黑皮倒是先笑了:「阿陽你別擔心,這種事小曲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有點小權、臭錢就想瞎顯擺的人多了去,咱們柳家也不是好捏的軟蛋,誰來都要給跪舔。這次的八部眾玉雕可是小曲兒精心雕琢了兩年的大件,惦記的人不說一百也有八十,哪輪得到晉省這些雜毛們垂涎。倒是你們要小心點,對付不了小曲兒,那傢伙興許會把怒火撒到你們界水齋身上,如果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打電話找我就行。」
  黑皮這話底氣可是足得很,有了柳家人發話,魏陽自然就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帶著小天師驅車回家。到家時,前兩天定的單人床正好也送到了,還是跟傢俱配套的楠木精雕款,讓人擺在書房裡也不嫌累贅,反而跟書桌書架搭配的渾然一體。魏陽樂呵呵的讓搬運工把床擺好,又跑去傢俱城配了上好的床墊,總算把書房收拾的能夠住人了,才把被褥寢具一樣樣端端正正擺在新床上。
  「齊哥,這床睡起來也舒服的很,回頭你畫完符了正好休息,就不用跟我擠一張床了。」魏陽有些得意的拍了拍床墊,一副服務周到的模樣。當然,按照待客理念,應該是他睡小床,張修齊睡大床才對,但是小天師那睡姿,給他張大床才是十足的浪費。
  張修齊看起來有些困惑,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寢具為什麼會跑到這張床上,但是小床擺在書桌正後方,魏陽此刻笑瞇瞇的坐在床上,似乎那張小床就是為他準備的一般,看著對方的笑臉,小天師面上的神情舒緩了下來,安分的點了點頭,又坐回書桌前開始畫起符來。
  這麼輕鬆就達成了「共識」,魏陽也不由大大鬆了口氣,又若無其事的繞到張修齊背後,偷窺了兩眼,發現對方畫的變成了其他符篆,忍不住好奇問道:「齊哥你不用畫固魂符了嗎?」
  固魂符的真正副作用魏陽並不清楚的,然而張修齊本人卻隱隱約約知道,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再想用固魂符穩定神魂了,比起時刻不休的追殺喪物,或是被那種明晰而酷烈的情緒充斥週身,他更喜歡渾渾噩噩的呆在這人身邊,不那麼清醒,但是能感受到那些讓人眷戀的莫名味道。
  輕輕搖了搖頭,張修齊答道:「不用。」
  這答案不是舅舅教給他的,甚至跟舅舅的囑咐截然相反,但是他出口時沒有半點猶豫。魏陽哪裡能猜到這裡面的圈圈繞繞,只看了一會兒那宛如藝術品的符菉繪製後,就摸出了自家的筆記本電腦,開始琢磨新案子了。這些日子雖然收穫頗豐,但都是勞心勞力的尖盤子,想要發家致富還是要多多攬一些腥盤才行,也不知齊哥手裡有沒有那種適合做特效的神奇符菉……
  這邊小神棍打算的可好了,晚上安安穩穩投餵過一人一龜,又找了幾個看起來挺有錢途的冤大頭,仔仔細細研究了一番做局的可能性,剛想打開視頻弄個地方新聞解解乏,就看到小天師夾著自己枕巾和睡衣走進了臥室。
  魏陽:「……」
  這是認床嗎!哭笑不得的跑進臥室,只見張修齊已經把寢具原封不動的擺回原處,頭髮還有些微濕,似乎連澡都洗過了,正規規矩矩的往床上躺,一副想要就寢的模樣。看到魏陽跑了進來,他認真說道:「睡覺。」
  魏陽:「……」
  苦笑著歎了口氣,魏陽真是敗了,看來只有他去書房湊合一下了,多少年沒睡單人床了,希望別摔下來才好。然而這動作卻引得已經躺好的張修齊又坐起了身,面對小天師有些疑惑的目光,魏陽撓了撓頭,無奈解釋道:「齊哥,我已經買了新床,咱們可以分開睡了,要不總是打攪你睡覺也不好……」
  說著,他彎腰撿起自己的枕頭,準備打包滾去小床睡,誰知一隻手搶在了他前面,牢牢握住了他的腕子。張修齊拉住了他,開口說道:「別走。」
  那聲音依舊一板一眼,但是說出的話卻莫名的像是懇求。溫熱的暖意從那濕漉漉的掌心傳來,帶著些壓迫的力度,讓手腕都隱隱生痛,似乎那人想要禁錮他的行動一樣。面對那雙黑漆漆的眼眸,魏陽的心跳突然快了幾分,也許是因為這景象見鬼的曖昧,也許是因為在他顛簸流離的人生中,從未有人如此認真的懇求他留下。手指不知怎地鬆開了,捏在掌心的枕頭滑了下來,噗通一聲跌在床上。
  陽台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烏龜老爺從水裡爬了出來,正慢悠悠的爬到水盆中的假山上曬月亮。這點細微的響聲也讓魏陽回過了神來,對面那雙眼眸黑亮,看不出太多的情緒,卻也不像初見時那麼冷漠空曠,而是多出了些更加人性化的東西,但是那雙眼睛依舊是清澈的,沒有半點屬於凡俗的東西。
  魏陽輕輕吸了口氣,沖小天師一笑:「齊哥,我去洗個臉就回來,好嗎?」
  似乎知道魏陽不會在他睡覺時跑遠了,張修齊鬆開了手,又坐回了床上,但是看起來完全沒有想要入睡的樣子,反而像是在蹲守主人的獵犬,一動不動的盯著面前的身影不放。看著小天師那副表情,魏陽還能說什麼,趕緊跑去洗漱乾淨,回屋睡覺。
  當他躺在床上後,張修齊也終於安了心,乖乖躺回枕頭上,而且還不是用那種慣常的棺材板睡姿,而是側過身,像是確認枕邊人還在一樣,看了看那道背對著他的身影,才安心的閉上了雙眼。
  然而他闔上了眼,魏陽卻有些睡不著了,就像是喝了過量的酒,有什麼在血液中翻騰躁動,讓他的心跳加速,身軀發熱。當背後終於傳來微不可查的勻稱呼吸聲時,繃緊的肩膀終於放鬆了下來,他深深歎了口氣,抿緊嘴唇,閉上雙眼,把那些蕩起的漣漪統統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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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漸濃重,烏雲悄然遮住了那抹微弱的月光,客房裡的悄悄亮了起來,汪銘把手提箱擺在了書桌上,小心翼翼的打開箱蓋,把那尊鐵佛抱了出來。幸好今天葉老有事,在市裡多住了一晚,他才有機會看看鐵佛的狀況。之前把鐵劍摔了出去他還惦記著呢,必須按照存檔的圖片恢復原位才行。
  掏出手機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文殊像持劍的手法,汪銘拿著那把小小的鐵劍左右調整了半天,才把劍身固定到了應有的位置上。輕輕吁了口氣,他擦掉頭上的汗珠,又彎下腰細細在佛身上摸了一遍,鐵佛的顏色太暗淡了,萬一摔出什麼坑凹可不好發現,一定要細細查過才是。
  這番檢查可比剛才費盡多了,好不容易連佛座下的蓮台都仔細摸過,確定沒有問題,汪銘心頭一鬆,就想抬起頭,誰知有什麼東西刺到了額角,刷的劃出長長一道。
  「臥槽!」汪銘痛得一呲牙,又趕緊把下面的罵聲嚥回了肚裡,小心看了一下發現隔壁屋沒有聽到動靜,他才扭過頭,原來是文殊手中的那把鐵劍又滑落了些,角度不對,戳到他的額角,這一下傷得可有點重了,太陽穴那裡都滲出幾點血珠,他也顧不得擦臉上的血,趕緊拿紙巾沾掉了鐵劍上掛著的血絲,又小心翼翼的把細劍擺回原來的方位。
  看了半天覺得沒有破綻,汪銘心頭終於一鬆,用手抹乾臉上的血珠,又小心翼翼的把鐵佛捧了回去,蓋上保險箱的蓋子。收拾完一切後,他渾身一鬆,心頭大石終於算是落了地。操,都是今天交流會上遇到的那幾個小子不長眼,否則怎麼會出這麼多⼳蛾子。
  汪銘往床上一歪,恨恨的咬了咬牙,這次如果拿到那部八部眾玉雕也就算了,萬一拿不到,別說是柳曲那小子,就連交流會都要給他些交代才行。不就是些見不得光的銷贓販子、造假販子嘛,還裝得跟真的似得,也不看看他們對上的是什麼人物!一邊琢磨著怎麼跟孫廳長通氣,一邊臆想著怎麼狐假虎威收拾那群雜毛,汪銘臉上露出了點微笑。然而他並不知道,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抽搐、一份詭譎,就像有張假面附在了臉上。
  那笑容似乎牽動了額頭的傷口,泛出些微癢意,汪銘漫不經心的撓了撓額角,又翻了個身,閉上了雙眼。在他背後的保險箱裡,一道淡淡的血絲在那柄細小的鐵劍上凝結,順著劍身的紋路向下滑去,似乎被鮮血牽動,佛像手中的鐵劍也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被不知名的大手輕輕扳動,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金屬摩擦聲,銳利的劍尖不再指向天空,而是慢慢垂落,搭在了菩薩掛滿寶珠的頸子之上,佛面上細長上挑的鳳目中也漸漸透出了兩抹淺淡的紅痕,如同那尊鐵佛微微睜開了雙目,露出其下血紅的眼眸。
  42意外之邀
  第二天,魏陽起了個大早,遠比每天6點的固定起床時間要早,睜開眼見到的依舊是那張俊臉。內心掙扎了一下,他終於還是悄無聲息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然而還沒站穩,原本應該沉睡不醒的小天師居然也睜開了眼睛,帶著點睏倦、微微皺著眉頭,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了過來。
  不知怎的魏陽居然看懂了那眼神中的意思,連忙說道:「齊哥,還不到點呢,你再睡會兒,我去準備早飯。」
  聽到這話,張修齊還真又乖乖閉上了眼,睡了過去。魏陽這時才琢磨出話裡的意思不太對,有些牙痛的跑去做飯了,現在他除了速凍食品竟然還會做些簡單早餐,也稱得上合格的居家煮夫了。
  不一會兒,廚房裡開始冒出肉包和煎蛋的濃郁香味,烏龜老爺慢吞吞從陽台上爬了起來,準備例行鍛煉身體,路過床邊的時候還沖睡懶覺的某人「啊」了一聲,沒能叫醒人有些小生氣,它啪啪邁著內八字步爬去廚房討小蝦去了。
  又過了十來分鐘,就像撥動了發條一樣,張修齊從床上坐了起來,起身去衛生間洗漱,又回來換上整整齊齊擺在床頭的新衣服。那可不是酒店裡準備的乾洗衣物,沒有那種千篇一律的機械烘乾味,反而散發著淡淡的陽光味道。把衣服穿戴整齊,他走出了臥室,客廳的桌上已經擺上了飯菜,白粥和包子還蒸騰著熱氣,煎蛋焦黃、沙拉翠綠,搭配在一起就讓人生出食指大動的慾望。張修齊是不懂什麼叫食指大動,但是他的胃誠實的發出聲鳴叫,表達著自己的歡喜。
  那邊正在跟烏龜老爺糾纏的小神棍抬起了頭,條件反射似得衝來人笑道:「齊哥你起來了,趕緊吃飯吧,吃了飯我們還要去界水齋呢……」
  他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帶著心虛似得拘謹和彆扭,但是笑容底下的東西真實無比,遠勝那些對著外人時面面俱到的微笑。張修齊輕輕點了點頭,走過來開始進餐,桌下,老爺還是討到了幾條小蝦,正啊嗚啊嗚吃的起勁。看到這一人一龜正正常常的表現,魏陽悄悄鬆了口氣,拿起自己的碗筷,也吃了起來。
  這幾天雖然沒什麼上門生意,但是日光男科的李總還是鍥而不捨的又上門了幾趟,他那物件是真用不成了,每天都焦灼的要命,恨不得把壯陽藥當飯吃,魏大師可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怎能不狠狠扒住死命求救。
  對於這種上門挨宰的冤大頭,小神棍一點都不廢話,直接賣了法器,還奉勸這位老總最近遠離女色,好好固本培元。斬淫蟲帶來的後遺症哪能那麼快消失,等過些日子,這貨估計就自然而然清心寡慾了,也省得沒事瞎搞些桃花煞出來。
  至於下來的安排,倒是讓魏陽有些傷腦筋。不論布什麼樣的局,都要事先去踩點瞭解內情,這年頭騙人可不是兩句簧頭就能搞定的了,有錢的主兒更是歷經千帆,也不知給騙子交過多少學費,說不好還親身上陣騙過別人,不是一般的難打發。
  之前跟老神棍配合的時候,踩點的工作當然都是由魏陽親自上陣,如今身邊的搭檔換成了張修齊,任務難度可就大多了。他想改頭換面偽裝氣質不是難事,但是想把小天師這座惹眼的冰山藏起來,怕是不太容易。難不成要靠孫宅男的黑客技術打前站了?然而還沒等他準備好新目標,界水齋就迎來了最不受歡迎的客人——警察。
  登門的並不是轄區片警,而是正兒八經的便衣刑警,一進門就亮出了警察證,問「魏陽」和「張修齊」是誰,請他倆跟著走一趟,協助調查。這副陣仗頓時把孫木華嚇了個腿軟,他家的腥盤子雖然都是你情我願,但是萬一那些冤大頭醒過了神又不怕丟臉,跑到警局告他們一個詐騙,那不是要人命嗎!
  比起孫宅男那副嚇破膽的慫樣,真正的事主魏大師卻鎮定不少,檢查過幾人證件的真偽後,他笑著對領頭那個黑臉男人說道:「請問幾位警官找我們有何貴幹?我們界水齋可沒碰上過什麼需要『調查』的案子吧。」
  實在不是他膽大,如果是找老神棍和他的,十有八九魏陽還會心虛一下,但是跟小天師出的任務,卻樣樣都是扎扎實實的尖盤,別說報警了,那些事主感天謝地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捅到警察局去。更別說張修齊的身份在那兒擺著呢,之前他跟曾先生在大馬路上殺黃胄的事情,最後也沒有任何消息見報,中國有沒有「特科」沒人知道,但是龍虎山這種地方肯定跟政府有些交情,否則這些怪力亂神大殺器鬧出些⼳蛾子,普通人哪裡吃得消。就算衙門口朝南開,這些真材實料的化外之人應該還是要有些優待的吧?
  有了底氣,魏陽還真不怕這個,面對警察自然也就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點也不像個做過虧心事的人。楊警官上下打量了下這倆個有點年輕過火的風水先生,輕哼一聲:「找上你們,自然是跟案件有關聯,跟我們走就對了。」
  這語氣對於警察可稱得上「和藹」了,魏陽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前幾天在佛器交流會上碰到的那兩人,黑皮那邊沒有動靜,怕是他們對付不了柳家那根硬骨頭,跑來找自己的麻煩?可是看情形又不太像啊,如果真是找麻煩,那還用帶搞什麼便衣,直接警車開來,把人往局子裡一關,界水齋不管有什麼名聲都要被搞臭了,何苦這麼低調的進門請人……
  頭微微一偏,魏陽看向站在身側的小天師,這時那座冰山似乎也有了些情緒,眉頭緊緊皺著,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的警察,像是在疑惑什麼。心裡咯登一下,魏陽暗叫不好,別是展會上看到的那尊鐵佛出了什麼問題吧?
  然而如今他們面對的可是真正的警察,想要臨陣脫逃或是打暗號並不容易,魏陽最終還是下了決心,趕在小天師開口之前說道:「警察辦案嘛,我們這些守法良民當然還是樂意支持的,只是能不能先問一下,這次的案子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又為什麼會找上我們呢?」
  楊警官還真是個辦案老手,一眼就看出了魏陽可能猜到些端倪,但是他卻沒有拆穿的意思,只是淡淡扔下了一句話:「大案子,還可能變成命案,具體情況跟我們回去再說。」
  楊警官帶來的車並沒有掛警牌,但是在路上卻也十分順暢,連紅燈都不怎麼閃避,不一會就駛離市區,向著高速路口開去,看起來可沒有半點「回警局」的意思。然而魏陽此刻卻越來越能沉住氣了,這哪裡是請人協助辦案,請人上門除祟才是真的,雖然不知道那個連小天師都看不出名堂的鐵佛究竟是什麼來歷,但是只要是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他們總還是有轉圜餘地的。
  正想著屆時要怎麼處理,身邊坐著的張修齊突然向他這邊靠了靠,脊背挺直,像是要把人護在身側一樣,也不知道究竟發現了什麼。心頭一暖,魏陽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膝蓋,像是安撫對方,也像平復心緒。
  大概在高速路上行駛了一個小時,汽車拐下了出口,這裡應該通往省會的縣郊,算是個高檔住宅集合地,老神棍之前也帶他來過附近出差,但是最佳地段的那些個高檔別墅區卻始終沒有涉足,然而今天要去的,卻恰恰是這麼個高檔小區。
  汽車繞過一片植被豐茂的花園後,終於駛進了一座獨院,這院子完全是按照中式結構修建的,從裡到外都透著股高貴逼格,估計住家非富即貴,楊警官也沒有多做解釋,到了地方直接把兩人領進了正廳,對著主座上那位看起來頗為嚴肅的中年男人說道:「領導,我把人帶到了。」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魏陽,沉聲問道:「你就是界水齋裡的小魏先生?我聽人提起過你們,評價不低。」
  鬼知道到底是誰賣了他們,魏陽沖這個能指使警察辦私事的「領導」淡淡一笑:「這位先生言重了,不過我還以為是被警察請來協助辦案的,怎麼會到私宅呢?想做環境咨詢的話,大可上門來找嘛,都是開門做生意的,何必弄得如此大張旗鼓。」
  他的語氣沒有半點猶疑和驚訝,反而有著種渾然天成的沉穩,孫廳長不由扯了扯嘴角:「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我家是發生了一些事情,古怪的很,實在沒有解決辦法,才想請你們來看看。」
  說著,那男人站起身,一伸手:「人都在這兒,請跟我來吧。」
  他並沒有留下拒絕的餘地,直接向內院走去。魏陽還沒挪步,張修齊就先動了,像之前遇上邪煞那樣,面色冷峻,毫不遲疑的就想抬腳跟上,然而他的腳步卻又猛然頓住,似乎想起身邊還有個同伴,竟然沒有直接走開,而是牢牢握住了魏陽的手腕,拉著他向裡走去。
  這動作可遠遠超乎了魏陽的想像,張修齊身上的寒意並沒有減少,若是以往,不扔下他就很好了,怎麼可能要把他拴在身邊。然而就算明知等待自己的可能又是一場恐怖洗禮,魏陽還是緊緊跟了上去,不願也不能停下腳步。那種困擾他許久的恐懼感似乎在慢慢消退,變成了一些更加迫切的東西,如果有能力的話,他不想再被人拋下,也不想眼睜睜看著那人離開視線,就像……就像……當初那場噩夢一樣。
  不知為何,魏陽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張修齊時做的噩夢,夢中那個面孔扭曲的男人掐著那個可憐女人的脖子,奪走了她的生命。他並不知道那兩人是誰,但是如果真有邪祟在,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幕重複。
  抓在腕上的手如此的用力,魏陽緊緊跟在小天師身後穿過了長長的迴廊,來到一間臥室門前,孫廳長推開了房門,三人還未踏入房間,就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兒撲面而來,只見正對著房門的大鐵床上,幾根白色的束縛帶牢牢捆著一個男人,那人的脖子已經扭成了奇怪的角度,從門口望去根本看不清面容。在那張鐵床邊,還三三兩兩站著幾人,只是打眼一看,魏陽就發現裡面有他認識的熟人,不止一個。
  43三堂會診
  迎著大門站著的,正是天德文化的白巒白大師,此刻他也顧不得自己那高人一等的風度了,謙恭無比的彎腰對身邊一個老頭說著什麼,那老頭其貌不揚,身材又矮小佝僂,但是晉省風水界無人不知他的大名,郭宏圖郭大師,天德文化的創始人,也是晉省風頭最勁的風水大家。
  聽到開門聲,兩人同時抬起了頭,看到魏陽,白巒的眼神不由一縮,躲閃似得挪開了視線,郭宏圖則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這兩位年輕同行一番,才淡淡開口:「孫廳長,我們天德能力有限,既然您已經請來了更高明的先生,我們就該告辭了。」
  孫廳長一聽就皺起了眉頭,然而郭大師可是他親自請來的,又是孟書記的座上賓,面對這樣的客人,他也不好擺出官威,只得放緩語氣勸道:「還請郭大師不要見怪,這次我和岳父之所以多找幾位先生,只是希望群策群力,盡快解決事端,沒有其他意思。」
  郭宏圖卻不接這個話茬,那張乾瘦的老臉上似笑非笑:「孫廳長有邀,郭某自然願意幫忙,然而術業有專攻,我們天德擅長的本就是走改風水、促氣運,對於鎮壓妖邪並不在行,布下的小陣不過能暫時壓制汪先生身上的邪氣,至於根源,怕是不能除的,還要仰賴其他高人才行。」
  魏陽這時才發現有一個紅繩串就的銅錢陣圍在病床週遭,銅錢的品相看起來還都不錯,按照他最近學到的東西,這陣是做不來假的,看來不論這位郭大師真實水平如何,多少還是懂行的。
  不過再怎麼懂真東西,這位郭大師怕是沒按什麼好心。想要甩手推掉這種危險單子有的是辦法,何必等他們進門時講出來呢?如果之後界水齋沒辦法除掉邪祟,不自量力和目中無人的帽子就妥妥扣下了,在風水圈裡的名聲肯定要臭,這老頭臨走還要陰他們一把,怕是跟他那好徒弟不無關係。
  然而小神棍是什麼人,怎麼可能讓郭大師得手,直接沖孫廳長搖了搖頭:「郭大師是您請來的貴客,我們卻是您綁來『協助調查的』,別說內情,就連您的身份都一頭霧水,怎麼能接下這種單子。承蒙您高看,但是這事,還要另請高明吧。」
  魏陽邊說,邊反手握住了張修齊的手臂,這話出口,他不怕那什麼孫廳長動怒,卻怕他家小天師控制不住想去除祟。既然來到這裡,他們就已經走不脫了,自然要先撐起場面,不能當個任人捏的軟柿子。
  郭大師不給面子要走,孫廳長勉強還能忍住,如今這兩個小傢伙居然也想甩手走人,他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躲在一旁裝死的白巒倒是看出孫廳長有發怒的傾向,忍不住煽風點火道:「孫廳長可是晉省公安廳一把手,就算沒見過真人,魏大師也該在地方新聞裡見過吧?」
  魏陽當然見過,實際上當警察找上門時,他就已經確定了交易會上那個葉老的來歷,哪還能猜不出這位賢婿的身份。不過他可沒有搭理白大師的意思,只是閉口不語,一副等孫廳長自己表態的模樣。
  孫廳長面上陰晴不定,其實找界水齋這兩人,主要還是他家老丈人提了句在交流會上遇到的不痛快事兒,那時就是這倆小子說鐵佛有問題。可是鐵佛在家裡收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可能突然變成什麼邪性物件,能說出這話的人恐怕是有什麼別樣打算。誰知事情就是這麼巧,還沒回到家,小汪就已經發起了□症,之後岳父也有些情況不對,這位刑偵幹員才想到會不會真是鐵佛出了問題。
  然而他也拿不準,究竟是讓這兩個小傢伙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他們真有什麼過人本領,才能發現別人都無法察覺的邪祟。因此在請來高人之後,孫廳長還是忍不住派人堵門,想親自稱一稱兩人份量。誰知還沒等他開口,這混小子居然已經跳了起來,讓他下不來台。
  最終,孫廳長還是冷哼了一聲:「我看魏先生早就清楚請你來是為了什麼吧?你們界水齋不過是個……」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旁角落裡傳來了一個聲音:「界水齋……來的不是龍虎山上的朋友嗎?」
  那聲音極為乾啞,就像完全失掉了水分的枯枝,粗糲乾涸,似乎說話之人也行將就木。魏陽抬頭循聲望去,發現開口的是一個身著灰袍的和尚,看起來也不算很老,比郭大師還要年輕些,但是身上散發的氣息卻晦暗低沉,雙眼更是黯淡無光,上面罩著一層乳白色的蒙子,看起來像是失了明。
  小神棍的觀察力那是槓槓的,剛才進屋時就已經看過全場,當然也看到了這和尚,然而他卻古怪的跟沒看到一樣,如今聽人開口,才猛然想起還有這麼個人。如此精深的斂氣功夫,又有著雙目失明仍能發現小天師的神奇本領,就已經證明了這和尚有本事,恐怕還是大本事。
  然而魏陽並沒把驚疑表現在臉上,這麼好的台階可不容放過,他馬上神態自若的沖那和尚點了點頭:「大師沒看錯,我家師兄正是龍虎山嫡傳,最近才到的界水齋。敢問大師法號?」
  那和尚輕輕擺手:「不敢當,老衲癡智。」
  他連出身何處都沒提起,可謂低調至極,然而魏陽心頭卻一陣翻騰,癡字輩,這不是玄照寺方丈那輩的排行嗎?孫廳長人脈不淺啊,居然連這樣的高僧都能請來。
  可能是當初那個「8341」的傳聞太盛,建國後的高官階層裡信奉佛教的人還真不少,後來這種風氣飄到了商場,很多寺廟的新年頭柱香就成了爭搶熱點,那些大寺的頭柱香更是極為尊崇的身份象徵。本省佛教寺院並不很多,大寺名寺更少,但是玄照寺的香火卻始終長盛不衰,正是因為這裡被不少官員稱讚靈驗,在玄學圈裡的地位,怕是還要盛過天德文化幾籌。這種寺廟裡出來的高人,是誰都能攀交情的嗎?
  這不,魏陽只是跟和尚搭了句話,郭大師和孫廳長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樣了。龍虎山是個什麼概念,那可是正一道天師派的祖庭,從漢代張道陵立派,至今已經有近兩千年的歷史,更有歷代王朝的崇奉和冊封,每任天師官至一品,位極人臣,道統純正無人能敵。說起天師,不管民間如何編排,龍虎山張天師都必定為尊。在這種鎮邪除祟的祖師爺面前,除了茅山派勉強還能叫一下板,其他散修小派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如今這麼個身份亮了出來,怎能不讓人又驚又喜。驚的是剛剛給人下了絆子的郭大師,喜得自然是一直愁眉不展的孫廳長了。這位廳長也不愧是政法一線出來的幹員,聽癡智大師這麼一說,立刻爽快無比的改了口:「沒想到界水齋還有這樣的藏龍臥虎,是我小覷了兩位啊。之前情勢緊迫,多有冒犯,還請兩位先生不要見怪。」
  孫廳長這架子一放下來,明眼人哪還看不出風向轉換,郭大師老臉皺的更厲害了,不動聲色的輕咳一聲,像是要表示自己的存在感,但是這時誰還理他,魏陽微微一笑,對孫廳長答道:「這裡已經有玄照寺高僧了,我們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孫廳長您看……」
  剛才小神棍說要走,孫廳長還滿心的不快,現在再做推辭,他心裡可就只剩下緊張了,趕緊攔道:「哪裡的話,龍虎山可是這方面的行家,還是留下來一起參詳案情……咳,參詳事情才好,還有小汪……」
  說著他伸手輕輕一指被捆在床上的男人,有些難以啟齒的說道:「這□症來得太突然,我們……」
  「不是□症,是奪舍。」這時張修齊終於開口了,自從進門之後,他的眼睛就沒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而是如同鷹隼一般緊緊盯著床上這人,如今一開口就是反駁,還駁的如此乾脆利落。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床上那人。被捆在床上的,正是當初葉老那個狗腿子跟班汪銘,不過此刻他早就沒了那種盛氣凌人的作態,反而一動不動癱在那裡,就跟死了一樣。大床週遭,銅錢陣壓地,雞喉骨壓枕,他那猙獰變形的眉心處還畫了個梵文符號,看起來也很有名堂。鎮物都如此多了,這人身上居然還捆著那種專門束縛精神病人的寬帶子,手腳也用手銬銬的死緊,看起來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奪舍?」能看出孫廳長努力想保持臉色如常,然而就算是這樣,他的聲音也不由有些後勁不足,「是說那種撞客、鬼上身之類的東西嗎?」
  自此汪銘突然發病後,孫廳長也算徹底接受了一次不科學洗禮,更是在郭大師那裡聽到了不少關於□症和撞客的事情。在精神病領域,□症專指突發性的應激反應,患者興奮發狂、反應遲鈍或者行為退化都有可能,至今也未能找出發病機制。但是在民間,這種病就好解釋多了,就是被惡鬼或者邪物沖了身、亂了神智,一般找靠譜的神婆或是道士給除祟就能治好。郭宏圖顯然也是有閱歷的人,一看到汪銘這副模樣,就知道這是犯了撞客。
  然而張修齊可不這麼認為,輕輕搖了搖頭,他從腰後抽出了匕首,走到床邊,對著汪銘耳邊輕輕一彈。用手指彈鐵刃能發出多大的聲響?然而這聲輕鳴響起時,一直昏迷不醒的汪銘頓時雙瞳一番,呵呵發出兩聲嚎叫。隨著叫聲,鋪在地上的銅板「崩 」得彈飛了小半,擺在枕前的雞喉骨也咕嚕一聲滾落在地,站在床邊的白巒臉都嚇白了,蹬蹬後退兩步,好懸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張修齊卻面不改色的退後一步,也不管發狂的病人,又把匕首收了起來,再次重複道:「奪舍,根不在此。」
  魏陽這時嚇得也有些腿軟,他雖然見過三屍蟲,但是那玩意說到底也就是蟲子,哪忒麼有這種《驅魔人》似的恐怖效果,一時竟然有些兜不上話頭,倒是癡智大師見多識廣,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難怪老衲驅不走汪施主身上的邪祟,邪本不在此,只是有邪物想要奪舍掠去分神,也難怪葉施主家中會屢屢不寧。」
  老和尚的嗓音實在跟他的長相不搭,要多□人就有多□人,再加上那雙渾濁無光的白內障眼,非但沒有半點禪意悠遠,反而更像鬼片現場了。用力咬了咬牙,魏陽好不容易才讓出口的聲音不至於發顫:「看來想要除去這樁邪祟,還要從根子上找起,既然孫廳長有意讓我們介入,不如先找個地方詳細談一談,也好讓我們瞭解事情始末。」
  畢竟久經風浪,孫廳長臉上雖然不太好看,但還是勉強保持了鎮定,有些猶豫的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銅錢和床上那個又有甦醒跡象的病人:「可是這裡……」
  「哦。」魏陽像是才發現這一片狼藉似得,從挎包裡取出了一串同樣的紅繩銅錢,小心翼翼的圍著病床繞了一圈。最後一枚錢剛剛放下,汪銘身上那點反應居然應聲而消,又倒頭昏睡了過去,簡直神奇到了極處。
  孫廳長懸著的心頓時落定,態度又和藹了幾分:「有勞魏先生了,我岳父也住在這裡,這次的事情怕是他最清楚不過,不如您二位和癡智大師一起去他那裡坐會兒,問問詳情,順便也給他老人家壓壓驚……」
  說到這裡,他像是才想起了郭大師,面色平淡的沖一旁的郭宏圖說道:「既然郭大師這麼說,那我找人送二位回天德好了,有勞二位跑這一趟了。」
  不過不失的交代完畢,他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幾位真正管用的「大師」身上,郭宏圖就算怎麼厚臉皮,此時也是待不下去了,瞪了眼倚著牆挪不動步子的倒霉徒弟,他連吭都沒吭一聲,悄沒聲的走了出去。
  魏陽淡淡一笑,終於沖孫廳長點了點頭,帶著小天師並肩走出了病房。
  作者有話要說:8341是中央警衛團番號,相傳乃是一個高僧(已有說老道)給主席透露的天機,這四個數字代表著他壽終83歲,從遵義開始掌權41年,相關傳說數不勝數。
  頭炷香,農曆大年初一到寺廟燒頭炷香,表示對神靈的至高敬意,也祈求神靈多多護佑,保得家人幸福平安,人旺財順。如今名寺裡的頭柱香已經淪為競拍砝碼了,不過也有傳說那種花錢買的3米香不是真正的「頭炷」,還有私下安排的達官貴人燒小香的。
  44刨根問底
  離開關押著汪銘的房間,走了不近的一段路才來到葉老現在住著的客房。不過此時他所住的房間看起來已經不像臥室了,反而更像療養院裡的高幹病房,除去兩位上了年紀的護理師外,竟然還有幾個看起來比獄警還威嚴的保鏢守在門前站崗,也不知是為了安定人心還是真有什麼鎮煞作用,而葉老本人則在短短幾天內蒼老了一圈,看起來就像大病了一場,精神萎靡、眼神慌亂,顯然處於極大的恐懼之中。
  當孫廳長帶著幾位大師走進房間時,他臉上先是露出了些喜色,然而看清楚女婿身後跟著的是誰,轉眼又變得瑟縮起來,用力抓著床單往後躲閃:「他們,他們怎麼來了……都怪他們……」
  孫廳長可沒想到岳父會有這麼大反應,趕緊上前一步安慰道:「爸,魏先生和張先生都是我請來的,您別怕,癡智大師都作保了,他們是真有本事的。」
  癡智和尚算是葉老的茶友,老頭對他的瞭解可比一般人深多了,自然知道這位大師乃是玄照寺第一高人,佛法更是精深無比。這次多虧找到了癡智和尚,才讓他家邪祟的動靜控制住了,此刻聽女婿這麼一說,葉老臉上的驚惶略略消去了點,見勢孫廳長也不敢怠慢,趕緊把老頭從病榻上攙了起來,沉聲安慰道:「這次請幾位大師來看您,就是想瞭解一下事情的原委。治病總要對症才好,只要大師們找到病根,一定能把那妖邪徹底斬除。」
  孫廳長的聲音裡帶著股相當讓人安心的威嚴和魄力,被女婿安慰,葉老終於不再發抖,定了定神,目光不由放在魏陽和張修齊身上,乾嚥了口唾沫,開口問道:「你們還想問什麼?不是你倆看出那鐵佛有問題的嗎……」
  魏陽搖了搖頭,肅然答道:「正如那天我對您說的一樣,鐵佛也可以是一種鎮器,因而邪煞未必是鐵佛本身,也很可能是某種被鐵佛鎮壓的東西,所以我們才要弄清楚問題所在,汪先生為何會被邪物奪舍,成為那副樣子,除了他之外,您身邊還發生了什麼古怪事情嗎?」
  若是放在平時,小神棍絕不會如此認認真真的詢問,估計張口就開始編故事了,但是這次情況非同一般,當初就連張修齊都沒發現那尊鐵佛有什麼問題,怎麼會突然產生異變,不問個清楚明白就冒然上陣,怕是連自己都要折進去,更別說現在屋裡還跟著個玄照寺高僧呢,萬一哪句話說的不對,漏了陷可就出問題了。因而難得的,魏陽沒用出任何簧頭,而是根據自己的推測問出了關鍵所在。
  然而這問題卻又引來了葉老一陣顫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終於磕磕絆絆的發出了聲音:「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就是在賓館裡住了一晚,第二天醒來時賓館保安就通知我小汪發了瘋,連傷了好幾個人,連夜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我嚇得夠嗆,也沒敢在那邊多待,直接就回了家,還給小汪請了最好的精神科大夫。誰知到了家之後,事情就越發不對了,先是我養的鷯哥一夜之間都死了個乾淨,然後看門狗也都發了瘋,狂吠狂叫,還亂尿咬人,之後就是花園裡的觀賞魚……」
  他乾瘦的手指漸漸握緊,臉上顯出難以形容的驚惶:「正巧小汪的主治醫生打來了電話,跟我說小汪的病情不好控制,連鎮定劑效用都不大,十來年前他老師也接過類似的病人,提醒我留意一下小汪是不是碰到過,或是經歷過什麼不太一樣的事情。他這麼一說,我才明白過來,這怕是真撞了邪,可是小汪那幾天一直跟我在一起,他能碰上什麼邪呢?除了……除了那尊鐵佛……」
  葉老的瞳孔都有些放大了,孫廳長趕緊攔下話頭,接口替岳父說道:「之後我就派人去樓下保險櫃裡查看那尊鐵佛,發現佛像竟然發生了很大變化,鐵佛手中的那柄鐵劍竟然斬向了自己的脖子,鐵刃都切入了兩三厘米,而且鐵佛身上的銹斑也更嚴重了,我派去的人想要照相取證,照片竟然都顯示不清,不論用什麼相機拍都只能拍出一團模糊黑影。這下連我都怕了,趕緊把老爺子接到這邊別墅裡修養,只是那鐵佛太邪性,我們不敢移動也不敢銷毀,還在老宅的保險櫃裡放著。」
  孫廳長的聲音還算穩定,話裡也沒怎麼渲染,一副公事公辦討論案情的模樣,然而就算如此,魏陽背後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不是典型的「雞犬不寧」嗎?自從認識了小天師後,他也陸陸續續回顧了曾經學過的風水知識,發現裡面騙人的東西雖然不少,但是真材實料也未必沒有,特別是對於那些大凶大煞的描繪,更是有一定幾率非常準確。其中就有一條是凶煞之地必定雞犬不寧。
  雞本身就是一種至陽之物,而且對陽氣非常敏感,每天日出則啼正是因為它們感受到了太陽真火中蘊含的陽氣,由天陽勾動自身陽力,才會忍不住引吭高歌,故而不論是雞血還是雞喉骨,在除祟方面都有大用。同樣狗也有類似的效果,只是狗體內的陽氣比雞要弱上很多,所以在遇上陰陽之氣紊亂的狀況時,往往會比人先察覺,進而表現出異狀。因此當大凶大煞出現時,當地的雞犬必定會表現出異狀。
  至於之後那鐵佛的表現就已經往玄幻效果上靠了,什麼自己砍腦袋,照相都照不出,這尼瑪絕對是恐怖片裡才會有的東西啊!難不成他們真要去除這玩意,除得掉嗎?!
  這時站在他身邊的癡智和尚卻開口了:「阿彌陀佛,這恐怕是原先就有邪物封在菩薩像內,想用文殊大士鎮力化解那邪祟,但是因緣巧合,被妖邪破除了禁制,如果放任不管,怕是會為禍一方。葉居士,你可否告知我們,那文殊師利像究竟來自何處?」
  和尚的嗓音依舊難聽的要命,但是此刻哪還有人顧得上這麼多,葉老用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當初賣給我佛像的人只說是元代真品,還是哪位高僧留下的珍藏,又是難得一見的鐵佛,我才……我才……」
  孫廳長拍了拍岳父的肩膀,插口道:「其實這東西也算黑貨,之前我就派人查過,說是元朝花教活佛留下的東西,後來花教衰敗了,這些就留到了世面上。至於時間嘛,碳十四檢測的結果應該是在1350年左右,至於再具體的內情,就查不到了。」
  所謂花教就是指藏傳佛教裡的薩迦派,在蒙元時期地位十分尊貴,不少活佛都有帝師稱號,後來明朝立國,薩迦派的地位就開始衰退,最終被格魯派,也就是黃教代替。不過這些卻不是魏陽關注所在,他歷史學得是真不錯,直接就推算出了鐵佛誕生的時代,1350年都到元朝快要滅亡的關卡了,被元順帝那個老色鬼折騰了幾十年,中華大地餓蜉遍地、民不聊生,也不知鬧出了多少神神鬼鬼的東西,如果這鐵佛真是為了封印亂世中的妖邪,怕是比想像中的還要可怕。
  癡智和尚輕輕搖了搖頭:「我佛雖以慈悲度人,卻也有金剛法度,薩迦派更是信奉金剛手菩薩,面對邪祟怎會不選滅除,而選文殊菩薩封印?恐怕其中還有內情。既然張先生說汪施主不是被沖身,而是要被奪舍,也許經由他口中,能問出些根由……」
  魏陽這時再也忍不住了,輕咳一聲:「既然是元代邪祟,又被喇嘛們封印,不一定那妖邪是說蒙語還是藏語呢,我看還是以除滅為重吧。」
  這點孫廳長和葉老都要舉手贊同,這猛鬼還沒脫逃就已經凶到了這種地步,真讓它奪個捨,那還不反出了天去!他們可不是來研究歷史傳說的,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孫廳長趕緊說道:「魏先生說的不錯!小汪本人我們也仔細查過了,除了太陽穴那裡有一點點劃傷,渾身並沒什麼傷痕,根本猜不出那邪佛是如何害他失去神智的,不過這兩天倒是摸索出了一些規律,他每天夜裡12點前後就會發作,就算有了癡智大師和郭大師的鎮法,在那個時段也固定會出現發狂徵兆。他發起狂來,別說束縛帶,就連手銬都能給掰斷了,簡直就不是人了。」
  魏陽吞了口唾液:「子時啊……」
  子時乃是一天中離太陽最遠的時刻,可以稱得上陽氣盡陰氣生的關鍵時刻,基本鬧鬼都要選在這時候才好,然而這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這點早就過了小天師睡覺的時間了啊!
  一直皺眉聽著幾人交談的張修齊卻突然開口:「天星陣。」
  老和尚發出一聲輕咦:「張先生說的可是龍虎山天星大陣?用太陰星力攻伐邪祟,興許能鎮壓那凶物,只是佈置起來很是麻煩,你有十足把握嗎?」
  張修齊點了點頭,並未開口回答,然而瞎了雙目的癡智和尚卻像是看到了他的動作,轉頭雙手合十,沖孫廳長說道:「孫施主,恐怕我們要去凶宅看看了。
  45揭破
  老和尚的話剛出口,孫廳長還未來得及回答,葉老先用力點起頭來:「對對,應該回去看看!大師你看能不能把小汪也帶過去,他,他也要趕緊治好才行……」
  屋裡放著個發了狂的跟班已經夠讓人心驚膽顫了,如今聽到癡智居然要到老宅那邊除祟,葉老當然要舉雙手雙腳贊同。魏陽卻忍不住在心底罵了聲娘,這尼瑪妥妥的大凶之地還要往裡闖,就不能想法子把鐵佛帶出來幹掉嗎!
  孫廳長倒是想的比兩人都多一些,猶豫了一下才問道:「能帶小汪過去嗎?他現在都這樣了,帶過去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呢?可是如果不帶……」
  兩位高人都去凶宅了,留個中了邪的傢伙放家裡,豈不要命!像是知道孫廳長所想,癡智和尚笑了笑:「解鈴還須繫鈴人,想要除去汪施主身上的邪祟,自然要把他帶回到邪佛身邊,不過並非今天,我與張先生還需一些事先準備。」
  說著和尚扭頭,一雙白濛濛的眸子看向了張修齊:「張先生,你施法時需要人柱嗎?」
  所謂人柱,就是指做法時以人為陣基,驅人力催陣力。人乃萬物之靈,配合恰當的四柱八字,能夠起到相當不凡的效果,不論是佛道都有不少類似的陣法衍生,只是用人柱的話,準備時間肯定要更長一些。
  張修齊乾脆搖頭:「不用,後天就好。」
  老和尚像是猜到了這個答案,屈指掐算,點了點頭:「月晦降至,月三未臨,的確更適合引天星之力。那這兩日我們便做籌備,後日便動身前往凶宅吧。」
  兩人一問一答,很快就定下了計劃,魏陽在一旁急的都快抓耳撓腮了,這才是真正玄而又玄,幾乎每句都有他搞不清楚的暗語。月晦他是知道,按陰曆算法,後天正巧就是月底,所謂月初為朔,月末為晦,跟月中的月望並列為每月三大陰氣滿盛之日,這種時候還去凶宅,不是找死是什麼!
  然而老和尚半點沒有讓他插口的意思,只是沖孫廳長點了點頭:「那就請孫施主僻出一間靜室,容我與兩位先生詳談。」
  聽了這麼一大串不明覺厲的對話,孫廳長哪裡還敢怠慢,直接叫人安排了雅室,送三位大師過去休息。然而孫廳長和葉老放下了心,魏陽可一點也不好受,這種跟傻驢子一樣被人蒙著眼牽的味道可太不妙了,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天師決定了的事情,自己是萬萬無法更改的,想來想去他就把念頭打到了那老和尚身上。
  當閒雜人等離開之後,魏陽趕緊堆起笑容,對癡智和尚勸到:「大師,這邊也沒外人了,我看這次咱們還是要小心行事才好,那處宅子肯定已經化做凶地,後天就去闖是不是早了些……」
  他的語氣不可謂不誠懇,然而老和尚卻微微歎了口氣:「魏施主,我找你過來,正是想問上一問,如此凶煞的案子,你要捲進來嗎?若是我沒猜錯,你並不懂半點道法吧。」
  老和尚的聲音沙啞乾澀,但是聽在魏陽耳中簡直猶如一道驚雷。他是怎麼知道的?剛才自己明明沒說什麼,到底是哪裡漏了餡!
  老和尚那雙渾濁的眼睛微微闔上,淡然說道:「不知魏施主聽過『鬼話連篇』這個說法嗎?所謂鬼話,從來都沒有藏、蒙、漢之分,眾鬼皆發一聲、說一言,道家稱之為殄語,佛家稱之為葬咒。」
  魏陽張了張嘴,根本說不出話來,他是聽說過殄文這種東西,但是誰能料到,殄文竟然是有發音的,還是真真正正的鬼話,難怪剛才老和尚會說跟那奪舍的邪物對話,可憐自己竟然連這麼常識的東西都不曉得,難怪別人一戳就破。
  然而癡智大師卻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又問了一遍:「這次邪佛之中所鎮的妖物,我和張先生都不會容它逃脫,但是此獠如此凶狠,想來動陣之時,怕是會險象環生,你既不懂道法,也無自保之力,捲入如此紛爭,恐怕危險得很……」
  然而癡智大師還沒說完,張修齊的眉峰就皺了起來,露出酷似猶疑的表情,搭在膝頭的手指無意識的彈了彈,像是不放心想要去抓身邊那人,又遲疑的不敢動手。這是不放心離開他,又不想帶他去冒險嗎?魏陽喉頭一噎,直接伸出了手,握住了張修齊的手腕:「我當然要去,不就是個鬼嘛,都被壓了七八百年,還能鬧出什麼花來。齊哥,別擔心,我這兒還有你爹留下的符玉呢,自保應該沒有問題。」
  聽到這番話,張修齊面上的神情又平靜了下來,反手握住了魏陽的手腕:「我會保護你。」
  短短幾個字,說得認真又執著,帶著種少年式的執念和莊重,甚至讓人產生了種莫名的熟悉,魏陽鼻頭一熱,連忙扭過臉,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對癡智和尚說道:「大師,我會去的。剛才你那麼說,應該也是希望我去吧?」
  魏陽雖然不懂那些神神鬼鬼的玄學問題,但是揣測人心的能力卻無人能及,如果老和尚不想讓他去,應該直接說他拖後腿,不應該去,而非這樣一次次的強調現場的危險和恐怖。
  癡智和尚微微一笑:「張先生失了一魂,有你在,能讓他神魂穩固。因而如若可能,你同去自然最好。」
  這答案可遠遠超出了魏陽的預料,這老和尚還能看出齊哥缺了枚魂?而且自己怎麼能讓他神魂穩固。突然反應過來,魏陽伸手就想扯下頸子上掛著的符玉:「因為這個?那把符玉給齊哥,是不是更有幫助……」
  老和尚擺了擺手:「不是因為龍虎山上的東西,是因你本人。你跟這位張先生有過一些因果,才能產生如此奇效。」
  魏陽的手僵住了,因果?一個月前他才第一次見到張修齊,怎麼可能跟他出現什麼因果,還事關曾先生都找不回的那枚天魂。然而這念頭在心頭一閃,他就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們兩人確是又一個微妙的相似之處,都失去了某段記憶,還是關乎親人身亡之謎的記憶。心臟砰砰跳了起來,那是不是說,如果他能找回那份記憶,就能找回齊哥丟了的天魂呢?
  然而這念頭只是一閃,就被魏陽拋在腦後。就算想要找回記憶,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辦到的,與其奢求這個,不如先處理掉眼前的事情。安撫似得握了握張修齊的手臂,魏陽換了個話題:「既然我們都要去那座凶宅,甚至還要帶上被邪靈奪舍的汪銘,為什麼不找個其他時候呢?月晦可是個陰氣大盛的日子,哪怕過了月朔再去……」
  這次癡智尚未回答,張修齊就開口說道:「月晦,星力大盛。」
  「什麼?齊哥你是說沒有月亮,星力會更強大?」魏陽猜測著問道。
  癡智和尚倒是笑了,好為人師的開口:「星子發光是因何緣故?」
  「因為……恆星發光?」
  這可是妥妥的天文學知識,魏陽答得時候都有些窘迫,然而老和尚卻讚許的一點頭:「星既天陽,不過距地球太過遙遠,才顯得閃爍飄搖。然則星子本體卻是至陽,不遜於我們白天看到的太陽,散發出的陽力當然也一般無二。只是星子遙遠、月力兇猛,讓這些真陽若隱若現,因而唯有無日無月之時,天星之力才能發揮到極致,為陣力所用。」
  他的聲音頓了頓,又用那雙渾濁的雙目看了張修齊一眼:「更別提,道家有拘三魂制七魄的說法,月晦可制魄,能助他凝煉七魄,心隨意轉。而到了月三、十三、二十三這種拘三魂的日子,他身中缺了一魂,怕是要心不守舍,生出些問題。」
  魏陽輕輕啊了一聲,突然想起幾天前小天師那次淚流滿面了,難道是因為陰曆二十三,他剩下的兩魂不穩,才會生出些異常來?見鬼了,他明明就在齊哥身邊,卻絲毫不知道這些日子會對他產生影響,作為一個看護者,實在是太失職了。
  心中有些懊惱,但是魏陽總算下定了決心,看來不論是癡智和尚還是他家齊哥,對於這次的冒險都有些準備,這種事情恐怕還真宜早不宜遲,不如咬牙直接上陣算了。心思一動,魏陽從包裡摸出了樣東西:「癡智大師,我之前收了個法器,但是沒法好好運用,不能發揮它威力,既然這次凶煞如此厲害,不如把它贈給大師……」
  「藏經魚。」雖然聲音依舊和緩,但是癡智和尚兩道花白的眉毛都挑了起來,伸出雙手接過了魏陽遞來的木魚。指尖只是一碰木魚底部,便再次讚歎了一聲:「楞嚴藏經魚,難得,難得。」
  把那木魚上上下下摩挲了一番,老和尚才收回心神,對魏陽解釋道:「佛門歷來有藏經法度,用念珠、木魚,或是托缽作依托,銘刻整部經文,此種藏經法皆由高僧大德或虔誠居士所為,其中滿含願力,對付凶戾煞鬼最是有效。只是近代這種刻經之法已經失傳,留下的藏經物少之又少,更不用說這種書滿楞嚴大咒的降魔法器,實乃一頂一的佛門寶物!魏施主你這……」
  魏陽輕輕一笑,擺了擺手:「寶劍贈英雄,法器也該送高僧才是,既然大師才能發揮這東西的用處,就該送給大師才好,遠比放在我這邊糟蹋要強得多。」
  魏陽還真不太在乎這木魚,東西強雖強,但是楞嚴咒可不是一時半會能背會的,難不成每次都要敲的自己鼻血橫流才行?與其壓在手裡,不如送給這位得道高僧,也算結個善緣。更別提還要靠著老和尚幫忙除祟呢,自然準備越充足越好。
  癡智和尚只是想了想,便收回了手,從那件灰撲撲的僧袍裡摸出了一串手珠,遞回魏陽手上:「此珠乃是我溫養了三十年的法器,每每用大悲咒煉頌,亦有安定神魂,驅邪避凶之用,若是魏施主不嫌棄,還請收下此物。」
  老和尚說得真誠,魏陽也不是那種迂腐之人,笑著接過了佛珠,往手上一帶:「這下佛道兩邊的法器都帶全了,我應該不會拖你們的後腿了吧?」
  癡智和尚笑笑,並不接口,張修齊卻伸手摸了摸那串念珠,過了片刻才沖魏陽點了點頭,像是不太習慣自己守護的人身上帶了佛器似得,眉頭微微皺起。見到小天師這副模樣,魏陽不由笑了出來,只是那笑容並未延續太久,就化作了一抹苦澀。今天聽大和尚說的這些,他可算真正開了眼,就算跟龍虎山真修住了那麼久,他依舊只是個神棍,懂得都是三教九流那套把戲,對於真正的道法、玄學總有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然而這些東西卻跟張修齊本人息息相關,甚至關係到他們曾經的過往,如果只是一味逃避,或是把這些當作撈錢的本錢,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站在齊哥身邊呢?又或者當曾先生來領人的時候,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齊哥離開,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嗎?
  長長歎了口氣,魏陽輕輕碰了下小天師的手臂:「齊哥,你們龍虎山還收弟子嗎?看我這樣的資質如何,能不能破例給收到門下……」
  張修齊認真思索了片刻:「我來保護……」
  「你來保護我?」額頭輕輕抵在了那人肩頭,魏陽低聲說道,「其實我也挺想保護你來著。」
  面對這聲低語,張修齊又沒聲音了,這已經超出了他能夠回答的範疇,而魏陽卻抬起了頭,若無其事的沖老和尚一笑:「大師,你之前不是說準備嗎?需要準備什麼都說給我聽吧,等回頭列成了單子讓姓孫的去準備,他這個公安廳廳長,也該發揮點餘熱才行。」
  張修齊看著又跟癡智大師侃起來的魏陽,沒有插話,只是伸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像是只有如此,才能把他牢牢鎖在身側。
  46點化
  孫廳長的辦事效率果真沒話說,隔天需要的東西就陸陸續續到位了,最先拿到的自然是一套詳盡的老宅平面圖和實景照片。
  這玩意還是魏陽想到的,不論什麼時候,打仗都要先瞭解地形才好,一點都沒有準備就闖入敵營,風險未免太大了些,而且那尊鐵佛最初只是讓汪銘一人發瘋,到了老宅後就能影響房間周圍幾百米的環境,必定還是因為地氣出了些問題才會形成煞穴,魏陽雖然不是個真正的風水師,但是好歹也是職業神棍,《青囊經》、《撼龍經》、《玉尺經》之類的經典大作也沒少看,這種風水概念還是有的。
  「別說,這宅子原本風水還真不錯,依山伴水,還有御龍之勢,難怪老頭的女兒能把丈夫看牢。」看著老宅地形圖,魏陽先讚了聲。
  葉老原先住的房子應該也是專門選過地方的,是一個有些年頭的高檔別墅區,獨門獨戶,不遠處就是省會風景區的山頭,山勢起伏不定,頗有些騰龍之意,他那棟房子就靠在龍脊之上,估計當時小區銷售時也把這個當成一大賣點。不過賣點是賣點,這種依山傍水卻未必都是吉兆,最典型的一例便是「衰死方」。
  所謂屋外有山,屋內不見,便為「暗探」,當物主運勢衰時,陰卦主出鬼,陽卦主出怪,陰陽並見主神。根據孫廳長提供的照片,放置鐵佛的書房正巧就在背山面,邪物入主又逢暗探,本來就是大凶的徵兆,不過他家是典型的陰陽並見中正平和卦象,應該是主神,為何會成為煞穴呢?
  當然,魏陽深知自己就是個半瓶水,不敢擅自揣測,先把看到想到的說給了癡智大師。老和尚雙眼已瞎,是看不到地圖的,但是僧侶對於風水一事有種天然的敏感,須知一般寺院都建在一個城市地氣最旺的方位,匯聚城市的人氣來穩固寺院的氣運,故而他們也有一套專門的探測風水之法。
  只是聽魏陽稍稍描述了一下,他就輕輕搖頭:「衰死方並非真解,問題恐怕還是出在山上,老宅應門正對的山乃是華北小龍脈枝幹,不過龍穴早年被人所壞,是脈病龍,若是有人點化可能還有助益,若是逢了煞,怕是要直接由病化劫。」
  龍脈變化這種案例魏陽只在民間傳說裡聽過,但是癡智大師的話他又不敢不信,因為玄照寺就在山中,恐怕沒人比這些和尚更瞭解山上詳情。嚥了口唾沫,他小心又翻了幾張照片,不由有點背後發毛:「看這些照片,宅子裡的樹可都全部枯萎了,還呈放射性擴散,一直延伸到了山根,不會是龍脈要起反應了吧?」
  癡智和尚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有可能,不過這些還是要到宅中才能辨別,若是廢龍化劫,此時怕是已經跟宅中邪氣勾連,成了天然大陣。想要斬滅邪佛,就要先壞了院中氣脈。對此老衲也無十足把握,不知張先生可懂破陣之法?」
  說著老和尚看向坐在一旁的張修齊,此時小天師並不在案邊,而是坐在沙發上編著銅錢陣。因為要把汪銘送回老宅,還要阻隔他與邪佛之間的感應,普通的銅錢陣已經無法起到應有效果,故而他們又從孫廳長那裡討了不少開元通寶和洪武通寶,用硃砂紅線串起,編環結陣,留著備用。這些準備工作別人可幫不了忙,都由張修齊親手操辦,不過他編陣的手法也不是常人能及的,十指翻飛,靈巧的猶如魔術。
  此刻聽到癡智大師喚他,張修齊手上動作一頓:「懂。」
  老和尚點了點頭,並不多問:「那陣法方面就交給張先生了,鐵佛中的邪氣可由我來鎮壓。」
  張修齊也不多話,只是點了點頭,抬手用中指指尖在銅錢陣上一抹,淺淺血痕便印在了斑駁的銅板之上,這在龍虎山被稱為精血催陣,用指尖真血激發陣法威力,是種損耗頗大的佈陣手法,然而張修齊用得坦然,就像在正常不過的佈陣一樣。
  只是小天師不疼,有人替他疼。魏陽看著銅錢上那一抹抹血色,心頭著實有些燒得慌,如果事先知道需要這麼耗精力,他才不想讓齊哥來趟這遭渾水呢。強迫自己扭過了頭,魏陽忍不住向癡智大師問道:「大師,不是說汪銘碰上的是奪舍嗎?那邪煞應該附在了汪銘身上吧,我們就不能從他這邊下手嗎?」
  癡智和尚搖了搖頭:「奪舍乃是一種化魂之法,但是施展起來並不簡單。」
  說著,老和尚伸出了三根手指:「凡舉沖身一事,皆為神魂之奪,但是其中又份三種:一乃活人受到驚嚇或身體虛弱,偶爾失了魂魄,即有可能被外物俯身,這種多是孤魂野鬼或是尋常妖物,能佔據身體一時,但是當本人魂魄被找回時,便可恢復神智,鄉間撞客大多歸於此列。其二則是多魂之症,人有三魂七魄,少了固然神智混沌、行為失常,多了卻也容易狂躁不安,瘋癲反常,然而想要硬擠進活人軀殼,需要花費的何其之大,故而只有兇猛厲鬼、有道仙畜才能辦到,此症可稱作上身。至於最後一種……」
  輕輕彎下最後那根手指,老和尚的聲音裡有了些凝重:「最後則是在上身之餘,化原主魂魄為己所用,成就身外法身。此類法度中原會用的人並不多,但是早年藏傳密教卻屢屢有之,稱作『奪舍法』,使用此法的人能洗去被奪舍之人的一切神魂,讓他為己所用,這種法度如果施展完畢,受害者非但不瘋不傻,反而形如常人,就如同藏傳之中的轉世靈童,根本讓人無從察覺。但是生魂又豈是如此好化去的,如今邪物被困鐵佛之中,只是一魂、甚至一魄逃了出來,侵入汪施主體內,故而激起他的神魂反震,才會掙扎不休,狀若癲狂。但是若是讓那邪物徹底逃了出來,汪施主怕就要被奪去神智,成為厲鬼新軀了。」
  癡智大師的講解不可謂不細緻,魏陽心中的寒意卻更勝了一籌,這鐵佛裡鎮壓的東西竟然連奪舍化魂之法都懂,究竟是個什麼來歷?他們真能幹掉這傢伙嗎?只是為了個公安廳長,這犧牲未免太大了些……
  像是知道魏陽心中所想,老和尚笑了笑:「魏施主可是在想,如此冒險是否值得?」
  魏陽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齊哥他畢竟少了枚魂……」
  癡智大師卻微微一笑:「那若老衲不在,張先生會去殺滅那邪祟嗎?」
  魏陽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自己心知肚明,就算只有齊哥一個人,他怕是也要去除妖降魔的,那個缺了魂的腦袋似乎根本不知道保護自己,而是把殺妖怪放在了首位。
  癡智大師並未在意魏陽的沉默,接著又反問了一句:「若是張先生不在,老衲會去殺那邪祟嗎?」
  魏陽仍舊無法回答,他看人的眼光不說奇準,七八分總是沒錯的,這老和尚眼睛都瞎了,嗓子還毀得如此厲害,依舊早早趟入這潭渾水,沒跟郭大師一樣臨陣逃脫,恐怕也不是為了區區一個茶友。
  「這便是機緣,是因果。」老和尚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我輩感天地造化,習佛法道術,就不能只為一己之私。遇厄難時助人,逢凶煞時捨身,此乃天地賜我,亦是我還眾生。也唯有如此,才能得真快活,大解脫。」
  老和尚的嗓音乾澀依舊,但是奇妙的,聲韻之中居然多出一份溫潤柔和,就如同枯枝之下蘊含的旺盛根系,隱於深處,卻生機勃勃、韌而細密。看著一旁不停塗著指尖血的張修齊,魏陽輕輕閉了閉眼,他不是寺廟裡出來的高僧,也不是龍虎山下來的天師,他只是個滿嘴謊話,見錢眼開的小騙子罷了,遠遠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
  然而那人要走這條路,他不會袖手旁觀,讓他一人孤零零的面對那些可怕的未知,他讓他別走,他就不會走。
  輕笑了一聲,魏陽搖了搖頭:「大師放心,你們做你們的菩薩,我就當我的知客僧好了。」
  總要有人攔在佛前,廣開財路,笑臉拒人。他不是個很好的修法料子,但這種小事還是能做來的,不論他的齊哥丟了什麼、犧牲了多少,都要由他一點點找補回來!
  如此忙忙碌碌過了一整天,第三日正午,三人終於踏上了前往老宅的行程。跟在他們身邊的,還有一隊孫廳長借來的武警戰士,清一色沒結婚兼四柱旺盛的漢子,專門負責押送汪銘,並且對老宅進行封鎖。這陣仗還真只有省公安廳的一把手能擺得出來,然而即便這樣,那些久經歷練的武警戰士依舊心中忐忑,因為躺在擔架上的男人看起來可太詭異了。
  由於一路顛簸,又要進入邪氣最盛的老宅深處,如今汪銘身上遍佈小陣,七枚浸染了硃砂雞血的銀針釘入了體內七關,成套的玉石封了六竅,只留下嘴巴吸氧,雙手雙腳上還套著洪武錢編成的七煞銅錢陣。
  要知道洪武皇帝可是歷史上數一數二的歷帝,非但殺滅了千萬敵寇恢復中華故土,立國之後更是推出了一系列苛政,嚴令官員秉公守法,如果敢貪污就是剝皮植草的待遇,任上還有滅十族這樣的慘案發生,可謂神鬼皆畏,但是對百姓卻形同再造,對他頂禮膜拜,故而洪武一朝的銅錢有著極其特殊的氣運,能夠避煞亦能起煞,結成陣法甚至堪比法器了。
  這樣層層疊疊的陣法,的確徹底遮蓋了汪銘身上的邪氣,但是同樣也讓他顯得陰森無比,恐怕比馬王堆出土的女屍更為□人,一幫漢子只是把人送到了老宅之內,就紛紛大氣不敢喘的逃了出來,把碩大一棟別墅留給了三位真正的「大師」。
  站在院門口,魏陽看了眼滿室凋零,帶著股古怪蕭殺的宅子,深深吸了口氣,跟在張修齊身後,踏入了院中。
  47煞穴
  此時正是一天中日頭最旺的正午,然而僅僅一步,魏陽就覺的身遭一涼,溫暖的陽光似乎被什麼東西阻隔,院內的天空都暗了幾分,一股讓人背心發涼的森冷籠在週身,遠方有風吹來,撕扯著那些已經枯萎的植物,像要奪取它們最後的生機。
  魏陽喉嚨有些發緊,兩腿都微微打顫,雖然之前看過不少老宅的實景照片,但是真正面對這景象時,再多的心裡準備也是不夠用的。然而張修齊卻像沒有看到這一切,大步朝裡走去,那些晦暗難辨的氣息如同被鋒利的東西劈開似得,就連陰風都為之卻步。
  身後,癡智大師歎了一聲:「好一柄殺生刃。」
  這一歎不知是說張修齊,還是說小天師那柄從不離身的短刀,然而老和尚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沖魏陽點了點頭:「魏施主,還請你與張先生一起佈陣,老衲就在書房隔壁等你們。」
  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由癡智大師看守被奪舍的汪銘,魏陽和張修齊則在外佈陣,抑制地氣與邪氣的勾連,同時種下天星大陣的陣眼,等到晚上邪氣爆發之時,再接引天星之力,徹底斬除妖邪。
  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大師放心,我會跟牢齊哥的。」
  定了定神,沒有半點遲疑,他緊緊跟上了張修齊的腳步。
  雖然之前沒怎麼研究地形,但是張修齊就跟在這棟別墅裡住了幾十年似得,根本不用辨別方位,逕直來到了樓後的觀景池旁,這裡原先是養著魚的,但是此時池水發污,一堆死魚翻著肚皮,也不知泡了多久,隱隱有些腥臭。
  張修齊抬頭看了眼遠處的山巒,從懷中取出三根五寸長的鎮釘,沿著池塘布下了一個三角型的小陣,其中尖頭指遙遙向遠處的山峰,當最後一根釘子插入泥土之時,平靜無波的水池上起了一陣微風,不多時,池心正中竟然出現一個小小的水漩,那漩渦越變越大,越變越猛,最後竟然嘩嘩狂捲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池中躍出。
  張修齊猛地退後一步,手上一揚,一蓬暗紅色的東西撒了出去,這也是孫廳長找來的裝備之一,名為「赤硝」。和硝石一樣,赤硝是一種天然硝酸鹽,色紅而質密,產量極低,在道教裡,這玩意有著比硃砂還要強大的避煞效果,向來只有皇家、顯貴才能用得起,如今有人買單,他們倒是備了不少赤硝,以防不測。
  只見那蓬紅霧飄盪開去,又被水池上方的狂風裹住,最後形成了一道如同紅錐一樣的風刃,直直切入下方的漩渦之中,像是起了某種化學反應,只聽「轟隆」一聲,池水炸裂開來,隨之一陣狂風捲過,院中所有乾枯的樹枝都發出了格格輕響。然而這陣狂風來得快去得更快,不到半分鐘,風停了,水波也再次恢復平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得。
  然而站在張修齊身後,魏陽睜大了眼睛,這個小小庭院確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遠處的山卻變了。那種讓人憋悶的壓迫感消失不見,不知從哪裡騰起淺淡的薄霧,如同輕紗般遮住山脊,也漸漸阻隔了山巒和別墅的相望之勢。
  張修齊看了看遠處山形的變化,又低頭在水池邊走了一圈,擺下了幾個錢陣,才轉身朝旁邊走去。
  劫龍搞定了?看起來可不像老和尚之前說的那麼複雜啊。然而不管心裡怎麼想,魏陽的腳步可半點沒有落下,又跟著張修齊滿院子轉了起來,有時翻動一堆假山,有時拔掉幾株枯草,有時往水泥地上畫些鬼符,如此折騰了快兩個小時,院裡的大陣才算告一段落。
  伸手擦了把臉上的汗珠,此刻累歸累,魏陽心裡的恐懼卻褪去了不少,這玩意真跟裝修沒什麼太大區別,能顯出異狀的也僅僅是水池那遭,之後別說小風薄霧了,就連片樹葉子都沒飄過,好像這院裡早就不是煞穴,而是某個再尋常不過的私宅。
  最後看了一眼小院,張修齊才收回了目光,眼中的寒芒漸漸褪去,又變回平時淡漠無害的模樣。魏陽心頭不由一鬆,衝他笑道:「齊哥,準備完了嗎?」
  張修齊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拉過了魏陽的手臂:「進陣,別出來。」
  「陣已經成了?」魏陽一挑嘴角,「都聽齊哥你的,咱們先去跟癡智大師匯合吧?」
  張修齊並未拒絕,但是拉著魏陽的手也沒鬆開,就像走迷宮一樣在院裡七拐八拐繞了幾圈,才帶魏陽走進了別墅主樓。進了主樓,居高臨下往外看去,魏陽才發覺院裡已經徹底變了個樣,遠遠看去就像由人工修整出一個個道教符號,勾連起來則像個變了形的伏羲八卦陣,剛才自己明明跟在齊哥身後,怎麼半點都沒發現呢?
  然而張修齊卻沒給他仔細打量的時間,拉著人往裡走去。這時癡智大師已經在書房旁邊的客廳裡守著了,汪銘就躺在他身邊的地板上,雖然帶著氧氣罩,但是呼吸平穩,神情舒緩,就跟睡著了一樣。聽到兩人走進門,老和尚抬頭沖張修齊微微一笑:「龍虎山陣法果真獨到,有勞張先生了。」
  張修齊衝他點了點頭,也不多話,把魏陽往沙發上一按,又起身在汪銘身邊布起陣來,這次是用赤硝做底,銅錢為引,整整六十四枚開元通寶,把大半客廳都囊括其中。放在汪銘身上避煞的可以用洪武錢,但是這種防禦陣法還是唐太宗時的開元錢最為管用。只不過有唐一代,大半都是用的開元通寶,從錢山裡分辨出真正的太宗時代小平錢,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
  那邊小天師忙忙碌碌,這邊魏陽終於找到了可以說話的人,輕咳一聲:「大師,院裡的佈置似乎沒有徹底消弭劫龍吧?」
  實在不怪他多問一句,仔細想想,改龍脈這樣的大事,絕對不是起層霧就能解決的,至少也要出現一些天地異兆才對。然而張修齊現在做得似乎不是截斷了龍脈,而是把整個小院包裹在了一層大陣之中。
  癡智大師微微一笑:「這才是張先生的高明之處。龍脈在,煞穴也在,若不徹底破除,終歸會產生勾連。但是相對,若是用天星大陣的氣機遮蓋煞穴,劫龍變會與大陣勾連。天星之力本就蘊含龍氣,與龍脈相容,自然能催發更大鎮力。張先生小小年紀,又失了一魂,還能使出如此手腕,看來已盡得占驗派真傳,龍虎山底蘊比老衲所料還深啊。」
  魏陽聞言一挑眉,就算他再無知,也明白龍虎山用得是符菉派的法門,老和尚所說的占驗派真傳,怕是來自三僚村曾氏才對。也不知曾先生現在到哪兒了,眼看一個月就要過去,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希望他再晚點回來啊。
  簡單跟癡智大師閒聊了兩句,魏陽就乖乖閉上了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兩人仍需要養精蓄銳,以備今晚惡戰。這次除祟,最難的其實在那尊鐵佛,要知道鐵佛本身是無害的,甚至有鎮壓其中妖邪的功效,如果單單毀去鐵佛,妖邪恐怕立時就會脫困,侵染已經被奪舍的汪銘,化去他的神魂,那時就算癡智大師和小天師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打不過這種成了氣候的妖物。
  因此他們要作的就是重新佈置陣法,喚醒鐵佛的鎮力,同時以汪銘為餌,以天星為伏,讓那邪祟以為脫逃在望,拚死掙脫桎梏,等它消耗了大半力量突出鐵佛的鎮壓,再用天星之力直接斬滅。簡單來說,這就是個典型的圍點打援戰術,只是這方法必須要牢牢守住陣勢,否則被邪祟突圍,他們三個加上汪銘這添頭,怕不夠人家一口吞的。
  不過真正施法應該也是晚上了,如今天還亮著,看著小天師那忙忙碌碌的身影,魏陽剛進門時的緊張感早就褪的差不多了,似乎也慢慢習慣了身遭讓人發寒的涼意,可以說這是他幾天以來心情最為安逸的時候,在這個明明白白的煞穴之中。
  這膽兒還是能練起來的嘛,苦笑一聲,魏陽也不再浪費時間了,直接起身拆開了一旁堆著的補給,這次他們帶來的東西可不少,除了各式各樣的古董法器外,竟然還有幾份乾糧,這可是他專門從孫廳長那裡點的,他家齊哥施法之後最容易餓了,總不能讓他餓著肚子打怪。
  這樣各忙各的,幾個小時轉眼就消失不見,整座葉府也慢慢換了副樣貌,當太陽落山之後,外面站崗的武警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清身邊的老宅了,似乎碩大一棟別墅被霧氣籠罩,隱於夜色。而在房間之中,魏陽看向天空,卻覺得之前看到的薄霧都消失不見,天空沒有一絲烏雲,但是也沒有月亮,平時被霧霾籠罩的夜幕似乎也明亮了起來,瑩瑩星光在晴朗的夜空中閃爍。
  「這就是天星大陣嗎?」魏陽忍不住低語出聲,然而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張修齊已經吃飽了飯,規規矩矩把速食飯盒和筷子收在一起,站起身,從袋子裡拿出了最後幾樣東西,把其中兩樣交給了魏陽。
  那是兩面銅質的鏡子,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鏡面不像想像中的光潔平滑,而是向內凹起,就如打磨光滑的哈哈鏡一般。這在古代被稱作「陽燧」,乃是用來引火助燃的工具,但是像這麼大個的陽燧,只可能有一個作用,就是點燃皇家祭火用的。古代皇家各種祭祀都不能使用凡火,必須用陽燧取天火,代表天子的真龍之意。但是今天,這兩面陽燧鏡可不是用來汲取天火了,而是用來接引天星之力。
  然而陽燧本來就有相當濃郁的至陽真氣,若是讓張修齊或是癡智和尚這樣的人捧在手裡,恐怕就跟舉了火把一樣,會驚動鐵佛之中的邪祟,因此只能讓魏陽這個真正的普通人進入書房,把陽燧擺放在恰當的方位。
  這是本來就商量好的事情,然而在遞出陽燧鏡時,張修齊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低聲叮囑一句:「我在你身後。」
  魏陽笑了,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有齊哥保護我呢。」
  短短兩句話,心中的恐怖徹底消弭,魏陽深深吸了口氣,捧起兩面鏡子,向隔壁屋走去。
  隔壁就是書房了,或者說是一間經過改造的陳列室,裡面不但精心控制了溫度和濕度,還盡量選擇避光環境,好讓存放著的古董保持最佳狀態。然而此時,這種精心安排反而成了煞穴根源,只是走到書房門前,那股□人寒意就透骨而入。
  若是放在一個月前,他能不能站穩都不太好說了,然而此時,魏陽的腳步異常穩當,輕輕屏住呼吸,他推開了書房大門。
  48邪佛
  由於建在別墅的背陰面,此刻書房中一片昏暗,只在角落亮著幾盞長明燈,影影綽綽照亮了室內景象。之前不知看過了多少遍照片,書房內的陳設早就牢記心中,魏陽並沒有遲疑,邁步走進了房間。
  這是間典型的中式書房,一整套清代紫檀傢俱錯落有致的陳列在房間中,靠牆處還有一個帶著溫控設備的百寶格,專門用來放置文玩古董。只是當日碰上汪銘發瘋,葉老受了驚嚇,沒來得及把鐵佛取出保險箱,連箱子一起放在了書架上,後來孫廳長派人取證也沒敢把佛像捧出來,就這麼箱門大開,任由那尊鐵佛俯視著整個房間。
  不由自主的,魏陽的目光飄向那個方向。孫廳長提供的照片不可謂不詳盡,但是唯一沒能照到的,正是那尊鐵佛。在所有照片裡,書架正中都是一團朦朧的黑影,似乎采光不良,根本照不清保險箱中的東西。然而此時此刻,魏陽卻知道這揣測錯的離譜,因為在那座書架的正上方,一盞頂燈散發著幽幽冷光,使那尊盤踞於箱中的鐵佛纖毫畢現展露無遺。
  只是一眼,魏陽背後的寒毛就刷的一下全部炸起,涼意順著脊椎滑落。那尊鐵佛變了,變化之大讓人想忽視都難。持在文殊手中的鐵劍調轉了方向,砍在自己頸中,劍刃已經埋入大半,似乎只要再用些力,就能把菩薩纖長優雅的頸子徹底斬斷。佛像原本祥和寧靜的表情也變了,唇角依舊帶笑,眉眼仍然細長,但是眼底卻多出道深深紅痕,如同睜開了赤紅血眸,笑容詭譎陰森,透著股殘忍和猙獰。
  心臟砰砰跳的厲害,魏陽嘴唇有些發抖,卻狠狠咬住牙關,不再看那佛像。他現在的任務是放置陽燧鏡,佈置陣眼最後一道程序,齊哥還在門外等他。心中默念了一遍,魏陽再次邁開腳步,向著書架走去。
  按照預先的設計,兩面鏡子一面要放在窗前,另一面則對著佛像,利用光反射原理接引星力,增強鐵佛本身的鎮力。擺放鏡子的角度他們已經模擬了很多次,如今只要找到定位點就行。魏陽的動作不算慢,飛快擺好了地上那枚陽燧鏡,又來到窗前,把窗簾徹底拉開,調整角度對準天上閃爍的星子。
  陽燧不比其他銅鏡,在反射角度上要求很高,也就意味著魏陽擺放鏡面時需要更加精確,也正因此,他連室內的大燈都不敢開,完全憑借星光校準,當兩道淡淡星光同時在鏡面上亮起時,他輕輕噓了口去,抬頭看向光線落點。
  在瑩瑩星光中,多出雙血色紅眸。
  魏陽驟然僵在原地,不知何時,那尊鐵佛眼底的紅痕竟然氤氳開去,它的身形未曾挪動,紅痕卻飄移了半寸,如同一雙紅色眼珠轉了過來,牢牢鎖在闖入者身上。
  那尊邪佛,醒來了。
  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魏陽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挪動,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一股無形的壓力死死壓住了他,森然寒意撲面而來,他頸間的符玉,腕上的佛珠同時熱了起來,似乎下一瞬便要綻放光華。然而這時,門外有聲音傳來,一聲清脆響亮的劍鳴。
  張修齊拔劍出鞘,踏入了房間,短短劍身反射著點點星光,帶著寒芒和銳意,他沒有看向魏陽,一張黃符已經脫手而出。
  「走。」
  那個聲音如同符咒,解開了身上的壓力,那雙紅眸也嗖的一聲轉開了,盯向新得敵人。魏陽渾身一鬆,沒有任何猶豫,衝出了房間,在他身後,法力對撞時才會有的天破聲響起。
  冷汗已經浸透了脊背,魏陽的雙腿不停打顫,但是他一步都沒停留,飛快衝進了隔壁客廳:「大師!邪祟醒……」
  咯的一聲,他險險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只見剛才還平靜無波的客廳也變了一個模樣,客廳裡鋪著的銅錢如同波浪般抖動了起來,赤硝似乎都無法壓抑邪氣,整個大陣開始騷動。陣眼正中,汪銘喉中呵呵作響,四肢痙攣抽搐,兩隻手掌狠狠的摳進了擔架之中,那張面孔更是變得猙獰可怕,額角狹長的傷口中留出污濁黑血。覆在他七竅上的玉器早就掉落大半,就連插在七關中的銀針都開始晃動,似乎下一瞬就會徹底彈出。
  此時癡智大師已經盤膝坐地,頸上佛珠繞在手中,黯淡木魚放在身前,念珠輕輕一撥,梵音響起:「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囉訶帝,三藐三菩陀寫……」
  這是佛家最為艱深的楞嚴咒,被譽為萬咒之王,除魔至法,相傳乃是阿難被摩登伽女用邪咒所迷時,佛陀令文殊菩薩持去救護的經文,只要世間有人持誦楞嚴咒,正法即永存不滅。癡智乾澀枯槁的聲音如同斧鑿,伴隨艱澀冗長的佛經在房間中迴盪,每到一句停頓,他都會豎起雙指叩擊在木魚之上,明明只是兩根手指,卻如重錘,讓那小小木魚發出難以想像的巨大聲音。
  隨著梵唱,汪銘微微弓起的身體被壓了回去,雲墾、尚冂、紫晨、上陽四關中的銀針又歸附原位,然而天陽、玉宿和太游三關的銀針卻晃動的更加厲害了,這是掌控七魄的要穴,若是被衝開,侵入的邪魂怕是會脫困而出。
  只是眨眼間,客廳也變作了另一個戰場,魏陽後退兩步,茫然無措的站在了走廊正中,這可跟預想的並不一樣,天星大陣必須午夜時分才能爆發最大威力,那時太陽真火、月亮真陰同時隱去,唯有天星之力浩瀚,此時發動天星大陣,才能把星力徹底催化,成為破祟鎮力。然而現在還不到十點啊!
  難不成要跟這邪物僵持兩個小時,直至星力滿溢?怎麼可能!書房中,又一聲巨響傳來,並非天破,而是有什麼東西砸碎了玻璃,摔落樓下。樓下……魏陽雙眼猛然一亮,高聲叫道:「齊哥,劫龍!」
  天星能夠促龍氣,那麼劫龍的龍氣是否能夠倒轉天星呢?魏陽並不確定陣法的功效,但是如果能利用劫龍……然而這聲喊叫沒有得到答覆,張修齊如同被一輛飛馳的卡車迎面撞上,身形倒飛,狠狠撞在了牆上,一口鮮血湧出,他沒有半點浪費,噗的一聲噴向前方。
  在他正前方,是那枚發著微光的陽燧鏡,鏡面沾上了他吐出的鮮血,嗡嗡發出白芒,他強撐著站起了身體,用手指在鏡邊一抹,一道血符飛快成型,紅光隨著符身綻放,抵擋住了一條濃烈黑影。
  不知何時,文殊菩薩的頸子已經歪了下來,僅有一層鐵皮粘連著頸項,一股如同人形的黑煙從鐵佛中冒了出來,發出桀桀怪響,在書房裡橫衝直撞,然而它卻沒法逃離更遠,菩薩手中的鐵劍已經彈飛了出去,被一張浸血黃符牢牢壓住,沒了鐵劍,那尊殘破的文殊像就如同束縛野獸的鎖鏈,搖搖欲墜卻又堅不可摧。在那掙扎著的黑影前方,張修齊站起了身,扭頭看了眼魏陽。
  那一眼,對於張修齊而言,已經太過複雜,裡面蘊含的東西絕非文字能夠說清,然而魏陽卻看懂了:「齊哥,我來擋一下,你去吧。」
  天星大陣在院中,想要催動陣法,改變劫龍的陣勢不是不行,但是必須張修齊親自下去主持變陣。而他若是離開書房,這頭兇猛鬼物立刻便會衝破防線,毀掉鐵佛,闖入隔壁大陣,屆時非但癡智和尚會受重傷,汪銘更是會直接被猛鬼奪舍,成就嶄新法身。若想變陣,就必須有人守在書房,守在這頭兇猛鬼物面前,攔下它。
  魏陽看懂了張修齊眼中的掙扎,看懂了他的畏懼和猶豫,他想起第一次除三屍蟲時,那聲帶著殺機和冷意的「別躲」,他身上的符玉能夠攔下三屍蟲,現在又加上了癡智大師給的佛珠,當然也能攔下這頭猛鬼。然而此時,張修齊卻再也說不出那兩個字了,他怕的不是符玉和手串攔不住惡鬼,而是怕魏陽陷入險境。
  不過沒關係,他能看懂。魏陽摘下了手上的佛珠,牢牢捏在掌心,走進了書房,站在那染血的陽燧鏡前。當初癡智大師是怎麼說來著,金剛經煉頌,金剛經!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隨著這句偈頌,魏陽踏前一步,正正迎上那道黑影,一道白光從佛珠上騰起,撞在了黑影之上。像是被什麼燙到了,那黑影發出一聲鬼嚎翻滾著向後退去。
  張修齊眼神一閃,不再猶豫,縱身從書房的窗口跳了下去。魏陽卻站定腳步,衝著黑影想要突圍的方向再次擋去。
  「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黑影狠狠撞在了白光之上,魏陽只覺胸口一陣翻騰,手中捏著的木珠嘎巴一聲炸碎開來,刺得掌心生痛,然而他腳下依舊站得很穩。九珠佛珠,只碎了一顆,他還有八顆!
  偈頌再起。「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每一句都是一次猛烈碰撞,那黑影沖的越發緊了,鋪天蓋地如同潮水,淹沒了魏陽的口鼻,滿耳都是嗡鳴,滿身都是腥臭,然而他一步都沒有退,牢牢守護著身後的陽燧鏡,手中佛珠發出辟啪脆響,如同被利劍斬劈,刺破了掌心。一口血再也控制不住,溢出喉頭,他輕咳兩聲,不理那嘀嗒落下的血珠,說出最後那句偈語。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庭院之中,傳來一聲猶若龍吟的狂嘯,隨著這聲音,大地似乎都顫動起來,籠罩在小院外的那層薄霧散去,遙遠的山巒之上,一道白影沖天而起。
  書房裡,那黑影像是知道將要發生什麼,竟然不再衝向魏陽,反而身形一轉,向那尊文殊鐵佛衝去。魏陽的反應從來沒有這麼快過,染著鮮血的佛珠從他手中拋了出去。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佛珠落在了黑影上方,那本該是一道影子才對,如今卻像什麼真實存在的東西,擋住了佛珠,也被珠中禪運緊緊束縛,一聲難以形容的鬼哭聲撕裂了夜空,魏陽再也站立不穩,腳下一軟,跌坐在地。然而窗外的天空中,有星亮起。
  北斗九星。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在這七星之下,還有洞明、隱元二星,只是後來「七現二隱」,世人能看到的僅剩北斗七星,然而真正的龍虎山天星大陣,喚醒的並非七星,而是九星。
  開陽星畔,輔星出,洞明如炬;搖光星側,弼星顯,隱元歸天。北斗九星,輔、弼為貴,主氣運,生造化,相傳所見之人皆能大富大貴,然而此刻,那兩顆星就如同被點亮了一般,閃爍出更勝北極星的光彩,一道若有實質的銀光從天頂揮洩而下,直直投入小院之中。
  窗台上,那盞無人問津的陽燧鏡亮了,隨著它的光芒,魏陽身旁被鮮血浸染的銅鏡也綻出光華,一道雪亮光柱投向那尊鐵佛,幾乎肉眼可見的,鐵佛身上泛起金光,□黑的銹鐵之上似乎生出鎏金,一點點裹住了佛像週身,菩薩眼底那抹血色就像見到了真陽的薄霜,瞬間被金光抹去,然而文殊寶像不再平靜安詳,兩道裂紋從佛目中綻開,如同金剛張目,露出威赫殺氣。
  那黑影翻騰了起來,如同一條被踩到了尾巴的毒蛇,嘶嘶吐信,掙扎不休,然而鐵佛就像真正的黑洞,隔絕了一切光熱,擁有無窮力量,毫不留情的張開了大口,把那凶鬼吸入腹內。啪的一聲,套在鬼身上的佛珠串碎成了幾段,那鬼物猛然一掙,竟也斷成了兩節,其中大半被鐵佛吞噬,而那小半隻是顫抖一下,就猛然朝魏陽衝去!
  佛珠上沾著血,而血就是鬼影的奪舍依托,就算衝不出這個房間,它依舊能奪下一人的身軀!然而出人意料的,有樣東西卻攔在了鬼影之前,那是塊玉,死玉,放在玉廠裡都只能當做最差的下腳料用,然而在道家法術中,它卻是不可或缺的真正法器,隨著一句咒法,那小半鬼影嗖的一聲沒入死玉之中,如同被鐵佛吞噬的後半截一樣,湮滅不見。
  那塊玉在魏陽眼前輕輕一停,便跌落在地。魏陽沒有看那玉,而是扭頭看向了門外,只見一個男人站在那裡,鮮血劈面,衣衫襤褸,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才走到他面前,而非僅僅在院中走上一遭。不過小神棍不覺得奇怪,他能想像逆轉劫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只是他沒想到,居然連再用一次符玉的機會都沒給出,小天師就這麼沖了回來。
  好吧,這次不是鼻子流血,該吐血了。魏陽用手背蹭了蹭嘴角,露出個笑容:「齊哥,腳軟了,拉我一把……」
  張修齊邁開了腳步,沒有看架上閃爍著的鎏金佛像,也沒有看地上顫抖不休的晦暗死玉,他只是走到了魏陽面前,單膝跪地,伸出雙手緊緊擁住了他。
  「陽陽。」
  49來歷
  這個擁抱來的突兀,然而更讓魏陽吃驚的則是那聲呼喚,自從爺爺過世後,就沒人這麼喊他了。這本該是個讓人窘迫,至少也要小小尷尬一下的事情,然而魏陽只是身形微僵,就緊緊抱了回去,因為呼喚他的聲音裡帶著一點微不可查的顫抖,因為擁著他的肩膀溫暖有力,就像一個人對待他最摯愛的珍寶。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對他了。
  體溫的交錯只是一瞬,掌心傳來的刺痛就拉回了神智,魏陽不像那個沒了七情六慾只剩本能的小天師,馬上驚覺這個擁抱有些過了火,費盡所有氣力,他勉強控制住自己,把頭從那溫暖的肩窩裡挪了出來,笑著拍了拍張修齊的肩膀:「齊哥,看我這次幹得不錯吧?」
  如果換個人,也許能看的出小神棍笑容裡的勉強,但是張修齊不是別人,他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魏陽一遍,點了點頭。剛剛在他腦海中閃動的東西如同關閉了電源,再次黯淡下來,唯有一樣沒有褪去顏色,一個男孩坐在陰暗的院中,兩眼圓睜,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而那身影,正與面前這個男人融合……張修齊用力的握緊了魏陽的手,再次喊了聲:「陽陽。」
  他說過,會保護他,不讓他被妖怪傷害。
  看著小天師認認真真再次叫出自己的小名,魏陽就算臉皮再厚也有些掛不住了,輕咳一聲:「齊哥,那妖物已經被滅了嗎?」
  那陣古怪的情緒波動過去後,魏陽總算回過了神,剛才電影特效一樣的恐怖場面他還沒忘呢,如今身邊的陽燧鏡依舊發著光,牢牢罩在鐵佛之上,然而佛像週身的金光卻開始消退,像是因為吞沒那道黑影費盡了所有力氣,重新歸於黝暗的烏鐵色澤,甚至連佛身上的斑駁銹痕都更深了些。地上掉落的那枚死玉也不再動彈了,安靜的就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魏陽當然不敢碰那玩意,張修齊卻直接俯身撿起死玉,搖了搖頭:「沒有殺滅,鎮壓。」
  「可是鐵佛都成這樣了,能鎮得住嗎?」魏陽不由脊背發涼,這麼大的陣仗依舊只是鎮壓?
  「能。」張修齊站起了身,沖魏陽伸出手。
  剛才還是他讓小天師拉自己一把的,然而現在魏陽卻有了些莫名的閃躲,一撐地板直接從爬了起來,還挺刻意的甩了甩手:「這手受傷了。」
  這話還真不是托辭,剛剛持著念珠的左手被佛珠掉落的木屑劃傷,頗有些血肉模糊,張修齊聞言看了過去,眉頭一皺,魏陽趕緊解釋道:「都是些皮肉傷,要不咱們先去隔壁看看?不知癡智大師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雖然有轉移話題之嫌,但是此刻隔壁客廳確實也安靜了下來,不像剛才那樣梵音繚繞,只要這邊控制住了凶煞,汪銘體內的邪氣應該也翻不出花來,不過事無絕對,原本計劃的那麼好不還鬧出了⼳蛾子,過去看看也好。對於這個建議,張修齊並沒拒絕,緊緊跟在魏陽身側,兩人走出書房,朝對面客廳走去。
  穿過走廊,只是來到客廳門口,魏陽就忍不住嘖了一聲,這邊的遭災程度可一點也不遜於書房,開元錢佈置的大陣已經毀去一半,赤硝濺的遍地都是,插在汪銘七關裡的銀針更是崩飛大半,除了手腳鎖著的洪武七煞陣,身邊已經沒有防護措施了,看來剛剛形勢比他們預料的還要緊迫幾分。
  癡智大師此時正背對大門盤膝坐在汪銘身邊,也不敲木魚了,反而垂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不停發抖,魏陽忍不住踏前一步,想要看看情況,卻被張修齊伸手攔下,衝他搖了搖頭。
  心頭不由一緊,魏陽剛想發問,客廳裡就傳來了另一個聲音,音量不大,像是個醉漢在嘟噥低語,口齒不清還喋喋不休,也聽不出是哪裡的方言,只是一長串話完全沒有停頓,還穿插著一些像是咳嗽和尖笑混雜的聲音,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能夠發出的。
  魏陽定睛一看,才發現說話之人居然是大陣中央還在微微顫抖的汪銘,他口中的氧氣罩不知飛到了哪裡,此刻雙眼翻白,嘴唇也沒怎麼動彈,偏偏那聲音毫不停歇,還越來越大,有了點發狂的意思。坐在他身邊的癡智和尚也開口了,乾啞的梵唱從口中飄出,只是語速比誦經要快上兩倍,帶著股讓人心焦的煩躁。
  在這片鬼靈肆虐的狼藉中,兩道同樣詭異的聲音交纏到了一起,簡直讓人毛骨悚然,然而魏陽只是愣了一下,就想起之前老和尚說過的「葬咒」,難不成這是他在用鬼話跟那邪祟交談?
  頓時大氣也不敢喘,魏陽悄無聲息的退後一步,不論老和尚在問什麼,顯然都是徹底剷除這邪物的關鍵所在,他可不敢在這時冒然打攪。然而張修齊卻拉住了他的手,微微皺眉,像是怕他逃掉一樣。魏陽頓時露出苦笑,怎麼殺個猛鬼還有這樣的附加作用,難不成自己剛才真的快掛了,才害齊哥如此擔心?
  然而牽著他的那隻手又是如此用力,連腕骨都有些隱隱生痛,魏陽覺得剛剛壓下去的那點古怪又飄上來了,讓他心跳加速、口乾舌燥,連額頭上都見了汗,恨不得直接把手甩開,逃出兩步。然而進退不得的僵持了半分鐘,他終於還是放鬆了肩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這可是齊哥,自己到底在緊張個什麼……
  定了定神,魏陽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大陣中央,汪銘說話的語速越發快了,老和尚的抖動倒是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在又一聲尖笑中徹底停下,他抬起右手在汪銘額頭上畫了個符號,把一塊東西塞在了他嘴裡,同時用掌心在那符上一拍,汪銘兩眼一翻,一股白沫從口中溢出,不再動彈了。
  長長吁了口氣,癡智大師費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本來就不怎麼高大的身軀顯得更為佝僂,臉上也多出好幾道皺紋,就跟老了十歲似得。像是知道早就有人等在了門口,他沖兩人輕輕頷首:「多虧魏施主的木魚和張先生逆轉劫龍天星陣,才讓老衲護住了汪施主。隔壁現在如何了?」
  「天星鎮壓。」張修齊答的十分簡練。癡智卻像猜到這答案一樣,又歎了口氣:「幾百年後還如此可怖,難怪當年密教之人選此法鎮壓。」
  魏陽可有些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大師,你剛才是不是用葬咒審那個妖孽了?知道他的來歷了嗎?」
  癡智大師苦笑一聲:「哪裡是妖孽,此鬼原本乃是薩迦派內的一位法王。」
  這答案可是遠遠超乎了魏陽的想像:「法王?怎麼會把法王的魂魄封到鐵佛裡,他們不是講究轉世投胎的嗎?」
  癡智搖了搖頭:「法王乃是朝廷冊封,活佛才有轉世之說,這位被封印的鬼物就是元順帝親自冊封的法王,也是授他大喜樂禪之人。」
  聽到大喜樂禪幾字,魏陽心裡咯登一下,在歷史上是有這個傳聞,元順帝受權臣哈麻誘惑,跟番僧修行淫法,禍亂宮闈,還創出什麼「十六天魔舞」,專門採陰補陽妄想成佛,也正因為他的荒淫無度,元末起義才告成功,讓朱元璋坐了天下。然而這裡面授法的竟然不是普通番僧,而是真正的法王,讓人如何不驚。
  像是猜到了魏陽吃驚的原因,癡智輕輕歎了口氣:「這事怕也是薩迦派內的不傳之秘,當年授法之人的確乃是一位法王,名喚臧欽刺巴普,乃是首任帝師八思巴的後人,只是由於血脈遙遠,在薩迦派內名聲不顯,也未曾習得真正傳承。此人心有不甘,便利用哈麻接近了元順帝,成功當上了帝師,並把藏教密法傳授給了順帝。只是順帝並不知曉,大喜樂禪非但有雙修成佛的功法,更有汲取世間喪亂之力,以天下為鼎的法度。」
  「天下為鼎」這四個字可太重了,魏陽張了張嘴,只覺得喉中乾涸異常,這尼瑪不是傳說中的妲己滅殷紂的法子嗎?到底要瘋到何種地步才會傾覆一朝社稷,禍亂千萬百姓,只為了自己修煉有成?
  癡智大師的臉色也不算好看,雖然藏教跟中土佛教關係不算親密,但是總也是一脈同枝,出現這麼個妖物,怎能不讓他心情沉重,但是老和尚並未停下,繼續說道。
  「只是臧欽刺巴普的帝師稱號畢竟來歷不正,不久便被密教高人發現,只是那時天下已然大亂,他的功法修習也很有了些氣候,為了斬滅此獠,薩迦派內共七位上師,用了十年時間才真正除去他的肉身,並把三魂七魄打散,封入了鐵佛之中,並把鐵佛供在廟中,希望用真佛法度和香火之力化掉妖祟。然而誰曾想因為這人緣由,元朝竟然被徹底覆滅,明太祖登基後薩迦派地位一落千丈,最終被其他教派替代,這尊鐵佛也就從寺中留出,沒人知道這段往事,自然也不會有人提防鐵佛之中的古怪,就這麼幾百年過去,終於讓他等到了脫逃的機會。」
  「那……那現在呢……」魏陽終於憋出了句話,現在他們似乎也只是用天星陣力壓住了這邪物,並沒有徹底剿滅啊!
  「此次他的殘魂已打散大半,只剩下我這裡封著的一魄和張先生手中的一魂,鐵佛中剩下的陣力應該消滅了多數殘魂,有天星大陣在,我和張先生攜手,應該能化去鐵佛之中邪氣,至於這一魂一魄,就要將來慢慢煉化了。」
  魏陽簡直都要說不出話了,這才是真正核彈級別的玩意啊,看來也不是所有修習法術玄通的人都肯走老和尚所說的正道,不過想想也是,世間誘惑如此之多,又有多少人甘於寂寞,就算那些傳法的門派再怎麼精挑細選,還是會出不少敗類吧?想著魏陽忍不住扭頭看了張修齊一眼,也不知龍虎山有沒有這種敗類,小天師在山上不會被欺負去吧?
  發現魏陽的眼神,張修齊安撫似得捏了捏他的手腕:「有我在,不用怕。」
  魏陽:「……」
  這感覺怎麼好像把別人家的警犬拐回家了。魏陽清了清嗓子:「齊哥你還要去主持陣法,殺那個什麼法王?」
  張修齊點了點頭:「子時,星力最盛。」
  隨著這動作,一滴血珠從他額前的髮梢滾落,滴在魏陽手上,像是被燙了一下,他反手拽著小天師往已經亂作一團的補給堆走去:「別管除不除妖,先把傷口包紮一下再說。嘶!見鬼,這姓汪的可夠能折騰了……」
  任對方拉著,張修齊臉上的表情也終於舒緩了下來,那種除魔降妖時本該有的冰冷味道漸漸消弭,有了些可以稱作「人味」的東西。
  在兩人身後,癡智和尚微微皺起了眉,他的雙眼雖然瞎了,但是天目尚在,也更擅長觀看他人神魂。然而此時此刻,在他的天目裡,張修齊身上那道極其銳利,鋒銳到幾乎要撕裂萬物——包括他自身——的銀光正在變得柔和,就像三魂七魄盡數歸位帶來的圓潤光澤,而遮在魏陽身上的東西卻搖搖欲墜,像是有什麼要衝破阻礙,浮上水面。
  難不成剛剛發生了什麼?老和尚困惑的皺著眉,但是片刻之後,又輕笑出聲。因果牽連,自有其中禍福,這種事情怕是旁人也幫不上忙的,不過能有這兩人相助,剷除妖邪,也是一件難得的機緣。宣了聲佛號,老和尚蹣跚的摸到了沙發前,在上面坐了下來,雙肩一鬆,毫無高人形象的靠了上去。時間尚早,先歇口氣吧。
  50心意
  當天夜裡,別墅週遭清場的武警戰士們提心吊膽過了整整一晚,這些人各個都是奮戰在一線的精銳,也有不少接過安全級別極高的任務,戰鬥力不可謂不強,意志力更是堅不可摧,可是饒是如此,這一夜也徹徹底底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觀,也讓其中不少人落下了心理陰影。
  這世界還真他媽有鬼啊!!
  從太陽落山後,院裡就開始出了古怪,先是莫名其妙起了一層局部霧霾,把小院遮蔽的嚴嚴實實,然後又傳出一系列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響,接著就開始地震、颳大風,連遠處的山頭看起來都不太一樣了。如果只是院裡出些動靜,還可能是三位「大師」為了騙錢故意製造的特效,但是到十點多時,所有人的手機都失靈了,打不通電話發不出信號,只有沙沙忙音,個別帶著腕表的還親眼看到三根指針瘋狂旋轉的奇景,簡直就是標準鬼片配置!
  這一晚上折騰下來,就算再怎麼堅定的無產主義戰士也要考慮一下自己的信仰問題,但是大多數普通人顯然沒那麼堅定,就差夾著尾巴直接跑人了。因此孫廳長收到電話的時間就格外的早,當凌晨兩點院裡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後,就有人給他去了電話,而天剛濛濛亮,孫廳長就親自帶人來到了老宅。
  「孫局,已經好幾個小時沒動靜了。」帶隊的王隊長是孫廳長一手從市局裡拉上來的,算是嫡系中的嫡系,也虧得他在這裡鎮著,才沒讓隊裡的兵蛋子跑個精光。
  孫廳長點了點頭,不放心的又問了句:「幾位大師沒出來嗎?」
  「沒有。」王隊長答得乾脆,「後半夜完全安靜了下來,連霧都散了,我看是處理完畢了吧?」
  估計也是因為後半夜沒了那些異象,他手下那群慫蛋才沒臨陣脫逃,當然,更有可能是因為大師們吩咐過讓他們守在週遭,沒人敢不聽大師的話吧。
  孫廳長輕輕嗯了一聲,吸了口氣:「那我們進去看看!」
  等得就是這句話!隊長趕緊派人打開了小院大門,一隊人跟著孫廳長浩浩蕩蕩走進了院內。這一進來,孫廳長立刻在肚裡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哪是降妖除魔啊,簡直跟裝修工折騰了一晚上似得,院裡所有綠色植物的葉子都掉了個乾淨,水池裡的水早就見底了,一池死魚都飛到了岸上,池邊的假山也被人挪了個方位,地上還有不少紅色顏料畫出來的鬼符,讓人連腳都不敢往上放。
  但是平心而論,雖然小院折騰成了這副慘象,但是原先那種陰森森的感覺確實消失不見,現在別說什麼晦暗之氣,空氣清新度怕是能趕上山裡,這也是除祟效果?定了定神,孫廳長也不敢耽擱,快步向別墅走去。
  屋子裡的情況就好多了,各個房間看起來安然無恙,孫廳長當然清楚岳父家的房屋構造,直接帶人朝走廊盡頭走去,前面就是放著鐵佛的書房和小會客間,不管那妖邪整治的如何了,幾位大師肯定都在那邊。
  他們確實都在。然而看到小會客室裡幾位大師的模樣時,孫廳長還是愣在了當場,只見癡智大師閉目坐在沙發上,張大師則橫臥在另一端,兩人都是一副疲態,似乎正在補眠,魏大師獨自坐在茶几旁邊,目光炯炯的盯著一尊沒了頭的佛像。
  那佛像不就是招邪的鐵佛嗎!孫廳長剛想說什麼,魏陽卻像是才聽到這群人的腳步,抬起頭,舉手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這動作不大,但是一群人愣是沒個一敢無視的,就連孫廳長自己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非常滿意這群人的表現,魏陽面無表情的站起了身,走到了孫廳長面前,壓低聲音說道:「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一個小時後再來。」
  多少年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了,但是孫廳長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根本不敢反駁,只能尷尬的點了點頭,小聲問了句:「那邪祟…」
  「除掉了,但是煞氣還在,等到日頭徹底升起才能消弭。」魏陽的聲音很冷,還透著股乾脆果決,「一個小時後帶救護車來。」
  說完這話,他也不給孫廳長面子,又走回了沙發前,繼續盯佛像去了。這不會是還在進行什麼儀式吧?孫廳長不由也有些後悔自己拿大了,趕緊帶著手下呼啦啦又退了出來,身後跟著的王隊長嘴唇都有些哆嗦了,那什麼煞氣不會對人有影響吧?老闆可沒見到昨天的動靜,噯,人家大師都沒發話,他是急個什麼啊!
  一直退到了院子外面,孫廳長才緩過了神,畢竟也是搞刑偵出身的,只那麼一眼他還是把屋裡情況看了個大概,翻了天的亂象就不說什麼了,汪銘那小子還在地上躺著呢,魏大師和張大師似乎還受了些傷,不會是昨天除祟時留下的吧?
  想到這裡,孫廳長趕緊對身邊人吩咐道:「快去聯繫中心醫院,讓他們準備幾間VIP病房,還有醫護也要到位了,好好照顧幾位大師……唉,還是我親自過去安排吧!」
  孫廳長也是個爽利人,二話不說就直奔醫院去了,王隊長卻欲哭無淚,老闆,我也不想留在這鬼地方啊!
  聽到腳步聲徹底離開後,魏陽就不再正襟端坐盯著那破佛像了,倒在沙發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昨天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最後雖然剷除了鐵佛裡殘餘的邪氣,但是癡智大師和張修齊都累得夠嗆,魏陽直接讓兩人原地休息,這裡畢竟也接引過天星之力,又有龍氣催化,不說比其他地方強,至少也是個回血的好地方。他則小睡了一覺後就開始醞釀情緒,準備給孫廳長來個下馬威,這一夜折騰,總要在事主身上找回本才是。
  現在下馬威也有了,後面就要看擺出的譜兒和對方的眼力,不過怎麼說省廳級別的幹部,總不能比之前幾單還不如吧?還有孫廳長的身份,應該也大有用處……躺在沙發上琢磨了好一會,他摸出了手機看看表,又伸了個懶腰,起身往那堆補給走去。齊哥快醒了,還是要先餵飽他了才行。
  一個小時後,救護車開到了小院門口,三位大師面色淡然的上了車,被一路送到了本省醫療條件最好的中心醫院,入住地市級幹部才有資格進的高級病房,一系列全身檢查就鋪展開來。癡智大師沒什麼皮外傷,只是有些脫力折損了元基,魏陽稍稍有些內傷,手上也重新包紮了一下,唯獨張修齊傷的有點重,頭上縫了幾針,手臂也打了個固定吊帶,醫生才算放過了他。
  等檢查完畢,換了衣服後,三人來到了會客室,這時孫廳長早就恭候在那裡了,一見幾人出來趕緊站了起來:「真是多虧了幾位大師了啊!也不知最後那些煞氣……」
  魏陽淡淡一揮手:「那尊鐵佛已經沒有問題了,或是焚燒或是掩埋,孫廳長看著辦吧。不過房子最近還是不要去住了,或是晾上一段時間,或是找個火氣旺的人壓一下,具體看你自己處理。」
  孫廳長心頭提著的大石猛然一鬆,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小汪為什麼還沒醒呢?」
  這次是癡智大師接口,他的聲音顯然比之前還要沙啞了些,顯得有氣無力:「汪施主被邪祟沖身,魂魄驚擾太過,再休養幾天,安定一下神魂就能醒來。不過以後還要小心,如果再碰上類似的事情,恐會不妥。」
  老和尚說得含蓄,但是孫廳長怎能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要是下次再碰上這種事情,小汪恐怕就保不住命了,這孩子怎麼說也是他安排去照顧老頭的,這次也算無端受了牽連啊。
  然而孫廳長臉上的惋惜還未表露,魏陽就清了清嗓子:「這次勾動鐵佛之中的煞氣,怕也有汪銘一份功勞,若是他心懷善念,邪物怎麼可能沖身,偏偏心懷歹念又行為冒失,才讓那傢伙有了可乘之機。」
  這話一出口,孫廳長那點惋惜頓時煙消雲散,原來邪祟還有這個說法,難怪之前擺在書房裡沒事,去了趟展會就出⼳蛾子!不過轉念一想,孫廳長額上不由又有些冷汗滲出,所謂的「歹念」難不成跟展會上的不愉快有關?那位姓柳的玉雕師父似乎跟兩位大師關係不錯啊,別是魏大師因為這事記恨上了。
  如今他可算知道這兩位大師的真本事了,別說暗地裡給自己使點什麼小動作,光是這次不去除祟,他這一家子怕都要雞犬不寧,生出大禍。如今人家不計前嫌給幫了忙,自己這邊可不能缺了眼色。
  心思急轉,孫廳長趕緊擠出笑容:「原來還有這麼重內因在裡面,唉,也怪我選錯了人,讓這麼個玩意陪在老人身邊,以後一定也要好好把關才是……對了,我岳父那裡還有一些收藏,現在也不知敢不敢留了,還要請幾位大師幫忙看看。」
  戲肉來了,魏陽何其聰明,一聽這話就知道孫廳長打的是什麼主意。既然是在佛器會上碰到的,顯然他們對古董也有些興趣,現在落下了天大人情,又確實害怕藏品出問題,何不借花獻佛,找借口送點禮過來。辦了這麼大一場法事,只給錢怕是顯不出誠意,還是加上些價格高昂的古董更好。
  這話魏陽能聽懂,癡智大師這種人老成精的老和尚自然也能聽懂,然而他卻淡淡搖了搖頭:「老衲還要盡快回返玄照寺,好生調養一番才行。」說完又衝魏陽一合十:「魏施主,此次多虧你贈的木魚,可惜那佛珠不太堪用,將來如果有空,也請你到玄照寺做客,老衲定讓癡念師弟幫你再尋些護身法器。」
  魏陽沒想到老和尚會這麼說,趕緊合十還了一禮:「大師客氣了,若有閒暇,我和師兄一定會登門討杯茶喝。」
  兩邊在那兒客氣著,孫廳長心底已經打起鼓來,癡念可是玄照寺真正的方丈大師,別說在省裡,就連全國佛教協會都能說上些話。只認識兩天,癡智大師竟然這麼給兩人面子,怕是兩人的來歷比自己想想的還要高深啊,要多下點「本錢」才行!
  然而三位「大師」哪裡管孫廳長怎麼想,癡智大師沒有多待,直接就告辭離去。魏陽則端起了十足的架子,又在醫院休整了一天,才施施然帶著小天師去「鑒寶」了。這次葉老終於也露面了,估計是聽說了老宅發生的事情,也不敢擺那種風輕雲淡的逼格,誠惶誠恐的把兩人請到保險庫裡,把自己所有身家都拿了出來。
  別說,這老東西的藏品還真不少,字畫、金玉器、佛器應有盡有,大半還都是真貨,也不知裡面有多少孫廳長暗自節流下來的贓物。魏陽只是淡淡掃了一圈,就偏頭低聲跟小天師說道:「齊哥,你先看看有沒有什麼氣運比較濃郁的東西。」
  張修齊不懂古玩的價格,但是他對氣運的分辨確實無人能敵,聽魏陽這麼說,他只是大致掃了一圈,就走到了一副字畫前,那是副山水畫,筆法雄健恣縱,於豪放中又蘊藏了極為悠遠的靜謐之意,看起來的確很是賞心悅目。然而張修齊可沒興趣欣賞,只是掃了一眼就又走回了小神棍身邊,表示自己已經完成任務。
  張修齊不懂,魏陽可是行家,立刻拿眼角掃了下落款,發現印章刻得居然是「苦瓜」二字,不由一驚,天下會畫畫的人何其多,但是會落款苦瓜的卻絕對只有一人,正是清代繪畫大師原濟的手筆。
  這玩意是原濟真作?魏陽不動聲色的挪開視線,發現旁邊站著的葉老表情又是害怕又是肉痛,看起來糾結無比,這下他哪裡還不明白,此畫恐怕是原濟大師的真作吧?市面上近兩年清代大師的作品正炒得熱火,這麼一副畫至少也要幾百萬才能拿下。然而他可不管這畫值多少錢,視線淡淡在房間裡一掃而過,又落在保險櫃裡放著的金玉器皿上,專挑裡面看起來最貴,年代最久遠的那種,瞇起眼睛仔仔細細看了幾樣,才扭頭淡淡說道:「孫廳長,我跟師兄仔細檢查過了,這裡的東西並無不妥,應該不會出現鐵佛那樣的煞物了。」
  葉老一聽就傻了,剛才不是還在看原濟那副山水畫嗎?怎麼又沒問題了,這是個什麼意思?一旁的孫廳長反應可快多了,連忙點頭賠笑:「沒有問題自然最好,有勞兩位大師了。」
  魏陽淡淡一笑:「談不上。那就請孫廳長安排人送我們回家吧。」
  孫廳長哪裡敢怠慢,立刻親自把兩位大師送上了車,又千恩萬謝給了一通美言,才回到保險庫。這時葉老已經回過神了,趕緊拉住女婿的手:「不是讓大師選古董嗎?他們怎麼不拿……」
  「爸。」孫廳長忍不住苦笑一聲,「人家是來幫咱們『鑒定』的,直接開口要豈不成了明搶?還是應該咱們做足禮數,專門送上門去才對啊。」
  「什麼!」葉老一聽肝兒都疼了,「可是他們剛才看了那麼多東西,這讓人怎麼送?」
  「正是因為這樣,怎麼送,送多少,才最能展現咱們的心意。爸,你看這事……」
  葉老鬍子抖了半天,最後還是一咬後牙槽:「那…那就大師看上什麼,送什麼好了。都,都是身外物……」
  老頭收藏了一輩子東西,樣樣都是他的命根子,可是命根子畢竟不是命,這次可是把他嚇的夠嗆,也沒有當初那股泰山老丈人的勁頭了。聽岳父這麼說,孫廳長不由鬆了口氣,只要老人鬆了口,其他都好辦,東西什麼時候都能買,但是想要修補關係、結交高人,恐怕就這一次機會了。
  壓下心頭忐忑,孫廳長用力點了點頭:「您放心,我這就派人把東西送去!」
  51滿載而歸
  去的時候是一輛車押送,回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三輛車恭送,看著大大方方走進門的魏陽,孫木華就跟見了鬼一樣:「陽哥!你,你這是……」
  一旁李秘書指揮人把幾個或大或小的木盒搬了出來,又拿出個小錦盒,十分恭敬的遞了過來:「魏大師,這是孫廳長的一點歉意,還請您收下。我家老闆說了,等過兩天一定親自上門給界水齋送錦旗,酬金也一併帶來。」
  魏陽也不客氣,接過錦盒一看,只見裡面躺著兩把車鑰匙,正是他們開來那三輛車中的兩輛,一台寶馬一台奧迪,加起來怕也有小一百萬。魏陽笑了笑,把錦盒收了起來:「孫廳長客氣了。」
  李秘書也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立刻看出魏大師是真的心情不錯,不由鬆了口氣,趕緊賠笑道:「有勞兩位大師廢了如此多心力,這點東西不成敬意的。那魏大師,我就先回去覆命了,您好好休息。」
  說完他也不敢多待,跟著幾個手下一起打道回府了,旁邊孫宅男終於有了插話的機會,顛顛跑了過來:「陽哥,這是怎麼回事?那些個警察搞定了?」
  「別說那幾個片警,本省的警察頭子都被我搞定了。」沒了外人,魏陽也不裝大頭蒜了,嘿嘿一笑,從錦盒摸出把鑰匙扔給了孫宅男,「這輛放公司吧,咱們的車也撞壞好久了,總不能老是開破麵包。」
  孫木華七手八腳接下鑰匙,又嚎了起來:「警察頭子是個什麼意思啊?陽哥你別這樣,每次出任務都不帶我,這也太傷人心了!虧我還趕緊跟老傢伙打了電話,差點都把他叫回來了呢……」
  「哦,老頭子怎麼說?」魏陽往沙發上一坐,悠閒不已的拆起面前那些木盒。
  「還能怎麼說,就說你們肯定自己能搞定,他去韓國整容旅遊去……我去!這尼瑪都是什麼!」看到木盒裡的東西,孫木華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頓時忘了之前說的那些話。
  由不得他不驚掉下巴,只見面前那四個盒子裡各個都擺放著一樣古玩,有釉色剔透的豇豆紅柳葉瓶、有一尺來高造型獨特的和田玉觀音像、有古拙典雅的青銅酒爵,剩下那個竟然還是個卷軸,難不成是字畫?
  「你這是打劫了文物店嗎!」二貨兩眼都泛出了精光,忍不住撲到了桌前,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柳葉瓶,「臥槽,這不會是傳說中的康熙官窯吧?上次我在《鑒寶》上還看到過一次呢……」
  「手捧穩了,一抖手可就是百來萬。」魏陽閒閒的挑了挑眉,打趣道。
  孫木華的手應聲抖了起來,趕緊又把瓶子放到了桌上。魏陽嗤笑一聲,拿起旁邊的青銅酒爵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嘖了聲:「這孫廳長怕是沒少撈東西回家,青銅件都有,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
  青銅器大多都是漢代以前的物件,基本樣樣都是出土文物,甭管大小一律都是不准買賣的,孫廳長老丈人家能收這麼個東西,怕也是燈下黑得來的。剩下不論是豇豆紅釉柳葉瓶還是和田玉觀音,恐怕都得往百萬上面走,要說那些個土豪們家裡的收藏還可能是假貨,一個現任公安廳廳長家,怕是怎麼都不可能摸出假東西吧?一口氣送出四件古董兩輛豪車,這位孫廳長的能量可比他想像的要大呢。
  這時孫木華也終於反應了過來:「你說孫廳長,不會是省公安廳的那位孫廳長吧?臥槽陽哥,你連他都搞定了?!」
  這簡直已經超越驚喜往驚嚇範疇去了,孫木華兩眼放光,恨不得飛身撲住男神大腿,魏陽笑著搖搖頭:「這次我跟齊哥也沒少費勁,收多少都是應該的,對吧齊哥?」
  張修齊此刻安靜的坐在一旁,看著眉飛色舞的小神棍,過了會兒才點了點頭。魏陽不由哂然,看來昨晚除祟的消耗又過頭了,這兩天齊哥的反應就跟電量不足似得,也不知要畫多少固魂符才能給畫回來。
  賞寶貝的心思頓時淡了不少,魏陽沖孫宅男一揚下巴:「東西你都收著吧,先放公司保險櫃裡,等老神棍回來了再看怎麼處理。走,齊哥,咱們回家歇歇去。」
  孫木華不由瞪圓了眼睛:「等等陽哥,這就要走了?那公司這邊的單子……」
  「都扔著吧。」魏陽大手一揮,毫不客氣的把工作掃到了門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輕咳了一聲,「對了木頭,我家老爺這幾天怎麼樣了?」
  由於那天走得急,魏陽就把老爺交給了孫木華寄養,其實也就是讓他每天過去給烏龜餵食換水,這都快一周了,也不知老爺過的怎麼樣。
  聽到這話,孫木華頓時淚流滿面:「陽哥,褲子都被扯壞四條了!給報賬嗎?」
  魏陽不由一窘,乾笑著拍了拍二貨的肩膀,得了,回家之前還是買點對蝦吧,省得被老爺咬出個好歹。
  站在魏陽身後,張修齊面無表情的盯著孫木華肩頭的那隻手,皺了皺眉,不知為何有點想要拉開兩人,但是想了想,他沒有動作,只是在魏陽起身時舒展了眉頭,跟在對方身後走出門去。
  由於兩人都帶傷,魏陽也沒打新車的主意,直接招了輛出租就回家了,當然,路上沒忘跑了趟超市,帶了一大兜儲備糧和上供的生鮮。回到家,剛剛打開門就看到老爺盤踞在一堆破布頭裡,虎視眈眈的望著門口,魏陽趕緊堆滿笑容,遞上手裡的塑料袋:「讓老爺久等啦,我這次真是出差,不是幹別的去了,下次出門一定給您老人家報備……」
  話沒說完,烏龜老爺已經吭哧吭哧爬到了他腳邊,伸長脖子在他包紮好的左手上用力嗅了嗅,又把頭探到懷裡,不知是撒嬌還是抱怨的拱了拱。這下可把魏陽感動壞了,趕緊伸出手摸了一把烏龜:「哎呦老爺你也知道我們遇到了麻煩啊,沒事都是些皮外傷,等回家好好跟你說說,先讓我們進門好麼?」
  也許是確實心痛飼主了,烏龜老爺慢吞吞的挪開了腳步,綠豆大的小眼睛還盯著張修齊看了半天,才縮回脖子一扭一扭跟著魏陽爬進了客廳,還啊嗚一口咬住了放著對蝦的塑料袋不丟。看了眼神情輕鬆,笑著給烏龜挑蝦肉吃的小神棍,張修齊邁步朝書房走去,拿出了之前放在櫃子裡的旅行包,從裡面取出枚一指長的竹筒,把放在口袋裡的死玉扔了進去,又用黃符封住了竹筒。然而想了想,他沒把那節竹筒放回旅行袋內,而是裝進了自己隨身帶著的包裡,做完這一切,他起身走向客廳。
  這邊魏陽終於安撫好了烏龜老爺,笑著沖張修齊打了個招呼:「齊哥,晚上的飯已經點上了,你先在客廳坐會兒就好。」
  這話似乎已經聽過了無數遍,張修齊點了點頭,卻沒有往沙發上坐,而是幫魏陽把超市裡買來的東西分門歸類,放在了冰箱和櫥櫃裡,兩人手上雖然都帶著傷,但是配合起來效率還真不算低,不一會兒就收拾完畢,晚飯正好也送到了,魏陽笑著把盒飯和粥遞給了張修齊:「齊哥,你傷的是右手,需要換把勺子嗎?」
  張修齊搖了搖頭,用左手持筷,利落的吃了起來。完全沒料到這人居然是左右兼修的,魏陽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麼,一頓飯安安靜靜的吃完後,稍微收拾了一下房間,他發現小天師居然還坐在客廳裡,似乎沒有回書房的意思。
  「怎麼,今天不用畫固魂陣了?」魏陽隨口問道。
  張修齊卻搖了搖頭,這次魏陽可真有些吃驚了,現在他多少也有些瞭解這些個陣法是什麼用處了,沒有固魂陣,小天師的神魂不夠穩固,在日常生活中就會變得有些遲鈍,就跟XP配置跑Win7系統似得,幹什麼都要多反應幾秒。這種情況放誰身上恐怕都受不了,怎麼現在突然就不想畫了?
  然而張修齊並沒有回答,只是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像是對現在的狀態挺滿意的。看著他難得顯出的「放鬆」,魏陽最終也笑了,往沙發上一坐,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既然沒啥事,就看看電視好了,齊哥你也沒怎麼看過電視吧?喜歡看什麼,動作、驚悚還是愛情片?」
  毫不在意對方的木訥,他起身又拿了幾包零食,開了瓶啤酒,就這麼自得其樂的跟塊那人形木頭一起看起電視來。張修齊盯著屏幕上晃動的人像看了一會,就低頭從桌上撿起了顆糖,遞給了魏陽:「牛軋糖,好吃。」
  魏陽驚訝的眨了眨眼,最終還是接過了糖塊,囫圇塞進嘴裡,笑道:「謝謝齊哥。」
  這個動作似乎讓小天師有些開心,也從桌上拿起了顆糖,他拆開包裝,把糖塊放進了嘴裡,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唇中擴散開來,張修齊抿了抿嘴,唇角浮起了個像是微笑的表情。
  看肥皂劇總是最能殺時間,兩集連續劇還沒看完,張修齊就站起了身,魏陽一看表:「這就九點了,齊哥你是不是準備睡了?也是,這兩天都沒怎麼好好休息……」
  張修齊卻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指了指頭頂:「洗頭。」
  「嗯?」沒明白這話的意思,魏陽發出聲疑問。
  張修齊也不嫌麻煩,再次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要洗頭。」
  這下魏陽反應了過來,小天師難不成是想讓自己幫他洗頭?頭上剛剛縫了針,胳膊又吊著環兒,當然應該別人幫忙洗才對,可是……讓他幫齊哥洗頭!
  咕咚一聲嚥了下口水,魏陽突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張修齊卻沒看出這些,覺得把話說明白了,他就轉身向浴室走去。看著那道挺拔的背影,魏陽只覺得心臟躍動的速度猛然快了幾分,然而猶豫了片刻,他終於還是站起身,跟了上去。
  52咫尺之遙
  新房再怎麼好也只有兩居室,衛生間的面積當然也不會太大,小天師往裡一站就佔據了大半空間,日光燈從頭頂揮灑而下,消弭了一切陰影,也讓那人的存在感愈發鮮明。這要是直接走進去,絕對會臉貼臉吧……魏陽站在門口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跑去搬了兩把凳子:「齊哥,你坐這邊好了,我來幫你……噯!別脫衣服啊……」
  就拿凳子這會功夫,張修齊已經把長褲脫了下來,只穿著條寬鬆的四角內褲,手還搭在褲腰上,似乎想把這件也脫下來,聽到魏陽的阻止,他皺了皺眉:「會濕。」
  穿衣服洗澡當然會濕,但是齊哥你把舅舅的話都忘光了嗎!還是說你已經把我剔除在了「不讓」的範圍之外了?然而現在魏陽腦子裡一片混亂,看著襯衣下半遮半掩的勁瘦腰身和筆直長腿,只覺得心跳快得讓人頭暈,張了半天嘴才擠出句話:「齊哥你……你身上還有傷,最好別見水,要不我幫你洗個頭,等傷口結痂了再來沖澡?」
  這主意似乎說動了張修齊,他點了點頭,魏陽趕緊上前一步,掩飾性的拉過一把凳子:「等會兒你坐這邊,背靠在另一把凳子上,讓頭自然垂落就好,頭上的傷口要用毛巾遮一下……等等,襯衣還是要脫的。」
  張修齊倒是沒說什麼,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解開了襯衣紐扣。他裡面穿的是件低領T恤,款式還挺新潮,柔軟的高檔布料緊緊貼在身上,幾乎能勾勒出胸肌腹肌的形狀,魏陽只看了一眼就趕緊挪開了視線,伸手幫他把右臂上的固定帶摘了下來,又小心翼翼的把那件襯衣脫下。
  像是完成了什麼大工程,魏陽吁了口氣,讓小天師坐在椅子上,把另一把椅子推到他背後:「齊哥,可以躺下了,慢一點啊……」
  兩把椅子之間還是有點距離的,按照行為學規律來說,這種時候人躺下的速度絕不會太快,畢竟身周沒有任何依憑,總要有點心理畏懼才是,但是張修齊躺的卻很輕鬆,帶著種若無其事的安心,乖乖躺在了凳子上,抬頭看向魏陽。
  浴室裡的燈光有些泛黃,柔和的光線似乎化去了張修齊臉上永遠化不開的寒冰,讓那張臉顯得安逸柔和,黑黝黝的眼眸中那種類似茫然的東西也被其他什麼替代,不那麼有神,但是有種天真率直的信任。
  魏陽的心臟猛然一抽,伸手抓過掛在旁邊的乾毛巾,小聲說道:「齊哥,我先把你眼睛蓋上了,省得等會泡沫跑到眼裡,有什麼不舒服你記得跟我說。」
  張修齊點了點頭,閉上了雙眼。不再被那雙黑眸凝視,魏陽心中那份古怪的感覺就消退了不少,趕緊把毛巾蓋好,用左手捏起花灑試了試溫,才小心翼翼的把噴頭湊到了張修齊頭頂。溫熱的水流噴濺出來,打濕了那蓬黑髮,魏陽猶豫了片刻,慢慢伸出了手,指尖觸到已經被水打濕的黑髮,被水淋了之後那髮絲有些發澀,不像想像中那麼順滑,也不像想像中那麼柔軟,但是卻比想像中更加纏綿,溫柔的包裹住了他的指尖,就跟小天師本人一樣,對他毫不設防,又過度親暱,讓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喉頭輕輕一滾,魏陽忍不住偷眼往下看去。在毛巾遮住的雙眼之下,是挺直的鼻樑和淺色的薄唇,張修齊長得相當英俊,蒙上雙眼非但沒有折損這份俊美,反而因為沒了眼中帶出的冰涼和茫然,變得性感起來,帶著股讓人想要去染指的禁慾味道。他的身材也很好,肩膀寬闊、腰肢緊窄,胸腹因為呼吸微微起伏,帶動了那些隱藏在衣衫下的淺淺肌肉紋理,就算安靜的躺在凳子上也如同休憩的獵豹,似乎隨時都能爆發出讓人驚歎的力量。
  然而如此危險而英俊的男人,就這麼乖乖躺在凳子上,安靜的蒙著眼睛,把自己毫無保留的交付出來,懷著近乎孩子氣的信任。喉頭一緊,魏陽觸電似的關掉了花灑,又往手上擠了一大把洗髮液,胡亂往張修齊腦袋上揉去,像是要揉開這種過於旖旎的心思。
  然而剛剛揉起幾團泡沫,張修齊突然動了動,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按住了魏陽的膝頭,他手心的溫度很高,高的讓人忍不住心顫,魏陽的手也顫了,一團泡沫從手上滑落,跌在地上。
  一個聲音傳來,帶著點困惑:「陽陽,你冷嗎?」
  他不冷,但是能讓人發抖的何止寒冷。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是有點,衣服打濕了,等給你洗完頭後我直接沖個熱水澡就好。」
  張修齊點了點頭,並沒有繼續問下去,但是放在魏陽身上的手掌也沒有拿開,就像確認他在身邊一樣,緊緊貼在膝頭上方。魏陽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快沸騰了,也顧不上手上的傷,拿起花灑就開始沖洗起來,地上積滿的泡沫立刻被溫暖的水流衝散,打著旋朝下水道滾去,不一會就變成了乾淨透徹的清水。
  沖了大概一分鐘,確定頭髮上沒有殘留的洗髮液後,魏陽取下了蓋在張修齊臉上的毛巾:「齊哥,頭洗好了,你先去擦擦,等會兒再來洗臉,我先沖個澡。」
  說完他也不待張修齊反應過來,就把他胳膊上的固定帶重新掛好,又塞了塊乾毛巾把人推到了門外,做完這一切,他七手八腳的脫掉了身上的衣服,衝到花灑下,把冷水扳到最大,冷雨一樣的水珠立刻傾瀉而下,也澆熄了體內燃燒著的那股邪火,魏陽扶著浴室牆壁,忍不住用腦殼撞了撞冰冷潮濕的瓷磚。
  「艹!」就算再怎麼想掩飾,生理反應也是騙不了人,他這是抽什麼風,齊哥長得再怎麼英俊,那也是個男人!他可從沒對男人產生過任何不對的心思,怎麼就突然歪到這上面了,難不成是傳說中的吊橋效應?
  齜牙對自己苦笑了一聲,魏陽打了個真正的冷顫,又把水溫調回了正常,飛快的洗起澡來,然而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那副畫面,那人躺在凳子上,雙眼被毛巾遮擋,嘴唇微微抿著,胸膛隨著呼吸輕微起伏,大腿的線條優美緊致,靠近膝蓋處還有幾條淺淺的傷痕……
  還能不能好了!魏陽憤然關掉了花灑,胡亂穿起衣服走出了浴室,然而剛剛踏出屋門,一條大浴巾倒頭蓋了過來,有人站在身前,用浴巾裹住了他,溫熱的手掌用力在他的頭髮上蹭了蹭:「擦乾,就不冷了。」
  魏陽簡直僵在了當場,如果這場面發生在父子之間恐怕天經地義,但是發生在兩個成年人身上,除了曖昧他想不出任何別的詞彙,用力定了定神,他隔著那層大浴巾問道:「齊哥,這是誰跟你說的?」
  一陣長長的沉默,像是張修齊在思索什麼,最後他吐出了兩個字:「舅舅?」
  他說話的尾音帶著疑問,像是自己也拿不準一樣。那真會是曾先生嗎?魏陽躍動過速的心臟猛然安靜了下來,他不覺得曾先生是個會養孩子的人,否則也不會把小天師養成這麼個德行,但如果不是曾先生,又會是誰呢?
  一個答案躍上了心頭,魏陽突然發現之前糾結的一切都沒了意義,張修齊並不是他認識的其他人,其他正常或是不那麼正常的普通人,這位小天師丟了一樣人人都有的東西:三魂中的天魂。
  少了這枚天魂,他缺乏正常人該有的一切情緒,就像個憑本能行動的木偶,即便泛上那麼點情緒的殘渣,也很難辨識那是真正的心有所想,還是單純的條件反射,就像一張最最乾淨的畫布,沒有被任何雜質沾染,也不會對外物產生反應,那麼他對自己的那些親密和信任,又是因為什麼?
  因為那塊龍虎山符玉?還是因為那些丟掉的記憶。
  然而不論是什麼,肯定都不會是因為現在、因為我。在浴巾的籠罩下,魏陽露出了抹苦笑,他忘了這個最為重要的事情,現在的張修齊簡直就像個孩子,甚至心思連孩子都不如,所以不論他做出了什麼樣的舉動,自己都不該有那麼一丁點的誤會,而對這樣的人起什麼念頭——不論是哪種念頭——都近乎齷齪。
  然而想明白這一點後,魏陽本以為會到來的憋悶並沒有光臨,反而產生了一種混雜著憐惜和無奈的酸澀,壓下那點情緒,他揭開了頭上的大浴巾,用力揉了揉頭髮,沖張修齊笑道:「舅舅說的沒錯,我現在好多了,要去睡覺嗎?」
  小天師點了點頭,又走進了衛生間,開始自己每天的固定洗漱,不一會兒就解決了個人衛生,換上睡衣,規規矩矩躺在了床上,然而直到魏陽也躺上了床,他才像等到了該等的人,安心的閉上眼睛。當輕微的呼吸聲再次響起時,魏陽悄無聲息的翻了個身,面向床內,房間裡很黑,今天還是上弦月,月色根本透不過窗簾,但是他仍能清晰的描繪出那人的面孔,簡直就像看了半輩子一樣。
  其實不論那些反應來自符玉還是來自幼年習慣,他都已經讓面前這人踩過了自己的警戒線,進入了最深層的地方,然而心底深處,他連一點後悔的意思都沒生出,就算不會衍生出其他亂七八糟的心思,他們也可以做對挺好的朋友,而如果那枚丟掉的天魂能找回來……
  魏陽閉了閉眼睛,好吧,也許等找回來後,他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不過在曾先生回來之前,應該還是有時間的,有那麼一點點供他懷念的時光。其實說起來,他也挺習慣這樣的經歷了。
  輕輕歎了口氣,魏陽並沒做出什麼「趁人之危」的舉動,只是安靜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閉上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吊橋效應:一項有名的測試,讓男女在吊橋上相遇,橫渡吊橋的緊張所致的口渴感,以及心跳加速等生理上的興奮會被人誤認為性方面的衝動,使參與者以為對身邊的異性產生了興趣。同樣在過山車、鬼屋等極端環境下也會產生類似的效果,算是生理學上的移情效應。
  不過陽陽,你真誤會啦XD
  53消息
  第二天,張修齊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卻沒有馬上起床,而是平躺在床上,像是沒睡醒一樣緩慢的眨了眨眼睛,過了幾分鐘後,他稍稍偏了下頭,想要找尋某個身影,但是另半邊床空蕩蕩一片,顯然睡在那裡的人早就離開了,連剩餘的體溫都消失不見。
  這個認知似乎真正讓他清醒了過來,張修齊從床上爬了起來,向外面走去,並沒有跟以往一樣去衛生間,而是來到了廚房門前,魏陽這時剛剛把煎蛋裝盤,抬頭就看到了小天師的身影,衝他微微一笑:「齊哥你醒了?準備吃飯吧。」
  聽到了那人的聲音,張修齊臉上的表情舒緩了下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睡衣,慢吞吞向衛生間走去。由於一隻胳膊吊著環兒,洗漱也變得複雜起來,他把牙刷捏在手中,用左手擠起牙膏,然而這次並不是精準的2厘米,他的手似乎有些用力過猛,一大截膏體從管口噴了出來,整個糊住了牙刷刷毛,甚至有些順著刷柄滑落,掉落在白色的洗臉池中。
  看著那節牙膏發了會兒呆,張修齊才把牙刷塞進了嘴裡,濃重的薄荷味充斥口腔,但是他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就那麼滿嘴泡沫的刷完了牙齒。然後是洗臉、梳頭、上廁所,每做一樣動作,他的身體都有某些不協調的地方,之前的精準蕩然無存,只剩下有些遲疑的嘗試。花了足足五分鐘,他才做完一切,走進了客廳。
  「用單手洗漱不太方便吧?」魏陽此刻已經擺好了滿桌飯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把筷子遞給了張修齊,「喏,你最喜歡的溏心煎蛋,趁熱吃。」
  張修齊點了點頭,坐在了飯桌前,伸出筷子夾住了那隻金黃焦脆的雞蛋,然而昨天還挺利索的手指今天就跟打了節一樣,還沒把煎蛋送到嘴邊,筷子一滑,那隻蛋就吧唧一下掉在了桌上。
  魏陽顯然比小天師還要吃驚,連忙把掉在桌上的雞蛋夾了回去,把另一隻完好的煎蛋連盤子一起推過來:「齊哥你沒睡夠嗎?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啊,喏,就著盤子吃好了。」
  張修齊似乎也有些困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盤子裡的煎蛋,最終還是彎下腰,跟個小孩子一樣就著盤子吃了起來,一頓飯吃得有些狼狽,好不容易解決了早餐,他慢慢從桌前站了起來,走到了沙發旁邊,安靜的坐下,發起呆來。
  收拾完桌上的東西,魏陽看到了發呆的小天師,忍不住問道:「齊哥,今天還不準備畫固魂符嗎?」
  張修齊平靜的搖了搖頭,魏陽的眉毛簡直都要皺起來了:「真的不用畫?我覺得你似乎不太好……」
  「符,不好。」張修齊慢慢答道,偏頭又深深看了魏陽一眼,眼中帶出了些柔和東西,「陽陽,很好。」
  魏陽心頭不由一顫,這是什麼意思,他不想再畫符了?齊哥今天狀態真的有些不對,但是精神卻十分放鬆,看起來不像是難受的樣子,要不等會打電話問下癡智大師?對於這些奇怪的表徵,魏陽是完全沒有頭緒,頓時想起了那位可靠的老和尚,然而還沒等他找出名片,那邊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打來電話的竟然是黑皮,沒有半點猶豫,開門見山問道:「阿陽,你最近是不是又做什麼買賣了?昨天小曲兒過來跟我說,有人專門給他登門致歉去了。」
  魏陽一愣,頓時反應過來,這不會是孫廳長安排的吧?不但要做足自己這邊的工作,連當日得罪柳曲的份也給補了回來,這位廳長大人還真是滴水不露。想明白這點,魏陽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直接答道:「是接了單大生意,省公安廳那位大員的,估計是他家老丈人幡然醒悟,良心發現了吧?」
  黑皮是個十足十的人精,一聽這話就明白了意思:「看來這次是承你的情了啊,小曲兒這個惹禍精就是不讓人省心,下次出門還是我看著他好了。」
  這話裡還真透著點無奈,魏陽輕笑一聲:「都是舉手之勞。對了明哥,這麼早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嗎?」
  黑皮真不是個能早起的人,這麼早打來電話也絕對不會只為了跟他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果不其然,黑皮笑著說道:「是有些事,昨天半夜七叔回家了,一回來倒頭就睡,今天醒了直接就把我從床上拖了起來,讓我打電話過來。」
  聽到這裡魏陽頓時精神一震:「七叔回來了?還要找我?難不成是那個骨陣……」
  「嗯,似乎是他發現了骨陣有什麼問題,這會兒飯都不吃就等你呢。」黑皮答得很沒脾氣,他家老爺子也是個癡脾氣,碰上關注的事能幾天幾宿廢寢忘食,現在只不過讓他大清早找人,已經好太多了。
  要是放在一個月前,魏陽可能還不會有半點緊張,但是現如今他可知道這世上怪力亂神的東西有多少了,哪還敢置之不理,立刻應了下來:「好的,我現在就過去。」
  也不再寒暄,魏陽掛上了電話,扭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張修齊,不由有些頭疼:「齊哥你還好嗎?我這邊實在有些事,要出門一趟,要不你先留在家裡休息……」
  他的話還沒說完,張修齊就已經站起了身,根本沒有留下來看家的意思,面對小天師的堅持,魏陽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得仔細叮囑了一句:「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齊哥你一定要跟我說啊,實在不行咱們馬上就去找癡智大師……」
  張修齊點了點頭,表示記住了,魏陽還不放心,幫他換了衣服,還檢查了一下隨身帶的那些傢伙,兩人才一起往聚寶齋趕去。
  這時還不到八點,文化街上的店舖大多緊閉房門,連後巷都沒幾家開張的,魏陽直接來到聚寶齋後院,拍了拍院門,來應門的自然還是黑皮,二話不說帶著人就往裡面走,但是這次不是去工作間或是倉庫,而是上了小院的二樓。
  跟一樓的雜貨鋪模式不同,二樓明顯清幽了許多,屋內的陳設也淡雅大方,透出一股古董店該有的味道,這裡是跟正門相通的,平時也用來接待那些有錢有勢的「大戶」,但是今天黑皮卻沒把人領到小會客室,而是穿過走廊,直接推開了最裡面的房門:「就是這裡了,七叔,我把人帶來了。」
  這是間不大的工作間,看起來跟樓下那間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別就是多了張床,不過床上也堆了不少雜物,也不知能不能睡下個人。聽到黑皮的聲音,伏在案前的老者抬起了頭,目光落在了魏陽身上:「阿陽,那個骨陣我查到線索了,就看你信還是不信。」
  七叔話裡的意思魏陽怎能聽不明白,歎了口氣,直接上前一步,恭敬說道:「七叔,最近我身邊也發生了不少事情,由不得不信了,那東西到底有什麼古怪,還請七叔教我。」
  顯然沒料到魏陽會這麼回答,七叔皺了皺眉,又看了眼跟在魏陽身後的張修齊,黑皮趕緊介紹到:「七叔,這位是龍虎山上的小張先生,這段時間都在界水齋幫忙。」
  一聽這話,老人頓時明白了過來,面上的肅然終於消退幾分:「這就對了,世上哪有那麼多科學能解釋的道理,若是一味橫衝蠻幹,總有一天要自食其果。」
  教訓完人,他也不再廢話,直接打開了桌上放著的檀木小盒對魏陽說道:「最近我找了幾位精研水書的老夥計,又在河南、貴州跑了一圈,終於打聽到一些事情,相傳古代懂水書的人都是專門為帝室服務的巫祝,在夏朝時最為興盛,後來商代夏統一了天下,這些大巫便流落到了楚地,又經幾百年戰亂,薪火逐漸凋零,最後一支傳到了貴州獨山,在那邊繁衍生息,也流傳下了這些來自上古的巫祝之術。」
  魏陽心中咯登一聲,他確實猜到了一點端倪,自從癡智大師展露出葬咒後,他就發現隱匿於歷史中的傳聞恐怕確有其事,如果葬咒能跟厲鬼對話,那麼殄文呢?
  七叔的話並沒停下:「所謂巫祝,在古代最大也是最初的作用便是『事鬼神 』,利用某種獨特的方法於死去的亡者聯繫,祈求他們的庇佑,因此這些巫祝們也擅長用聲音和文字與鬼神溝通,而這種文字,就是『水書』,也稱「殄文」,因而你那骨陣上的東西很有可能是一種跟鬼神相關的陣法,而且這東西不是單獨一個,而是一組,前幾年還有人想要收購類似的法器,才讓我這老夥計有了印象……」
  他正說著,魏陽身後突然有人動了,張修齊踏上兩步,有些搖晃的走到了書桌前,他的目光中已經沒有其他東西,似乎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枚骨陣之上,面上的表情像是憤怒也像驚惶,帶著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骨陣……爹……」
  他的手向前伸去,然而還未碰到桌上的小盒,身體突然一歪,向後栽去。
  「齊哥!」
  有什麼人驚呼出了他的名字,但是張修齊沒法作答,一陣迷霧襲來,他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之中。
  54魂不附體
  變故發生的太快,魏陽只來得及接住了張修齊向後倒去的身形,受傷的左手驟然用力,帶出陣火辣辣的疼痛,然而他根本無暇顧及,只是用力攥住了對方的肩膀:「齊哥!齊哥你醒醒!」
  黑皮也被嚇了一跳,趕緊上前一步:「這是怎麼回事!要叫救護車嗎?」
  七叔顯然比兩個年輕人都鎮定些,直接抓住了張修齊的手腕,然而只是一號脈,他就皺起了眉頭:「奇怪,這脈象怎麼像失魂症?」
  人有三魂七魄,缺了任何魂魄,脈象都會混亂不堪,不成脈絡,因而一搭手,七叔就覺出不對。沒料到會被一語道破,魏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七叔的手腕:「七叔!齊哥小時候缺了一魂,但是之前一直沒事,只是今天……」
  就算不見到骨陣,小天師今天也夠古怪了,魏陽只恨自己沒把這當回事,要是之前就聯繫癡智大師……
  七叔卻面露詫異神色,三魂七魄乃是萬物生靈之根本,別說少了顆魂,就是少了一魄人都不可能行動如常,可是他剛剛沒有看出這年輕人有何不妥啊。轉念一想,他厲聲問道:「他是不是用什麼龍虎山道術固定了魂魄,那道法不會出問題了吧?今天可是陰曆初三,是傳說中三魂出體的日子,若是一不小心,很可能會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幾字一出,魏陽猛然想起之前癡智大師也說過類似的話,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乃是三魂最為不安定的時刻,傍晚時分三魂就會離體而出,飄蕩在外。若是普通人可能還沒太大問題,但是張修齊體內可只有兩魂,如果這兩魂也離開了身體……一陣冷汗冒出,魏陽的手都抖了起來:「那現在要怎麼辦才好,能拘三魂嗎?」
  七叔搖了搖頭:「那是道家真傳,旁人就算知道也未必能施展出來,而且拘三魂一般都是由本人演法,平臥叩齒,配合呼吸調氣,現在他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做得出。不過既然丟了一魂還能平安長大,想來龍虎山原來的法子還是有用的,你知道他原本是怎麼固定魂魄的嗎?」
  用得是固魂符,魏陽當然知道,他還見過無數次繪製過程……手上一緊,他脫口而出:「如果由我來畫符,能固定他的魂魄嗎?」
  「很難說。」七叔的眉峰愈發緊蹙,「你又不會道法,而且畫符是需要經過特殊培訓的,一個不好別說起效了,恐怕還會反噬到你身上……」
  「但還是有希望……」魏陽抓住了重點,「讓我來試試!」
  面對魏陽決然的神情,七叔也不好再說什麼,黑皮見狀趕緊問道:「阿陽,你想怎麼弄呢?」
  「一間靜室。」牙關的顫抖漸漸止住了,魏陽緊緊握住了張修齊的手臂,鮮紅的血液從左手的繃帶裡滲出,染紅了小天師的衣袖,「給我找間靜室,我來畫符!」
  &&&
  黑暗如同沉重帷幕,包裹在身周,張修齊甚至連掙扎的念頭都興不起,只是任那黑暗吞噬。在一片黑幕之中,他似乎看到一個身影向他走來,那是個男人,帶著讓人懷念的熟悉感,伸出手牽起了他的左手。
  「小齊,開禁是有點危險,但是龍虎山子弟都需要走這麼一遭,別怕,還有我在……」
  張修齊抬頭看向那道身影,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正在變矮,要使盡了力氣才能跟上那人的腳步,但是他並沒有落下半步,牢牢跟在他身邊,就像永遠都不會分離。他張了張嘴,像是問出了什麼,但是沒有任何聲音傳入耳中。
  那男人握著他的大手收緊了一些:「禁制的確通向黃泉道,三年返魂我們能見到媽媽……你還記得媽媽的樣子嗎?」
  張修齊覺得自己似乎點了點頭,身邊那個男人笑了,然而笑容並不真切:「……對,我們應該能見到她……」
  男人的話語突然消散了,一陣狂風襲來,張修齊只覺得腳下一輕,下方似乎洞開萬丈深淵,森森寒氣透過骨髓,他在往下墜落,身邊一道又一道鬼影閃過,每一條都在衝他桀桀怪笑,聲音開始吵雜,他奮力推開了那些鬼影,尋找著一條能夠踏足的小路,他聽誰說過,只要踏上了那條路……
  「誰?!」
  一聲厲喝穿透了那些繁雜聲響,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接著有什麼東西爆炸開來,張修齊只覺得身前一空,跌落在地,身上傳來一陣像是灼燒的感覺,緊接著,灼燒感變成了痛感,讓人發狂的痛楚。
  「滾開!」男人的怒罵在耳邊迴盪,溫熱的手掌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走!快跟我走!」
  黑暗之中,光怪陸離的色彩綻放,一個陣法、男人撫摸他額頭的手掌、離自己僅有幾寸的骨節,還有那個影子,那個在最後關頭,推了他一把的虛影……強光閃現,爆炸響起,張修齊覺得自己似乎飛了起來,帶著一種遙遠的距離感注視著下面的景象,倦怠一點點淹沒了他的肢體,似乎只要再增加一點力道,便會把他吞沒殆盡。
  我要去哪兒呢?張修齊茫然的注視著那片黑暗,心中一片空蕩,好像所有讓他眷戀的東西都消失不見。風再次吹來,他向更高遠的地方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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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著張修齊的背,讓他輕輕平躺在沙發上,魏陽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那是個只有眼鏡盒大小的文房盒,裡面放著毛筆、硃砂、黃符,是小天師從不離身的東西。從裡面拿出黃符,在桌上攤好,魏陽深深吸了口氣,提起毛筆。
  /「陽陽,你在臨帖、仿造之上很有天賦,但是最好不要去學。」老人接過那張臨得惟妙惟肖的字紙,語氣凝沉的說道,「你爹之前就是做青銅倒模的,我並不希望看到你子承父業,而且你寫這些字符想做什麼,難不成想跟你奶奶一樣跳大神嗎?」/一個來自過往的聲音在耳邊迴盪,但是魏陽並沒有理會,手腕一沉,筆尖就落在了黃紙之上。他運筆的方法幾乎跟張修齊一模一樣,細細的線條從圓心起,一點點枝蔓勾連,緊緊糅合,就像一幅神鬼莫測的圖畫。漸漸地,所有聲音都消弭不見,魏陽眼前只剩下那張黃符,體內似乎掀起古怪的潮汐,一浪一浪拍擊心田,卻又被某種重物壓下,如同暗自角力,想要衝破屏障。
  漸漸的,魏陽眼中騰起紅霧,持著筆的手臂開始顫抖,但是他的腕子紋絲不動,那些線條連一毫錯漏都沒有,嚴絲合縫的扣在了一起。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龍虎山符玉開始發光,左手崩開的傷口流出了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像是塗抹著另一幅畫,不知過了多久,魏陽猛然扔下了手中的筆,抓起黃符朝張修齊胸前貼去。
  符上閃動的光在哪裡?!黃符帖在了張修齊胸前,但是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魏陽佈滿血絲的眼角都快崩裂了:「齊哥!你醒醒!」
  滴著血的左手握住了張修齊的手臂,虎口處,那顆比鮮血還要紅艷的小痣,貼在了紊亂的脈搏之上。
  黑暗之中,張修齊慢慢睜開了眼睛,他不知已經飄到了多高的地方,但是手腕上突然一緊,像是有人拉住了他,熾烈的溫度在腕上炸開,順著動脈奔流而上,湧入了胸腔。有人在喊他……有人抓住了他……
  身形一頓,他的體魄像是突然又有了重量,飛快向下墜去,但是張修齊並沒有感覺到絲毫恐懼,因為他知道,有人在下面接著他。
  黃符中迸發出光芒,那具安靜的近乎休眠的軀體猛然一顫,睜開了雙眼。那雙黑眸中依舊找不到多少神采,帶著種近乎渙散的茫然,但是魏陽還是忍不住咬緊了牙關,伸手從桌上抓起硃筆。
  「固魂符!快點畫固魂符!」這次醒來可能只是巧合,那麼之後呢?等到太陽落山時呢?魏陽不敢去賭。
  然而看著那根毛筆,張修齊仍舊怔怔的,像是不願去接:「固魂符,會,忘掉……」
  「什麼?」魏陽不由反問,「忘掉什麼?」
  「爹……陽陽……」小天師費力的皺了皺眉,像是想擠出點表情。
  直到這時,魏陽才想起了曾先生說過的話,「法術有些岔了」,所謂的岔子難道就是會剝奪小天師僅剩的記憶,並且讓他無情無感嗎?魏陽鼻頭猛然一酸,把筆塞到了張修齊手中,再用力一拉,連書桌都拽到了他面前:「忘了也比魂飛魄散好,快畫,離黃昏沒幾個小時了!」
  看著對方眼中的血絲,手上的污痕,以及微微顫抖的嘴唇,張修齊終於還是提起了筆,凝神畫起符來。一筆一劃似乎也牽動了他的神魂,那種近乎孩子氣的稚氣逐漸消弭在了筆鋒之下,變得再次鋒銳、冷漠,就像一池起了波瀾的水再次被冰封,不留任何痕跡。
  然而看著這悄無聲息的變化,魏陽卻默默退後一步,在沙發另一頭坐下。此刻傷口傳來的疼痛開始瀰散,然而他卻顧不得這些小傷,而是靜靜的看著那個畫符的男人。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明白曾先生眉宇間為何總是蘊著淡淡悲傷,不畫符會魂飛魄散,畫符卻又會成為無情無感的木偶、機器,不論選擇哪種,都會讓人痛苦不堪。
  然而比起死,他寧願看到齊哥活著,哪怕不再叫他陽陽,不再露出那種像是微笑的茫然表情。
  用力掐了掐鼻樑,魏陽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他的步伐很輕,根本沒有驚動正在畫符的小天師,就這麼走出了房間。外面黑皮還守在那兒,連煙都點上了,卻沒顧得著抽,看到魏陽出門立刻按滅煙頭,快步走了過來:「情況怎麼樣了?」
  「已經醒過來了。」魏陽挑了挑嘴角,「這次也給你們添麻煩了……」
  「別這麼見外。」黑皮拍了拍魏陽的肩膀,「有什麼事儘管跟哥哥說,聚寶齋雖然不比其他地方,但是人脈還是有的……」
  魏陽輕輕嗯了一聲,轉開話題:「對了,那枚骨陣呢?」
  「喏,七叔讓我交給你。」黑皮從口袋裡摸出了檀木盒,塞在魏陽手中,「他說張小天師可能見過這骨陣,也許不是這枚,但是肯定跟骨陣有點關聯。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來頭?」
  捏著那盒子,魏陽收緊了手指:「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去查查。」
  「怎麼個查法?」黑皮有些驚訝,他家神通廣大的七叔都沒查出來呢,阿陽又能查到什麼。
  魏陽笑了笑:「我小時候似乎見過這東西,只是有些事情忘了,也許回家看看,能想起點什麼……」
  他的笑容乾澀,就像有冰趟過了眼底。黑皮頓時噤聲了,他認識魏陽的時間也不短了,可是從沒聽他說過家鄉的事情,連他老家在哪都不知道。會這樣的,往往都有苦衷,絕對不是什麼人都能觸碰的。
  歎了口氣,黑皮搖了搖頭:「那你自己小心,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聯繫。」
  「謝謝明哥。」這次道謝是真心實意的,魏陽並沒再說什麼,沖黑皮點了點頭,又走回屋裡。這時第二張固魂符也畫完了,在那白光閃動的間隙,小天師似乎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人還在,又低下了頭去。
  看著張修齊那副十足認真的表情,魏陽輕輕歎了口氣,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
  這天他們在聚寶齋呆了很久,直到盒中的硃砂用完為止,也不知畫出了多少張符,小天師的動作終於有了明顯的變化,不再遲鈍茫然,身上也多出了些冷意。眼見情況好轉,魏陽不敢再耽擱,帶人離開了聚寶齋,向旁邊的公司走去,如果真要回家,他們還要取些東西才是。
  然而還沒踏進界水齋的大門,魏陽足下一頓,突然攔在了張修齊身前,隨著他的動作,幾個人從四面圍了過來,隱隱把兩人堵在了正中。
  55不速之客
  芳林路臨近老城區,向來魚龍混雜,文化街這種盤古玩倒土貨的地方更是半黑不白,碰上什麼樣的事兒都不奇怪,這麼個場面,換個警醒點的人,恐怕還以為是遇上了劫道的,然而魏陽出身並不尋常,又實打實混過一段時間社會,當年爺爺教給他的江湖路數早就被融匯貫通,練就出遠超乎年齡的老辣眼光,只是一眼,他就看出圍上來的幾人來路不對。
  包圍他們的大概有四五人,長相都很不起眼,穿著也是最普通的民工裝,還泛著甩不掉的土腥味兒,然而這些人眼中卻帶著些陰沉的狠戾感,絕非那些小打小鬧的混混可以比擬的,其中兩個人已經把手揣進了兜裡,看口袋裡鼓囊囊的形狀,顯然是裝有凶器。在這幾人正中間,是一個40歲上下的中年男人,窄臉細眼,面色蒼白,頭髮剃的很短,幾乎能露出發青的頭皮,加之那副淡漠陰冷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是剛從號子裡出來的勞改犯。
  發現魏陽識破了他們的行跡,這人也不慌張,大大方方衝他打了個招呼:「魏大師和張大師是吧?有點事找您二位,賞個光吧。」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來意不善,魏陽臉上的表情卻沒什麼變化,淡淡說道:「幾位朋友是不是找錯人了?我們界水齋只是搞環境咨詢的,也沒什麼名氣,談不上大師不大師。」
  那中年人挑了挑嘴角,看起來像是扯了個微笑:「咱哥幾個不在乎那些虛名,之前日光醫院的案子就是兩位解決的吧?晉省如今也少見這麼厲害的先生了,正巧我們碰上了點事,想找大師幫忙看看,才誠心上門來請。」
  一個「請」字落的很重,配上對方銳利的目光,簡直就跟威脅無異,魏陽的眉頭皺了皺,在日光男科遇到的是什麼,沒人比他更清楚,但是他也能肯定,這事打死李柯那老色鬼也不會跟別人提,事關生意和男人的尊嚴,想從那位皮門精英嘴裡套出什麼怕是難如登天。因而這群人能夠找上門來,很可能不是因為有人說漏了嘴,而是日光男科本來就在他們的關注之中。
  這群看起來就不像良善之輩的人,為什麼會關注日光男科?三屍蟲是有三隻的,上屍彭踞掌貪慾、下屍彭躋掌情慾,還有一個中屍彭躓,操控人的食慾,他和小天師已經除去了兩隻屍蟲,那麼最後一隻呢?
  心思無比通明,魏陽立刻就猜到了關鍵所在,三屍蟲寄居的器物來自一座漢代古墓,能夠接觸到這些葬器的,除了那些不小心買到黑貨的藏家,還有一類人:盜墓賊。
  這裡說的盜墓賊可不是小說裡那些富有傳奇色彩的發丘郎中、摸金校尉,而是一幫心狠手辣,唯利是圖的罪犯。要知道國家雖然取消了文物盜竊罪的死刑量刑,但是挖掘販賣國家一級文物最高還是有無期徒刑的,能幹出這種鋌而走險的事,都不是什麼易於之輩。加之盜墓這行又是進入地下翻死人骨頭的勾當,不說膽量,光是裝備就不容小覷,雷管爆破那都是最基本的行頭,其他違禁武器更是不用提了,偶爾還會有黑吃黑的火並,但凡鬧出案子都是大案要案,就讓他們帶出了份普通罪犯難以企及的狠辣,如今被這群人找上門來,根本就不是「走一趟」能夠解決的事情。
  而且除了人不對外,這時間也不對,今天情況可不同於往日,齊哥剛剛鬧過一次魂不附體,又碰上陰曆初三這樣的日子,萬一再出點什麼岔子……然而魏陽還沒開口說話,那陰沉的中年人就拿下巴點了點界水齋的大門:「可惜白天兩位沒回來,我就先把小孫先生請過去做客了,二位也不想讓他久等吧?」
  聽到這話,魏陽心頭就是咯登一下,看來孫木華那小子已經被人抓走了,提前埋伏一天,又抓了人當綁票,這群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了,然而他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過去看看也無妨,但是我們有些必備品還在公司放著,需要拿上東西再走。」
  這話一聽就是緩兵之計,那中年人搖了搖頭:「有什麼需要的不如讓我們準備,馬上就要天黑了,還是抓緊時間為好。」
  魏陽平靜的看了他一眼:「正宗洪武錢也有嗎?赤硝呢?還有祖傳的風水羅盤。」
  那人愣了愣,好歹也是干「文物」這行的,他當然知道這幾樣東西難找,別說價比黃金的赤硝和千金難求的法器了,光是洪武錢弄起來就麻煩的很,他們這夥人基本不碰唐代以後的東西,明朝的墳就算開了,洪武錢肯定也是不多的,朱元璋那時候不知發什麼瘋推廣紙幣寶鈔,銅錢就沒鑄幾年,這玩意又賣不上價,他們從來都沒存過現貨,一時半會上哪兒找真東西去。
  看看這位小先生平靜的表情,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退開一步。魏陽心頭不由一鬆,肯讓步就代表這群人是真需要做法除祟,而且估計狀況已經十分危險,那麼自己這個「大師」肯定還是有利用價值的,至少在除掉妖邪前安全無虞。
  只要安全了,剩下的事就有轉圜餘地。魏陽並不猶豫,拉著小天師直接走進了界水齋大門。會客室跟平時沒兩樣,一點也看不出遭了劫匪,茶几上反而放了幾杯茶水,應該是孫木華那二貨沒有認清形勢,還以為來了客人想要招待,結果人沒招待住,自己反倒被抓,不過那夥人看起來也不想鬧僵,應該是沒有動粗。
  一眼掃過,心中有了底,魏陽快步走進辦公室,從保險櫃裡拿出了風水羅盤,又從抽屜裡摸出一盒赤硝、兩串銅錢,之前從孫廳長那裡搾來的道具沒有用完,他還故意在辦公室留了點當擺設,結果還沒騙到客戶,就要真刀真槍的派上用場了。
  拿完這些東西,他快步往大廳裡走去,然而腳下不知怎地一絆,帶倒了門邊擺著的梅瓶,那梅瓶肚大底小,看起來就有些頭重腳輕的,匡啷一聲直接裂成了幾瓣,裡面存著的水也撒了滿地。這下動靜可不小,守在門邊的幾個人頓時都警覺了起來,魏陽也不由後退一步,緊張的抿起嘴唇。
  帶頭那中年男人看到他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非但沒有生氣的意思,反而走上前踢開了攔在地上的瓷片,做了個請的姿勢:「魏大師不用緊張,我們只是請您去看看,沒別的意思,回頭一定安安全全把您送回來。」
  碰上這種事兒,是個人都要慌亂的,更別說這麼年輕的風水先生,他不覺魏陽此時的慌亂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反而覺得這種樣子比故作鎮靜的平淡要順眼多了。面對那男人的邀請,魏陽臉上瞬間的緊張再次被平靜掩蓋,矜持的點了點頭:「東西都拿到了,我們走吧。」
  說著他也不再停留,拉著小天師就朝外走去,外面此刻已經停了兩輛麵包車,他腳步只是頓了頓,連界水齋的大門都沒鎖,直接上了車,車窗玻璃都是黑色不透明的,只聽匡匡兩聲巨響,車門閉合,車廂內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顯然是有人不想他們知道行車路線。
  魏陽也不在乎這個,只是緊緊拉住了張修齊的手掌,低聲說道:「齊哥,等會兒到地方了,一定不能衝動,咱們要慢慢來。」
  他的掌心有點濡濕,那是之前用指尖摳出來的血水,更多的血珠則順著指縫滴落在了大門前的台階上,這點血印子對來劫人的那群盜墓賊可能毫不起眼,但是明天本省最大的公安頭頭會親自登門到界水齋道謝,當看到界水齋的大門沒鎖、保險櫃敞開、梅瓶摔成幾瓣、台階上還有血珠時,只要孫廳長不是個十足水貨,肯定會發現出了問題,到時查一查監控錄像——這個還真要感謝孫宅男,之前他手賤在屋裡裝了不少監控攝像頭——派人來找他們的幾率就大了很多。只要熬過這兩天,他們就有很大的逃生幾率。
  像是感覺到了魏陽掌心的異狀,張修齊微微皺了皺眉,面上有了些掙扎神色,他現在的狀態不算好,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兩魂正在翻滾掙扎,想要脫體而去。固魂符當然有用,但是對於現在的他而言,用處並不很大。然而在這樣的混沌和掙扎中,他依舊碰了碰魏陽的掌心,把繫在脖子上的紗布解了下來,摸索著包在對方的手掌上。
  手臂受傷,神智又不算清楚,他的動作其實稱不上輕柔,但是魏陽並沒有閃避,任憑紗布纏在了他手上,有一股酸楚幾乎要衝破鼻腔,他吸了吸鼻子,放柔聲音:「等過幾天,齊哥你就跟我回家吧,我會問清楚當年的事情,幫你找回那枚丟掉的天魂……再等兩天就好。」
  輕輕在對方掌心一按,魏陽閉起了眼睛,這次他要幫齊哥擔下些擔子才行,不過就是個三屍蟲嘛,邪佛都搞定了,他還怕這個?麵包車七拐八拐不知繞了多遠,終於吱的一聲停了下來,車門被大力拉開,那個中年男人站在了兩人面前:「兩位,到地方了,跟我來吧。」
  56入甕
  麵包車停在了一座小院前,看起來像是城鄉結合部的那種待拆遷房,圍牆不知拆改了幾次,裡面的小樓明明是平房結構,上面卻加了兩三層之高,七扭八歪的不成形狀,不遠處還有不少類似的房子,估計是某個即將動遷的城郊村。沒有給魏陽觀察的時間,那中年人直接帶兩人向院裡走去。
  屋子裡的佈局也跟普通民居沒什麼兩樣,土得掉渣還又髒又亂,根本看不出犯罪團伙老巢的架勢,一樓正對大門的沙發裡窩著幾個人,看起來神情都有些萎靡,啤酒瓶子和煙頭扔的滿桌都是,見到那中年人進來,其中有個正在吸煙的漢子立刻掐滅了煙頭,走上前來:「苗叔,怎麼現在才回來?這倆就是請來的先生?」
  他的語氣裡帶著點懷疑,畢竟魏陽和張修齊兩人都太年輕,身上還有傷,看起來並不怎麼可靠。那個姓苗的中年人皺了皺眉,壓低了聲音:「你怎麼也回來了?算了,這幾天待在家裡別亂走,當心被雷子看到了。」
  「雷子」這詞在黑道裡專指警察,魏陽耳朵好使得很,聽到這話心中就是一凜,能被叮囑這種話的,十有七八是在榜的通緝犯,看來這個組織牽扯的事情可不少,絕對不好糊弄。
  聽到這句囑咐,那漢子哼了一聲:「老頭子都成那樣了,我還能在外面晃?曾叔你別擔心,等處理完這事兒我就走,而且這邊也需要有人看著不是,萬一有人耍花招……」說著他的瞟了眼魏陽,目光裡帶出了些陰冷。
  魏陽並沒有接他的目光,而是開口向姓苗的問道:「小孫在哪兒?」
  「孫先生在隔壁屋裡休息呢,我已經找人帶他過來,兩位大師不如先去看看病人?」
  這話聽起來客氣,但是話裡話外根本沒有半點放人的意思,魏陽眉頭皺了皺,拉著張修齊走到了沙發旁,往上面一坐,淡淡答道:「不急,先等見著小孫再說吧。」
  這架子可就有些大了,屋裡幾人臉上都有些變化,站在苗叔身邊那人更是橫眉怒目:「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
  魏陽冷哼一聲:「邪物作亂應該是在深夜吧?現在才剛到酉時,急什麼,先讓我見到了人再說。」
  這話說的倒有幾分硬氣,但是更讓幾人吃驚的則是「深夜發作」的判斷,這些天的確是每到夜裡就會出現詭異現象,已經鬧得他們好幾天不得安生了。要知道這幫人雖然心狠膽子大,但是畢竟掏墳摸屍的事情做多了,碰上這種邪性事兒怎能不膽邊生毛,現在老大又是這麼個德行,再鬧下去人心可都散了,哪還能做得成生意。
  姓苗的立刻伸手攔住了同伴,又衝屋裡幾人使了個眼色,才答道:「魏大師先在這邊坐著,等會兒孫先生就到了。」
  說著他也不待其他人搭腔,帶著幾個手下就退了出去,關好房門,才對身邊那男人說道:「小偉,這倆人的確有些來頭,之前日光男科那邊的事情就是他們解決的。」
  怕他搞不清情況,苗運還詳詳細細解釋了一番。這次出事就出在一座東漢墓上,當初是他大哥,也是組織裡的老大王鏜親自帶隊掘的墳,事後墓裡的葬器分幾波流了出去,賺了不小一筆,但是家裡就鬧起了鬼,不但下墓的好手死了兩個,就連王鏜本人都中了邪。
  這一下可非同小可,苗運立刻通過渠道打聽之前流出去的贓物下落,這些東西雖然不是他們親自脫手,但是多多少少能夠打探到一些買家的信息,最後就讓他們查到了日光男科頭上。雖然李院長藏的嚴實,但是那邊畢竟人多口雜,還是傳出了些鬧鬼的消息,後面有大師來施法的事兒也不脛而走,經過一番勘察,苗運才確定上門為他們除祟的是界水齋的兩位大師。
  雖然驚訝於這兩位「大師」的年輕,但是事到臨頭,眼看大哥情況一日不如一日,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把二人直接「請」上了門來。不過走了一路,又加上剛才那番話,苗運心中倒是有了幾分相信,什麼都不說,這兩人的氣度風範真得沒話講,怕是只有這樣臨危不懼,才能對付那些妖魔鬼怪吧?
  聽了苗叔這番解釋,王偉還有些將信將疑:「那這倆人要是真管用,還要『處理』嗎?」
  他們這行畢竟是干盜墓的,萬一再碰上這樣的事情,多一個後手也是好的,真把大師處理了,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苗運唔了一聲:「先看看能不能治好大哥吧,要是真管用,再想怎麼控制住人。」
  這話一出,王偉心中立刻有了底,這也是他們的一貫作風,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也不能落在別人手裡,反正手上的命案也不止一條了,再多幾條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低低嗯了一聲,王偉應道:「我懂了,苗叔放心,今晚我會找人在小屋外守著的。」
  看大侄子沒有衝動上火,苗運也放下了心,這次畢竟還是救人要緊,如果跟兩位大師鬧僵可就不妥了。拍了拍王偉的肩膀,他那張陰沉的臉上也露出點笑模樣:「大哥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也別太擔心,好好去外地躲段時間,咱家可就要靠你挑這擔子了。」
  兩位罪犯在外面溫情脈脈,屋裡魏陽也終於見到了想要見的人,只見孫木華顫顫巍巍被兩個人壓了進來,一見到沙發上坐著的兩人,這小子眼淚差點沒飆出來:「陽……陽哥,我,我給你惹麻煩了……」
  「別慫啊,你這樣讓我怎麼跟你老子交代。」魏陽唇邊露出點苦笑,這二貨形象雖然慘了點,但是明顯沒有受傷,著實讓他鬆了口氣。
  不過這次的事情,還真不怪孫木華,而是之前他太不懂收斂,這就是所謂的懷璧之罪,如果跑出來斬妖除魔的是三僚村的曾先生、玄照寺的癡智大師,甚至只是龍虎山下來的張小天師,恐怕都不會碰上這樣的待遇,但是界水齋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不入流的腥盤子罷了,誰都能來踩上一腳,惹上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只會給自己招來禍端。如果單純是利用張修齊,當然沒什麼大不了,但是他現在不想這麼做了。
  耐心安慰了孫宅男幾句,苗運就帶著人走了進來:「魏大師,現在確定我們沒有惡意了吧?咱們去看看病人吧。」
  這次話裡可就沒了徵詢的意思,魏陽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凝沉:「不瞞苗先生,我和師兄剛剛出了個大任務,現在都有傷在身,說實在的對邪祟沒什麼把握,如果你能等上兩天,待到初五……」
  「等不及了。」苗運直接打斷了魏陽的托辭,「而且兩位受了傷,這不還有個孫先生嗎?」
  話一出口,孫木華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魏陽皺了皺眉:「小孫只是個打雜的,並不懂這些。」
  「那就讓他打雜好了,你們準備了那麼多傢伙事兒,總要有人用才行吧?」苗運唇角淺淺的紋理抽動了一下,冷笑一聲,他可不想給這位大師留下任何借口,眼看大哥都出氣多進氣少了,哪還敢耽誤時間。
  魏陽看起來有些猶豫的捏了捏拳,最後才扭頭對孫木華說道:「木頭,之前你跟我們一起出過任務,這次一定要聽我指示,千萬不能再出岔子了。」
  孫木華張了張嘴,差點沒反駁出聲,他之前千求萬求也沒求來一次圍觀的機會,怎麼就出過任務了呢?然而他畢竟也是老神棍的崽兒,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些騙術上的東西,頓時反應了過來,悶不吭聲的閉緊了嘴,點了點頭。
  看到孫木華聽懂了自己的話,魏陽心頭不由一鬆,他其實要的正是這個結果,把木頭扔在這群人手中就是個肉票的命,還不如帶在身邊更安全,等到孫廳長來了,也更好解救他們三人。不過也不能坐以待斃,還是要想些辦法才行。
  心中念頭急閃,魏陽面色不改的沖苗運點了點頭:「那就請苗先生帶路吧。」
  所謂的「病人」還真在小樓裡藏著,不過是放在了四樓拐角處的一個房間,可能是怕妖邪動靜太大,才選了個偏僻角落安置人,推開房間木門,一股刺鼻的味道就鋪面而來,魏陽牙關一緊,站住了腳步。
  實在不怪他心理準備不夠充足,只見屋裡唯一那張大床上躺著個人,或者說像是人形的物體,膿水一般的黃液從那人的臉上滲出,滴滴拉拉流滿了面頰,腹部鼓掌挺出老高,身材卻瘦削的似乎只剩一把骨頭,除了零星的喘氣外,這人簡直就像尊快要融化的蠟像似得,整個房間都散發出一種酸腐發臭的味道,讓人為之卻步。
  然而魏陽停下了腳步,張修齊卻沒有,他甚至不由自主踏前了一步,受傷的手臂垂下,拔出了腰後的匕首。魏陽頓時一驚,拉住了他的衣袖,這個動作似乎也喚回了張修齊的神智,他扭過頭,眼中沒有跟著的那幫人,只映出了魏陽一人的身形,那道被激起的殺意漸漸冷凝下來,他反手握住了魏陽的手腕。
  「屍傀,小心。」
  57屍傀
  屍傀?不是三屍蟲嗎?魏陽心頭一驚,背後立刻密密麻麻冒出層寒慄,光看小天師的表情就知道床上躺著的那玩意不好對付,然而此時前狼後虎,那群盜墓賊可還在門口盯著呢,哪容得他多想!
  神色絲毫未變,他從兜裡掏出一包東西,遞給了身旁的孫木華:「木頭,去把赤硝灑在門邊,以防邪氣外洩。」
  這時孫宅男雙腿已經開始打擺子了,臉色也變得蠟黃,看起來一副搖搖欲墜的可憐相,魏陽可沒時間安慰他,直接把東西塞過去後,肅然看向站在門前的匪首:「苗先生,這人發作有多長時間了?」
  苗運的臉色十分難看,剛才張修齊的話他也聽到了,「屍傀」到底是個什麼玩意,這又是個什麼情況?此時魏陽發問,他咬了咬牙:「快一周了,之前情況還沒這麼糟。」
  魏陽皺了皺眉:「只有一周?那之前是不是還有人出現過類似狀況?」
  「有,死了兩個。」苗運面色更難看了,「但是跟大哥不太一樣,那倆人一個突然暴飲暴食撐死了,另一個則是發了狂。」
  魏陽心頭頓時一鬆,還有撐死的,那說明這事情依舊跟三屍蟲有些關聯,他心思變得奇快,緊緊追問道:「這些受牽連的人是不是都下過墓,還摸過屍體?那墓穴年份是不是在兩漢之前?」
  這兩問可謂問到了關鍵,苗運額角的汗滴都滲了出來:「……沒錯,是座東漢墓,死得的那兩個下了墓,我大哥清理的土貨。」
  這下就對上了!前兩隻三屍蟲都是出自漢墓,因而這群盜墓賊肯定是碰上了中屍彭躓,但是不知出了什麼問題,屍蟲發生變化,才會出現齊哥所說的「屍傀」,魏陽的神色變得更加嚴肅,冷聲說道:「這次你們的確是惹大麻煩了,我說日光醫院那邊怎麼出現邪祟,只是現在煞氣已經在這人身上成了氣候,根本不像日光那邊能夠輕易除去……」
  他沉吟了片刻,乾脆果決的說道:「你們去準備一些硃砂和白糯米,一隻九斤以上的大公雞,最好是土產九斤黃雞,還有從地下引來的活水,如果有殺生刃的話,最好也來幾把。」
  「殺生刃?」前幾樣苗運都能聽懂,但是殺生刃是個什麼玩意?殺過人的刀?
  「就是從墓中挖出的兵器,最好是開過刃殺過人的古刀古劍,殺的人越多,刀劍所含的煞氣越濃,對於除祟最為管用。」魏陽答得認真,而且這次還真不是蒙人的,殺生刃本就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法器,就像張小天師從不離身的那柄,雖然不知道短劍來歷,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保養良好的古劍,之前癡智大師也曾說過,讓他印象極為深刻。盜墓賊手裡可能沒有洪武朝的銅錢,但是這種能賣上價錢的刀劍卻未必沒有。
  苗運頓時就醒悟過來,不由看向張修齊手中持著的那柄匕首,此刻天色已經暗沉,屋裡也沒開燈,但是那銳利的刀鋒反射出幽幽寒光,似乎根本不受夜色影響,散發出森然涼意。從沒想過墓裡掏出來的刀劍有這個用處,苗運點了點頭,心底已經開始琢磨要不要給自己也留幾把防身了。
  迎門杵已經全部扔下,魏陽輕易分辨出那幾個匪徒臉上的表情變化,緊跟著就砸下另一坎子:「這幾天你們之中還有誰碰過這人?邪氣可是會傳染的,所有接觸過這人,特別是碰過他臉上黃水的人,一律找個地方圈起來,回頭除了邪祟我們再去幫他們破煞。還有小院裡有多少沒破過身的初哥,如果生辰八字合適的話可以在外面守著,凡是沾過女人的,統統給我避開。」
  剛才那幾句話只是讓這群匪類心生忐忑,這次話一出口,門外站著的人嘩啦一聲退開了大半,就連苗運都有些緊張的攥了攥手指:「要是碰過女人了呢……」
  魏陽眉頭皺起來了:「今天可是陰曆初三,三魂七魄最為動盪,沾過女人,尤其是最近幾天碰過的,絕對不要靠近小樓,剩下那些也要好好檢查四柱八字,不能有陰性才行!」
  他說話的聲音極為嚴厲,在場眾人心中全部都打起了鼓,都是些亡命之徒怎麼可能不近女色,今天上午還搞女人的都不在少數,有些人直接就伸手往臉上摸去了,像是怕自己臉上也沾有那種要命的黃水,還有兩個這幾天伺候大哥吃喝拉撒的,腳都快軟了,嘶聲沖苗運喊道:「苗哥,我們可怎麼辦!」
  苗運畢竟也是犯罪集團的二把手,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魏大師放心,您說的我們會盡快核實一下的,就是我這大哥,還有救嗎?」
  魏陽沉吟了片刻,才開口答道:「現在不好說,還要看看這屍傀的道行。」說著他朝一旁還在發傻的孫木華喝了道,「木頭,還不快去赤硝撒!沿著門窗的牆邊撒上一圈!」
  這一嗓子驚得孫木華直接打了個寒顫,差點沒把手裡的紙包扔在地上,但是他再怎麼宅也知道現在情況危急,最後乾嚥了好幾口唾沫,才哆哆嗦嗦打開了紙包,往門口撒去,誰知那些紅色粉末剛剛落在地上,床上躺著的王老大身子猛然就是一顫,掩在被子下面的鼓脹肚腹開始蠕動起來,似乎有什麼要從裡面破膛而出。
  只聽轟得一聲,圍在門口的人頓時退開了一大半,就連那個孝子王偉臉上都忍不住發青了:「怎麼回事?不是說半夜才開始折騰的嗎……」
  魏陽面上也有點變色:「不好,這裡陰氣太濃,誰身上有忌諱的,趕緊給我下樓去!苗先生,我要的那些東西……」
  「我馬上派人送來!」苗運的聲音都有點變調了,沖身邊那群人大吼一聲,「還愣著幹什麼?都趕緊給我下去!」
  有了頭頭這句話,那群人哪還敢停留,轉頭就往樓下衝去,王偉好歹膽氣足一些,硬梗著脖子說了句:「我要留下!操,老子也幾天沒碰過女人了,怕個球!」
  魏陽皺了皺眉:「你是這人的親戚?」
  「他是我老子,怎麼了!」王偉眉毛都快豎起來了,大聲喊道。
  「親血相吸。」魏陽答得十分冷靜,「屍傀算是鬼胎的一種,發作起來最容易禍害親人,你要想留下也行,但是至少要糯米湯洗過手腳,再用雞血淋身。」
  苗運頓時抓住了王偉的胳膊:「偉子,別衝動!先跟我下去準備一下,等會再過來就好。」說著他沖魏陽點了點頭,「魏大師,我們先去準備東西了,這邊……」
  「我和師兄也要做些籌備,而且也要先觀察下他發作起來是個什麼狀況,才好對症下藥。你們去準備吧,等會再上來就行。」
  看魏大師答的有條不紊,苗運心頭的忐忑才終於壓下了點,反正就算不守在門口,樓下也有一堆人呢,還怕他們逃了?想到這裡,他也不再猶豫,乾脆拉著王偉就朝樓下走去。
  眼看那些匪徒一個個離開了四樓,魏陽一個箭步衝到了孫木華身邊,塞給他一串銅錢:「掛身上!這個能辟邪。」又順手接過對方手裡的紙包,沿著門口細細密密撒上了一道,才抬頭向床上那具「屍傀」看去。
  這時那人形怪物反而不怎麼動彈了,像是被陽氣激出來的動靜又消褪了大半,魏陽頓時呼出口氣,他給孫木華的哪裡是赤硝,不過是一包最普通不過的硃砂粉,還是界水齋加料的特製產品,就怕一個不小心用錯了法器激起什麼變故,幸好這點粉末沒弄出大問題。現在終於把那些匪徒支開了,他不再猶豫,一把拉住了小天師的手臂,低聲問道:「齊哥,這屍傀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三屍蟲作亂嗎?」
  被那隻手抓住,張修齊體內的躁動立刻就平息了幾分,緩緩把匕首插回刀鞘,他一字一句答道:「是彭躓,也是屍祟。」
  魏陽頓時有些明白了:「你是說,養成三屍蟲的那具屍體也出問題了,才會出來作祟,生成什麼屍傀?」
  張修齊點了點頭:「彭躓發狂,屍祟附體,寄在腹中,大凶。」
  能讓小天師說出大凶的東西可不多,現在癡智大師也不在,身邊還有這麼些逼著人除妖的歹徒,魏陽皺眉思索了片刻,終於問出了一句關鍵:「那能不能想個法子把他肚裡的東西趕出來呢?最好讓外面那些王八蛋吃些苦頭的法子……」
  張修齊冷峻的面孔顯出了一絲遲疑,過了好半天才說道:「那是,禁陣。」
  58佈局
  禁陣是什麼東西,魏陽完全沒聽說過,但是不難猜出其中含義。有真本事的法師們如果都跟那個密教妖僧一樣肆無忌憚的施法,這世間不知該亂成什麼樣子了,別說顛覆王朝的大招,隨便來個什麼逆天改運、招魂驅鬼的法術,都不是普通人能招架的。因此那些傳授尖貨的門派,肯定會設置些禁忌或門規來限制弟子,若是不想被清理門戶,就要乖乖遵守規則才行,盡量不傷及良善。
  想來龍虎山上的「禁陣」也是類似道理,其實遇到真正的危險關頭,未必沒有其他解決辦法,但是小天師是那種會「變通」的人嗎?他怕是連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因而聽到這句話後,魏陽立刻就改了口風:「既然是禁忌就別用了,咱們再來想其他法子。齊哥,這傢伙還能救回來嗎?」
  張修齊搖了搖頭:「不能。」
  想來也是,之前那個開發商帶了存有上屍的玉蟬就跳了樓,下屍折騰的整個醫院都雞犬不寧,現在這中屍都害死兩個人了,又鬧出什麼「屍傀」,顯然不是能輕易搞定的玩意。其實這種犯罪集團魁首能不能救回來魏陽根本就不關心,但是如果等會除祟牽動了什麼要害,直接把人搞死,他們想脫身可就難了,怎麼說也要堅持到明天才好。
  費力思索了一陣,魏陽鄭重說道:「齊哥,不管你多想除妖,今天怕都要忍忍了,眼看就要天黑,你剩下的兩魂絕對不能再出岔子,我會想辦法給你找出時間穩固魂魄,至於這裡的妖邪,咱們看看情況,能不能白天或是明日再來處理。」
  這種在別人監視下偷天改日的小動作絕不是那麼好做的,更別說晚上屍傀鬧騰起來還不知是個什麼德行,風險依舊不小。然而如果不試一試,他根本沒辦法安心,自己和孫木華只要撐到警察來就好,但是小天師呢?萬一因為除祟把剩下那兩魂也弄散了,他怕是一輩子都要後悔。
  張修齊低頭看了看抓在自己腕上的那隻手,因為緊張,魏陽這時已經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了,握力跟鐵鉗相差無幾,連腕骨都傳出隱隱痛感,當年也有人這麼抓過他,用一隻更大的手掌。被邪氣激起的那股殺意不知怎地慢慢散去了,剩下的只有一種模糊的眷戀,他能聽出魏陽語氣中的懇求和鄭重,他也該答應下來。
  見張修齊默默點了點頭,魏陽心頭的大石頓時就落地了,他可是見過小天師不顧一切殺妖怪的場面,然而今天真不是時候,每次斬妖除魔之後都是張修齊魂魄最不穩固的時刻,而今天正巧是陰曆初三,他真不敢想如果小天師貿然衝了上去,會是個什麼結果。
  鬆了口氣,魏陽繼續問道:「那齊哥你在初三這晚一般是怎麼固魂的,有什麼特殊準備嗎?」
  張修齊搖了搖頭:「沒有。平臥叩齒。」
  魏陽一怔:「只躺著就行了?不對啊,你每天不都是平躺著睡嗎?」
  「日日拘魂。」張修齊答得天經地義,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魏陽的心臟卻扭了一下,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張修齊那規規矩矩的棺材板睡姿不是因為教養,而是因為必須,對於這個丟了魂的小天師而言,生存需要壓倒了一切,哪怕那些古怪習慣會讓他顯得木訥可笑。
  按捺住鼻子冒出的酸楚,魏陽扯了扯嘴角:「好,等會我一定想辦法讓你有機會拘魂。」
  張修齊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背後抽出了樣東西,遞了過來:「殺生刃,用這個。」
  他拿出的是一柄短刀,刀鞘應該是烏木的,上面花紋都被磨掉了大半,刀柄上纏著一層紅繩,也顯出了老舊色澤,整把刀看起來毫不起眼,然而魏陽卻見過無數次,甚至每天晚上睡覺都能看到小天師把這把刀藏到枕下,這麼個從不離身的法器,就這麼交給了他?
  喉中一噎,魏陽把刀推了回去:「齊哥,我跟那人說的話都不是當真的,根本用不到殺生刃,再說我身上不是還帶著你爹做的符玉嘛,不會有事的。」
  張修齊明顯露出了點困惑,他根本分辨不出魏陽說的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但是對方的拒絕之意卻明顯得很,想了想,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兩張黃符,塞了過去:「押煞、破穢,收好。」
  兩張符菉都是正經的龍虎山真篆,放在市面上萬金恐怕都難求,然而張修齊就這麼塞給魏陽,像是遞給他兩張手絹似得。看著小天師眉宇間淡淡的擔心,魏陽沒說什麼,接過黃符就收在了兜裡,視線一轉,他沖還蹲在旁邊的孫宅男喊了一聲:「木頭,給我過來。」
  這時孫木華終於有點緩過勁了,今天又是被綁架,又是真見鬼,實在讓他脆弱的小心肝有些承受不住,看著床上那詭異人形物體快要融化的臉,和那不斷抽搐蠕動的大肚子,簡直弄得他快崩潰了,也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是個正經的葉公,甭管平時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有多好奇,見到實物都只有嚇尿一途。
  聽到魏陽喊他,這二貨眼淚又快下來了:「齊哥,這銅錢是不是這麼帶……」
  「別廢話,給我過來。」對於這小子,魏陽可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直接吩咐道,「今天咱們可要好好配合一下,幫齊哥爭取點時間,你給我留心記好了,咱們要這樣……」
  樓上魏陽低聲和小跟班商量著計劃,樓下王偉卻有些焦躁起來,把濕漉漉的腳從糯米水裡拽了出來,光噹一聲就踹翻了水盆:「苗叔,他們這群人是不是在裝腔作勢啊?還用糯米洗手洗腳,這他媽像是除妖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苗運這時也泡好了腳,拎起來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當年我認識的一個老叔也說過墓穴不能隨便發,屍首更是不能碰,但是我們哥幾個根本沒人信。現在可好,大哥直接就中了邪,連是從哪兒出的毛病都查不到。而且這糯米還是很有說頭的,老一輩都說能拔毒驅邪,也許糯米水也能清洗晦氣吧。」
  苗運的話裡帶著安慰,但是底氣多少也有些不足,這輩人裡哪還有什麼敬神遠鬼的傳統,然而當笑話聽的東西突然變成了真事,怎能不讓人畏懼。那位魏大師說得一板一眼,看起來像是有兩把刷子在,這種時候,還是聽專業的沒錯。
  心底暗自給自己打著氣,他彎腰從桌上撿起了一把短刀,這時茶几上已經放了三四把長短不一的刀具,都是從墓裡挖出來的陪葬品,這些東西銷路向來很好,雖然是正兒八經的管製品,但是喜歡擺兩把「神兵利器」在家裝逼的冤大頭不知有多少,也虧得下面有兩個兄弟對刀劍感興趣,才在家裡存了些,要不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能用的東西呢。
  掂了掂手上的短刀,他沖旁邊的手下揚了揚下巴:「去把收來的雞拎來,咱們先殺兩隻試試看。」
  他們所在的地方可是城郊村,村裡一大半都是未脫產的農民,養雞養鴨的還真有不少,換幾隻大公雞也不算太難,底下人的動作都挺迅速,已經先拎了三五隻回來,至於真正的九斤黃,還要再花些功夫挑揀才行。
  不一會兒,公雞就送到了,還是隻雞冠都沒長齊全的童子雞,苗運皺了下眉,也沒說什麼,直接手起刀落劃破了雞脖子,那小公雞渾身一陣亂顫,根本就沒死透,鮮血像泉水一樣噴了出來,姓苗的也不嫌污穢,直接提著雞翅膀朝王偉撒去,斑斑駁駁的鮮紅血漿黏在了那人身上,看起來就像是經歷了兇殺案一樣,□人又恐怖。
  然而在場這些人拿回在乎這個,幫大侄子撒完雞血之後,苗運又切了隻雞給自己身上也澆了點,這時候買硃砂的人還沒回來,但是殺生刃、大公雞和白糯米都準備齊全了,眼看時間也不早了,苗運把手裡的短刀扔給了王偉,沉聲說道:「這把刀沾過雞血,還是你留著吧,說不好還能派上用場,咱們上樓去。」
  有了苗叔這句話,王偉臉上的狂躁終於也收斂了點,把短刀往褲腰裡一別,跟著就往樓上走去。這時四樓似乎也開了燈,隱隱綽綽的昏黃燈光透過樓梯的間隙飄散而下,拉長了眾人的背影,看起來就跟有什麼東西潛伏在黑暗中似得,苗運的心臟突突跳了起來,想到了屋裡那個半人半鬼的大哥,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這幾天老大鬧的似乎更凶了,晚上還會吐黑水,撓床板什麼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就跟懷了孩子一樣,難不成那所謂的「屍傀」真是一種鬼胎?如果被那鬼物開膛破肚,還能有活路嗎?而且萬一那猛鬼真的降生,會不會報復他們這一干盜墓的傢伙,就跟那埃及的什麼法老詛咒一樣……
  踏上了四樓的樓梯口,苗運的心臟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踩上了最後一階階梯,然而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後,他嘴巴一張,忘記了言語。
  59守夜
  只見四樓那間屋子已經全完變了個模樣,幾道艷紅的細線沿著大門鋪展開來,不但封住了門口,還在地上畫出個奇形怪狀的符號,門樑和窗稜都貼上了黃符,看起來像是典型的道家符菉,畫符用的硃砂紅的發黑,像是塗了層乾涸的血水。屋裡沒有開燈,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幾根蠟燭,正對大門點燃,火苗忽明忽暗,像是被看不見的鬼怪吹動,由於外面開著燈,被光線一襯,房間中的黑暗就越發濃重,火光搖曳,映襯出床上那微微抽搐的模糊人形,更顯得幾分鬼氣森森。
  三位大師此刻則陷入了昏暗之中,連面孔都看不清楚了,其中一個正低頭擺放著什麼,另兩個則坐在一旁,動也不動。這情形詭異的讓人不得不為之心驚,苗運背後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只覺得週身一陣發涼。
  像是察覺了幾人的身影,那個擺放東西的人站起了身,快步朝門口走來:「都準備好了?先把硃砂和糯米拿來!」
  來人正是魏陽,剛才故作平淡的臉上已經多出幾分焦急,一旁的嘍囉聽到這話趕緊上前一步,想要把東西搬進屋,他卻眉頭一皺,低喝一聲:「小心!別踩壞地上的符陣!」
  這聲喊嚇得那嘍囉都快尿褲子了,門也不敢進了,趕緊伸長手把東西遞了過去。魏陽接過後掃了一眼,又皺起了眉:「怎麼只有糯米,硃砂呢?」
  苗運這時終於也找回了聲音:「硃砂不太好找,已經派人去買了,公雞收來的都是些小雞,九斤黃還沒弄到,不過應該很快……」
  魏陽衝他擺了擺手:「也罷,等會兒硃砂到了,你派人在院裡撒些,再沿著這間房畫個圓,把房間整個圈起來,以免邪氣外洩。至於九斤黃,找來後先不要拿上來,等我需要了就把雞殺了,直接取熱雞血來就好,不要在樓上殺雞,以免滅陽衝撞了邪祟。」
  苗運聽得認真,一旁的王偉卻有些難奈不住了,直接問道:「怎麼屋裡不開燈!點蠟燭是想幹什麼,裝神弄鬼嗎?!」
  魏陽的聲音一下變冷了:「想要捕捉邪祟的蹤影,唯有天然光線才行,今天沒有月亮,除了蠟燭還能用什麼?我這邊只帶了幾根香蠟,你們在找點普通蠟燭去,用完了就能續上。」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肅然,王偉張了張嘴,強撐著又轉了個話題:「那倆人呢?他們怎麼就坐在地上了,難道不跟你一起施法?」
  「他們正在施法,鎮壓屋內的邪氣。」魏陽壓低了聲音喝道。
  在他身後,孫木華正蜷縮在角落裡唸唸有詞,一手還高高舉著,拇指在各個指節遊走,這動作不少人看起來都覺得眼熟,電影裡道長們施法可不就是這麼掐訣的嘛,然而這些盜墓賊裡沒一個懂道術的,當然看不出孫宅男根本就是亂掐一氣,搖曳的燭火也讓他顫抖的身形不那麼明顯了,反而顯出幾分高深莫測的沉穩。
  一旁張修齊則盤膝而坐,擺出了正經的五心朝天打坐姿勢,拘魂術也可以入定施展,魏陽當然不會讓他浪費時間。只不過那條身影太過冷冽,只是安靜打坐,似乎也像是在醞釀著什麼大招。
  王偉一陣啞然,雖然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面對魏大師如此嚴肅的表情,那些話反而說不出口了。苗運趕緊拉住了大侄子:「都聽魏大師安排!那我們現在能留在這邊了嗎?」
  魏陽略一沉吟:「報上你們的生日,要陰曆的。」
  這群盜墓賊九成九是從農村裡出來的,平常倒是都記得陰曆生日,立刻一個個報了出來,魏陽伸手朝幾人身上點了點:「這三個不行,四柱含陰,容易被邪氣侵體。這兩個還成,苗先生你雖然八字有些過輕,但是畢竟浸了雞血想留還是可以的,至於這位……」
  他的目光在王偉身上打了個轉,微微搖了搖頭:「想留下我沒意見,但是一定要屏住呼吸,盡量別說話了。」
  這話聽得王偉火冒三丈,然而苗運卻買賬得很,小時候他家人也給他算過命,說他八字輕,所以後來跟大哥合夥,他才走了幕後道路,根本沒下過墓,現在想來,如果自己沒這個顧忌直接去挖墳,怕是比大哥中招還要早吧。沒有任何猶豫,他立刻對身邊幾個人下了命令,把不讓留下的人統統趕了出去。
  瞥了眼被留下那兩人惶恐的神情,魏陽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他當然能分辨出到底誰怕誰不怕,又有誰想留下,誰巴不得趕緊走人,現在所要做的不過就是把那些膽子大的趕下樓去,留下些膽小的守門,這樣半夜屍傀發作起來,這群人嚇破膽還來不及,哪裡顧得上關心他們這邊怎麼施法。只是這兩個頭目恐怕是支不開的,還需要再花些精力搞定才行。
  心思轉了一轉,魏陽轉身就朝屋裡走去,手中也不停歇,大把的糯米灑在了地上,幾乎蓋住了屋內所有地面,撒完之後他認真又檢查了一遍,才又走回門口,朝苗運伸出手:「殺生刃呢?」
  苗運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從腰後抽出了一把短刀,看起來像是明代制式,但是刀鞘、刀柄上已經銹跡斑駁,品相十分糟糕。他把刀往前一遞:「這玩意是賣剩下的,不知道能不能用。」
  魏陽也不客氣,接過來直接抽刀一看,好嘛,刀刃上都崩開口子了,整把刀灰撲撲一片,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名刀。知道這盜墓賊肯定是不捨得把好東西亮出來了,他也不怎麼在意,把刀往刀鞘裡一收:「你們在外面候著吧,等到午夜再看看情況。」
  說完他理都不理兩人,轉身就坐在了張修齊身旁。
  現在離午夜可還有三四個小時呢!王偉張嘴就想罵人,苗運眼疾手快把他拖到了一旁,低聲說道:「那可是你老子!人家大師想謹慎點來,你衝動個什麼。這事跟治病看醫生一樣,還要聽大夫怎麼說。」
  眼中的凶光毫不掩藏,王偉面色不善的盯著那黑洞洞的房間:「媽的,要是這幾個孫子救不回老頭子,看我不把他們沉到江裡去……」
  然而嘴上說的凶,王偉照樣也不敢貿然行動,萬一壞了除祟的大事,誰能負起責任?金刀大馬的往走廊裡一蹲,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屋裡的動靜。苗運則又上下樓跑了幾趟,弄了些蠟燭、線香上來,硃砂和九斤黃最終還是買到了,在小院裡細細密密撒了一遍硃砂,又把公雞準備妥當,他才回到了四樓。
  這時距離零點也沒幾分鐘了,看著明亮了許多的房間,他的心臟再次突突跳了起來,之前發作的動靜王偉是沒見到,但是他可是整整看了一周呢,想起那個場面就不由毛骨悚然。這次有兩位大師在,情況會不會好點?
  正想著,一聲高亢的雞鳴突然劃破了夜空,如同尖錐刺入心間,苗運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定下神又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鄉下人都知道,所謂雞叫三遍,就是指雞群會從子夜時開始叫,一直到黎明共啼鳴三次,現在離半夜只差幾分鐘,也算不上奇……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了,如同被雷劈了一樣渾身僵直的站在原地,在他身邊,王偉也瞪大了雙眼,一直帶著怨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恐懼,只見兩人面前那間燈火搖曳的房間中,原本安安靜靜平鋪在地板上的銅錢嗡的一聲全部豎了起來,開始原地滴溜溜打轉,雪白的糯米被錢身碰撞,如同碎雪一樣四散彈開,讓那些瘋狂的錢幣越發可怖。
  這奇景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別說是人為,就算電視特效也未必能做出這樣的效果吧?正在這時,床頭放著的幾根蠟燭突然爆出長長火花,又嗤地一聲全部熄滅,在一片昏暗之中,不知是誰失聲叫了出來:「老……老大!」
  床上靜靜躺著的人形動了,不是剛才那樣輕微的抽動,而是把大半個身子都扭了過來,一雙猶如雞爪一樣乾枯的手掌緊緊勾住了床沿,撐起軀幹。他臉上滴落的黃水也更多了,甚至隱隱能看到腐肉從面皮上脫落,然而這一切都沒能讓他露出絲毫像是人類的表情,那張乾瘦乾瘦的臉上只剩下讓人頭皮發涼的猙獰詭笑。
  苗運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背脊重重撞在了走廊的欄杆上,之前大哥也鬧過邪,但是從沒像今天這麼誇張啊!在他身邊的王偉反而踏前了一步,高聲叫道:「要拿雞血上來嗎?我現在去拿!」
  「不!」魏陽的牙關咬得死緊,牢牢抓住了手中的短刀,他是想過屍傀鬧騰起來的樣子,但是絕對沒想過它會這麼邪性。
  其實屋裡這些,不論是糯米還是蠟燭,抑或門上的黃符、地上的硃砂全部都是騙人的障眼法,唯有床前圍著的那一圈銅錢和銅錢周圍撒著的赤硝有些用處,剩下的就是符玉和齊哥給他的那兩張押煞、破穢的龍虎山真篆了。只要熬過了今夜,明天不論是齊哥穩固了魂魄,還是孫廳長帶人找上門來,這事情都會好辦很多,唯有今夜,絕對不能出現紕漏!
  厲聲喝止了王偉的探問,他一把抓住了身旁孫木華的手臂,把他將要脫口的驚呼按了回去,遇煞時是不能大聲呼救或者喘息的,人皆有陽,而大部分陰物、喪物最愛吸取、攻擊那些陽氣,越是厲害越是如此。孫宅男已經抖的跟篩糠一樣了,但是左手依舊顫巍巍的捏著指印,盡職盡責偽裝成正在施法的樣子,可是他偽裝的再好,床上躺著的那位也不會在意,它乾枯的頸子咯咯扭動了一下,用上翻的眼白緩緩掃過了眾人,這段時間簡直漫長的猶如一個世紀,所有人頓時都噤若寒蟬,就連王偉都抿緊了嘴巴。
  不知過了多久,那怪物再次動了,胳膊一垮,碩大的肚子壓在了床沿上,一陣劇烈的蠕動蔓延過整個軀體,它張開了嘴巴。
  60驚魂
  屋裡的燭火齊刷刷閃動了一下,焰心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拂過,明暗不定,堪堪欲滅,然而在這微弱的光線下,魏陽還是看到了讓他終生難忘的情景,只見一條細弱纖長的黑繩從那人形怪物嘴裡探了出來,看起來足有一米上下,蜿蜒蠕動,像是某種腔腸動物探出的觸手。
  他的心臟也砰砰跳了起來,三屍蟲雖一體而生,但是形狀各異,貪蟲如圓、色蟲如鐮,而那掌管食慾嗔念的欲蟲,恰似一根長長細鏈,能縛住五臟六腑,讓人脫困不得。這條黑繩,是中屍彭躓,可是齊哥不是說中屍已經跟屍傀混為一體,怎麼突然冒出來了?
  魏陽心中驚疑不定,外面守著的幾個人更是面色大變,王偉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短刀:「苗叔,那……那是什麼玩意?」
  苗運的脊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我不知道,之前沒見過啊,怎麼突然多出……啊!」
  他驚叫了一聲,就在目光注視之下,那條細長的黑繩緩緩垂落在地,蠕動著向前爬去,在它正前方,正是一枚旋轉著的銅錢,燭火斑駁,映襯的那枚銅錢像團小小風璇,似乎能把週遭一切推拒隔離。那黑色的細繩並不在意被銅錢彈開的糯米粒,只是悄無聲息的抬起頭來,如同蓄勢待發的蛇信,嗖的一聲向銅錢撲去。
  它撲的極快,如同一道黑色閃電,然而還未碰到銅錢,又像被燙到了一樣,又飛快的撤身而退,空中散發出一股像是灼燒毛皮的味道,還夾雜著淡淡腥膻,不少人看到這一幕,心中都不由一鬆,然而那黑繩並不停留,只在地上蠕動了片刻,就再次朝銅錢撲去。
  房間漸漸響起古怪輕嘶,如同水珠落在熱鍋上的聲響,被那黑繩不斷撞擊,銅錢似乎轉的也越來越慢了,搖搖擺擺,不知何時就要滾落在地。王偉哪裡還能安耐得住,又踏前了兩步,沖魏陽高聲叫道:「你們怎麼還不殺了那東西!快動手啊!」
  魏陽沒有吭聲,只是默默從懷裡取出了兩張黃符,之前剷除那兩隻三屍蟲的動靜他還記得呢,就算齊哥當時受了傷,也花費了不少力氣,如今就憑他這點三腳貓準備,想要除掉彭躓根本沒有可能。不論這個銅錢陣能堅持多長時間,他總要等到陣破了再說。
  然而魏陽心底如同明鏡,守在外面的匪徒們可不清楚,王偉的雙眼變得赤紅,盯著床上不斷顫抖的身影,牙都快咬碎了。此刻王鏜那張枯瘦的面頰已經看不出什麼人形了,一截紫黑的舌頭垂在唇邊,黏稠的黃色液體淅淅瀝瀝順著口唇滴落,濺濕了身下的床鋪,他那鼓脹的肚子也不安分,一顫一顫的收縮著,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裡面翻滾,即將破膛而出。
  「艹你媽!」又看了那黑繩半晌,王偉突然暴喝一聲,轉身朝樓下衝去。
  苗運嚇了一跳,趕緊對身邊跟班說:「快去攔住他,別讓那小子做什麼蠢事!」
  說著他的目光也朝魏陽那邊看去,心底就跟打翻了調料瓶一樣,滿心不是滋味,如今怪物都現身了,魏大師怎麼還不動身除妖?就連那個原本掐訣的小子都不動彈了,三個人就跟泥胎木偶似得,這情形,不會是想陰他們一把吧?然而不論心底怎麼揣測,如今他都不敢貿然開口催促,萬一打攪了法事,出了岔子算誰的。
  內心焦灼不堪,但是苗運依舊強撐著站在門外,看著那條黑繩繼續攻擊銅錢,這時樓下突然又傳來一聲雞叫,更加淒厲,如同垂死掙扎,他心中一凜,突然想到了件事,暗道聲不好。不出所料,片刻之後,一股血腥味從樓梯上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蹬蹬的上樓聲,王偉又從樓下衝了回來,手裡端著一海碗熱氣騰騰的雞血,滿臉殺氣,大步朝門口衝去。
  「偉子!」苗運又驚又怒,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幹什麼呢你!大師說現在不用雞血,你……你別衝動!」
  「衝動?我衝動?叔你還看不出來嗎?那幾個小子分明是想害死我爹啊!艹他娘的,你不來,我來!」說著,這渾人手上一使盡,把苗運甩到了一旁,兩大步直接跨過門口的硃砂線,闖進了屋裡,手上一揮,一大碗雞血撒了出去!
  這番變故來得太快,魏陽根本來不及反應,雞血已經嘩啦淋在了床前,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那銅錢和黑繩同時被潑了個正著,銅錢咯的一聲停了下來,旋即應聲而倒,如同連鎖反應,所有轉動著的銅錢同時跌落在地,跟焊在了地上一樣不再動彈。而那黑繩則像觸了電一樣瘋狂扭動了起來。
  「快住手!」魏陽心裡咯登一聲,喊出了聲來。雞血是有極強的除祟效果,特別是成年的九斤黃雞,絕對是法事裡經常用到的東西。然而妖邪各個不同,想要用同一種手法打敗可謂天方夜譚,因此面對強大妖邪用上雞血,就好像在熱油裡澆了一瓢冷水,只會讓熱油炸了鍋!
  可是王偉現在哪裡還肯聽他的話,看到那黑繩開始抽搐,他面上露出一絲喜色,毫不遲疑縱身撲了上去,手中緊握著的鋒利刀刃朝黑繩當頭劈下!
  苗運給他的刀可跟給魏陽的刀不同,是一柄真正的神兵利器,出自一座唐代墓穴,當初那墓裡的東西可都賣出了大價錢,這柄短刀還是有人喜歡才專門節流下來,這些年又經過精心保養,刀鋒早被磨的雪亮,雖然不到吹毛斷髮的地步,但是比現代工藝也差不了多少了,剛剛又殺了雞淋了雞血,更是帶出一股蕭殺殺氣。有這柄殺生刃在手,王偉還怕什麼,直接手起刀落。
  他的動作真的很快,甚至能看出些專門練過的架勢,然而地上的黑繩卻更快,刀鋒尚未碰到它的身體,那黑繩就猛然一縮,迅若驚雷般彈了起來,如同黑影一樣從空中閃過。只聽蹡踉一聲,王偉手中的刀掉在地上,他一手死死拽住了黑繩的尾部,另一手則像過了電一樣瘋狂顫抖,那根細細黑繩不知怎地竟然有大半鑽入了他的指縫之中,鮮血淋漓從指尖滴落,濺在了地面之上。
  然而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聽啪的一聲,走廊裡的日光燈爆了,屋外瞬間陷入一片黑暗,有人慘叫了一聲,緊接這是慌亂的腳步聲,從樓梯上滾落的響動,明明屋裡的蠟燭還沒熄滅,可是苗運身邊那倆人已經驚慌失措的往樓下衝去,苗運自己的腿也軟了,然而王鏜父子都陷在了鬼屋裡,他怎麼能這麼臨陣逃脫!
  心底的猶豫只是一瞬,可是屋裡的情形卻悄然發生了變化,只見王偉顫抖的手慢慢停了下來,那條黑繩不知怎地從他緊握的掌心遛了出來,如同一道黑色細流,整個沒入了指縫,苗運啊的一聲喊了出來:「偉子!你……你怎麼了!」
  王偉像是並沒聽到他的聲音,只是一點一點扭過了頭,向門外看去,他的眼神已經不復剛才的凶戾,反而木訥呆板,如同被什麼附了身一樣,接著他的腳步也動了,由慢到快,逕直從屋裡撲了出來,雙手成爪,迎面向苗運抓去。
  苗運哪裡想得到這個,門扉上的黃符明明貼得好好地,地上的硃砂陣也並無損毀,甚至屋裡三位大師都近在眼前,然而王偉就這麼衝了過來,既不看地上坐著的三人,也不管那些陣法和符菉,直愣愣向他衝來。就算膽子再怎麼大,心思再怎麼狠毒,眼看大侄子那張扭曲變形的怪臉,這個犯罪集團二把手還是慘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向樓下逃去,王偉並沒停下腳步,緊跟著眼前散發的陽氣追了下去,只是轉眼間,四樓就又變作了一片靜謐。
  魏陽低低吁了口氣,把堵在孫木華嘴邊的那隻手撤了回來。在三人面前,一張不起眼的黃符正在微微發光,正是剛剛小天師交給他的「押煞符」。在龍虎山符菉裡,這張符也有獨特功效,專門用來掩蔽活人陽氣,在除祟鬥法之中可以很好的保護自己,不被邪祟發現,只要塗抹上施咒人的精血即可。
  就在剛剛,魏陽咬破了舌尖,把一口真涎液噴在了押煞符上,激發陣法,又一把堵住了孫木華的慘叫,兩人屏息靜氣,加之符篆保護,那個被屍蟲俯身的傢伙才沒有找上他們,而是直奔門口的苗運去了。不論是門扉上的黃符還是地上的硃砂陣都是假貨,又怎能攔得住那怪物的腳步。
  然而此刻屍蟲已經離開,魏陽懸著的心神卻依舊沒有放鬆,他的目光緩緩向面前的大床挪去,此刻在那張床上,正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瀰散開來,那個盜墓頭子已經完全沒了人形,一塊塊腐肉從他臉上、身上滑落,青紫色的血管和渾濁的皮下組織暴露在夜風之中,而那鼓脹的腹腔則有規律的顫抖著,黑色的血水從中滲出,他的四肢也開始動了,像是生了銹的機器,一點一點挪動著身形,翻白的眼珠微不可查的輕輕顫動,似乎在觀察著屋內的景象。
  不知花了多長時間,一陣黝黑煙霧從口鼻冒出,掩住了那即將腐潰的頭顱,屍傀的兩腳終於落在地上,站起身來。
  魏陽緊張的屏住了呼吸,他之前詳細問過了小天師,這種名為屍傀的怪物,乃是由生了屍變誕生的邪物,常見於冤死的孕婦體內,母子煞出現變異就會在屍體內部孕育出屍魂,若是屍魂侵入了活人體內,則會讓人變作行屍傀儡,供屍魂驅使。古代殭屍之中不少都是屍傀演化,也就是所謂的「濕僵」。
  而這具屍傀顯然跟其他的濕僵不同。看到那屍傀緩緩轉動的頸項,魏陽只覺得心臟都快跳出腔子了,他突然想到了剛才屍蟲為何會現身,又急匆匆的進入了王偉體內,發狂襲擊別人,恐怕是屍傀到了最後成型關頭,影響了中屍的狀態,也讓它生出想要逃生的慾望,如果不是那渾橫的兇徒橫插一缸,還不知屍傀會變成何種模樣。
  但是就算沒有中屍,這屍傀也不是他能對付的東西。魏陽的鼻息更微弱了,恨不得讓三人一起蜷在押煞符之後,可是一股鐵銹味在口中瀰漫,剛才咬破的舌尖正在隱隱作痛,手上的傷口也一直沒有癒合,散發出淡淡血腥,似乎聞到了氣味,那屍傀緩慢的轉過了頭,一雙白森森的眼球望了過來。魏陽只覺得渾身一震,陰冷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他的目光緊緊盯在了屍傀腳下。
  剛才平復的銅錢陣其實並沒有被破,反而因為雞血的陽氣激發,鎮力愈發大了,只是王偉一半身子在陣內,一半身子在陣外,才讓屍蟲尋到了空蕩。然而現在,那屍傀還在陣內……魏陽的心中在默默祈禱,可是那屍傀並未停下,隨著緩慢的步伐,一滴滴黃色粘液滴落在地,匯成了一道溪流,這道溪流像是有什麼意志,蜿蜒向前,吞沒了地上殘餘的雞血,來到銅錢旁邊,只是頓了一秒,突然猛撲而上。
  一聲嘶嘶輕響,黃液蓋過了銅錢,發出焦臭刺鼻的氣味,隨著這聲響,屍傀抬起了腳,邁出了銅錢包圍……
  61捨命
  沒有電光火花,沒有天破爆鳴,只是僵直的跨出一步,屍傀就走出了錢陣包圍,孫木華喉頭發出了像是窒息般的哼聲,渾身打顫想要去抓魏陽的袖口,可是他抓了個空,身旁那人已經站了起來。
  「木頭,幫忙看著齊哥,我去引開它。」魏陽臉上一片煞白,但是依舊繃緊了腰背,踏出身側的赤硝圈子。
  他能感覺到那怪物的視線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受傷引來的陽氣外洩恐怕連押煞符也無法遮蔽,屍傀不像三屍蟲,對這味道恐怕更為敏感,若是現在還躲在符菉之後,只會連累到身旁兩人。木頭那個二貨就不用說了,就憑他跟老神棍的關係,怎麼都不能讓這小子出事。而齊哥,現在有幾點了?游弋在外的兩魂還沒穩定,若是這時候被那妖物攻擊,估計也只有凶多吉少。
  所以他不得不踏出這個脆弱無比的保護圈,為身後兩人搏上一搏。
  樓下,一陣吵雜的喊聲隱隱傳來,估計是被俯身的王偉已經衝了下樓,正跟那群盜墓賊打的你死我活,然而魏陽並沒功夫搭理去理會這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屍傀身上。不出所料,那怪物果真跟著他的腳步挪動了視線,一雙白森森的眼眸直接望了過來,雖然已經腐敗的不成人形,但是魏陽依舊能從那凶物臉上看出猙獰和貪婪,滴答黃水順著它的口唇滑落,似乎在垂涎美味的獵物。
  魏陽抿了抿乾涸的嘴唇,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短劍抽了出來,舉在胸前,他身上雖然沒了木魚和佛珠,卻依舊有龍虎山上的符玉和真篆,只要用的妥當,未必擋不住這怪物……
  然而刀鋒剛剛出鞘,屍傀就動了,完全不像剛才僵滯遲緩的動作,魏陽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力就撞了上來!間不容髮,他胸前綻出一道瑩瑩白光,如同最為牢固的屏障,死死阻住了那怪物的軀殼。然而兩者力量實在相差甚遠,就算符玉能擋住屍傀身上的邪氣煞氣,也不可能攔住那如同奔馬一般的力道,魏陽只覺胸腹如同被一把重錘輪砸,身上一輕,倒飛了出去!
  雜亂的嗡鳴在耳鼓內炸開,魏陽一頭栽倒在地,頭暈目眩,四肢發軟,然而他手中握著的短刀依舊沒有脫手。對面屍傀也退了兩大步,身上的黃水四散震開,一雙慘白的眼珠凸出了眼眶,像是一碰就會掉落,那副鼓脹的肚子也猛烈抽動起來,黑色的液體越滲越多,像是要把下半生染成漆黑。
  「吼!」憤怒的狂嘯從屍傀口中迸出,它烏黑的手爪一翻,再次向魏陽撲去!
  閃避肯定是來不及了,魏陽也沒有心思去躲,反而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口真涎液噴在手中的黃符上,染血的左手往前一遞,那張破穢符脫手而出。
  龍虎山真篆不同於其他道家符菉,可以不催法咒、不動指訣,僅僅憑借真涎液就能催動,九鳳破穢符更是破煞除祟、辟處不祥的利器,只聽嗡嗡一道輕鳴,屍傀沒能躲開,符菉正正貼在了它鼓起的腹腔上。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天破聲炸裂開來,不像碎一個電燈泡、爆出一個二踢腳那樣的動靜,而是貨真價實的「雷鳴」,就像有人在樓上點燃了一捆雷管。那屍傀發出了一聲驚天慘嚎,鼓脹的腹腔猛然一縮,爆出一團黑血,似乎符菉之強,把它的腹腔都轟開了大洞。
  腥臭的粘液在空中飄散,或黑或黃,透著股淒厲,也帶著讓人心驚的危險,魏陽卻沒有閃避,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短劍,沿著那炸裂的豁口直直刺了進去!那把劍並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劍刃上帶著坑凹,年代太過久遠,連刀鋒都被磨損了,只剩下一層灰霧,但是切入屍傀腹腔之時,卻像熱刀碰上了黃油,嗤的一聲直直插入腹中。
  幾滴粘液飛濺而出,黏在了魏陽面頰的之上,他來不及去擦,雙手狠狠一用力,想橫拖劍鋒把屍傀的腹腔狠狠劃開,然而有什麼東西擋在了劍鋒,那把原本就銹蝕不堪的短劍一陣顫抖,卡吧一聲斷成了兩截!
  這個變故絕對出乎了魏陽預料,全身力道都壓在劍柄上,他失控的向前撲倒,還未穩住身形,一雙小而尖利的爪子扣住了他的喉嚨,從屍傀那裂開的腹腔裡,探出了一隻小小手臂。
  那隻手不是真是存在的,而像一道半透明的漆黑鬼影,小而乾瘦的手臂上,帶著如同鷹爪的利鉤,凶狠的扼住了他的咽喉,隨即,另一雙手也緊緊跟上,屍傀彎下腰,想用它那快要折斷的手臂掐住了魏陽的脖頸,兩大一小三隻手,如同死神的鐮刀一般,攏在了他頭頂上方。
  腦中嗡的一聲,魏陽奮力掙扎起來,他胸前的符玉也開始爆出光芒,白光嘶嘶燃燒,空氣中飄散出焦糊腐臭的味道,然而屍傀卻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那黑霧構成的小手反而向下滑了一些,劈手向符玉砸去!
  再一次天破聲響起,由虛影構成的鬼爪粉碎開來,更加微弱的聲音則在魏陽胸前響起,一道長長裂璺出現在符玉表面,潔白無瑕的玉牌似乎被大力擊中,顫巍巍發出了輕響。
  噗地一聲,魏陽再次咬破舌尖,一口真涎液向屍傀眉心啐去,他身上已經沒有什麼可用的法器了,唯有舌尖血內蘊含的陽氣有些效用。屍傀發出一聲刺耳吼叫,像是被真涎液灼傷,又像是興奮的嘶吼,然而扼在頸間的大手只是鬆開一瞬,就又牢牢扣住,濃重的血腥味衝入喉腔,魏陽只覺得口中一片血肉模糊,渾身都痛得要命,不知何時,屋裡的蠟燭被勁風吹熄了大半,肉眼早就不可視物,唯有一聲雞叫穿透靜謐的夜色,撞入耳中。
  所謂雞叫三遍天下白,公雞這種生物對於陽氣最為敏感,會從子時三更開始啼鳴,二啼四更、三啼五更,三啼結束即為日出天明之時。這是今天的第二遍雞鳴,現在應該已經丑時過半,只要再堅持一個半小時,就能迎來寅時的第一道天光,那時魂魄歸位,齊哥應該就能醒了吧?魏陽費力的咳出口血沫,雙手在附近的地面上摸索著,他記得剛才王偉把刀掉在了附近,那應該也是一把法器才對……
  然而他的手臂再怎麼長,此刻也摸不到那柄短刀了,隨著符玉崩裂,屍傀的手爪再次扼住了他的脖頸,這次可不是那小小的鬼爪,而是一雙粗糲猶如枯木的大手,一寸寸在喉頭收縮擠壓出了氣管中所有空氣,魏陽的手臂痙攣了一下,指尖無力的垂落,幾滴血珠順著手掌滑下,滴在了一枚小小的骨節之上。
  那是一枚十分細長的骨節,猶如人類指骨,上面還繪著被稱為「殄文」的奇異鬼書。當初從聚寶齋裡帶回來的骨陣,還沒來得及存放,魏陽便被匪徒劫到了這裡。而如今,骨陣不知何時從衣袋裡摔了出來,悄然無聲的躺在地上,細細的花紋浸滿了血珠,現出一種詭異的艷紅。
  隨著這紅色綻放,屍傀喉中突然發出呵呵怪響,本來已經俯在魏陽臉前的面孔居然移開了,腹中那只再次成型的小小鬼手也驚恐的掙扎起來,像是被抽吮了力量,讓它不由自主想要抽身逃脫。而這時,孫木華也終於醒過神來,失聲慘叫:「陽哥!」
  他的聲音早就因為驚嚇變了腔調,帶著一股即將崩潰的哭腔,這嗓子雖然不算響亮,卻讓一旁的張修齊身體微微一顫。
  為了拘三魂,小天師之前一直都在入定的,所謂入定乃是修道之人的穩固神魂、恢復法力最快的方法,同時也是最危險的一種法門,如果入定時被人騷擾,鎮固的神魂很可能產生動盪,形成類似「走火入魔」的惡果。這點魏陽並不清楚、孫木華更是無從知曉,而唯一清楚這點的張修齊,卻沒有提過哪怕半個字。
  只因他的拘三魂之法用過太多太多次,從小到大,整整二十年時間,這法門已經成了他的生存本能之一,很少有人能驚擾到他的入定修行,而今天,不知怎的,在那聲哭喊中,他心底突然生出種無法言說的惶恐,刷的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在他面前,是一副讓人望之生畏的景象,一個腸穿肚爛、不成人形的怪物低低伏下來身,乾枯扭曲的手臂緊緊扼住了一個男人的脖頸,那男人的雙目已經閉了起來,鮮紅的血液順著唇角滑落,靜謐無聲,帶著種黯然死氣。
  /「齊哥,你安心入定,我會想辦法拖住屍傀,直到你神魂穩固。沒關係,一切都等明天……」//「小齊,乖乖留在這裡,不要亂動,不要出聲,爸爸去引開他們……不用怕,留在這裡,等我回來。」/那個微笑著的男人沒有回來。他沒有回來!
  牙關緊緊咬住,張修齊身形一晃,縱身撲了過去。
  62玉碎
  伴隨著那道飛身撲上的身影,是一道銀燦燦的雪亮光芒,張修齊揮出了握在手心的短刃。此劍名喚隨候,相傳與幾柄神兵利器共同立祠於未央宮中,後因董卓之禍流出宮廷,被當時的天師道傳人張盛所得,就算在龍虎山這種底蘊深厚的門宗中,也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重寶,更是一柄難得的法器。然而張修齊卻似乎忘了這件法器的用法,沒有催動真氣、沒有動咒畫符,像是揮舞一把凡鐵,就這麼直愣愣的揮了出去。
  就算沒有法咒相隨,隨候劍依舊鋒利無匹,劍光如電,狠狠斬在了屍傀膨脹腐爛的頭顱上。那黃水亂飛的腦袋根本扛不住劍鋒銳芒,巨力一下霍掉了它半邊腦殼,怪物發生一聲淒厲慘嚎,根本沒有攻擊的意思,反而拋下癱軟在地的獵物,轉身就想逃走。面對這情形,動用陣法、符菉顯然更為有效,但是張修齊並沒這麼做,反而用握著黃符的手直接揮拳擊出。
  指節發出咯咯脆響,黃符爆出銀白光芒,張修齊的雙目已經變得一片赤紅,眼中再也沒有其他,只剩下那猙獰可怖的怪物。一拳揮出,緊接著是第二拳、第三拳!就算有黃符咒力,這種肉身攻擊對於屍傀的影響也相當有限,那怪物蹬蹬倒退幾步,開始掙扎,扭曲枯瘦的手臂猛力一揮,就要擊中面前的敵人,然而一道血箭比它的動作更快,只聽滋滋一聲,如錐血水刺破了面門,兩枚銅錢裹挾著勁風,咄咄嵌入屍傀外凸的眼眶之中。
  噗地一聲,那白森森的眼珠爆裂了,黑血瞬間湧出,帶出濃重血腥腐臭,在屍傀的怒號聲中,張修齊側身退開半步,指尖順著劍鋒狠狠一擦,殷紅鮮血滲入血槽,隨候劍發出一聲輕鳴,直直插入屍傀腹中。
  其實有一點,魏陽始終沒有說錯,屍傀原本只是一種濕僵,由凶戾屍魂所控,但是倘若那屍魂發生變異,卻未必不能生出鬼胎。與三屍蟲同體而生,又在煞穴蘊養千餘年,這枚屍魂早就養出了邪戾根性,才會借活人之軀投胎化生。因此這具屍傀的操縱者不在心臟也不在大腦,而是在它腹中!
  劇烈的天破聲憑空炸響,隨候劍釘在了鬼胎之上,隱於腹內的模糊黑影發出聲尖嘯,屍傀渾身都開始顫抖,似乎由屍魂構成的鬼胎正在垂死掙扎,這時,另一拳再次狠狠落下,重重打在它的天陽要穴上。人有七關,雲墾、尚冂、紫晨、上陽、天陽、玉宿、太游,分別與北斗七星對應,勾連了體內陽氣走向,也是陰陽之分的最大憑依。若是由外部激發七關要穴,就能鼓蕩真陽,祛除體內邪氣。而此刻,張修齊的拳頭如暴雨砸下,每一記重拳都狠狠擊在屍傀的七關之上,那嬰孩般的屍魂本就受了重創,哪裡還能承受這樣的攻擊!
  沉悶擊打聲在屋內迴盪,黃液黑水早就混作一團,如同粘稠泥沼。孫木華木愣愣的看著眼前景象,傻在了當場,這可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氣定神閒呢?高深莫測呢?那些跟電視電影作品裡一樣拉風的逼格呢?此時此刻的場面已經不像是天師除妖了,反而更像兩隻受傷的野獸在瘋狂撕咬,充斥著血腥和狂暴。
  燭火一晃,他冷颼颼打了個寒顫,突然醒悟過來,連滾帶爬向倒在地上的身影衝去,一把抓住了魏陽的肩頭:「陽哥!陽哥你還好嗎?!」
  他當然不好,來自身上的猛烈搖晃讓魏陽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只覺得頭暈目眩,身上的傷口痛得更厲害了。剛才的攻擊來的太過凶狠,屍傀又算得上半個喪物,頸間那些掐痕早就開始腫脹,如同一圈紅紅的箍子,扼的他喘不上氣來。
  然而身上的不適卻沒抹掉他的理智,心臟跳得飛快,魏陽吃力的伸手扶住了孫木華的手臂,張了張嘴,從喉腔中擠出兩個字:「齊哥……」
  孫宅男的眼淚差點都下來了:「嗚嗚嗚,齊哥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對,剛才突然就醒了,還狂暴化了,正在打妖怪呢,陽哥你快來看看……」
  後半句魏陽根本就沒聽進耳朵裡,齊哥竟然醒了?這時到四更天了嗎?一道寒慄頓時衝破圍攏在腦海中的迷霧,他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怎麼會……」
  然而隨著這個動作,有什麼東西從他胸前滑落了下來,只聽「叮」的一聲脆響,一塊白色玉牌掉在地上,碎成了幾瓣。魏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堆碎玉,那是他毫無印象的父母留下,整整二十年戴在身上不曾離身的「遺物」,也是曾先生把缺了魂的小天師托付給他的唯一原因。
  那塊能夠驅邪避災,似乎永遠堅不可摧的龍虎山符玉,居然……碎了?
  牙關傳來咯咯一聲輕響,魏陽猛地抬起了頭,向前望去,只見對著屍傀瘋狂揮拳的身影突然僵住了,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張修齊硬邦邦扭過了頭,他的視線並未同往日一樣落在魏陽身上,而是向下垂落,死死的盯在了碎裂的符玉上。如同著魔一般,他停下了動作,不再毆打已經沒有任何反應的屍傀,反而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向這邊走來。
  也許是適才與屍傀搏鬥耗盡了體力,也許是因為尚未日出,剩下的兩魂仍就不夠穩固,張修齊走得異常慢,腳步蹣跚、身形搖晃,點點滴滴血珠順著手臂、指縫流淌下來,跟那些黃液、黑水混在一處,顯得狼狽不堪。然而他根本沒有顧慮這些,只是一步步走到了那堆碎玉之前,膝蓋一軟,跪坐在地,一根血痕斑駁的手指輕輕伸了出來,碰了碰那不再完整的玉牌。
  「符玉。爹……」張修齊眨了眨眼,那雙因狂怒而爆出血絲的眸子蒙上了水霧,在重力的作用下凝結匯聚,順著面頰滑落。淚色如血,在那堆白玉旁濺出兩滴淺淡印痕。
  看著木然落淚的小天師,魏陽只覺得心頭湧起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他並不怕受傷,甚至願為面前這人赴死,卻從沒想到那塊幾乎伴他一生的符玉會扛不住邪祟,會碎裂開來。
  這符玉對齊哥,恐怕比對自己還要重要吧?而沒了符玉,他還能留住這個本就不該出現於此的小天師嗎?
  面色變得慘白如紙,魏陽的嘴唇顫抖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用染血的掌心緊緊握住了張修齊的手臂:「齊哥,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和恐懼,然而話沒能說完,張修齊身形一晃,就往前栽去。魏陽也是剛剛受過傷的人,甚至直到現在那種輕微腦震盪的眩暈還沒消散,但是他依舊牢牢接住了那具倒下的軀體,踉蹌晃晃,一起跌倒在地。
  「陽哥!」孫木華不由大驚失色,失聲叫道,「齊哥這是怎麼了?你們沒事吧!」
  魏陽沒有理會孫木華的尖叫,只是再次咬牙強撐著坐起身,費力把那張修齊失去知覺的身軀拖到身前,伸手在他的頸間摸了摸,又檢查了心跳和脈搏,才低聲說道:「打電話,給醫院打電話。」
  「什麼?可是我們不還被那群壞蛋關著……」孫木華的話只說了一半,突然就住了嘴,這時他終於也留意到了窗外聲音的變化,不知什麼時候,樓下的打鬥聲已經停歇,只有零星的嘶喊和呻吟,遠處傳來一陣呼嘯的警笛聲,似乎不止一輛警車正朝這邊駛來。
  是啊!這大半夜的,又是喊打喊殺又是爆炸天破,週遭的老百姓哪還敢傻坐著,恐怕早就報警了吧?有警察來了,還怕那群盜墓賊嗎!孫木華面上一喜,緊接著又啊了一聲,不對,如果真報警了,他們三個要怎麼解釋?這屋裡的屍傀、下面的死人,怎麼都不像能說通的事情啊……
  似乎看透了孫木華的心思,魏陽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打電話給孫廳長,讓他來處理,先找家醫院療傷!」
  雖然聲音沙啞不堪,但是他的話裡帶著股讓人想要遵從的力量,孫木華慌亂的內心立刻安定了下來,像是找到了什麼主心骨,飛也似的跑到一邊翻找電話去了。看著對方慌亂不堪的背影,魏陽並沒有動作,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簾。
  在他身側,張修齊雙目緊閉,已經失去了意識,溫熱的額頭無力的抵在他大腿上,斑斑駁駁的傷痕沿著手臂蔓延,和那些或黃或黑的粘液攪在一起,讓人觸目驚心。然而這一切都沒他眼角處那點紅色的淚痕更讓人刺痛,魏陽喉頭一緊,伸出手蓋在了那緊閉的雙眼上,也蓋住了那點淚痕。
  符玉碎了,當齊哥醒來後,會不會忘了自己,會不會轉身離開?如果沒了這個羈絆和「因果」,自己和齊哥之間還能剩下什麼?魏陽其實一直都知道,張修齊並不屬於他所知、所熟悉的世界,反而像是那種小說中才有的傳奇人物,一個早晚都要離開的「異世人」。
  然而他卻捨不得放手,還癡心妄想希望能夠留住這人,和他並肩而行。可是現在,符玉碎了,還有什麼理由能留下他嗎?
  掌心,一點濡濕感氤氳開來,燒得人幾乎心碎,魏陽用力眨了眨眼睛,彎下腰,輕輕把額頭貼在了冰冷的手背上。
  63蛻變
  當天夜裡,光警車就來了六輛,十來號刑警抓人的抓人,封鎖現場的封鎖現場,足足忙了大半宿,最後王家村的案子被定性為「盜墓集團火並」,一共4死5重傷,還有不少犯罪嫌疑人在逃,從犯罪據點的倉庫裡搜出二十幾件國家保護文物,可以算是本年度市裡破獲的最大一起刑事案件了。
  然而如此轟轟烈烈的一場案子,魏陽三人根本就沒捲入其中,警察還沒進場,省裡高層就來了電話,派專車直接把他們送到了市中心醫院,連調查案情的例行問詢都沒有,被嚴嚴實實摒除在了案件之外。
  第二天一大早,剛到探病時間,就有人登門拜訪。
  「魏大師,這次真是讓人意料不到,害幾位受驚了。」孫廳長動作不慢,應該是聽到消息直接就趕來了,還帶上了本市公安局江局長,一副誠懇慰問的模樣。
  「這次有勞孫廳長了。」魏陽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面色蒼白,聲音沙啞,看起來一副歷經大難的模樣,然而他的氣質卻並未因傷勢折損半分,反而帶出了些跟以往不同的凝沉。
  孫廳長察言觀色的水平真是沒話說,只是打眼一看魏陽這樣子,立刻就察覺他現在恐怕是不太想見客,然而拉關係還是其次,今天還必須找他們瞭解一下情況,輕輕咳了一聲,他拿手點了點身旁站著的王局長:「這是市局的小王,實在是昨天的案子有些理不清頭緒,還需要魏大師幫忙指點一下。」
  王局長趕緊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問道:「魏先生,實不相瞞,我們昨天抓到的案犯都有些神志不清,對於事件的描述非常含糊,無奈只能來請教您一下,昨天夜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呢?」
  王局長這也是被逼的沒法子了,從警二十多年,他手上辦過的案子不知凡幾,連環殺人案都有經歷,但是沒有一起能比得上王家村火並案的邪性,樓上犯罪集團頭目王鏜的屍體早就發臭,絕不可能是今天死的,然而不論是現場痕跡還是證人證詞,都給出了相反結果。樓下那個叫王偉的逃犯更是瘋的莫名其妙,連傷了七八個同夥,最後竟然七竅流血,自己掛了,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如此邪門的案子,就連局裡的法醫都不願接,一晚上焦頭爛額摸不出頭緒,王局長只能求著孫廳長把他帶到這幾個被保護起來的事主面前,找個靠譜點的答案。
  面對這種一點也不像刑訊的案件咨詢,魏陽嘴角輕輕一扯:「他們那邊挖墳挖出鬼了,是個有道行的鬼胎,除祟過程中有人自作主張,就被邪物附了身,樓下那些人估計都是傷在他手裡的。至於樓上那個,是我和師兄一起料理的。」
  可能是因為嗓子沒有恢復,他說話的聲音很慢,帶著種難以形容的嘶啞,明明是大白天的,王局長愣是聽出了一身冷汗,什麼鬼胎、邪物,根本就不科學嘛!如此不靠譜的答案,他是信還是不信呢?
  王局長在一邊糾結,孫廳長可不會猶豫,皺了皺眉,他直接抓到了重點:「魏大師,這樣說來,那個被附身的傢伙還有威脅性嗎?」
  孫廳長也是看過案件報告的,自然對那對出現異狀的父子十分上心,然而剛才魏大師只說了樓上,並沒提樓下,顯然是沒料理那個姓王的小子。他怎麼也算是經歷過這種事的人,當然知道人死了,那些邪物卻未必會消失,這次的案子辦的如此之大,萬一邪氣再傳染到涉案人員身上,那就出大亂子了。
  「按道理說不會,但是你們最好先把王偉的屍體隔離,等回頭我師兄情況好些了,再去排查一下。」
  魏陽的聲音沉沉,沒什麼起伏,但是聽到這話,孫廳長心裡卻不由鬆了口氣,這說明大師並沒有過河拆橋的打算,只要兩位大師肯幫忙,應該就不會鬧出大亂子。念頭只是一轉,他立刻說道:「那就太好了,正巧回頭也要請兩位去辨認一下東西,被那群匪徒劫持,二位應該也被搶去了一些珍藏的法器吧?儘管放心,東西我們會好好保存的,絕對物歸原主。」
  這話裡的水分可就大到沒邊了,明擺的意思就是會拿出一些犯罪集團那邊的墓葬品作為兩人被「劫走」的東西奉還,孫廳長如今也看出來了,魏大師對於古玩還是相當上心的,甭管當初那群盜墓賊答應了他們什麼,都該給兩位大師撈點補償才對。
  然而永遠都對「報酬」心領神會的魏大師,這次卻沒有搭話,只是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睛。看著對方的神情,孫廳長不由有些尷尬,然而王家村這檔子事更是讓他堅定了「搞好關係」的信念,怎麼會在意這點冷落。沒說什麼廢話,孫廳長相當識趣的站起了身,略帶勸慰的說道:「那請魏大師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們聯繫。」
  不一會兒,會客室又恢復了安靜,魏陽並未起身送客,閉目在沙發上靠了一會,才站起身往裡間的病房走去。既然是省裡大員安排的房間,自然不會是普通病房,這間vip病房比之前他和老神棍住的那種貴賓房還好,規格堪比星級酒店,不但衛浴齊備,還有專門供接待訪客的會客間,環境和隔音更是無可挑剔。
  然而再怎麼奢華,這裡也依舊是間病房。走進裡間房門,只見淺藍色的病房內擺著一張潔白的大床,各種高端儀器圍了一圈,而躺在正中的那個年輕人仍雙眼緊閉,像是陷入了沉沉睡眠。魏陽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直接走了過去,在那人身邊坐下。微風捲起了床上散落的黃符,帶出一陣悉悉索索的細微響動。
  自從凌晨進了醫院,包紮完傷口,接受了檢查後,魏陽就一直沒入睡,而是開始提筆畫起符來,想用固魂符換回張修齊的神智,然而幾個小時過去了,文房盒裡的黃紙都快要用盡,張修齊依舊沒有甦醒的跡象,因為各項生理指數正常無虞,醫生三番四次的說可能就是應激反應陷入的昏睡,等他自然甦醒就好,但是深知昨夜經歷的一切,魏陽根本就沒法放下心來。
  萬一他僅剩的兩魂也飛散不見,萬一他的神魂受到巨創再也醒不過來……最壞的念頭始終在心底打轉,魏陽絲毫找不出辦法,他已經聯繫過七叔和癡智大師了,可是這兩人也沒能給出合用的建議,或者自己該直接去江西龍虎山,把小天師送回他的宗門。
  心臟微微一抽,魏陽伸出手握住了垂落在雪白床單上的手掌,如今那修長的手指不再溫暖了,反而帶著絲涼意,就像被昏睡剝奪了體溫似得。魏陽用掌心輕輕摩挲著那冰涼的指尖,只覺得心臟被剖開了個大洞,腳底空落,帶著種讓人茫然的痛楚。
  在床邊坐了片刻,他終究還是咬了咬牙,站起身來,準備再畫幾張固魂符試試看,誰知剛剛起身,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就彈動了一下,魏陽驟然停下腳步:「齊哥,齊哥你能聽到嗎?!」
  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顫,張修齊睜開了雙眼。
  魏陽簡直大喜過望,飛身又撲了回去:「齊哥,你還好嗎?需不需要畫些固魂符?我已經聯繫了癡智大師,他中午應該就能趕來……」
  張修齊並未理會他的話語,反而微微側了側頭,看向枕邊。在那裡,碎裂的符玉已經被包了起來,擺在他枕邊,魏陽曾經也想用符玉喚醒他的神智,只可惜從沒顯出效果。像是終於看清了那東西是什麼,張修齊的嘴唇顫動了一下,吐出了一個字:「爹。」
  魏陽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想起了張修齊昏迷之前的景象,想起了那血色斑駁的淚水,他突然說不出話了,微微往後挪了半步,想把手掌從對方的手中抽出。可是還沒等他離開,那冰冷的手指微微一鉤,反手抓住了他。
  仍舊凝著幾縷血色的眸子從下往上望了過來,張修齊的目光渾渾噩噩,像是在記憶深淵中費力的尋找著什麼,過了半天,他終於握緊了魏陽的手指:「陽陽?」
  那聲音不怎麼清楚,也帶著點疑惑和含混,魏陽鼻間一酸,緊緊握了回去:「齊哥,符玉被我搞碎了,我…我沒想到……那應該也是你父親留下的遺物,要是我能更強一點……」
  他無法分辨心中翻騰的究竟是什麼,懊悔?內疚?還是那種沒法跟別人傾訴的傷痛,所有的江湖門道、巧言令色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笨拙和惶恐,以及無法掩飾的失措。
  然而張修齊根本沒聽他說了什麼,只是安靜的握住魏陽的手掌,過了許久許久,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你……沒走……」
  缺失的魂魄顯然仍未歸位,那雙挺拔的劍眉費力的皺了起來,牽動了附近幾道細小傷口,但是張修齊並沒有理會自己身上的傷痛,只是把手握得更緊了一些,似乎想把魏陽拉到自己身邊。
  「留下……別走。」
  魏陽緩緩沿著床邊蹲了下來,把頭埋在了那雪白的床單裡,深深的吸氣、呼氣,控制著瀕臨失控的情緒,比之前更為沙啞艱澀的聲音從喉腔裡擠了出來:「我不會走,齊哥,我不會離開的。」
  緊握的兩隻手掌中,溫度正在回升,熾烈又灼熱,如同燃燒著彼此。
  64不妥
  病房裡非常安靜,並沒有開窗,也沒有開電視,就連大部分監控儀器都停止了運轉,良好的隔音讓這間屋子像一座獨立在世外的孤島,不存任何干擾。在這樣的靜謐中,那道隱隱約約的呼吸聲被放大了許多倍,變得惹人注目。
  張修齊的目光看向身側,在那呼吸聲傳來的方向,有一人正沉沉入眠。也許是驚喜之下放鬆了心神,聊了沒一會魏陽就趴在床邊睡著了,就連被人拖上床、安放在身側都無知無覺,沉浸在無垠的夢中。
  然而就算睡著了,他的面色依舊十分慘白,幾道淺淺傷痕劃破了面頰,顯出淡淡肉紅,脖頸上更是纏了一圈紗布,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張修齊仔細端詳著這副面孔,過了許久才挪開視線,望向自己同樣纏著紗布的雙手。
  昨夜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他有一段時間徹底失去了意識,只記得濃重的血腥味和無法抑制的狂怒。他混沌的腦海中突然多出了一些東西,一些讓人呼吸困難,心臟緊抽的殘影。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禁地中的種種,也想起了那個離去的背影,然而這些全都是碎片,就像是從深淵罅隙裡透出的淺薄倒影。
  張修齊覺得腦內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那東西又冷又硬,如同梗在喉中的堅石,讓人想要發狂,然而那些倒影又是如此的重要,讓他忍不住挖掘找尋,想要擊潰關押著它們的牢籠。
  一點血跡滲出了紗布,印出一塊小小的紅色污痕,也許是剛才搬人時不小心碰到了傷口,這次剷除屍傀他付出的代價並不小,也受了不少傷,然而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得,他就那麼直愣愣坐在床上,盯著手上的紗布。
  在他身側,呼吸聲仍就平穩安逸,就像回到了襁褓內的孩子,那穩定的呼吸聲也漸漸撫平了他內心的恐懼——當然,張修齊可能並不知曉,那種情感名喚恐懼——他只是靜靜坐在床上,任那些碎片在腦中橫衝直撞。
  當癡智大師趕到醫院時,魏陽已經醒了,實在是昨夜消耗太大,又是驚心動魄又是提心吊膽,就算再怎麼想強撐也沒撐下去,因而當小天師醒來後他就斷了電,倒頭昏睡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兩小時就這麼被睡過去了。
  然而這點小睡並沒有安撫他的情緒,看到癡智大師的身影,他快步迎了過去,一把拉住了老和尚的衣袖:「癡智大師,抱歉這麼急找您過來,實在是想拜託您看看齊哥的情況。昨天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他的神魂有些不對……」
  不能怪他心急,睡醒回魂之後,魏陽就發現張修齊出現了問題,雖然已經恢復了意識,但是小天師並不像以往一樣會喊餓,也沒有起身畫符或是走動的意思,他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病床上,似乎變得更加沉默了。
  用沉默形容這座冰山有點怪,畢竟張修齊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但魏陽不是其他人,他能清晰分辨出來這種沉默和原先那種的不同,如果說之前的沉默只是魂魄缺失造成的木訥和茫然,那麼現在的沉默就成為了一種「情緒」,一種因為心理因素產生的自我封閉,像是在一片空白裡填充了東西,沉甸甸的,擁有自己的份量和意志的東西。
  這樣的變化讓魏陽有些惶恐,之前的激動消失不見,又化作另一重擔憂。因而當癡智大師來到時,他才跟見了救星一樣。
  癡智大師並沒有接口,反而用那雙目盲的雙眼望向魏陽,好半晌後才答道:「張先生的事情暫且不論,魏施主你身上似乎也出了些變化。」
  這回答出乎了意料,魏陽眉頭一皺,還沒明白老和尚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已經邁步朝病床走去。雖然兩眼無法視物,但是癡智的步伐依舊很穩,像是能看清楚屋內的一切,他的聲音雖然乾枯沙啞,語調卻異常的和緩:「張先生,你是否想起了什麼?」
  張修齊那雙漆黑的眸子望了過來,但是沒有落在癡智身上,反而如同穿過了面前之人,投向十分遙遠的地方,過了很久,他點了點頭:「有些東西,很亂。」
  在他混沌一片的腦海中,各種各樣的記憶碎片正在翻騰,想要衝破禁錮它們的牢籠,然而缺失了一魂,他很難理解這些情緒的含義,自然也無從察覺心中翻湧的都是什麼。即便如此,那些遺留下的殘影依舊開始發酵,蠶食著他所剩無幾的內心世界,也讓那負累沉重的兩魂更加紊亂。
  癡智和尚點了點頭:「魂未歸,業已至,難怪如此。除了屍傀,昨晚還發生了什麼?」
  這話並不是問張修齊的,而是問魏陽,之前他打電話時只是簡要說明了情況,並未講的太詳細,這是面對癡智的問詢,魏陽自然不會隱瞞,飛快答道:「我從小戴在身上的龍虎山符玉碎了,那是齊哥父親留下的遺物,是不是因為這個,他才……」
  癡智大師搖了搖頭:「你身上之變可能源自符玉,但是張先生身上的絕然不會。」
  這答案再次出乎了魏陽意料,癡智大師像是知道他心中困惑,直接解釋道:「符玉乃是龍虎山一脈相傳,若是跟張先生缺失的魂魄所繫,恐怕早就有人發現,他身上這些變化,應該不是來自符玉。但是遮蓋在魏施主你身上的屏障卻消失了,可能之前那枚龍虎山符玉壓制了你身上的氣意,如今符玉已碎,那股氣意已然展現,只是老衲並非玄門中人,看不出其中根底。不過……」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措辭:「……不過,也許我看錯了你二人身上的因果,或者說是顛倒了因果。」
  這話說的不明不白,魏陽只覺得似乎連自己都被扯入了迷霧之中,他身上的氣意是怎麼回事?又跟齊哥有什麼關係?
  壓下心底的翻騰,他嚥了口唾液:「那齊哥呢?是不是狀況更糟了……」
  癡智大師搖了搖頭:「並非更糟,而是有了突破,至於是好是壞,還要看其後的情形,魏施主,說不定這層因果還要落在你身上。」
  「因為那什麼氣意?」魏陽只覺得喉中有些苦澀,他身上哪來的什麼狗屁氣意,從小到大他就沒學到過半點尖功夫,難不成那些金點腥盤需要龍虎山符玉來壓制嗎?
  「因為那層因果。」老和尚淡淡答道,「若是能找到你與張先生的因果所在,說不定就能尋到他的魂魄蹤跡。」
  又繞回了因果之上,魏陽閉了閉眼:「我懂了,還請大師先幫齊哥穩固神魂。」
  既然是來幫忙的,癡智當然不會推拒,直接盤膝坐在一旁,禪唱佛偈。大悲咒本就是佛家消除惡業的正法,又有安定神魂,穩固內心的效用,隨著那乾啞嗓音,張修齊漸漸閉上了雙目,不一會兒就陷入沉眠。
  整整誦了七遍,癡智停了下來,從袖中摸出一樣東西:「這是之前從我師兄處尋來的法器,本想交予魏施主,現在看來,卻更適合張先生了。」
  魏陽伸手接過,發現那是一顆菩提子,但是和市面上那些平常念珠不同,這顆菩提子晶瑩圓潤,已經隱隱有金玉之像,上面花紋纏繞,像是凝成了一座蓮花寶台,只是放在掌心就有陣陣涼意傳來,讓人的心靈都得到了平靜。
  「這是我師父早年偶爾所得的異種川谷,請名師雕琢,又孕養了許久,才得了這麼一枚法器,帶在身上有避煞凝神之效,應當能暫時穩固張先生的神魂,但是想讓他徹底恢復,唯有找到缺失的那枚魂魄。」
  魏陽把菩提珠攥在了手心,點了點頭:「我會去試試看的,也請大師幫忙聯繫一下龍虎山,之前是齊哥的舅舅把他托付給我的,如果能找到那位曾先生,說不定也有幫助。」
  之前曾先生走得匆忙,雖然留了一個手機號碼,但是早就打不通了,因此再怎麼不甘願,魏陽也只能想法求援,考慮一下後路問題。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又補了一句:「對了,之前我們除屍傀的時候,還有一隻三屍蟲附在別人身上逃了出去,是中屍彭躓,現如今那個被附身的人已經死了,不知彭躓是不是還活著,齊哥這個樣子也沒法除妖,不知能否請大師幫個忙,查查彭躓是否已經除去。」
  癡智眉頭微微一皺:「屍傀之中還有三屍蟲?你把昨晚的情況詳細說來!」
  能看出老和尚的神情嚴肅了許多,魏陽立刻把自己昨天所見所歷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甚至包括自己阻攔屍傀那段,然而癡智和尚的眉毛卻越皺越高,最終搖了搖頭:「不對,若是屍傀真的從三屍蟲而來,甚至生出了鬼胎,絕非這麼輕易能夠除掉的,你們還用了什麼法器?」
  魏陽不由一怔:「沒有了啊,而且我聽孫木華那小子說,齊哥最後發了瘋,是靠拳頭打死屍傀的……」
  「糊塗!龍虎山符玉都能擊潰的妖物,赤手空拳怎麼可能殺滅!」癡智大師的面色徹底冷了下來,厲聲說道,「孫施主是不是也到市裡了,快給他去個電話,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65骨陣
  孫廳長的確沒離開市裡,這次案子畢竟牽扯重重,他又被迫摻了一腳,有不少工作需要收尾,加之還在等魏大師的電話,自然不可能早早離開。但是從醫院打來的電話卻讓他大吃一驚,魏大師並不是來要「法器」的,而是想要繼續除祟,還帶著癡智大師一起登門。
  親自帶人迎到了門口,孫廳長那張官威肅然的撲克臉上都露出了點憂慮,兩步走到魏陽面前:「魏大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妖邪不是已經除乾淨了嗎?怎麼還要癡智大師親臨……」
  要知道這次案子大歸大,但是影響其實不怎麼壞,畢竟沒有傷及任何無辜,還順順當當剿滅了一個大型犯罪團伙,收繳了不少國家級保護文物,連公安部裡的大員都點頭稱讚,明顯是件攢功勞的大好事。之前邪性的部分也全部壓下,沒有透出風去,這麼件好事,萬一要是出了岔子,再莫名其妙死幾個警察,可就從好事變成壞事,鬧出大亂子了。因此看到魏陽和癡智和尚,他還真有點心底發虛,頭上冒汗。
  明白孫廳長心裡所想,魏陽啞聲說道:「昨晚我和師兄都受了傷,不敢保證是否徹底除掉了妖邪,因此今天才請癡智大師過來看看,順便誦經超度,讓那些死傷的怨靈早日歸西,確保安全無虞。」
  聽到這話孫廳長心頭一鬆,他私下裡還真是這麼跟手下們說的,瞭解內情的人都知道此案邪性的厲害,正好有高僧在嘛,做個法事除除祟也是好事,既然魏大師這麼上道,他這邊處理起來當然就輕鬆多了:「那就太好了!不知兩位大師想要從哪裡下手呢?現場已經做過了初步處理,屍體也都搬到了停屍間,只不過聽魏大師吩咐,還沒開始解剖。」
  癡智和尚點了點頭:「沒有就好,先去看看那屍傀吧。」
  屍傀?孫廳長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魏陽已經解釋道:「就是樓上那個被妖物俯身的男人,他的屍身現在在哪裡?」
  「在殯儀館停屍間放著。」孫廳長答得很快,旋即又補了句,「不過那具屍體已經爛的不成人形了,幾個有經驗的法醫看了看都說不是昨天剛死的,倒是像下葬了幾個月的腐蝕。」
  「鬼胎俯身,屍身自然如同浸入陰氣煞穴,那人的確早就死了,還能動彈不過是被喪物操縱罷了。」癡智大師完全不在意自己說的內容有多驚悚,直接沖孫廳長點了點頭,「還請孫施主帶路。」
  有了兩位大師再側,孫廳長的底氣也足了很多,找來市局的王局長和幾位心腹,悄悄帶人來到了殯儀館的停屍房,這次因為沒有屍檢,根本就沒把屍體拉到醫院,直接放殯儀館冷庫處理了,此刻冷庫大門緊閉,雖然是白天但是依舊寒氣直冒,配上空曠的走廊和不斷閃爍的日光燈,怎麼看都有種鬼片現場的味道,也虧得一行人都是專業人士,見慣了各種離奇案子,才沒鬧出什麼笑話。
  到了地方,癡智和尚沒讓其他人進屋,只帶了魏陽一人走進停屍房,王鏜和王偉的屍體都藏在冰櫃裡,魏陽本來做了不少思想建設,準備親自下手搬屍體,然而癡智大師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反而咦了一聲:「奇怪,兩人的屍身在這屋裡嗎?」
  「應該不會錯,警察辦案,絕對要驗明了身份,不只是王家父子,其他幾個遇害的盜墓賊也在這邊。」看老和尚神情嚴肅,魏陽心裡不由一突,這是出了什麼岔子嗎?
  「沒有邪氣。」癡智大師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去把冰櫃打開,查驗一下屍身。」
  魏陽深深吸了口氣,邁出腳步來到了冰櫃旁,先打開了標明王鏜的停屍櫃。只是拉開半個抽屜,屍腐味兒立刻撲面而來,逼得他不由退後了半步,看清裡面的狀況,魏陽只覺胸腹一陣翻騰。
  孫廳長的確沒有說謊,如果說昨晚看到的屍傀多少還有些人樣,今天這具屍首就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了,臉上腐爛的斑斑駁駁,連頭骨都隱約可見,挺著的大肚子也徹底撒了氣,就跟黏著層皮口袋的骨架子似得。
  掩鼻退後兩步,他狂嚥了幾口唾沫,才強忍著開口:「的確是王鏜本人,只是屍體跟昨天見到的不一樣了……」
  「沒了陰氣穩固,屍身自然會加快潰爛。」癡智和尚面色不變,像是沒有聞到那股要命的味道似得,踏前兩步走到了冰櫃旁,伸手在腐屍上方一探,「的確是屍傀無誤,只是它體內的鬼胎已經被徹底抹殺了,連死者的魂魄都消失殆盡。」
  魏陽一愣,齊哥有這麼厲害?光用拳頭就把鬼胎冤魂一起打散了?癡智和尚顯然也是想到了此節,搖了搖頭:「另一具屍身呢?」
  此時好奇已經壓過了噁心,魏陽又拉開了另一具冰櫃,比起王鏜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王偉的屍體看起來就正常多了,只是面色鐵青,七竅都留下烏黑血痕而已,甚至都沒什麼猙獰神色,完全看不出像是被附過身的樣子。
  癡智大師也走了過來,靜立片刻後伸手一指王偉的鼻腔:「是否能看到屍蟲殘軀?」
  魏陽定睛一看,背後立刻泛出一層雞皮疙瘩,果真如癡智大師所言,從那具屍體的鼻腔處隱隱露出了一小節黑線,可不就是昨天看到的中屍彭躓嗎?只是那節黑線完全沒了昨天那種陰氣森森的可怕模樣,就像一小截線頭一樣,靜靜停在王偉體內。
  「這玩意……死透了?」乾嚥了口唾液,魏陽謹慎問道。
  「都已誅滅。」老和尚的眉毛並未舒展,反而皺的更緊了,又接連翻看了其他幾具屍體,終於下了定論,「鬼胎和屍蟲的確都死的乾乾淨淨,但是僅憑張先生一人,恐怕真做不到如此效果,你們昨晚真沒有用其他法器?」
  魏陽想了半天,終於苦笑一聲:「真沒了。頂多就是些硃砂、雞血、糯米,這種東西還沒洪武錢和赤硝管用吧?對了,盜墓賊倒是拿了幾把殺生刃,只是我那把沒起到什麼作用就折了,不知道樓下那些盜墓賊有沒有準備多餘的。」
  聽到這個,癡智大師的眉頭終於鬆動了些:「那些殺生刃呢?最好也找出來讓我看看。」
  「這個好說。」關上幾個冰櫃門,魏陽徑直向門口走去,「孫廳長,請問昨天在案發現場發現的東西還在嗎?特別是刀劍之類的法器。」
  在外面提心吊膽了這麼久,也聽不出什麼除祟動靜,現在看到魏陽面色平靜的走了出來,孫廳長心中大石頓時落下,趕緊答道:「有,都在證據室存著呢,想看的話現在就能去。不過這些屍首……」
  「已經沒有邪祟了。」魏陽給出一顆定心丸,「回頭大師再去現場做些法事,應該不存隱患。」
  要的就是這句話!孫廳長立刻有了精神,二話不說,又帶兩人往市局去了。這次從現場一共收繳了3柄長短不一的刀劍,都是陪葬的葬器,其中一把已經折斷,但是其餘兩把還好好的。除了這些兵刃,孫廳長還專門讓人擺了些藝術價值比較高的陪葬品,給兩位大師報酬這件事他還沒忘呢,反正是惠而不費的事情,當然要做得妥當才好。
  「現場發現的東西就是這些了,大件需要上繳,但是其他小件都是證物,還請魏大師看看,有沒有你們落下的法器。」孫廳長的笑容和煦,根本看不出半點『行賄』的意思。
  魏陽還真的咦了一聲:「我怎麼把它給忘了。」
  沒有在意案上其他東西,他直接走到了桌邊,撿起一個小小的塑料袋,只見袋裡裝著枚細長骨節,不正是他之前帶在身上的骨陣嗎。昨晚太過混亂,他還真把這事忘了個一乾二淨,也幸虧警察們檢查細緻,才沒讓這麼個小東西消失不見。
  看到魏陽的動作,一旁站著的王局趕緊湊趣的笑了笑:「這是在樓上屍身旁發現的,上面沾染了不少血污,但是采證時已經清理過了,是魏先生丟失的遺物嗎?」
  他的話已經是十足的上道了,只要魏陽想要,這屋子裡拿起任何一件都能是丟失的遺物,然而魏陽卻沒搭理這個話頭,只是盯著骨陣皺了皺眉,這玩意雖然沒有損壞,但是上面卻多出了一點紅痕,似乎沾染了血跡,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弄上的,還能不能擦去。
  一旁癡智和尚則在孫廳長的引領下,一柄柄看過了幾把刀刃,最後搖了搖頭:「只是些尋常貨色,除了折斷的那把可稱殺生刃外,沒有任何一把能做法器。」
  聽到法器,魏陽心中突然咯登了一下,拿著骨陣走了過來:「癡智大師,我這邊倒是找到了樣東西,是之前從一塊墓園裡起出來的骨陣,上面還雕刻了殄文,昨天我就帶在身上,要不大師你幫忙看看,是不是這玩意出了什麼問題?」
  老和尚可是個懂「葬咒」的高人,這骨陣也困擾自己許久了,魏陽當然不願放過機會。癡智大師並不推拒,直接伸手接過,可是拿到了骨陣,他臉上卻露出一絲茫然,捏在指尖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才淡淡答道:「魏施主是不是記錯了,這節指骨上分明只有花紋,哪來的殄文。」
  怎麼可能!魏陽吃了一驚,他拿到這骨陣時間也不短了,即便染上了點血,東西還是那樣東西,怎麼可能突然把上面的殄文變沒了?伸手就要去接,然而他的手指剛剛碰到了骨陣,癡智眉峰就是一聳:「等等!手別拿開!」
  魏陽一個激靈,不由用上了些力道,和癡智大師一起捏住了那節指骨,就這麼手指一搭的間隙,骨陣上發出一陣細微光芒,像是改變了其上的花紋圖樣,和尚的面色也變了,連道兩聲「古怪」,又把那骨陣搶在了手中,仔仔細細摩挲一番。
  過了良久,他才把東西遞了回來:「看來昨夜古怪就出在這節骨陣之上,這東西我拿在手裡不過是一截普通指骨,非但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就連我的心眼也無法察覺。但是放在魏施主你手中,卻有了些古怪反應。不過真正流傳的殄文向來是巫家手段,不論佛門、道門都只是知道些皮毛,想要勘破這節骨陣的奧秘,怕是要從這方面下手。」
  「那昨晚的屍傀……」魏陽拿著骨陣,內心一陣翻騰,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因為這節小小骨陣生出異變。
  「殄文陣法本就詭異難測,更是對付陰喪之物的至寶,若是骨陣被激發,倒是很有可能對屍傀產生影響,加之張先生的使出的七關術,斬滅鬼胎也未嘗不可能,至於三屍蟲,很可能是跟鬼胎有些牽扯,才會同生共死,一起覆滅。」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枚小小指骨?魏陽半晌沒有吭聲,過了許久才靜靜答道:「我懂了,多謝大師指教,巫家……我會試著去找找的。」
  若是其他高人,魏陽真沒有把握,但是說起「巫」,神婆不就是最典型的巫覡傳承嗎?而他,恰恰知道一位四里八方遠近聞名的神婆。壓下心底翻湧的東西,魏陽也不再停留,認真與大師道別,又婉拒了孫廳長「找尋失物」的好意,一個人乘車回了醫院。
  此刻張修齊還沒從夢中醒來,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孫宅男則老老實實坐在一旁幫忙照料,看到魏陽回來,他就跟找到了親媽的小鴨子一樣,趕緊湊了過來:「陽哥你回來了!齊哥一直就沒醒,我都沒敢離開病房半步……」
  魏陽朝他輕輕一擺手,壓下了那些聒噪:「最近幾天你別回界水齋了,去我新家呆段時間吧,避避風頭,順便幫我喂一下烏龜。」
  孫木華頓時露出了副感天謝地的神色,雖然高檔病房住起來趕腳很不錯,但是整天又是警察又是醫生的,實在讓人心理壓力太大,這一次「除妖」可是大大挫傷了他對靈異事件的積極性,恨不得立刻投入網絡世界,做一朵安靜無害的電腦宅。
  「那陽哥你這邊呢?」壓住心底歡喜,孫宅男還是稱職的問了句。
  「我和你齊哥先養養傷,養好了就直接回老家轉轉,別擔心,很快就會回來的。」魏陽笑了笑,走到床邊把那節指骨放在了碎掉的符玉旁,之前他是想過回家看看,但是從未想要回「那個家」,現在看來,不回去是不行了。
  沒鬧明白魏陽這話是什麼意思,然而看著他站在病床邊,低頭凝視小天師睡臉的表情,孫木華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尷尬,趕緊扭過了臉:「那陽哥你們先好好休息,晚上我再來送飯……」
  「別太晚了。」魏陽並沒多說什麼,直接揮手打發了孫木華。
  站在床邊看了半晌,他猶豫了一下,沿著病床另一邊輕輕躺下。雖然是vip豪華病房,這裡的病床也只是比單人床寬了那麼一點,睡兩個大男人還是有些擠的,魏陽卻沒有半點抗拒的意思,悄無聲息的往熟睡那人的身側靠了靠,輕輕閉上了眼睛。
  66若即若離
  張修齊醒來時,首先感到的是胸前傳來的一陣涼意,他皺了皺眉,低頭向下看去,不知何時頸間多了枚造型優雅,如同蓮花的菩提珠,正靜靜貼在胸前,透心涼意從那珠子上傳來,帶出股讓人安寧的禪意。在菩提珠的撫慰下,他腦內的殘影也開始漸漸收斂,變得溫順可控,不那麼讓人煩躁了。
  目光從菩提珠上挪開,緊接著,誘人的飯菜香味飄來,張修齊抬起了頭,正對上一張笑臉。
  「齊哥你醒了?」因為手上還有傷,魏陽用單手笨拙的打開保溫飯盒,把幾屜飯菜拿了出來,「剛才木頭來了一圈,從悅心樓帶了點飯,正好趁熱吃。」
  腹內應聲傳來一陣轟鳴,張修齊這時才發覺自己早就飢腸轆轆,沒有猶豫,他從床上坐起了身,想要下床,然而魏陽卻攔在了前面:「用不著起來,你現在怕是還不能自己吃,坐床邊就好。」
  因為之前暴打屍傀那場戰鬥,張修齊雙手都纏著紗布,手背破了不少地方,指關節更是大範圍軟組織挫傷,還被屍傀身上的積液弄得有些發炎,早就被護士們包成了粽子,想要用這手來吃飯,怕是有些難度。
  魏陽也不廢話,直接撐起床邊的病號桌,把幾碗東西端了過去,用小勺攪了攪碗裡的皮蛋瘦肉粥,笑著對張修齊說道:「先說好了,我可是第一次餵人吃飯,齊哥你吃的時候小心啊,別嗆到了。」
  他的態度很自然,身上傳來的氣息更是讓人熟悉,張修齊只是愣了一下,並沒有抗拒,乖乖坐在了餐桌旁。看到小天師這副模樣,魏陽輕笑一聲,繃緊的肩頭也悄然放鬆了些,用瓷勺舀起粥餵了過去。
  張修齊吃飯的模樣從來都是端正的,腰背挺直、目不斜視,每次入口的份量都一模一樣,咀嚼完了才會吃下一口,跟他相處的一個月來,從沒有絲毫改變,因此今天魏陽喂的也很仔細,動作和緩,節奏規律,兩人就這麼安靜的圍坐在小小的移動餐檯前,像是進行著某種沉默而鄭重的儀式。
  魏陽的目光始終鎖在張修齊身上,每到吞嚥勺裡的食物時,他的眼睫就會低垂,看向遞來的勺子,不論送上來的是什麼都一口吞下,那張英俊的面孔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卻也不像泥胎木偶,只是安靜、且沉默,之前經歷的情緒暴動雖然慢慢褪去,卻給他留下了一些其他東西。
  魏陽的手頓了一下,勺子停在了半空,張修齊抬起了頭,黑沉的眼眸中不存疑惑,只有無聲的詢問。看著對方目光裡的探究,魏陽扯了扯嘴角:「齊哥,咱們還要在醫院多待些時間,等到你的傷勢好些了,就啟程跟我回家好嗎?」
  「好。」沒有任何廢話,張修齊應道。
  依舊是這種無原則、無條件的信任,甚至在那場大戰後,又更加迫切了幾分,魏陽的心臟微微抽了一下,笑了笑,繼續把勺子遞了過去。
  一頓飯吃了許久,好不容易吃完飯後,魏陽又給黑皮去了個電話,預定了一些上品的硃砂和特製符菉用紙,這兩天帶在身上的文房已經用了個乾淨,固魂符還是要畫的,總要補充些新貨才行。
  張修齊則靜靜坐在一旁的沙發旁,依舊沒有走動的意思,凝沉的目光顯出幾分遙遠,就像在看往昔流淌的痕跡。有了菩提珠的壓制,情緒不再起伏翻湧,他反而可以盡情探索腦海中殘破的記憶,從中找尋那些被遺忘的痕跡。只是偶然的,他會從回憶中抬起頭來,看向魏陽所在的地方,確認那個有著熟悉氣息的人依舊守在他身邊,不會離開。
  對於小天師這樣的現狀,魏陽心底依舊是有著焦慮的,畢竟誰也不知菩提珠的效用能持續多久,萬一下次陰曆初三來時依舊沒能找出那些所謂的「因果」,他的神魂會不會再次不穩呢?而到陰曆十三、二十三又會是個什麼情況,沒人能給出確定答案,如果能找到曾先生就好了……
  這麼相對無言的坐了段時間,魏陽終於站起身,走到張修齊面前:「齊哥,既然沒法畫符,我們出去散散步吧,總在病房裡窩著對身體不好。」
  那雙漆黑的眸子望了過來,像一汪波瀾不驚的幽暗池水,似乎還沉浸在往昔之中,魏陽沒有給他更多的考慮時間,而是直接把人從沙發上拖了起來,向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由於是專門供給高級別幹部的療養病房,這個中心附屬醫院其實不在市中心,反而有些靠近新區了,醫院內的綠化程度相當高,鬱鬱蔥蔥的樹從和花池似乎一眼都望不到邊,不遠處還有個面積不小的觀賞湖。醫院裡沒幾個散步的,兩人就這麼繞著小徑一路走了下去,直到來到湖邊的假山旁。一陣屬於郊區才有的清澈晚風吹來,湖中央的荷葉開始起伏搖曳,偶爾有幾條色彩斑斕的錦鯉會游到池邊,探頭吐一堆細細密密的水泡,像是在等人餵食。
  看著水裡那些做著無用功的魚兒,魏陽突然笑了笑,打破了靜默:「齊哥你小時候是怎麼過的,我小時候倒是挺調皮,整天跟著爺爺呆在一起,那老傢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最喜歡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跟著他不知跑了多少地方,見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人,所有那些老八門的事情,都是從他那兒耳濡目染來的。如果只有爺爺在,我估計會有一個挺不錯的童年……」
  他的話聲頓了頓,唇邊那點淺笑慢慢隱去:「但是家裡不止有爺爺,還有奶奶,她是個……很難形容的人。在外人面前都顯得高深莫測,一副神婆派頭,但是在面對我時,她會流露出那種讓人生畏的凶狠眼神,歇斯底里的發狂,罵我是個妨家鬼,讓我滾出那個家。那可是在鄉下,她的話有時比村長都管用,肯聽得人更多,如果不是爺爺,我恐怕早就離開,或者被人送走了吧。」
  魏陽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像是在尋找合適的詞彙,過了半晌,才繼續說道:「後來爺爺也去世了,我就離開家鄉去外面上學,大伯父、大伯母其實人都不錯,只是他們看我的眼神總是不對,奶奶又變本加厲的發瘋,誰還能待下去呢?再後來就傳出了奶奶生病的消息,挺花錢的毛病,我也試著寄過幾次錢,大伯收下了,卻不敢跟奶奶說,這麼吊了好幾年,才把她那條硬命給磨沒了,臨死還發了話,這輩子不讓我回家,不讓我給她弔孝上墳,也別去打攪大伯一家,妨了他們的性命。」
  可能是咽喉上的傷口還沒癒合,他的聲音乾啞到了發澀,迴盪在寂靜的夜空之中,張修齊皺了皺眉,突然伸出手,用纏著紗布的掌心拍了拍他的發頂,那動作稱不上溫柔,就跟小孩子拍自己心愛的寵物似得,莽撞用力,然而魏陽的嘴角卻扯動了一下,露出了一點笑容。
  「不過我還是決定回去看看,不僅僅是為了齊哥你,也想找出癡智大師說的那個因果,現在想想,爺爺對我真的毫無保留嗎?那為什麼他會隱瞞那麼多東西,連符玉的來歷都不跟我說。奶奶那麼個精明厲害的神婆,又為什麼要刻意的對付我這麼親孫子。還有那些忘掉的記憶,那些有意無意隱瞞的東西,都是些什麼?我究竟算是個什麼……」
  一陣夜風襲來,穿過身旁的山石,發出咻咻輕響,像是要把那些脫口而出的話吹散一般。張修齊壓在魏陽髮梢間的手指又用力了些,沉聲答道:「你是陽陽。」
  魏陽笑了,似乎心底的陰霾也被這句話吹散,他反手抓住了那只笨拙的手掌,輕輕一握:「對,我是你的陽陽。齊哥,快點好起來吧,我們回家,去看看那些所謂的「因果」究竟是什麼。」
  手被對方抓著,張修齊緊皺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眼中的凝沉也像是被晚風吹化,不再那麼緊繃,他說不清自己想要尋找的究竟是什麼,但是有人還在他身邊,他應該看好這個人,讓他別像父親一樣轉身離開。
  兩人又在湖邊站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天邊的月牙悄然升起,又浮上樹梢,魏陽才搔了搔被夜風吹亂的頭髮:「走吧,咱們回去睡覺,明天開始畫固魂符,至少要平安度過十天後拘三魂的日子。」
  張修齊點了點頭,沒有反駁,這讓魏陽臉上浮起了些笑容,雖然他們面對的依舊是一團撲朔迷離,但是目標至少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明確。
  漫步走回病房時,已經九點過半,這本該是小天師入眠的時間,然而他看起來卻沒什麼睏意,可能是白天被催眠的時間太長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張修齊的臉龐和脖頸,魏陽說道:「齊哥,你身上還沾了不少屍傀的污血,我幫你擦個澡吧。」
  他的話裡沒有任何旖旎意思,張修齊也不存任何猶豫,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向病房配備的浴室中。這間浴室居然比魏陽新家的衛生間還要大些,還有個看起來挺舒服的浴缸,不過鑒於兩人身上的傷都不少,魏陽並沒在浴缸放水,而是在一旁的盥洗池裡放了些溫水,又轉身幫張修齊脫掉了那身病號裝。
  病號服下的軀體是光裸的,然而這一次,魏陽卻沒了上次洗頭事件中的惶恐,反而自自然然的打濕了毛巾,從面孔開始擦拭起來。粘在鼻翼的灰塵,藏在耳後的黑水,還有脖頸和上臂濺上的血點,一點一點被溫熱的毛巾拭去。
  由於魏陽的左手還受著傷,這條毛巾擰的並不算很乾,幾點水珠順著張修齊修長的頸項滑了下去,又被胸前那條猙獰的疤痕攔下,魏陽手上的毛巾頓了頓,低聲問道:「齊哥,這條傷是小時候留下的嗎?」
  張修齊的目光順著他的手向下看去,點了點頭:「舅舅說,把我縫起來了。」
  魏陽的心臟一抽,移開了毛巾,拉起他的手臂,輕輕擦過腋下,在腋下不到一寸的地方,另一道傷疤劃過,一直蔓延到背心。他忍不住再次問道:「那這條呢?」
  「十二歲,凶煞反噬。」
  「這條短的呢?」
  「下山,遇上鳴童。」
  魏陽有些問不下去,只因對方身上還有許多傷疤,深淺不一,一點點割裂了這具本該讓人傾慕的軀體,如果是之前,他可能還會怪張修齊身邊的那些人照顧不周,但是自從知道了固魂符的副作用後,這些話反而說不出口了,為什麼龍虎山上的人會把這個嫡傳子嗣交給三僚村的親戚照料,怕也有這樣的原因在內。如果不是曾先生,齊哥是不是早就死在了那些超乎常理的歷險中了呢。
  再次投濕毛巾,魏陽屈膝蹲了下來,溫柔的擦拭過張修齊的大腿,他腿部依舊沒什麼贅肉,跟他身上每一寸肌理一樣,線條優美,又傷痕斑駁,就像尊精心雕琢,卻又被人損壞的雕像一般,讓人帶著種心酸的憐惜。他的手十分穩健,內心也一片平靜,那種毛頭小子一樣的青澀情慾消失不見,只剩下一股難以形容的柔情,魏陽覺得自己有些變了,他需要的不只是那些唾手可得的東西,而是另一些更深邃又讓他眷戀的情感,為了這個,他可以捨棄那些擺不上檯面的慾望。
  毛巾劃過膝窩,一隻手輕柔的抬起了他的腳踝,一點一點擦去小腿上的污血,張修齊有些困惑的低下了頭,看著俯在身前的烏黑髮頂,他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用爪子抓撓他的心臟,蔓延出熱度和癢意,包裹著紗布的手輕輕蜷了一下,他微微動了動,下意識的想跟身前那人貼得更近。
  「有點冷了嗎?」魏陽加快了速度,擦拭完最後一點血污,站起身來,「我去拿套乾淨的病號服,齊哥你先等會兒。」
  說著他把手裡的毛巾扔進了盥洗池裡,毛巾微微一晃,沉入水底,看著水池中蕩漾的波紋,張修齊困惑的皺起了眉,之前他並不覺得冷,但是那人離開之後,他卻覺得身邊少了些什麼,冷得讓人難受。沒有壓抑這種古怪的情緒,他跟著魏陽的腳步走了出來,差點跟對方碰個正著。
  顯然是吃了一驚,魏陽啞然失笑:「看來下次還是要準備條浴巾才行,這麼冷嗎?喏,穿上這個吧。」
  柔軟的病號服再次包裹了裸露的肌膚,然而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東西,張修齊的眉峰微微皺了下,但是看向認認真真給他系扣子的男人時,那一點困惑又漸漸消失不見。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魏陽的發頂,魏陽則拍了拍他的肩頭:「去睡吧,明天我們再來畫固魂符。」
  不多時,病房裡的燈熄滅了,張修齊微不可查的挪動了一下身體,讓半邊身子緊緊貼在了身側那人身上,感受著從旁邊傳來的體溫,他滿意的歎了口氣,闔上了雙眼。
  67線索
  第二天一大早,硃砂和符紙就送到了醫院,都是黑皮從可靠的店面買來的,專供畫符使用。然而東西拿到張修齊面前,他卻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要用的意思。
  「怎麼,這些都不合用嗎?」魏陽皺了皺眉,黑皮做事向來可靠,既然他說是上品,就肯定不會有假。
  「不能用。」張修齊依舊搖了搖頭,又補了句,「家裡有,袋子裡。」
  「你那個旅行袋裡?」魏陽立刻想起張修齊隨身帶著的大旅行包,「我給木頭打個電話,讓他把東西帶來。不過這些硃砂有什麼問題?是原料質量不好嗎?」
  硃砂也有飛水和工業合成品的區別,他們店裡以前用的硃砂都是淘寶網購來的,色澤鮮紅粉質細膩,視覺效果絕佳,最適合裝神弄鬼用。至於黑皮拿來的這些,則是正經的飛水硃砂,顏色略顯淡紫,可做藥用,也是畫符最常用的一種純硃砂。這樣的上品貨也不能用,難不成是哪裡出了誤會?
  「不是。」張修齊想了想,提筆寫了張方子,遞了過來:「這樣配,能畫其他符。」
  方子上寫著雷印、蒼朮、茯神、降真香、白芨等幾種藥材,還標注了詳細的克數和配伍份量,看起來應該是常用的丹方,看到單子魏陽才反應過來:「畫符的硃砂也是要調嗎,這是龍虎山獨有的配方?不愧是三山符菉的祖師爺,原來硃砂還有這麼多門道,那你畫固魂符用的硃砂裡面加了什麼?」
  「雷擊桃木、霜降遠志、龍虎千峰。」張修齊答得認真,「用精血做引,才能起效。」
  桃木向來是避煞良品,遠志和千步峰則是相當有名的安神中藥,但是在前面加的「雷擊」、「霜降」、「龍虎」這些特殊要求,怕就不是輕易能找到的了,也難怪小天師會備上多餘的硃砂,專供畫固魂符用。
  然而聽到精血一詞,魏陽突然想起了什麼:「等等,你說的精血做引,應該是畫符者本人的精血才對吧?可是上次我似乎也用那硃砂畫成功過啊,還是說誰來畫都行?」
  不出所料,張修齊再次搖了搖頭,這下就連魏陽自己都有些吃不準了,那天在聚寶齋畫的符究竟成功了沒?如果成功的話,那昨天畫得一堆符怎麼沒有一張起效的,還是說,聚寶齋那次純粹是巧合而已?想了想,魏陽還是忍不住說道:「要不我回頭再試著畫些符,萬一能成功的話,還可以救個急……」
  「不行。」這次張修齊的聲音就變得嚴肅起來了,眉峰皺的死緊,「畫符傷氣,你不合適,不行!」
  他的聲音裡帶著不容反駁的味道,眉宇之間更是夾雜了一份擔憂,看著對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緒,魏陽心中劃過一絲暖意,從善如流的笑了笑:「好,不畫,都聽齊哥你的。」
  這話十分有效的安撫了有些炸毛的張修齊,急迫頓時消失不見,眉宇舒展,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然而看著對方略顯沉默的身影,魏陽卻在心底默默記下,不論那次畫符成功的原因如何,他都該再試試看的,否則萬一出了狀況,豈不讓人追悔莫及。
  中午剛吃過午飯,孫木華就帶著一堆大包小包,跟落難流民似得灰頭土臉滾了過來,見到魏陽立刻哭訴了起來:「齊哥啊,你家烏龜不讓我睡屋裡,進臥室就咬,進書房也咬,害得我只能在沙發上湊合,一晚上都摔下來三次!」
  「你可以睡地板的,我家都是木地板,睡起來應該挺舒服。」魏陽根本不搭理他,直接把掛在他背上的旅行包摘了下來。
  看到那旅行包,孫二貨臉上控訴的神情更濃了,指著那包哀怨道:「還有這包,烏龜就差四爪扒在包上了,我愣是跟它磨了兩小時嘴皮子才搶到手的,這玩意不會裝得它老人家的龜糧吧?齊哥你這次真要給我報銷精神損失費,你家那烏龜簡直比看門狗都難纏了……」
  把旅行包遞給了張修齊,魏陽轉手給了孫木華一個響頭:「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最近你也跟你家老頭子聯繫一下,讓他好好在外面躲著,等到這次的事情平息了再回來。對了,我讓你拿的其他東西呢?」
  雖然抱怨連連,但是孫宅男真不敢陰奉陽違,嘟嘟囔囔又摘下身上掛著的其他幾個袋子:「都帶著呢,保險櫃裡的東西全都搬來了,幸好沒被偷。」
  他們三人被劫持那天,界水齋可是連門都沒鎖,也虧得那些樑上君子沒有上門光顧,否則損失還不知有多大呢。魏陽一哂,直接打開了袋子,之前孫廳長送來的古玩都在裡面,還有一些其他零碎玩意,可是他並沒檢查的意思,直接從裡面拿出了個黑皮筆記本,把其他東西又遞還給了孫木華。
  「幾樣貨你回頭拿去聚寶齋吧,讓明哥變現,其他零碎放到家裡就行,我過兩天也會回家一圈,讓老爺別欺負你了。」魏陽笑著把袋子遞了回去,然而還沒放到孫木華手中,另一隻手攔在了前面。
  張修齊伸手從袋裡抽出了一個長盒,認認真真擺在一旁:「不能賣。」
  魏陽和孫木華都吃了一驚,魏陽先反應了過來,這不是之前孫廳長送來的原濟大師真作嗎?當初還是齊哥在葉老那邊找到的,怎麼現在又不讓賣了?他想了想,試探著問道:「齊哥,這畫裡有什麼古怪嗎?還是卷軸上出了問題。」
  張修齊輕輕搖頭:「上面那層可以賣,底下那層不能賣。」
  這話一出,魏陽心中打了個突,這畫他也見過,明明只有一層嘛,哪來的上下之分。然而小神棍的反應多快,立刻想到了一件事,難道是畫的裝裱方面有些蹊蹺?
  因為藝術表現形式,中國所有的筆墨書畫作品都脫不開裝裱這個環節,有時候裝裱的好壞能決定一幅字畫的生死,所謂古跡重裱,如病延醫,醫善則隨手而起,醫不善則隨手而斃,那些經歷數代傳承,有著珍貴紀念意義的字畫更是如此,故而裝裱行也同書法字畫一起發展了起來,成為一門獨特手藝。若是裝裱人想在畫上做什麼手腳,一般人是無法分辨出來的。
  這副原濟真作乃是三尺立軸,魏陽對於書畫是真的沒什麼瞭解,只記得裝裱像是解放前常見的仿古裝池,題跋簡潔,畫上只蓋了五枚印章,一枚原濟大師的苦瓜印,剩下三枚都是藏家的印信。這麼一副傳承明晰的名家之作,怎麼可能在裝裱上做這樣的花招?又或者說,用這麼幅大師作品作為掩護,下面那層又藏有什麼東西呢?
  摩挲了一下擺放卷軸的盒子,魏陽追問一句:「齊哥,當初你看到的氣意,究竟是來自上面這層,還是來自下面那層。」
  「都有。」張修齊答得乾脆,「上層稀薄,下層濃重。」
  此話一出,魏陽不由歎了口氣,扭頭沖一旁傻住的孫宅男說道:「得了木頭,這畫就先別賣了,先放家裡收著吧,等回頭我們再找位裝裱大師來看看,能不能把上下層分解開來。」
  那可是裝裱過的國畫,一個不小心別說取出下層隱藏的東西了,恐怕上層都要被糟蹋乾淨,怎麼說也是副佳作,還是要小心對待才是。又跟孫木華閒聊幾句,魏陽就把人打發回去了,轉頭一看,只見張修齊已經從背包裡取出了兩疊黃紙,一盒硃砂,整整齊齊擺在桌上,由於手上纏著紗布沒法用筆,他簡單的用食指沾了些清水,準備空手直接畫符。
  這固魂符雖然有強烈的副作用,但是對於張修齊卻是不可或缺的,如今他身上開始發生了變化,神魂也不算穩固,自然要加強這方面的補充,至於副作用……魏陽苦笑一聲,等到傷徹底好了再考慮這個吧。
  也不再打攪對方的動作,魏陽輕手輕腳坐到了另一旁的沙發上,猶豫了一下,拿出了剛才收起來的筆記本。那是個老舊的牛皮筆記本,外封已經磨的有些褪色了,裡面的紙頁也全部發黃,摸起來有種脆硬的手感,連翻頁時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把紙頁掰碎。裡面則是一水瀟灑飄逸的毛筆字,還有不少頁裡畫著插圖,一看就知道原主人書畫方面的精深造詣。
  這個筆記本是魏陽的爺爺留給他的唯一紀念物,也是老人一輩子的鑽研心得,不只包含金點方面的花招詭計,還記錄了其他七門中的杵頭和腥把式的秘密,加之老人當年任長春會會長時的記載,可謂是一本鮮活的江湖秘聞錄。這個筆記本魏陽從小到大不知翻了有多少遍,所有內容早就熟記於心,然而卻有一樣他始終沒有看明白。
  輕輕把筆記本翻倒最後一頁,在牛皮裝訂的封皮和尾頁之間,加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只用鋼筆草草寫了一句話:「陰曆十八,胡姑現,為禍,五內俱焚,藏祝方於……」
  字條的後半句被撕掉了,看不出下面的內容。這張紙條原本是夾在牛皮內封裡的,後來也是偶然才被魏陽發現,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所謂的「胡姑」到底是誰,然而現在他卻隱隱有一個念頭,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奶奶可是個拜家仙的神婆,所謂家仙不外乎「狐黃白柳灰」,而為了避諱家仙本尊,鄉下人習慣用同音字來代替它們的稱呼,所謂「胡姑」,很有可能就是狐仙的代稱。
  那麼紙上寫明的陰曆十八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藏起來的「祝方」又是什麼東西?這個本子可是爺爺臨死前交給他的,如果真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的話,又何必把條子夾在裡面呢。
  靜靜看了那字條片刻,魏陽把它放了回去,合上筆記本深深歎了口氣。管他呢,好歹也是條線索,等到回家後在仔細找找看吧。
  剩下的時間,主要還是放在了養傷上,雖然看起來嚴重,但是張修齊手上的那些創口只花了一周就好的七七八八,期間兩人又一起去了趟警局,把彭躓的蟲屍收了回來,那些在逃的盜墓賊也紛紛被捕歸案,解除了界水齋的後患。聽到這消息,孫木華那二貨立刻歡天喜地的跑回去上班了,跟烏龜老爺同處一室這麼久,也夠他折騰的。
  處理完這些零零碎碎,魏陽再次找到了癡智大師,兩人一起幫張修齊護法,平安度過了陰曆十三的拘魂日,確定沒有留下任何後患,終於到了回家的時候。
  68火車之旅
  市裡的火車站趕在前兩年市政設施大換代時擴建過一次,弄了兩個相當高端大氣的現代化候車室,只可惜本市並不是交通樞紐,路過的車次本來就不算多,投入了大筆資金也只是給前任領導班子臉上添了些彩,其餘基本都打了水漂,如今離寒暑假還早,偌大的候車室裡只能用人煙凋零形容,僅有的幾位乘客霸佔了寬敞的一號候車室,或是躺在椅子上睡覺,或是埋頭刷著手裡的移動電子設備。
  一位年輕姑娘似乎刷累了手機,抬頭看了看車次預告,發現電子屏上「晚點30分鐘」字樣依舊沒有變化,不由喪氣的挪開了視線,百無聊賴的往大廳門口看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她立刻就瞪大了雙眼,不知何時,有兩個背著旅行包的年輕人走進了候車大廳。
  按理說來幾個人都不該讓她驚訝,可是那兩人實在是太惹人注目了,肩寬腿長,身材筆挺,簡單至極的t恤衫牛仔褲都穿出了時尚效果,其中那個掛著笑容的男生長相只算中等偏上,然而他身邊那個帶著棒球帽的帥哥就不一樣了,雖然被帽簷遮住了大半邊臉,但是露出來的部分依舊帶著股讓人心癢難耐的冷酷禁慾感,簡直比廣告裡那些平面模特還要英俊。
  沒有任何猶豫,她立刻偷偷舉起了手機,抓拍了張遠景,咻得一下就發上了微博,興奮無比的編輯完內容後,再一抬頭,兩人已經在距離她幾排之遙的地方落座了,經過一系列痛不欲生的掙扎後,妹子終於定了定神,拉著行李箱往前面的飲水處走去,把一杯子滾燙的熱水倒掉,又換了一杯新的,才拖著箱子東張西望的走到了兩人身邊,站定腳步,微微一笑:「請問這裡有人嗎?」
  魏陽抬起頭,就見一個圓圓臉的小姑娘正拘謹的衝他微笑,看起來一副青澀大學生模樣,雖然努力保持面部表情自然,但是眼角都快抽起來了,簡直忐忑到不行。見狀他露出了溫和的微笑,隨意點了點頭:「沒人,請坐吧。」
  那姑娘顯然鬆了口氣,趕緊一屁股坐在了兩人對面的椅子上,若無其事的把手裡七零八碎的包包和水杯放下,才幹咳一聲,沖兩人笑道:「你們也是坐17次嗎?居然晚點半個小時,也不知怎麼搞的。」
  「過路車嘛,晚點是自然,幸虧只晚了半個小時。」眼瞅候車室裡一百多號空位,魏陽怎麼會不知道這小姑娘跑過來是個什麼心思,掃了眼坐在一旁眼皮都沒抬一下的張修齊,他唇邊的笑容更濃了些。
  「就是就是,我上次坐這趟車都晚了1個小時呢,省內就這點不好,現在不都動車時代了,居然還有綠皮車!要不是我暈車,早就去做大巴了。」小姑娘眨了眨眼,好奇問道,「你們呢?為什麼不換別的車?我記得有輛k字頭的車跟17次走向差不多啊。」
  「其他車不停小站嘛,反正我們也不著急。你也要去縣裡?」魏陽微笑問道。
  這趟17次客車基本就是個省內專線,光在臨近幾個地級市轉悠,停靠不少小站,加之還是綠皮車,價格比大巴便宜了一大截,還是很受那些不趕時間的旅客歡迎的。
  「嗯,我奶奶家在上池縣,這兩天自家的草莓園下果子了,讓我回家摘草莓,你們聽說過上池的草莓嗎?各個都頂大頂紅的,可好吃了!」妹子臉上泛出點紅光,眼角不由自主朝一旁始終沒有吭聲的冷面帥哥望去,「你們倆呢?是要去哪兒呢……」
  「我跟師兄要到鄉下做個調研,有關民俗方面的研究。附近都要轉一轉的,這次比你早下兩站。」魏陽面不改色的扯著謊,依舊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啊!」小姑娘惋惜的歎了一聲,旋即又來了精神,「你倆都是研究生嗎?居然還是民俗方面,我第一次聽說呢,都研究些什麼?咱們省裡也沒什麼特別值得關注的東西啊……」
  「衣食住行樣樣都有文章嘛,不過我們偏向那些民間信仰方面的東西,又跟符號象徵物掛鉤,還是有許多可以追溯的東西啦……」
  小神棍那是個什麼水準,雖然張口就來,但是幾句話就把人牢牢吸引住了,那妹子兩隻眼睛瞪得又大又圓,都沒工夫偷瞄旁邊的冷面帥哥了,興奮的跟魏陽聊了起來,只是半個多小時功夫,別說互通姓名了,魏陽差不多把這姑娘的家底都摸了個乾淨,也把好感度刷到了頂峰。
  這時廣播裡傳來了火車到站的提示,江姑娘反而有些戀戀不捨起來:「呀,不知道座位是不是挨在一起的……」
  話裡的意思簡直都不用猜了,魏陽微微一笑:「這種綠皮車肯定不會滿員,等會上車看看情況,說不定還能坐在一起呢。」
  這話可大大安慰了她糾結的心靈,心滿意足的拎起包,江姑娘跟兩個帥哥一起往檢票口走去。
  由於是過路車,上下車的旅客並不很多,沒花多大功夫幾人就上了車,車廂果真如同預料中一樣沒多少人,但是空座卻也不多,不少乘客四仰八叉的躺在座椅上,把一行行空座佔得嚴實,小江就碰上了這麼個不自覺的大老爺們,看到人上車了也沒有半點讓位的意思,翻了個身繼續倒頭就睡。
  見到這幅尷尬場面,魏陽自覺朝妹子招了招手:「小江,這邊來,我們這兒正好有空位。」
  如蒙大赦,小江立刻拖著行李走了過去,魏陽幫她把拉桿箱擺上了行李架,又拿了袋零食擺在小桌上:「反正也沒什麼事,要坐3小時車呢,正好找人聊天。」
  這話說得妥帖極了,就像是他專門約妹子過來聊天一樣,而不是順手幫忙解圍。小江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也從手包裡掏出一堆瓜子,慇勤的招呼兩人嗑瓜子:「可惜不是回程,否則也要請你們嘗嘗我家的草莓,保準吃了就忘不掉……咦,魏大哥,你那個旅行袋好像動了動噯!裝的是什麼啊?」
  他們倆背著的旅行包都沒往行李架上扔,張修齊那個包已經被放在了座位下,魏陽則把一直提在手裡的包放在了腿上,這時從裡面傳來一陣蠕動,像是有什麼活物一樣。魏陽一哂,把包往前推了推,拉開一條細縫,偷偷給小江瞅了一眼:「是只烏龜,帶回去給導師燉湯喝。」
  「好大的烏龜!」好奇的瞄了一眼,小姑娘頓時發出聲驚訝的讚歎,「你們是怎麼帶上車的?能過安檢啊?」
  「跟安檢那邊說是燉湯喝得就好啦。」魏陽伸手想要拉上拉鏈,腕子上卻突然一疼,顯然是被烏龜啊嗚了一口,他嘴角抽了抽,給了老爺一個響頭,才把袋子重新掩上,和妹子聊起天來。
  其實這次帶烏龜出來,有一半也算是迫於無奈,孫木華那小子算是被老爺折騰夠了,哭著喊著不願再餵這麼個祖宗,這次回家又不知要花多長時間,正巧烏龜是從離開家鄉的那條山道上撿到,魏陽想了想,還是帶上了老爺,當然,進火車站他們也沒用安檢,直接被人送到車站裡,燉湯那套說辭,還是留著回程實踐吧。
  由於臉上始終掛著鄰家大哥哥一樣柔和的笑容,又是一副紳士做派,魏陽頭上立刻被貼上了暖男標籤,小江的心防是徹底被打開了,不一會兒就聊得眉飛色舞,不過一人的健談更顯出另一人的沉默,小姑娘最終還是沒忍住好奇,偷偷湊過頭悄聲問道:「那個,魏大哥,你這位師兄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啊?這麼長時間,連句話都不說……」
  魏陽唇角一勾,同樣小聲的回道:「我這師兄五行屬冰,就不愛說話,別提你了,我家導師都愁著呢!」
  小江噗嗤一下就樂了:「那你怎麼還選跟他一組調研,不悶得慌嗎?」
  「我師兄帥啊!」魏陽大大方方的露齒一笑,「他負責耍帥,我負責討喜,這才叫取長補短嘛。」
  妹子頓時笑成了一團,作為話題中心,張修齊只是微微皺眉,看了魏陽一眼,這一眼實在太過隱晦,然而小神棍還是接收到了目光,衝他笑了笑,從桌上抓起一顆牛軋糖塞了過去。
  手指輕輕觸到了手心,帶來一些溫柔的癢意,張修齊手上頓了一下,並沒有推拒開,而是撕開糖紙,把牛軋糖塞在了嘴裡。看到這麼個冷面大帥哥面無表情吃糖的樣子,小江不由一愣,旋即心肝都噗通噗通跳起來,這年頭攪基話題多流行啊,她就算再遲鈍也看過不少段子呢,剛才沒往這方面想,但是仔細看看,這對師兄弟的人設簡直讓人不能好了,好想發微博啊啊啊!
  完全猜不到小姑娘臉紅心跳的原因,魏陽輕鬆扯回了話題,笑瞇瞇的繼續閒侃打發著時間,偶爾還從口袋裡摸個蝦米安撫一下旅行袋裡憋悶的老爺,回家對於他來說,實在稱不上讓人開心,也許是因為應激反應,他反而變得比平時更加機敏健談,一副無可挑剔的好旅伴模樣。
  沒聊多久,火車再次停了下來,小江扒著車窗看了眼:「呀,又到站了呢!」
  的確是又到站了,短途綠皮車就是這點不好,小站多如牛毛,還站站都要停靠,萬一不巧趕上擁堵,還要讓那些t字頭,k字頭的車先走,因此晚點的幾率就特別高。不過今天顯然比較走運,新一波乘客陸陸續續坐定後,火車就又發動了起來。
  這次上車的乘客就更少了,只有一對抱著孩子的夫妻走到了這節車廂,在不遠處落座。然而火車剛剛啟動,那女人懷裡的孩子就哭了起來,孩子看起來很小,應該只有兩三歲,哭聲可一點也不小,還慘烈的要命,不少乘客心裡都暗罵了起來,也有不少目光掃了過來,似乎被人盯得不自在,那女人趕緊從手提包裡摸出了一個奶瓶,塞在了孩子嘴裡。
  然而這個動作,卻讓循聲望來的魏陽皺了皺眉頭,上下仔細打量起了那對夫妻。說是夫妻,其實那對男女的歲數有些古怪,女的看起來三十多歲,一身鄉下婦女打扮,男的年輕不少,不太像那女人的老公,反而有點像她弟弟,衣著也相當土氣,他們懷中的孩子穿得卻十分體面,小小的兒童套裝看起來蠻可愛的,品位也很不錯。
  然而兩人對於這個孩子的態度並不像寵愛有加的樣子,那男人看到孩子哭鬧也沒有去抱去哄的意思,女人更是乾脆,奶瓶直接塞進了孩子嘴裡,也不管他發出的悶聲嗆咳,拍著孩子的背硬讓他喝奶。說來也怪,只喝了一會兒奶,那孩子就不再鬧騰了。
  然而這十分不起眼的一幕卻讓魏陽徹底皺起眉頭,二話不說,他拿起水杯沖小姑娘笑了笑:「小江,我要去打些水,要幫你帶些嗎?」
  小江立刻開心的點了點頭:「謝謝魏大哥!我不要太多,半滿就好。」
  魏陽笑了笑,起身朝水房走去,不一會兒就接了兩杯水回來。然而路過那對夫妻時,車身正好一晃,他腳步一歪,像是不小心絆了一下,手中的旅行杯頓時脫手而出,摔在了那女人懷裡。幸好杯子密封性不錯,裡面的熱水並沒有濺出來,只是重重的砸到了孩子身上。
  「啊!對不起,沒事吧!」魏陽嚇了一跳,立刻上前想要道歉,然而卻沒有近身的機會,坐在外面的男人伸手攔住了他,也沒有發火的跡象,只是把水杯塞了回來:「沒事,你走路小心著點。」
  魏陽歉意的朝那女人笑笑,那中年婦女根本連看他的興致都沒,把孩子一摟,靠在窗邊一聲不吭,然而這樣的動靜也沒有驚醒那個小男孩,他歪著頭窩在女人懷中,似乎已經沉沉睡去,只是閉著的眼睛紅紅腫腫,也不知哭了多久。
  看了眼那個蔫搭搭的小男孩,魏陽沒說什麼,拿著水杯走回了座位。小江有些緊張的問道:「魏大哥,剛才沒事吧?」
  魏陽衝她笑了笑,把半滿的水杯遞了過去:「沒事,只是不小心絆了一下。」
  說著話,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對「夫妻」和他們抱在懷中的孩子,他的確一點事也沒,但是那兩人,可就未必了。
  69配合
  在舊時代,江湖中除了小八門、四大門外,還有兩個不為人知的門派,分別被稱作「騙術門」和「窮家門」,那些專門幹些坑蒙拐騙勾當的小偷騙子,都可歸入騙術門,而窮家門則是職業化乞丐,有著系統化的培訓,不為一口救命的吃喝,專為訛人錢財。這兩個門派可以說跟賣藝賣貨為生的小八門截然不同,小八門的腥盤能夠成功,主要還是靠人們心頭的貪念和愚昧,不論杵頭耍成什麼樣,尚且都屬於灰色地帶,但是騙術門和窮家門就不同了,基本都是違法行徑,屬於那種舊時代官府都要取締的社會黑暗面。
  在這樣兩個臭名昭著的門派裡,還有個更為江湖人不齒的行當,專門靠販賣、拐賣婦女兒童為生,人稱「渣子行」。按理說渣子行算是騙術門的一個分支,但是建國之後各種人口買賣都被叫停,青樓楚館也都紛紛歇業,渣子行就有了往窮家門傾斜的意向,那些不好出手的「貨物」被弄成容易激發人善心的殘障兒童,專門進行職業乞討。若是論醜惡程度,渣子行犯下的罪行,怕是連那些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都要自愧不如。
  而坐在魏陽面前的這對男女,正是一對渣子行裡「開外山」的送貨手。和那種不開外山,有孩子親生父母參與的人口買賣不同,所有開外山的老渣們都是靠拐騙弄來「貨物」,被他們拐去的孩子年歲一般稍大些,不如嬰兒那麼好出手,有些懂了事又聰明的孩子更是會被直接處理,弄到色情場所或者乞丐團伙中,自此不見天日。
  既然清楚渣子行的內情,魏陽怎麼可能對那兩人坐視不理,然而想要抓住這些老渣,卻也不件容易的事情。這群人最喜歡用一男一女共同送貨,佯裝成夫妻掩人耳目,有些甚至還有專門的應對手腕,就算碰上盤查也不害怕。火車上條件畢竟有限,乘警很難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嚴格審查,如果被他們矇混過關,再想抓這條道上的渣子就難了,如今交通這麼方便,想要換條線路還不容易?也因此,真正成系統成規模的人口拐賣案才越發難以破獲。
  魏陽剛才走那麼一趟,正是為了看看這兩個老渣的成色。那個中年婦女先不提,她旁邊的年輕人絕對是個膽大心細的老手,很能沉得住氣,遇到突發事件也不慌亂,這可不像那種明顯眼神閃躲、手法粗糙的拐子,真要把乘警叫來,也未必能查出個所以然。17次可是短途客運車,不到40分鐘就要到下個車站了,萬一打草驚蛇,兩個老渣立刻下車走人,就算打電話給孫廳長也未必能攔下他們。
  眉頭只是輕輕一皺,魏陽伸手把杯子遞給了一旁坐著的張修齊,順便笑著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齊哥,你們龍虎山上有沒有那種可以快速制住人的法術,短時間內讓人精神紊亂或者不能動彈就行,最好能對付特定某個人。」
  他說話時又輕又快,還面帶笑容,就像偷偷跟同伴說笑一樣,張修齊有些疑惑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果真有!魏陽心頭不由一鬆,緊接著追問一句:「這種法術犯忌諱嗎?是不是屬於禁陣。」
  「不是。」張修齊答得更乾脆了。修道之人雖然不能用法術害人,但是制住一兩個人並無什麼大礙,這也是一種自保手段,否則碰上劫財害命的歹徒,豈不是要處於被動。
  這答案正中魏陽下懷,想來也是,民間傳說裡道長們哪個不是身懷玄通,什麼定身術、五鬼搬運之類的法門更是傳得神乎其神,只要不害人性命,手段應該還是有的。嘴角輕輕一勾,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那太好了,等會兒我們就這樣來……」
  兩人就這麼貼在一起咬了半天耳朵,像是在說什麼不方便人聽的悄悄話一樣,一旁捧著水杯偷窺的小江臉上泛出些紅暈,不知又腦補出了多少內容,不遠處那個老渣也收回了視線,剛剛那一撞也夠湊巧的,他心底當然有些提防,不過現在看來,就是個普通的毛糙大學生吧。
  不一會兒,兩人的竊竊私語就告一段落,魏陽又笑著跟小江攀談了起來,火車匡嘰匡嘰繼續往前駛去,過了大概25分鐘後,一個火車隧道橫亙在面前。本省的山脈並不算多,火車行駛的路上只有零零散散幾個隧道,長的約莫一分鐘,短的大概十幾秒就能通過,前面這個就是相對較長的隧道,坐慣了這趟車的人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只聽忽的一聲,火車駛入了隧道之中,車廂裡頓時昏暗了起來,只有幾盞內燈散發出幽暗黃光,風壓也比外面大了幾倍,憋得人耳中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不少人都下意識的望向了窗外,就在這時,張修齊放在桌下的手突然動了下,修長的手指一曲一伸,掐了個古怪指訣,隨著這動作,剛剛飄落在座椅下的一張黃紙突然晃了晃,無風自起,嗖的一下貼到前座那個年輕男人的腳下,微一停頓,燒了起來。
  那黃紙只有三寸長短,燒起來也就是瞬間的功夫,眨眼就變成了一撮灰燼,隨著黃紙燃盡,上面坐著的男人像是聽到了聲驚雷一樣蹭的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此刻火車剛剛駛出隧道,這個動作頓時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還沒人罵他發神經,那男人突然口吐白沫,兩眼一翻栽倒在地,四肢更是無意識的抽搐起來。
  這下可引來了一片驚呼,任誰看到有人暈倒都要嚇一跳,別說是在這種密閉的車廂裡,然而別人都在驚呼,魏陽已經站了起來,飛快跑到那暈倒的男人身邊,高聲喊道:「醫生呢?快叫乘務員,找個醫生!」
  這下可讓不少人醒過了神,立刻就有熱心人去找乘務員了,魏陽並不遲疑,伸手解開了男人衣領上的扣子,又順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沖一旁坐著的中年婦女問道:「大姐!這位大哥有沒有什麼疾病史呢?」
  那中年婦女此刻已經完全傻眼了,誰能想到同夥會這麼突然昏厥過去,她雖然受過不少培訓,但都是應付警察的那些套路,哪知道怎麼應付這樣的突發事件啊!
  見那女人完全沒有吭氣的打算,魏陽緊逼似得上前一步:「大姐,你別慌,你跟這位大哥是兩口子嗎?」
  「是……」由於魏陽的語氣太過強烈,那中年婦女直覺應了下來,旋即又覺得不對,趕緊改口,「不,不是,他是我弟……」
  魏陽眉頭微微皺了皺,也不介意:「是你親弟弟嗎?他從小有沒有癲癇之類的毛病,或者上車前吃過什麼平常不吃的東西?」
  那女人顯然慌了神:「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你不是他親姐嗎?之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情況?」
  這一連串的問話根本沒給那女人留下什麼空當,面對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那女人臉上慌亂的神色更濃了,吭吭哧哧半句也答不出來。這時上前圍觀的乘客也漸漸多了起來,魏陽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果斷說道:「大姐,要不你把孩子先交給其他人幫忙抱一下,咱們想法子跟乘警聯繫,看看怎麼處理大哥這事。」
  這話一出,旁邊一個熱心大媽立刻接口:「是啊,還是救人要緊,我在家天天帶孫子的,要不幫你抱一下孩子……」
  也不知是哪句話刺激到了那中年婦女,她臉上頓時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不,不用了,不用乘警……」
  「這可是關乎人命!」魏陽的語氣嚴厲極了,抬眼一看,立刻大聲說道,「啊,警察同志來了!」
  車廂前面的確跑來了人,還不止一個,然而這時候那女人哪還能分辨來人是乘警還是普通乘務員,早就嚇得渾身顫抖不休,身子努力往牆邊蜷縮,幾乎把頭埋在了孩子衣服裡:「不,不是我,我不認識他……」
  要的就是這話,魏陽立刻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把扣住了那女人的腕子:「你說什麼?他不是你弟弟嗎!那他到底是誰,跟你有什麼關係?」
  手上一陣劇痛,那女人掙扎著抬起了頭,眼中只有發狂的慌亂,連抱著孩子的手都鬆開了。沒了支撐,那孩子順勢從她腿上往下滑,魏陽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孩子,蹬蹬退後了兩大步:「這孩子到底是誰的?你的,還是他的?你們又是什麼關係?警察!這邊來,情況有些不對!」
  這一嗓子徹底擊潰了那女人的防線,她看著魏陽抱在懷裡的孩子,嘴唇哆嗦了兩下,終於嗷的一聲哭了出來:「真不是我,都是他們安排的,跟我沒關係!」
  旅伴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懷裡抱著的孩子又被搶走,這時候反而哭訴什麼「跟我沒關係」,就算再怎麼遲鈍的人也察覺出了不對,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陣騷動,誰知這時倒在地上的男人發出一聲呻吟,白沫也不吐了,四肢也不抽了,迷迷瞪瞪想要睜開眼睛,魏陽立刻一聲斷喝:「這孩子是不是你們拐來的!」
  他的聲音裡帶著種不容抗拒的威儀,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男人一個激靈,立刻回了神,睜開眼一看,身邊不知為何居然站了很多人,他那個蠢貨搭檔正在嚎哭,孩子也被別人抱走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剛才發生了什麼?那老渣當然想不明白,但是眼角餘光已經掃到了列車乘務員獨有的藍色制服,腦子一片混亂,他條件反射似得從地上躥了起來,想要從魏陽懷裡奪回孩子,誰知腕上一緊,整條手臂驟然反折,咕咚一聲被人按倒在地。
  小天師這手來得太快,別人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就已經被牢牢壓在了地上,臉都快被撞歪了,魏陽不由嘴角一挑,把懷裡的孩子遞給了剛才說要幫忙的那位大媽,快步走到了乘務員面前,簡單給介紹了一下情況,又找來了本車的乘警,把兩位犯罪嫌疑人分別關押,進行初步審訊。小男孩則被列車員抱走了,說要在下一站下車,送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有沒有受傷,順便尋找他的親生父母。
  這麼件驚心動魄的案子,車廂裡早就亂成一片,抱過孩子的大媽還不斷心痛的嚷嚷著:「那孩子可都發燒了,亂成這樣還沒被吵醒,一定是被那些缺德的人渣灌了藥吧!以前聽說過有人拐賣孩子,沒想到親眼見著更讓人生氣,這些千刀殺的都該被槍斃才是!」
  聞言不少人都附和起來,誰家能沒個老小,這種拐賣婦女兒童的人渣,絕對能引起眾人的公憤。
  「對了,剛才那男的怎麼突然就暈了呢?我看他後來也沒什麼問題啊。真是的,要不是這麼一下子,誰能料到他們是人販子呢……」
  「報應吧!哈,人不來收,早晚老天也要來收的!」
  這種「報應論」立刻引來了一大堆人附和,坐在另一節車廂裡的魏陽卻壓低了頭上的棒球帽,露出了個細小微笑。剛才那一下還真不是天譴,而是地地道道的龍虎山符術,算是一種震魂法。
  人的魂魄在受到驚嚇時會產生混亂,輕則倒地昏迷,重則魂魄離體,就算想要恢復也要花上好幾天功夫。而這種符法就是人為集聚陽氣,用黃符作引,產生魂魄震盪,中招者的三魂七魄暫時無法協調,可不就倒地昏迷了。
  不過這種符菉只能暫時剝奪人的意識,過不了幾分鐘就會醒來,並不能真正害人性命,然而對於魏陽來說,這短短幾分鐘也足夠了。剛才他還抽空給孫廳長打了個電話,只要火車一到站,自然有當地公安接手,最好能直接挖出這個犯罪團伙的根子,震魂符的效果還能持續一段時間,這期間也是那老渣心理防線最脆弱的時刻,對於審訊而言自然事半功倍。
  就是他們倆人,怕要提前一站下車了。
  剛才趁著混亂,魏陽也悄悄帶上了棒球帽,拎著行李和張修齊一起躲到了其他車廂。抓犯罪分子是好事,但是之後面對熱心群眾甚至媒體記者的圍追堵截,就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事情了。別說那些大叔大嬸,剛才就連小江妹子看他的眼神都讓人有些背後發毛,魏陽可不想在這時候出風頭,更不樂意他家齊哥被人圍觀,趁著眾人把注意力放在老渣和孩子身上的時候,就直接溜了出來。不過火車就這麼些個車廂,想要找到「見義勇為」的英雄也不是什麼難事,不如趁事情尚未徹底發酵,趕緊下車算了。
  腿上傳來一陣蠕動,烏龜老爺不知何時從旅行袋裡探出了頭,沖飼主打了個哈欠,又伸長脖子啃了啃一旁小天師的衣角,魏陽臉上不由露出點笑容,從口袋裡摸出個蝦米遞了過去:「等會要換大巴回去了,老爺你可要撐住啊。」
  烏龜老爺慢吞吞的張開嘴,啊嗚一口把蝦米吞在了嘴裡,綠豆大小的眼珠斜睨了過來,一臉「愚蠢的人類」神情。魏陽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烏龜的腦袋,心中那根繃緊的弦不知何時鬆了下來,有老爺和齊哥在,過去那些還糾結個什麼。
  火車發出了一聲悠長的鳴笛聲,魏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把老爺穩穩提在手中,又朝一旁坐著的青年伸出了手:「齊哥,咱們該換車了。」
  他的臉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沒有任何疑問和猶豫,張修齊拉住了他的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在另一個車廂,小江正滿面紅光的編輯著微博,剛才那一幕簡直酷炫的讓人想要尖叫,不論是魏大哥臨危不亂的鎮定,還是張大哥一把制伏罪犯的英姿,都妥妥是男神級別的表現啊!現在搞民俗的都這麼帥了嗎?!可惜一轉眼就找不到人了,沒跟男神合個影,簡直把她悔死了!
  一邊碎碎念,一邊把爪機按得辟里啪啦,小江沒有來得及抬頭,自然錯過了站台上兩條相攜而去的背影。


  70歸家
  下車時,警察正好趕到了火車站,這麼個小縣城遇上警車出動也不容易,早就引來了一堆人圍觀,魏陽可沒興趣駐足觀看,直接帶著張修齊登上了前往臨縣的大巴。
  魏陽的老家魏家村位於臨縣二望坡附近,早年也是個遠近聞名的風水寶地,不但有山有水,還盛產擅長遷墳卜卦的陰陽先生,簡直聲震四里八方,連破四舊都沒有折算它的威望。然而破壞沒法搞掉的東西,卻被建設浪潮迎頭擊潰,改革開放之後,村裡的小一輩心思日漸活絡,再也不愛幹那些嘴上把式,或是出門打工,或是進城就業,漸漸就讓這麼個「神仙村」成了過眼雲煙,徹底泯滅於群鄉之中。
  這麼個不起眼的小村落,別說直通車,連出租都不好打,花了一番功夫,兩人才在縣城裡包了一輛小麵包,磕磕絆絆的駛進了村裡,到達村邊大伯家住的小院時,天都已經擦黑了。
  下了車,魏陽抓緊了現買的幾袋水果點心,深深吸了口氣,才拍響門環,不一會兒院裡就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裡面飄了出來:「誰啊?等會兒啊。」
  魏陽並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站在門外,直到厚重的木門被拉開才露出一個禮節性的笑容:「大伯,我回來了。」
  來開門的中年男人顯然沒料到來的是魏陽,眼神中露出一瞬間的驚訝,旋即又變成了惶恐,期期艾艾吭哧了半天,憋出句話:「小陽,你怎麼回來了?是,是有什麼事嗎?」
  他的聲音矛盾的很,似乎在歡迎和推拒之間掙扎,魏陽早就習慣了,輕聲一笑:「沒什麼,就是跟朋友路過縣城,回來看看。」
  聽到這話,魏大伯才發現魏陽身後還站著個年輕人,這下他可不敢攔在門前了,連忙讓開一步:「啊,是小陽的朋友嗎?裡面請,裡面請……」
  被這麼不尷不尬的讓進了門,魏陽也不介意,笑著把手裡拎著的禮物遞給了迎上來的大伯母。比起優柔寡斷的大伯,這位大伯母顯然要客氣不少,接過大包小包,沖魏陽笑道:「小陽你還沒吃飯吧?要不先把東西放屋裡,一起過來吃晚飯。啊,這位是……」
  「是我的好朋友,名叫張修齊,這次專門陪他來縣裡轉轉,順便在家呆兩天。」魏陽答的簡練,完全不在意大伯愈發糾結的臉色,沖小天師介紹到,「齊哥,這兩位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小時候我就住在村裡,也沒少過來跟他們討糖吃。對了,大哥大姐呢,現在不在家嗎?」
  「小笙早就進城打工去了,至於你大哥,前兩年娶了媳婦就單過了,在山頭包了個小園子,估計正忙夏收呢。」大伯母瞪了一眼木愣愣的丈夫,二話不說,帶著魏陽往樓上走去。
  只是幾年沒見,這個小院已經整體翻修過一遍,原先的平房換成了乾淨敞亮的小二樓,旁邊還加蓋了廚房,廁所則修進了屋裡,整個院子看起來比前幾年光鮮了不知多少倍,大伯母的氣色也好了不少,帶人上樓時還忍不住說道:「這不你奶奶的三年禮就快到了,你大伯最近都在準備這個,才變成那個德行,小陽你可別見怪啊……呃,你這次回來是不是為了給奶奶上墳的?」
  大伯母話裡帶著股試探味道,魏陽哂然一笑:「我還真把這事忘了,三年就不去了吧,回頭去爺爺墳上看一眼就好。」
  聽到這話,大伯母顯然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更自然了些:「也是,現在城裡人誰還過這個啊,你帶著小張好好出去玩玩,別慢待了客人。」
  幾句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二樓東頭,大伯母打開了一間房門,略帶歉意的說道:「這是你大哥原先住的屋子,平時也都收拾的可乾淨了,要不你跟朋友在這兒湊合一晚?」
  可能是原主人搬了家,屋子裡沒什麼傢伙事,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台書桌,連個大衣櫃都沒留下,房間裡也沒有衛生間,想來是蓋在了走廊裡。魏陽並不挑剔,笑著說道:「這就很好了,多謝大伯母。對了,能不能拜託您拿盆清水來呢?自來水就好。」
  「好的,好的。」大伯母滿口應了下來,轉身就出門去了。
  魏陽輕輕歎了口氣,沖張修齊歉意的笑了笑:「齊哥,家裡也就這條件了,湊合一下吧。」
  說著,他又把背在肩上的旅行包取了下來,拉開拉鏈,烏龜老爺慢吞吞的從袋子裡爬了出來,邁著穩穩的八字步在屋裡兜起圈,似乎在熟悉新環境。正爬著,房門就被推開了,大伯母端著水盆走進了屋:「衛生間在樓東,你們晚上可以去那邊洗臉上廁所,這盆就先放屋裡……哎?還帶這麼大只烏龜啊,你大伯現在也包了個小池塘呢,養了不少水魚,哪用帶這個!」
  魏陽笑著接過了大伯母手裡的水盆:「大伯母,這個還真不是吃的,是我老闆讓請來的靈龜,準備帶回去養呢,這不先給它老人家準備些清水泡泡。」
  明白自己鬧出了誤會,大伯母訕訕的笑了笑:「哈哈……這,這樣啊,城裡的有錢人就是不一樣……那你們先洗把臉,半小時後就能開飯了,吃完飯再給你們準備新鋪蓋。」
  像是完成了接待任務,大伯母鬆了口氣,轉頭就走出了房間。這樣的態度別說是親戚,怕是連旅店老闆都不如,然而魏陽並沒有半點抱怨的意思,直接把水盆端到了老爺面前:「坐了一天車,殼子都干了吧?喏,給您老泡澡用。」
  烏龜老爺昂頭挺胸爬了過來,伸出爪子搭在盆上,想要往裡爬,誰知塑料盆根本撐不住它的體重,一用力盆就歪了,嘩啦一下把水灑了一地,魏陽噗嗤笑了出來,不等對方發火,眼疾手快把烏龜抱進了盆裡:「在外面條件不如家裡,老爺你就委屈一下吧,想出來再叫我。」
  開始還有些火大,但是在盆底轉了兩圈後,烏龜老爺就安靜了下來,把長長的脖子往盆邊一搭,就跟泡澡一樣瞇起了眼睛。看著它那副悠閒的樣子,魏陽不由笑了笑,抬頭看向張修齊。小天師這時已經把背包放在了桌上,連著畫了幾天固魂符,他的神情理所當然更冷了一些,但是掛在頸間的菩提珠卻抵消了那種讓人發狂的怒意,他的眼神平靜而沉默,不像以往任何時候,就像醞釀著什麼東西。
  只是即便有了些情緒蹤跡,小天師恐怕依舊無法理解魏陽在伯父家遭遇的一切,魏陽也沒有讓他理解的意思,只是十分輕鬆的笑了笑:「走吧,咱們洗個手去吃飯吧,大伯母手藝相當不錯呢。」
  晚飯是十足的家常菜,能看出為了兩人臨時添了幾個菜,一堆碗碗碟碟堆在桌上看起來也挺豐盛的樣子,然而吃飯人的氣壓卻有些低沉,默不吭聲的吃了幾口,大伯父終於有些忍不住了,開口說道:「小陽,你們這次來,想去哪兒玩呢……」
  「山裡轉轉吧,順便給爺爺掃個墓。」魏陽答的十分自然,順手給小天師加了個茄盒過去。
  大伯父的臉色頓時有點變化:「掃墓啊,那個,你舅爺那邊最近準備給你奶奶洗骨,你最好……呃……避著點……」
  他的聲音帶著種窘迫,像是不好把話說出口,魏陽看著這老實過了頭的男人,嘴角露出點苦笑:「當然,我會盡量避開的,大伯你放心。」
  這態度頓時讓大伯放鬆了些,趕緊端起碗往嘴裡扒拉起飯來,魏陽倒是放下了筷子,張口問道:「對了,祖宅這些日子沒什麼變化吧?換鎖了嗎,我準備帶朋友去那邊逛逛。」
  噗地一聲,大伯父嘴裡的飯菜噴了出來,他狼狽的咳嗽了幾聲才抬起頭:「祖、祖宅不太好吧……都荒了好幾年,你,你還去那邊幹嗎……那地方,那地方……」
  大伯父說的前言不搭後語,魏陽卻毫不在乎的笑了笑:「怎麼說也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您老不用擔心,只要鑰匙沒換就好了。」
  對方的眼神頓時糾結了起來,魏陽卻拿起筷子,平靜的吃起飯,他當然知道大伯父在擔憂什麼,作為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金點先生和神婆的大兒子,這個男人意外的長成了個出奇老實的性子,爹在聽爹的,媽在聽媽的,孝順無比又膽小怕事,不是個有壞心的人。
  不過也因為家庭因素,他這人相當的迷信,把母親,也就是魏陽奶奶的話信了個十成,雖然有些憐惜這個從小沒爹沒媽的侄子,但是態度上卻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之前父親在時勉強還能控制的住,但是父親走了後,他就不太敢跟魏陽接觸了,魏陽當年出去上學時他還大大鬆了口氣,雖然生活費從來沒有短缺,但見面也越來越少,只能算維持住「親戚」關係罷了,也虧得他老婆是個爽利人,才沒把事情弄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看到自己這時候回來,大伯心裡應該也有些不知所措吧?嚼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魏陽心底不由有些自嘲,當初奶奶死後可是留下了話的,他肯讓自己進門就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當然不會希望自己再去祖宅。不過就算在怎麼說,他還是要回去看看的,至少要找到爺爺留下的另一半字條。而且,那畢竟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宅……
  一頓飯吃得沒什麼滋味,大伯幾次欲言又止,都被妻子攔了下來,吃完飯後,大伯母找來了新鋪蓋,給兩人換了被褥,又反覆勸了兩句,讓他別跟大伯一般見識,才離開了房間。
  人走之後,魏陽身上的骨頭似乎也被抽掉了,咕咚一聲倒在了床鋪上,木板床發出咯吱輕響,就像在抗議一樣。在床上悶頭趴了一會,魏陽翻了個身,有些意外的看到張修齊坐在了身邊,他笑了笑:「怎麼坐過來了?今天晚飯吃飽了嗎,我大伯母的手藝不錯吧?」
  張修齊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你不好?」
  不開心?不舒服?那句話裡包含了太多意思,多得幾乎都要超出了張修齊的情緒閾值,魏陽嘴角扯了扯:「哪裡,習慣了就好,誰家沒本難念的經呢……啊,這話你應該聽不懂,放心好了,我還能受得住。」
  幾年前,他背著個包袱,倔強的往城裡走時,就已經把這些統統咽到了肚裡,現在怕是消化的連渣子都不剩,還有什麼受不住的呢。
  「不過我真沒料到他們這麼早就開始籌備奶奶的三年儀式了,早知道的話……」魏陽想說,早知道的話,他可能會晚些回來,避過這些麻煩,但是這話終究沒有出口,因為他自己心裡明白,就算早知道這事,他恐怕也會來的,因為這裡存在找回小天師神魂的可能,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一點可能。
  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他笑著說道:「不過也不算奇怪,奶奶那邊的親戚有個洗骨葬的傳統,估計是早早擺上靈柩,準備洗骨,等到三年時好下葬吧。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家祖輩都出神婆神漢,才鬧出這麼個古怪規矩。管他呢,怎麼盡量避開,干自己的活就好。」
  張修齊微微皺了皺眉,像是在考慮他這副樣子是作態還是真心實意,這時屋裡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魏陽抬頭一看,差點沒笑出聲來,原來烏龜老爺在盆裡呆煩了,爪子踩著盆邊想要爬出來,結果盆子扛不住它的體重,整個翻倒了,水撒了一地,塑料盆卻像個籠子一樣牢牢的罩住了烏龜,惹得老爺在裡面憤怒的扒拉盆子。
  這笑話可不敢看太長時間,魏陽只是傻笑了片刻,就趕緊去把老爺解救了出來,為了安撫氣哼哼的烏龜,還專門跑去跟大伯母討了些小魚作為貢品。折騰了沒多久,就到了入睡時間。
  這種真正的鄉下村子可不像城市裡,還有夜生活之說,家家戶戶都早早關門閉戶,就算娛樂也不過是在家看看電視、上上網絡而已,整個村子安靜的就像被一層夜幕包裹,寂靜無聲,感受不到任何屬於夜晚的喧囂。
  早早洗漱完畢,魏陽連手提電腦都沒打開,直接在木板床上躺了下來,大伯母並沒有準備兩床鋪蓋的打算,他自然也從善如流,就這麼躺在了張修齊身旁。檯燈不一會兒就熄滅了,烏龜老爺也乖乖趴在了新換的水盆裡,不再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在身邊人沉穩的心跳聲中,魏陽陷入了夢鄉。
  71詭夢
  有一道光投在了魏陽身上,他茫然的抬起了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大屋中,那屋子大的可怕,高挑的木質大梁似乎都能挨到天頂,隱隱約約能看到上面雕刻著張牙舞爪的凶獸,靠近牆壁的地方放著張很高的書案,上面堆著些瓦罐和木板,還有正在燃燒的香燭,裊裊青煙籠罩了整個書案,散發著一種讓人頭暈的檀香味道。
  魏陽伸出了手,輕輕碰了碰投在身上的光柱,抬頭向上望去,他發現面前的雕花木門不知什麼時候敞開了一條縫,隱隱約約有哭喊聲從門外傳來。不由自主的,魏陽挪動腳步向外走去,門檻高的嚇人,長長的迴廊像是總也走不到盡頭,在常人看不到的角落裡,還有些讓人望而生畏的花紋和雕像,他磕磕絆絆的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間庭院出現在面前。
  庭院裡面站著一堆人,全是男人,不少人頭上、胳膊上都纏著血紅的帶子,還有人拿著繩索和木棒,然而他們的面孔上都透出畏懼的神色,有幾個圍在院子中間,把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按在了地上,那女人的身子很白,似乎沒有穿上衣,頭髮則鴉黑濃密,散落在光裸的背部,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那女人垂著頭,身子不停的顫動,就像在哭泣一樣。
  魏陽忍不住向前挪動了兩步,他們為什麼要欺負這個女人,她看起來很可憐……然而還沒等他靠近,那女人突然掙扎了起來,垂在地上的頭顱嗖的一下抬起,惡狠狠的瞪了過來,她的眼睛又長又圓,瞳孔散亂,像是兩枚豎瞳,血紅的嘴大大翕張,唇角咧到了耳根,那女人像是在瘋狂大笑,長而鮮紅的舌頭伸了出來,如同蛇信一樣舔過嘴角。
  心臟被猛力揪住了,魏陽嚇得倒退一步,轉身朝屋裡跑去,那女人怎麼了?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那些男人要幹什麼?誰來……誰來……幫幫她!
  腳下一滑,他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手上、身上、腿上都摔得生痛,強忍著沒有哭,魏陽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小手按在了一邊的門板上,想要撐住身體,然而不知怎地,那門悄然無聲的向內滑去。這時魏陽才發現自己跑到了內宅,這間屋子是奶奶的房間,爺爺從來都不讓他進這間房……
  一陣詭異的香氣從屋裡飄了出來,像是烤雞時散發出的肉香,也像是點燃鞭炮時的硫磺味道,還有些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道,他不由自主向裡看去,只見一個乾瘦的身影背對著大門坐著,花白的頭髮散落在肩上,一隻枯瘦的手掌持著木梳,正在緩緩梳頭,那動作裡透出股讓人挪不開視線的優雅,彷彿最最恬靜的閨秀正在梳妝打扮,然而在她面前,放著的卻不是梳妝鏡,而是一隻冒著騰騰熱氣的大海碗,那詭異的香氣正從碗裡飄來。
  魏陽看的幾乎都傻住了,像是被這詭異的一幕攝住了心神,他覺得自己應該認識那個背影,那人是……奶奶?
  他叫出了聲音,聽到聲音,梳頭的手驟然停了下來,只是微微一僵,那道身形動了,非常非常緩慢的扭過了頭。強烈的恐懼突然蒸騰起來,魏陽幾乎要尖叫出聲,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看這一幕,他該……離開!
  一雙大手驟然而至,蓋在了他的眼睛上,同時,他被人抱了起來,那個懷抱帶著融融暖意,以及讓他安心的熟悉氣息。有個聲音在耳邊迴響,蒼老但柔和,像是在安慰他一樣:「陽陽,跟爺爺來,不要看這些,不要看……」
  不要看……
  渾身一個激靈,魏陽猛然睜開了雙眼,面前時一片濃稠的黑暗,他躺在張陌生的木板床上,背後冰冷粘膩,汗水已經打濕了身下的被褥,驚悸如同利爪,緊緊地攥住了他的心臟。猛力喘了兩聲,他掙扎著想要起身,然而手臂碰到了另一具軀體,那人的體溫很暖,輕微的呼吸聲安定而沉穩,就像陷入了最為寧靜的夢鄉,清爽的沐浴液味道飄散在空氣中,帶出一種讓人熟悉的安心感。
  魏陽掙扎的身形停了下來,瘋狂躍動的心臟也漸漸恢復平靜,他想起了自己身處哪裡,躺在身邊的又是誰,那種讓人發狂的恐懼感消失不見,一切都歸於平靜。深深吸了口氣,他又躺回了床上,雖然背後依舊不太舒服,但是那種讓人發瘋的恐懼感消失不見。
  然而夢中那一幕幕卻更加清晰起來,他不記得見過類似的場面,可是那座大宅的細節如此逼真,就像是真實發生過一樣。難道他小時候真的見過類似的除靈場面?爺爺不讓他看的又是些什麼?
  思緒紛亂,魏陽輕輕翻了個身,離身邊那人更近了些,悄然閉上了雙眼。
  第二天一大早,大伯母打開房門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魏陽,不由驚訝道:「小陽,這麼早就起床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就是昨天睡的太多了,今天才要早點起,正好回頭還要上山,也能省出些時間。」魏陽笑著答道。
  他家祖墳在村邊的小山坳裡,距離村子足有十來里地,光是上山下山一趟就要花不少時間,還要去祖宅看看,當然要早點起才好。
  大伯母頓時露出恍然神情:「噯,那你等著,飯馬上就好了。」
  有了這麼兩位客人,大伯母做飯的速度的確加快不少,不一會熱騰騰的飯菜就上桌了,不僅有香噴噴的黃麵糊糊、白麵饃,還有醃入了味的小鹹魚和亮黃色的鹹鴨蛋,加上幾個綠色菜蔬,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魏陽也不客氣,跟小天師一起飽飽的吃了早飯,又帶了些飲用水和祭拜用的貢品,才出了大伯的小院子,往山裡進發。
  這時不過剛七點出頭,山路上還靜悄悄一片,通往山坳裡的路可沒有人修,都是最原始的土路,坑凹不平,路邊還長滿了鬱鬱蔥蔥的野草和低矮的小樹,偶爾還能看到遠處山坡上被籬笆圈起來的果園子,才多多少少給這片山頭增添了幾分人氣。
  如果放在平時,魏陽應該說些什麼活躍下氣氛,但是今天難得的,他有些不想開口,不僅是因為昨天那個噩夢,更因為他要去祭拜的是從小養大自己的爺爺。自從奶奶去世後,他就再也沒回過老家了,那句「別再回來,別進祖墳」的話實在太傷人,多少也讓他生出些逆反心理,然而回到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踩在踩過無數次的土地上,卻讓他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就像近鄉情怯。
  抱著這樣複雜的心思,花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才走到了魏家祖墳所在的山坳,這裡距離魏家村已經相當遙遠了,如果站在山頂,還能隱約看到村子一角,但是處在墓園中,就只能看到環繞著的低矮丘陵,和一條蜿蜒繞過山腳的淺淺河灘。
  雖然距離村子很遠,但是墓園顯然被維護的很好,墳頭上的草都有清理,石碑雖然落了些塵土,但是字跡依舊清晰,爺爺的墓在墓園側面,上面立著一塊大大的黑色墓碑,當時專門找得名家雕刻碑文,勁瘦的字體看起來就像老人的身形,帶著股瀟灑氣意。
  魏陽還記得當年出殯時的場面,整個村子的人幾乎全部出動了,浩浩蕩蕩穿過小徑,跋涉到這個小山坳裡,只為給老人送葬,還有不少他認不出的江湖人,一個個面容肅穆,神態恭敬。若說人生前得到的尊敬可能源自身份地位,那麼人死後獲得的尊敬,則一定是因為他自己的人格魅力。而他爺爺,正是那種值得人尊敬的亡者。
  從背包裡取出了盤子,放上水果和幾樣爺爺最愛吃的點心,又插上香火,擺上酒盅,魏陽才恭恭敬敬的在墓前叩了三個響頭,他心底有不少想跟爺爺傾訴的東西,但是開口的卻是:「爺爺,這是我新交的朋友,名叫張修齊,是龍虎山上的小天師,來頭大著呢,我帶他來看看您。齊哥,這是我爺爺魏長風,我從小就是被他養大的,足足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可惜……」
  他的話沒說完,一旁站著的張修齊也跪了下來,沒有顧忌膝下的黃土,恭恭敬敬衝著墓碑磕了一個頭。作為朋友,這樣的禮數絕對是過了,更勿論小天師這種似乎完全不通禮數的人,但是他的動作十分鄭重,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
  魏陽喉頭一噎,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兩人就這麼靜靜跪了片刻,等到那根線香燃燒過半時,魏陽才站起身,順便把身邊的小天師也拉了起來,彎下腰拍了拍他膝上的塵土:「齊哥,謝謝你陪我過來。如果爺爺能多活兩年,一定很開心我抱上你這麼條大粗腿。」
  他的話裡帶著點調笑的味道,張修齊並沒有聽懂,卻像看出了什麼似得,伸手拍了拍魏陽的額頭:「別哭。」
  「我可沒哭。」魏陽真的沒哭,反而露出了點算不上笑容的笑容,「畢竟都過去那麼久了,時間才是最好的慰藉。對了齊哥,我們這祖墳風水很不錯吧?當年跟爺爺來,我光惦記著路遠了,都沒察覺這個。」
  當年魏陽只是個屁大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概念,而現在他已經是個有不少專業知識的神棍了,就算不會尋龍點穴,看看現成的墓穴總不是問題。
  和魏家村大部分人安葬的村墓不同,魏陽家祖上顯然是專門挑了這麼個地方埋人的,葬穴週遭雖然都是些低矮的小丘陵,但是山巒和緩,植被豐茂,又有淺水環繞,多少符合龍虎砂逆關收水的格局,只不過山勢太過低矮,讓氣穴餘氣有些綿長,雖不成王侯將相,但是富足安康應該綽綽有餘了。
  張修齊顯然也是懂這些的,點了點頭,隨即又皺了皺眉:「只有爺爺?」
  小天師看得十分仔細,那座墓碑上顯然只有魏長風一人的名諱,墓碑後方的子孫席也沒有葬人,但是魏陽的雙親、奶奶都已經過世了,怎麼可能不埋在這座祖墳裡?
  這話的確切中了要害,魏陽扯了扯嘴角:「奶奶是神婆出身,她死後是不能直接葬的,需要經歷一個洗骨葬才能真正入土,跟爺爺合葬。我父母則是因為車禍橫死,不能遷入祖墳,火化後葬在縣城的墓園裡了。」
  張修齊皺起的眉峰依舊沒有鬆開,輕輕搖了搖頭:「車禍,不用。火化即可。」
  再怎麼橫死,只要做了法事,除掉怨氣,就可以安葬了,更別說還有火化除煞,理論上不存在「不能入祖墳」的道理,張修齊是懂這些的,話一出口,就讓魏陽愣了愣,這些理由都是爺爺親口跟他說的,從小被老人一手拉扯大,他當然也就習慣性的信了對方的說法。
  可是如今,卻得到了一個截然相反的答案,猶豫的看了眼這座不大的墓園,魏陽輕聲問道:「那有什麼情況會讓人死後不能入祖墳,連村子裡的大墓都沒法進呢?」
  「惡煞沖身,死後屍起。」乾脆利落的八個字,在這樣的天光下都顯得鬼氣森森,一陣微風吹過山坳,變做嗚咽迴響,像是在應和他的話語。
  魏陽沒有答話,其實在心底,他也有了些猜測,為什麼爺爺從不跟自己說父母的事情,為什麼他會把龍虎山符玉說成是父母留下的遺物,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他們才能遇上張修齊的父親,從他手裡拿到這塊符玉呢?
  惡煞沖身者,死後化鬼者,不能葬入祖墳。他的父母沒能安葬,就連他自己,也被奶奶拒之於祖墳之外。這一切,是否跟當年那場「車禍」有些關係呢?再往深想點,他的大伯是個真正的老實人,就算是迷信也不該信的那麼執著,是什麼讓他堅信奶奶的話正確無比,而自己是個會惹來禍事的災星呢?
  拳頭握緊了些,魏陽輕笑一聲:「看來我們找到可以切入的口子了,等回家就探探大伯的口風吧。」
  張修齊沒有回答,只是又輕輕拍了拍魏陽的額頭。被這笨拙的動作安撫,魏陽臉上的表情輕鬆了很多,等到燭火燒盡之後,彎腰把地上的貢品都收了起來,重新挎起了背包:「齊哥,咱們下山去吧,還要去祖宅轉轉呢。」
  下山比上山的路要遠了些,他們沒有往村口大伯家那邊走,反而繞了個道,沿著山側的小路緩緩下山,途中還吃了些貢品稍稍果腹,比上山多花了半個多小時才靠近村子邊緣。這時兩人都餓得前心貼後心,也沒繼續趕路,而是在路邊找了家小餐館,先點了一堆飯菜。
  飯還沒擺上,就有一堆扛著靈柩白幡的人路過,魏陽只看了一眼,突然向一邊的店家問道:「大娘,這是有人出殯嗎?怎麼人這麼少呢,現在流行節儉安葬?」
  「哪兒啊!小伙你不是魏村人吧?咱村出殯怎麼也要吹吹打打,有人嚎喪才行。」那大媽立刻來了精神,把手裡的盤子往桌上一放,神秘兮兮的說道,「他們這可不是出殯,是辦洗骨呢!」
  「洗骨?」魏陽皺了皺眉,「要洗死人骨頭嗎?我怎麼聽說那是南方的規矩,咱們北方應該是入土為安才對嘛。」
  「喲,你知道的還不少呢!」大媽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一臉萬事通的得意模樣,「不過咱們這邊普通人也不弄洗骨葬的,就是臨縣姜家才愛搞這個,這事情也是有說頭的,據說那些神漢神婆經常請神上身,屍骨內多少都有點邪氣,害怕埋了之後出什麼問題,才會挖出來洗骨驗棺,確定沒事了再埋起來。不過這些年他們家的傳承也斷了,估計這洗骨也辦不了幾次了吧。」
  魏陽做出了好奇的表情:「那就是說這次是給個神漢或者神婆洗骨嘍?這村子裡還出過這號神棍呢。」
  「噯,你這孩子,不信也不要亂說啊。辦洗骨這位可是原先鼎鼎有名的姜女呢,別說村裡,十里八鄉有事都會來求,名氣大著呢。只是後來幾年不知怎麼了,辦砸了幾次事情,風頭才漸漸弱了下來,現在年輕一輩都不信這個了,都跑什麼精神病院,這事醫生能治好嗎?還不是白花錢,所以說啊,有時候老一輩兒的東西不是不好,就是傳不下來罷了。」
  興許是開店開活了腦袋,這位大媽還挺有一套哲學理論,但是在炫耀過之後,她又趕緊加了句:「不過你們這些小子可不能好奇就瞎去湊熱鬧啊,人家洗骨是不讓外人看的,去偷瞧小心被人打出來!對了,你倆是來這邊幹啥的?」
  「來爬山玩水的,自由行,『驢友』大媽你聽說過嗎?」魏陽笑得一派天真,這大媽顯然不是本村人,他離開的時間也不短了,對方肯定不認得他這個「土著」。
  果不其然,大媽冷哼了一聲:「什麼驢友,不就是不掏門票瞎逛的嗎!我還不知道你們這種人,年輕輕的,可不能亂去冒那個險啊,玩玩也就罷了,還是命更重要些。」
  面對這樣的諄諄教導,魏陽輕笑一聲就扯過了話頭,目光卻遙遙綴在了那群身披白麻的人身上。剛才那一眼,他就看到了隊伍裡一個身材枯瘦的老者,那是他奶奶的親哥哥,也是他的親舅爺,乃是姜家一脈的嫡系正枝,估計這次洗骨就是由他來主持的。當年奶奶雖然對自己很不好,這位舅爺卻意外的挺樂意跟他親近,然而魏陽卻不太喜歡舅爺身上那種陰冷的味道。不管他們想怎麼辦這個三年禮,還是先避開為好。
  草草吃完飯,魏陽不再耽擱,繼續向村子另一頭走去,魏家村是個有年頭的老村落,雖然這兩年擴建了不少,但是老村新村的邊界依舊十分明晰,各種界標牢牢矗立在原位,村子最西頭,就有這麼一座界標,一個從不會被擴張到的角落。
  繞過一條坑凹不平的羊腸小道,一間大宅出現在視線盡頭。
  72老宅
  那是一間很大的宅子,佔地怕得一畝有餘,高聳的院牆早就斑駁不堪,卻依舊黑壓壓的矗立在小路盡頭,就像個陰沉的守衛,牢牢把守著村子西口的通道。在這附近,別說其他人家了,就連個能喘氣的活物都沒有,更襯得這間老宅陰森的有些可怖。
  看到這幕情景,魏陽不由停下了腳步,這座大宅著股讓人懷念的熟悉味道,卻也跟他記憶中的印象相差甚遠,就算是久經歷練,也不禁讓他有些晃神。
  張修齊也停了下來,疑惑的扭頭看了魏陽一眼:「陽陽?」
  被這聲呼喚驚醒,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從嘴角擠出抹笑容:「這就是我家祖宅了,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兩人並肩走到了大門前,離得近了,才發現這間宅子不知荒廢了多久,那扇大木門早就破敗的不成樣子,蛛網密密麻麻掛在屋簷下,連門環上扣著的黃銅鎖頭都已經生銹。
  在心底微微一歎,魏陽從包裡摸出了一把大大的黃銅鑰匙,插在鎖頭裡左右扭了兩下,卡嗒一聲,鎖簧彈開,他伸手摘掉了鎖頭,用手輕輕一推門扉,失去了束縛,大門發出一陣咯咯吱吱的聲響,向內滑去。
  大門之內,迎面就是一個寬敞的院落,院裡兩邊都是木質廂房。跟那些山西大院或者北京四合院不同,這宅子的建築面積雖然不小,但是規制卻樸素的很,連影壁、屏門都沒設置,反而更像是鄉村小院的放大版,只是分了裡外兩進,一道長長的抄手遊廊連接起了兩邊,樸素之中又帶出了幾分典雅。
  抬手揮掉了頭上垂下來的蜘蛛絲,魏陽笑著沖張修齊解釋道:「這棟祖宅是我家長輩搬到魏家村時建的,三代單傳,很有些年頭了。之前爺爺奶奶一直都在這邊住,不過我大伯實在是對算卦占卜沒什麼興趣,也不喜歡這間老宅,結婚後就搬去村東頭住了,後來奶奶生病,房子就空下來了。」
  魏陽的臉上雖然帶著笑,聲音裡卻有股悵然味道:「我小時候一直住在這邊,距離兩村合辦的學校不算太遠,可是從沒有朋友肯來家裡玩,當年還讓我沮喪了很久呢,明明是這麼大這麼好玩的宅子,不過現在想來,那些小朋友不敢來才是真的吧,這院子,對大人來說恐怕都太陰森了。」
  這也是魏陽回來之後最強烈的感受之一,當年的好玩,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堆暗沉沉的木頭,屋簷門廊都是老式結構,房樑上雕刻著張牙舞爪的鴟吻和垂獸,連那些雕花遊廊都已經發烏,垂下來的廊簷早就沒有了詩情畫意,反而有些像枯枝蔓籐。
  不過這宅子的古舊還是其一,更讓人畏懼的則是奶奶那個神婆名號吧?他一直以為神婆是像金點先生一樣的神棍騙子,而村民不過是被蒙騙的愚人,但是現在想來,那位大媽說的「後來不靈了」,恐怕才是事情的癥結所在。可是爺爺為什麼從不對他提起呢?
  魏陽在一旁沉思,張修齊也仔細打量著這座大宅,看了看大門正堂,目光又在屋脊和遊廊轉了一圈,才說道:「結構很好,望氣吉宅。」
  也只有這麼個小天師會以風水而非外觀論房子吧,魏陽這次是真笑了:「別說,建這棟房子,以及定下祖墳的都是太祖爺爺那代,魏家一脈的金點功夫也是從他老人家那兒傳來的,現在看來,我家祖上恐怕還有些真本事呢。走,齊哥,我帶你看看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虛掩上房門,兩人朝院內走去,中庭正面那間大屋就是迎客的大堂、左右兩廂分別是廚房、庫房等生活區,大堂側面有一條遊廊,直通後面內宅。所有房間都空蕩蕩的,除了極少數的舊傢俱外,一切值錢的東西都被搬走了,也不知是賣掉了還是放在了大伯新家裡。地上積著一層厚重的塵土,從上面走過,就會留下兩排整齊的腳印。
  邊走魏陽還邊向張修齊介紹著這些房間曾經的用途:「左廂的庫房以前都是空蕩蕩的,我很小的時候經常跟爺爺一起在那邊捉迷藏,還有書齋和次臥,都是我的地盤,爺爺就會抱著個本子坐在搖椅上寫寫畫畫,偶爾還教我練字……」
  吱呀一聲,另一扇大門被推開了,一陣陰冷的霉味撲鼻而來,魏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看向裡面,只見一台長長的香案擺在牆壁旁邊,雕花的木樑高挑,上面還垂著半截絲絛。
  沉默了片刻,魏陽開口道:「這裡是我家的祠室,專門用來祭祖的,以前放著好些牌位和骨匣,後來爺爺去世後,祖宅沒人打理,牌位就供奉在了縣裡的廟裡,這邊就空了下來。我記得小時候,祠室只有逢年過節才對家裡人敞開,平時都大門緊閉,一副陰沉沉的樣子,大宅裡我最害怕的應該就是這裡了……」
  是啊,自己當年那麼害怕祠室,為何會夢到身處祠室之中呢?從這間屋子出來,他又去了哪裡?
  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門檻,他突然發現高聳的門檻之外,有個小小的螭龍紋印在牆壁角落,細瘦的花紋簡直微不可查,纏繞在牆壁邊緣,在那個花紋前方,則是狻猊像,小小一隻,但是頭尾俱全,身上還刻出了毛茸茸的獅鬃,威嚴之餘又有些憨態可掬,接下來還有猰貐、獬豸、行什、青兕、當扈之類的異獸,有點像是安置在垂脊上的仙人走獸,然而卻比那些垂獸多出了幾倍,還偶爾會出現一些凶名在外的惡獸。
  要知道舊社會房簷上的垂脊都是有定勢的,龍生九子、仙人領路之類的垂獸只能用在廟宇殿堂,平常住家就算想用也沒工匠敢雕,更不會有人把他們刻在走廊角落之中,然而那些圖案雖然淺淡,卻栩栩如生,根本就不像是偶然為之。
  當看到最後一隻走獸時,魏陽猛然一抬頭,一個狹窄的庭院撞入眼簾,那是內宅的內庭,比外庭狹小很多,但是依舊鋪著一層厚厚的地磚,原本的水磨青磚已經被污垢掩去了本色,變得骯髒不堪,當年它不該是這個顏色……
  「陽陽!」
  一隻溫熱的大手緊緊扣住了他的腕子,魏陽打了個寒顫,突然就醒過了神,不知何時,他已經不由自主邁出了腳步,想要往內宅走去,那個方向正對著的就是奶奶的繡房,爺爺曾經告訴他,不能隨便闖進繡房打攪奶奶,繡花可是樣精細活……
  那房間,真的是繡房嗎?
  心臟砰砰跳的厲害,魏陽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張修齊的手臂:「齊哥,這房子真的是座吉宅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要在遊廊裡刻那麼多鎮獸凶獸,又為什麼擺出這種沒有影壁的玉帶格局,它要引的究竟是財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引氣、引煞,還是引一隻名為胡姑的家仙……
  張修齊並未回答,這種問題若是不經推演,不問脈絡也是答不出來的,畢竟他的本職是天師,不是三僚村的陰陽先生。只是脫口而出,魏陽立刻就緩過了神,自嘲一笑:「管他呢,人都去了這麼久,現在看看應該也沒事了吧?」
  說著,他邁開腳步,拉著張修齊向內宅走去:「我家內宅比外院小一些,奶奶就整天呆在內宅裡,有時候是在主屋睡覺,有時候則在繡房做活,不過她做的東西從來都不讓我穿戴,也沒見爺爺拿出來過,我只記得她是個乾瘦的老太太,表情嚴肅,對著我時尤其如此……」
  話語絮絮叨叨,在空曠的小院內迴盪,帶出一股森冷寒意,魏陽不想承認自己心跳有些過速,但是他抓著張修齊的手的確越來越緊,就像握著能夠救命的浮木一樣,來到那間鏤空雕花的雅致木門前,他終於停下了腳步,深深吸了口氣,推開了房門。
  那間屋子跟其他屋子一樣,遍佈著細細密密的灰塵,蛛網從天花板上垂落,拉出半幅殘破的網子,在屋裡正前方,是一張木桌,看不出什麼材質,但是木頭已經老朽,堪堪欲墜,不遠處的角落裡還有個經年累月擺放東西造成的灰印子,那裡原先應該擺著一張貴妃榻,上面還鋪著厚厚的紅綢墊子……
  魏陽心中咯登一下,他從沒進過奶奶的繡房,最早是因為害怕,之後則是因為叛逆心理,這種情況下,他怎麼會知道那裡有一張貴妃榻?
  那條乾瘦的背影又出現在了腦海中,魏陽閉了閉眼,開口問道:「齊哥,你覺得這裡有問題嗎?有沒有家仙之類的邪祟……」
  張修齊看了魏陽一眼,肯定的搖了搖頭:「沒有。很乾淨。」
  「什麼?」魏陽不由一怔,小天師絕不是個會說謊的人,他說沒有,就一定是沒有感覺到任何東西,可是自己那份夢境又是從何而來,他今天已經對上了那麼多的細節,怎麼會在這上面落空呢?
  像是安撫魏陽似得,張修齊補充道:「仙畜隨人,宅子空著,不會有家仙。」
  這話簡直就跟過山車一樣,魏陽心頭一沉:「那就是說,就算宅子裡以前有過家仙,現在也看不出了?家仙不守空宅,只跟人走?」
  看著小天師點頭,魏陽唇角露出了些苦笑,看來這個線索想要找是不可能了,除非他能把奶奶的魂兒給喚回來問個清楚。至於爺爺留下的紙條裡,那個「胡姑」恐怕也無處尋覓,如果能找到剩下半張紙,說不好還有點希望……
  輕輕歎了口氣,魏陽也不再說什麼,繼續帶著小天師在屋裡轉悠了起來,一半是帶他看看老家,另一半也有尋找遺跡的意思,就算搬家,東西也不可能徹底搬完,總要剩下些殘渣才是。
  在老宅裡東翻西找了大半天,最終他們也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反而弄了滿頭滿臉的灰土。拍了拍頭上的蜘蛛網,魏陽搖了搖頭:「看來今天是不行了,這樣找起來太費勁,還是要問問大伯,看他把祖宅的東西都弄到哪兒去了?還有關於我父母和那個「胡姑」的事情,不論問出什麼,都比這麼沒頭蒼蠅的找來找去要好。齊哥,你看呢?」
  這話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自問自答,看著對方率直望來的目光,魏陽不由輕笑一聲:「我知道的,沒關係,咱們慢慢來。」
  拿定了主意,魏陽不再耽擱時間,帶著小天師一起往門口走去。一陣風吹過繡房虛掩的房門,發出咯咯輕響,像是風聲,也像是某種動物的笑聲,張修齊猛地停下了腳步,扭過頭來。
  「怎麼了?」魏陽也不由停了下來,神情略顯緊張的往院內看去。
  然而過了半晌,小天師又收回了視線,轉過頭來:「看錯了。」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也不知究竟是看錯了什麼,魏陽並不在意:「老宅嘛,總會有些東西才是。」
  這次兩人都沒再停下,逕直走出了大門,然而在他們背後空曠的地板上,突兀顯出幾個爪印一樣的小小痕跡,像是有什麼東西一竄而過。
  這麼一天下來,回大伯家時也快傍晚了,大伯今天似乎就沒出門,此刻正搬著個小板凳守在門口抽煙,看到魏陽回來立刻就站了起來:「小陽,你、你回來了,今天是去哪兒了啊?」
  「山裡轉了一圈,替爺爺掃墓,又跑到祖宅看了看。」魏陽並未隱瞞,笑著說道。
  大伯的老臉頓時一垮,猶豫了半天才接上一句:「那,那你看到舅爺他們了嗎?」
  魏陽一哂:「沒,奶奶應該還沒葬到祖墳吧,路上也沒碰到他們。」
  大伯頓時像是鬆了一口氣:「沒有就好……啊,不,我是說沒事就好。你倆還沒吃飯吧?趕緊進屋吃飯!」
  老頭坐在門口一天,怕都是擔心這個,魏陽心裡又是無奈又是苦澀,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跟著對方走進了院子,誰知剛進門就嚇了他一跳,只見烏龜老爺大刺刺的趴在院裡,頭無聊的慫在地上,也不只是怎麼溜出房間的,在它背上還蹲著只趾高氣昂的小母雞,也不知把龜殼當成了什麼。
  看到魏陽回來,老爺立刻來了精神,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不動還好,這一動它背上趴著的小母雞頓時不樂意的咕咕撲稜起了翅膀,烏龜老爺像是這時才感覺到背上有只不速之客,脖子慢吞吞的扭了過去,啊嗚!
  「等等,老爺!」見勢不對,魏陽趕緊跑了過去,把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母雞解救了出來,苦笑著拍了拍烏龜的腦殼,「你到底是怎麼溜出來的,換的盆子還不夠舒服嗎?」
  為了讓老爺不鬧騰,他專門讓大伯母弄了個洗衣服的木盆放在屋裡呢,別說踏翻,就是站在盆上沿玩應該都沒問題,還搬了塊磚頭當小山可以登高望遠,不過現在看來,純粹的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大伯這時也走了進來:「這龜也不知是怎麼跑下樓的,還怕被人捉去了,一天都沒敢開門。」
  「麻煩大伯你們了,我先把它擺回去,馬上就下來吃飯。」魏陽苦笑一聲,抄起老爺就朝樓上走去。
  也不知怎麼了,今天烏龜似乎很不開心的樣子,不斷撓著魏陽的衣擺,差點沒把衣服撓出個洞來,好不容易走了一半台階,魏陽實在是有些抱不住這傢伙了,直接把它往地上一扔:「您老是怎麼回事兒?回家興奮過頭了嗎?」
  烏龜老爺理都不理他,屁股一扭,吭哧吭哧爬到了樓梯邊,然後把腦袋和四肢往殼子裡一縮,順著樓梯台階匡匡匡就滑了下去。它的腹甲夠大,對付這幾個水泥台階根本不成問題,簡直就跟坐了滑板車一樣嗖的一下就衝到了樓底,因為衝勁太大,還咕咚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小神棍簡直看的目瞪口呆,正要衝下樓解救,誰知烏龜已經探出了脖子,四隻腳不知怎麼一用力,吭哧一下又翻了過來,也不等魏陽跟上,飛也似的朝院裡衝去。
  魏陽:「……」
  養了老爺這麼多年,他怎麼不知道這貨還有這麼個特殊的下樓技巧呢!乾笑一聲,他也不垂死掙扎了,直接上樓洗了把臉,把背包放好,才走下樓去。這時張修齊也已經洗完了手,正被大伯讓在飯桌前,雖然他的餓得咕咕叫,但是看得卻不是桌上的飯菜,而是在尋找自己的蹤影。
  看到了人,那道目光才放鬆了下來,張修齊拿起筷子,把視線挪回桌上,認認真真的吃起了飯。人還沒坐齊就動筷子,顯然是不合禮數的,但是魏陽又怎麼會在乎這個,笑著坐在了張修齊旁邊,也端起了碗筷。
  「對了,大伯,今天我到祖墳去,才想起我父母的骨灰還在市裡墓園供著呢,總放在那邊也不是個辦法,要不回頭我把他們的骨灰也請回來,埋在咱家祖墳裡?」
  貌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大伯剛剛平靜下來的臉頓時又緊張了起來,兩眼慌亂的看向一旁,嘴唇顫了半天才說道:「當年你爺爺說了,橫死沒法入祖墳的,墓園裡人氣旺,供著對他們也好……」
  魏陽眉頭一皺:「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講究這個?大伯,我爹可是你唯一的親弟弟,連屍骨都回不來,是不是太可憐了些。」
  他的話裡有話,不讓回來的又何止是他的父母,就連他自己也被下了禁令,他們可是血親中的血親,有什麼能離間這樣的親緣關係呢?
  大伯的臉色更難看了些,簡直糾結到了某種程度,然而過了半天,他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那是你爺爺奶奶的意思,我,我也沒法子……」
  「村裡人就不會戳咱家脊樑骨嗎?這種事情,傳出去也不好聽啊。」魏陽似乎沒有放棄,又在天平上加碼。
  可是這話一出,大伯的神色反而更堅定了許多:「這事不用再提了,早就決定的事情!」
  魏陽心裡不由咯登一下,看來不能回村才是關鍵,否則就算遷不回祖墳,也完全可以放在村墓裡啊,但是明顯有什麼原因,讓他父母的骨灰連村墓都進不去了,而且還是那種如果硬塞進去,反而會被戳脊樑骨的事情。
  微一沉吟,魏陽轉了個話題:「算了,我明天要去隔壁王村轉一圈,帶齊哥一起采風,不知大伯你熟悉鄰村的情況嗎?」
  大伯聽到這話臉色並未好轉,反而飛快說道:「王村有什麼好玩的?最近幾年邪的很,還不如去縣裡逛逛,你們還要在這邊停幾天?」
  這話已經帶出份急迫了,魏陽深深地看了大伯一眼,扯了扯嘴角:「不會停太久的,大伯你放心好了。」
  縣裡有什麼,魏陽清楚得很,然而王村有什麼,他大伯怕也心知肚明。當年自己父母曾經在王村待過一段時間,雖然不知所謂的車禍發生在哪裡,但是從小到大,爺爺從沒讓自己去過鄰村,明明只有那麼幾步路的距離。
  曾經在王村發生了什麼?魏陽沒有開口,只是沖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筷子的小天師笑了笑,慢吞吞的吃起飯來。
  院裡,烏龜老爺再次趴到了那塊空地上,腦袋無聊的垂了下來,像是假寐一般。
  73套話
  一頓飯吃的不尷不尬,大伯心中當然依舊有顧慮,但是並沒再說什麼,然而攻勢確不會到此而至,飯後魏陽幫忙收拾碗碟時,大伯母又上陣了。
  「小陽,今天出去玩的怎麼樣啊?去老宅了嗎?」她的語氣比丈夫要自然許多,雖然明知打著套話的心思,卻不那麼讓人討厭。
  魏陽笑了笑:「去了,畢竟是帶朋友來玩嘛,總要讓他見識一下老宅。不過那邊的東西怎麼搬空了?拿去賣了嗎?當年我跟爺爺一起住的時候,也有不少喜歡古董的人來問價呢,爺爺都沒捨得賣。」
  話題陡然一轉,大伯母登時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什麼,趕緊解釋道:「哪兒能賣啊,都是咱家傳家的東西,大床、衣櫃、箱籠之類的大件都鎖在那邊庫房裡了,還都罩了布呢,保護的可好了。那些貴重的手勢、小件東西都拿回家了,畢竟那邊也沒個人住,被小偷闖了空門就不好了。哈哈……小陽你放心,這些大人們心裡都有數呢。」
  魏陽輕輕一笑,也難怪大伯母回答的這麼著急,他家人口本來就簡單,如果將來分家的話,自然也該是由大伯和他均分家產才是,當初大伯獨立的時候就已經拿過一份錢了,自己是老二這邊的獨苗,又從小長在爺爺身邊,如果分老宅沒他的份,或者老宅的東西不經他過問就直接發賣了,說出去總是不好聽的。鄉下最講究分家問題,他又是個被人趕出村子的孤兒,要是分家時再被剋扣,大伯家的名聲就不好聽了。
  果不其然,那些傢俬並沒有被發賣,魏陽笑著擺了擺手:「哪裡的話,其實這話我也想跟大伯說呢,既然老宅都沒人住了,一些東西該賣也是要賣的嘛,要不放在庫房裡也是糟蹋了東西,那些老傢俱都是需要保養的,年頭長沒人用,包漿都褪色了,根本存不住。我工作的地方倒是認識不少這樣的收藏家,木頭傢俱也能賣上好價錢呢。」
  這話顯然出乎了大伯母的預料,她面上不由露出一點喜色,老宅地方邪性,她這個鄰村嫁過來的都心知肚明,只是擔心婆婆那個神婆的名頭,一直不太敢動老宅裡的東西,才無奈聽從丈夫的建議把該封存的都封存了起來。但是這些東西總歸是要給自家繼承的啊,如果不住的話,把那些多餘的傢伙事賣掉不是更省心嗎!
  不過這話也不能明面上說,她家男人是真不想賣祖產,怕擔上敗家的名頭,但是如果魏陽這麼個直系的嫡孫也同意賣傢俱的話,事情就不一樣了,這種分家模式還是更容易說動她家那老古板,這些年古董炒得熱著呢,說不好也是個大進項。
  一想到這兒,大伯母的心都熱了,忍不住附和道:「是啊,我也跟你大伯說過好幾次這事了,但是他是個什麼人你也知道,唉,愁得我不行呢!回頭你要跟他說說,興許這事也能成!」
  魏陽一笑:「肯定行的,不過我還要先看看那些傢俱才行,包括你們拿回家的那些,如果可能做個造冊,更方便將來處理。」
  大伯母趕緊接口:「冊子都有造呢!畢竟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哪敢胡亂扔。要是你想看,回頭我把賬冊拿出來讓你也看看,你畢竟也是魏家人嘛,東西也該有你一份呢。」
  「有勞大伯母了。」魏陽笑了笑,話鋒一轉,「對了,當年我爺爺應該還留下了不少書信之類的東西吧?這兩年我實在是想得厲害,這次回來還想拿些走呢。大伯母你也知道,我從小都是跟著爺爺長大的……」
  這事她當然知道,還很清楚自家公公婆婆對這個小孫子態度上的不同,不過她這個做媳婦的,總是不好說三道四,也就沒敢管。現在人家都說起來了,她也不好推拒,想了想才答道:「那些書也有留著,不過咱家沒人愛看那個,都放在老宅的小庫裡了,像是裝在兩個籐箱裡?」
  老宅分別有大小兩個庫房,這次魏陽回去還真沒檢查庫房,鑰匙都在大伯這邊呢,根本就進不去,如今有了大伯母這句話,拿到鑰匙就容易多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魏陽笑著應了聲,順便問道:「對了,咱家浴室裡是用的太陽能嗎?水夠不夠洗澡的?」
  「現在天氣不算太熱,緊張點洗還是夠得。哎呀,就是,你跟小張也在外面跑了半天了,趕緊去洗個澡,要不等會兒水又涼了。」大伯母這才想到,趕緊吩咐道。
  這安排可謂正中下懷,魏陽放下了端著的碗筷,笑著洗了個手就走出了廚房,不論大伯母想跟他說什麼,恐怕都忘了個乾淨,自己反而拿到了庫房鑰匙和登記賬冊,只要這兩樣東西在手,尋找當年的舊物就簡單多了,說不定還能找到那半截紙條。不過明天的話,還是先要去王村走一遭。
  院裡,張修齊正站在牆角,低頭看著什麼,魏陽好奇的湊了過去,只見烏龜老爺吭哧吭哧圍著牆邊緩緩爬著,爪子倒是十分用力,已經在那邊摳出一溜深淺不一的痕跡了,這時正朝雞捨進發,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報那小母雞的壓頂之仇。
  嘴角不由抽了抽,魏陽彎腰就想去攔住這記仇的傢伙,張修齊卻擋在了他前面,搖了搖頭:「讓它爬。」
  魏陽不由一愣:「它都快把雞捨拆了,不用管嗎?」
  「不用。」張修齊答得很乾脆,卻沒有解釋什麼,魏陽實在拿這一人一龜沒辦法,只能搔了搔頭髮,「那我先去沖個澡,等會兒換齊哥你來洗,估計都要快點,否則再晚點水就冷了。」
  張修齊點了點頭,顯然沒有上樓的意思,魏陽無奈的歎了口氣,自己一人跑去洗澡了。洗完之後兩人換了班,又任由烏龜在院裡折騰了老半天,最後才十分大爺的咬住了魏陽的褲腿,讓人抱著上樓吃飯泡龜殼子去了。
  這一天折騰下來也夠耗神的,然而在睡覺之前,魏陽心底還是忐忑了起來,昨晚那個夢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若是今天再來一遭可就太折騰了,也直到這時,他才開始懷念那枚從小都不離身的符玉,要是符玉在的話,應該就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夢了吧。
  略帶糾結的躺在了小天師身邊,魏陽緩緩閉上了眼睛。然而一夜飛也似的過去,當第二天他睜開雙眼時,天都已經大亮了,張修齊早就穿好衣服,正襟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在等他睡醒,烏龜老爺則跟累過頭了一樣,爬在水盆裡沒有動身的意思。
  尷尬的揉了揉眼,魏陽翻身下床:「抱歉齊哥,我睡過頭了……」
  張修齊卻瞭然的點了點頭:「龜很有用。」
  「啊?」完全沒聽懂這話是什麼意思,然而小天師似乎也沒有解釋的想法,站起身就朝外走去,魏陽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趴在盆子裡的烏龜,露出一點苦笑,拍了拍烏龜殼子,也跟了上去。
  今天由於起得晚了,大伯已經出門去魚塘上工,大伯母看到兩人趕緊把熱在鍋裡的飯菜端了上來,又著緊的問了句:「小陽,你們今天真要去王村嗎?」
  顯然是一晚上過去,她終於想起了被自己帶偏的話題,來這邊敲邊鼓的。魏陽一哂:「是有那個意思,附近幾個村子都想轉轉。」
  聽到這話,大伯母趕緊說道:「那還不如去我們北路村,反正離這邊也不遠,風景還很不錯呢,王村那邊這兩年邪性得很,也沒什麼好玩的地方,幹嘛去那邊啊。」
  魏陽深深的看了大伯母一眼,像是被這目光裡的東西驚倒,她趕緊挪開了視線。自家這個大侄子不清楚,她可清楚著呢,當年弟弟、弟媳就是在王村出的事,要是小陽在鬧出什麼事情,那二弟家可就斷根了!唉,說起來都怪二弟家搞什麼青銅器,估計也挖出了不少土貨,才遭了報應啊……
  看著大伯母面上的神情,魏陽最終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隨便去哪裡轉轉都行。」
  吃完早飯,兩人一起出了門,鄰村雖然挨得很近,但是走路的話也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地方,魏陽就直接在村口攔了輛車,搭了個順風車往那邊過去。聽他是去王村耍的,那開拖拉機的大叔嘖嘖有聲:「嘿,王村那地界兒有啥好耍子的?不跟咱村沒啥差別嘛!真不如去城裡轉轉!」
  魏陽笑著答道:「我是聽人說的,那邊倒土貨的人比較多,過去看個新鮮,說不定還能淘些東西回家。」
  「嘿,你這娃子也太不懂事了。」拖拉機大叔立刻拍了大腿,「土貨那些東西是隨便能玩的嗎?也不怕找來邪性,而且王村哪有什麼倒土貨的啊,早年還有幾個小作坊弄些瓦罐啦銅器啦倒騰,現在差不多也都關乾淨了,你想湊熱鬧可找錯了地方。」
  「哦?」魏陽立刻問道,「那前兩年還有這方面的生意?」
  「哪是前兩年的事了。」大叔一撇嘴,「反正想找這個,你可是找錯地方了!」
  「那就隨便看看好了。」魏陽倒是一副不介意的樣子,笑著扯開了話題。
  有這麼個交通工具,路上倒是走得很快,不到半小時兩人就來到了王村附近,下了拖拉機後,他從包裡掏出了個單反相機,掛在脖子上,又在張修齊身上掛了兩個看起來像是畫夾的板子,收拾停當後,兩人才一路往王村進發。
  這個村子比起魏家村略大一些,看起來應該是新修的村落,整體規劃做得很不錯,有點新農村味道,村子裡經商的店家也不少,還沒到吃飯時間,村口一家小賣部門口三三兩兩坐滿了曬太陽做針線活的大媽大嬸,家長裡短正聊的熱乎。
  魏陽也不搭理她們,沿著小道一路走來,舉著單反相機東拍拍西拍拍,時不時還跟張修齊比劃著什麼,十足的采風模樣。兩人都是年輕學生打扮,容貌又出奇惹眼,不一會兒就引來了大媽們或明或暗的目光,像是剛剛看到這裡的商店,魏陽快步走了過來,沖裡面的老闆娘笑道:「大姐,店裡有冰鎮的可樂嗎?來兩瓶!」
  那老闆娘明顯都五十出頭了,被這麼個小伙子喊大姐,臉上早就笑開了花:「現在才幾月,冰鎮的沒有,溫的行嗎?」
  「也行!」魏陽答得十分爽快,朝站在店門外的張修齊招了招手,「師兄,過來歇歇腳。」
  大媽手腳利索的拿來了可樂,一眼就瞅見了走進門的張修齊,今天小天師連鴨舌帽都沒帶,一張俊臉要多吸引人就多吸引人,簡直就是那種小女生心目中的文藝王子,大媽雖然早就沒了少女心,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喲,你們還是師兄弟呢?大學生啊,來這邊幹什麼呢?」
  「采風,簡單來說就是到處走走看看,寫寫畫畫。」魏陽笑著打開了一瓶飲料,遞給張修齊,自己則開了另一瓶大罐一口,「不過這王村可跟我們想像的不同啊,這麼現代?一眼看過去全都成小二樓了。」
  「看你說的,小二樓還不好嗎?」大媽立刻不願意了,半真半假的嗔怪道,「就你們城裡人能住樓房,我們就該住平房啊?」
  「唉,大姐你可別誤會了。」魏陽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看起來親切又無辜,「我們來這邊采風自然是想看些傳統的,民俗的東西,都現代化了跟別的地方還有什麼區別,所謂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嘛。」
  「嘁,也就你們這些不愁吃喝的小青年會這麼琢磨。」雖然這麼說著,大媽臉上卻堆滿了笑容,伸手把找得零錢遞了過去。
  「啊,不用找零,再給我們裝些礦泉水就好。」魏陽乾脆揮了揮手,沒有接錢,話鋒反而一轉,「對了,我來時還聽人說呢,王村這地方邪性著呢,難不成村裡出過什麼奇事?」
  「這話誰說的!」聽到這個,大媽不樂意了,直接叫起板來,「咱王村說不上多好,不也殷實著呢,這些缺德鬼們,就會說咱村不是!」
  聽大媽這麼一嗓子,門外的三姑六婆也嚷嚷了起來,一副起哄的樣子,像是抵不過娘子軍們的鬧騰,魏陽尷尬的撓了撓頭:「我這不是聽別人說的嘛,說村裡原先有個盜墓賊遇上鬼了,還鬧出什麼命案,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了吧?」
  「哪有的事!我怎麼沒聽說過?」大媽嗤之以鼻,門外卻有個大嬸神神秘秘插了句嘴,「你別說噯,我還真聽過傳聞呢!」
  「唉?什麼傳聞?」、「怎麼回事?」門外一群中老年婦女立刻炸了鍋,就連兩個年輕小伙子都炯炯有神的看了過來,那大嬸表現欲頓時膨脹,賣了個關子:「不過我聽說的可不是盜墓的,更不是什麼鬧鬼,就是個賣青銅件的……」
  「喲,你說這事我好像也知道呢!」另一個老太太趕緊搭腔,「村西頭的是吧?當年我家小姑子就住那邊呢!」
  沒想到被人搶了話,大嬸也不敢耽擱了,趕緊把話頭拋了出來:「可不就是那兒嘛!兩口子不知怎麼鬧翻了,在家裡殺起來了,最後一刀兩段,死了個乾淨!」
  「這麼慘?咋能鬧成這樣呢……」一個年輕點的婦人不忍心的皺起了眉,「那家裡沒孩子嗎?孩子不會也死了吧?」
  「誰知道呢,人反正不是咱村的,事後就被拉走了,估計是不想鬧大吧?」大嬸一撇嘴,「咱王村都多少年沒出過命案了,就這些外鄉人愛惹麻煩!」
  老太太卻冷哼了一聲:「二子家的,你這話可不對,別說其他,我小姑子就說那邊有鬼了,人家夫妻倆本來也好好的,如果不是撞邪了,咋可能突然鬧成那樣?還有在那一圈住的,家家都有不對啊,那麼大個事情,連條看門狗都沒驚動,怎麼看都透著股邪性呢。還有咱村的整體改造,好像也是為了避開那啥的邪氣,專門找大師看過的……」
  「還有這回事?」、「我咋沒聽說過呢?」、「他嬸,趕緊給詳細說說唄。」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炒作一團,互相爭搶著發言權,一旁,魏陽的臉色卻變得煞白,他說那番話只是為了抖開話頭,方便套話,但是得到的結果卻讓他幾乎無法接受,20年前、賣青銅件、兩個外村人……這一條條線索都能對應的上,死法卻跟預料中的完全不同,不是車禍,不是什麼撞邪事件,而是夫妻二人自相殘殺?那對傳說中的夫妻,真的是他的親生父母?
  拳頭悄然握緊,魏陽強自鎮定下來,撐起笑容拿起了櫃檯上放著的礦泉水:「謝謝大姐,那我們就繼續轉悠去了。對了,咱村有沒有尚未改建的部分,或者什麼祠堂啊、家廟啊之類的東西。」
  那大媽正聽八卦聽得入神,這時才反應過來還有客人,乾笑一聲:「以前還是有的,但是後來都扒了重建,估計跟原先可大不一樣了。」
  「都是景致嘛,不耽誤看的。」魏陽看起來並不挑剔,大略問了下那倆地方的地址,又像是好奇似得打聽了那個死過人的凶宅所在的位置,才跟那群大媽道了謝,告辭而出。
  只是從店裡走出來的幾步路,他的腳步都有些虛浮了,頭頂的日頭變得大的驚人,帶著讓人眩暈的灼燒感,魏陽只覺得腦袋裡一片嗡嗡作響,好不容易強撐著拐過街角,他就停在了路邊,像是再也走不動了似得。
  一隻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頭,張修齊趕了上來,扶住了他,像是害怕他隨時會跌倒一樣。魏陽抬起頭,看向那張冰冷英俊的面孔,小天師的雙眉蹙的很緊,眼中帶著不容看錯的擔憂,那副冰山樣都被沖淡了很多,只剩下不會輕易表露的關切。
  那隻手的溫度也很熱,熱到似乎能祛除身上的寒意,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反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齊哥,我不知道她們說的是不是我父母,但是我總該去看看的,看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再也不想,被蒙在鼓裡了……」
  「有我在。」張修齊的聲音無比的認真,帶著種讓人心安的堅定。
  魏陽笑了笑,低聲答道:「是啊,總還是有齊哥你在的。」
  定了定神,他不在猶豫,拉起小天師的手,並肩朝村子西頭走去。
  74真相?
  那群中年婦女口中所說的凶宅其實離村口不算太遠,位置稍微有些偏,正處於村西擴建區的邊緣處,快點的話可能十分鐘就能走到,然而魏陽走得並不快,沿著平坦的水泥路一路向前,仔仔細細打量著身遭的一切。
  如果那座凶宅真的是自己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他是不是也該有一些記憶呢?比如旁邊的建築、足下的道路,甚至只是一些地形樹木。然而十幾分鐘過去了,他腦海中並沒有閃現半分熟悉感,王村這兩年發展還算不錯,整村改造都進行了兩輪,別說是他這種二十年未曾來過的陌生人,就算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幾年不見怕也找不到當年的痕跡了吧。
  觸景是能生情,但是如果景都不在了,還能找回那些殘存的記憶嗎?
  在一個岔道口上,他停了下來,那座被稱為凶宅的房子理應就在前方,可是那裡什麼都沒有,房屋、院落,甚至連水泥地都沒留下,在一棟小二樓後背,是塊不大不小的空地,上面種了顆銀杏樹,不知種下多少年了,樹幹筆直、枝葉茂盛,遮出一片大大的陰影。
  這裡真的有過凶宅嗎?有過什麼自相殘殺,遇邪起煞的兇案?魏陽看著那顆銀杏樹,目光中有些茫然,這到底是那些大媽們的民間故事出了岔子,還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當年的痕跡,他所猜測的事情又有幾分是真實存在的?
  木愣愣的站了片刻,魏陽輕輕歎了口氣:「齊哥,這邊怕是找不到了,我們再去別處……」
  然而他的話卻沒人搭理,張修齊眉峰微微一皺,踏前一步,目光在那塊空地上劃過,又快步繞著旁邊幾棟小樓轉了一遭,最後停在了樹下。
  「齊哥,你發現什麼了?」魏陽剛剛墜下的心又懸了起來,連忙趕了過去。
  「鎮木。」用手輕輕撫上了銀杏樹的樹皮,張修齊淡淡答道,「銀杏為鎮,鎖氣固魂。」
  「你的意思是,這顆銀杏樹種在這裡是有原因的?為了鎖住地氣,鎮壓凶魂?」魏陽喉中乾啞的要命,如果這棵樹真的有此功效,那是不是就證明這裡真的曾經出過什麼邪祟,才不但不用銀杏樹來鎮壓。要知道普通村民想要辟邪不過就是用一下桃樹、柳樹,會栽銀杏的幾乎沒有,除非得到高人指點,那麼這個高人會是誰呢?
  念頭疾閃而過,魏陽立刻轉身向一旁的小二樓走去,敲開了對方的院門:「大姐,請問這棵銀杏是你們家的嗎?我家老闆最近在搞庭院裝修,正缺幾棵好樹,不知能不能打個商量?」
  開門那小媳婦不由一愣,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上門來買樹,不過看到魏陽那張十分妥帖的笑臉,她心中的厭惡感倒是沒起多少,反而十分厚道的解釋道:「小兄弟,這樹可不是我們家的,是村裡當年種下的,問我們買也沒用啊。」
  魏陽露出了吃驚的樣子:「你們村還統一植樹?」
  那小媳婦登時笑了出來:「哪有那麼好的事兒!也就是當年村西改造時在這邊種了幾棵樹,誰知道當年那些人咋的想呢。」
  「那這樹大概多少年份了你知道嗎?」魏陽緊接著又問了句。
  「這還真不清楚,怕的有小二十年了吧?」那小媳婦恐怕在這邊住的時間也不長,答得含含糊糊,不過魏陽心中已經有了些底,笑著跟對方道了個謝,轉身朝樹下走去。
  又是個二十年,看來當年真的有事發生,因此那些年紀大的村民們才會有些印象,同樣,這事情恐怕也真的流傳不廣,那些知道真相的村領導們更是直接把事情淡化處理了,不論是村西改造還是種下銀杏,都沒提過真正的原因,想從這樣老辣的佈局裡找出什麼,怕是難得很。
  不過就目前而言,他找到的也夠多了。壓住了心中苦澀,魏陽快步走到了小天師身邊,這時張修齊已經從樹下挪開了腳步,目光發直的看向地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魏陽突然發現那邊的泥土裡有一個小小坑凹,從坑裡露出一抹青綠色澤,就好像有什麼青銅器藏在土下一樣。
  他立刻蹲了下來,用手飛快挖開了週遭的浮土,不一會兒,一塊弧形的青銅器殘渣就挖了出來,那像是個斷裂的青銅器立耳,但是端口處明顯有鐵銹痕跡,顯然是混合材質的倒模作品,這東西是當年剩下的嗎?
  胸中壓得難受,魏陽久久沒法從地上站起,張修齊的視線卻已經移到了他身上,雙眼中的困惑漸漸散去,像是透過那道身影,看到了什麼遙遠而朦朧的東西。他也蹲了下來,輕輕沖魏陽伸出了手:「陽陽,別怕,我在這裡。」
  「齊哥,這不是怕,這只是……」
  「我在這裡。」
  那句話裡帶出了一抹古怪的堅定,魏陽猛地抬起了頭,用力凝視著張修齊的黑眸,想要看穿他眼底的東西,漸漸的,他的嘴唇顫抖了起來,面色慘白,如同瀕臨溺斃:「齊哥,你當年,在這裡?」
  張修齊點了點頭,那雙黑眸中的視線如此率直,帶著某種古怪的親暱。魏陽的胸口一下被攥緊了,齊哥來過這裡!他見過當年的自己!難怪他會叫自己「陽陽」,除了祖父,從沒有人這麼叫他!那麼……
  猛地抓住了張修齊的手臂,魏陽的身軀都顫抖了起來:「那你還記得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嗎?我爸媽,他們,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
  激動之下,他的手勁大的驚人,如同鐵鉗一樣牢牢箍在張修齊手腕上,然而小天師卻困惑的皺了皺眉,用空出的那隻手在胸前一摸:「符玉呢?」
  符玉早就碎了,連補都沒法再補,這時候齊哥怎麼突然會想起這東西?然而魏陽還沒反應過來,張修齊已經掙脫了他的控制,噌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厲聲喝道:「符玉在哪裡?!爹!」
  他的表情繃緊到近乎猙獰,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場不由自主的噩夢,視線狂亂的在自己和魏陽胸前徘徊,像是在尋找那塊已經碎掉的玉珮。
  魏陽心中咯登一聲,飛快站了起來,一把按住了張修齊的肩膀:「齊哥!你醒醒,符玉已經碎了,在打屍傀的時候碎掉了啊!」
  「屍傀是什麼?你是誰?符玉在哪裡?我把符玉給了陽陽,那是我爹做的符玉,在哪裡?!」張修齊的語速快到了不自然的地步,聲音裡帶著種難以察覺的顫抖,像是在承受莫大的恐懼和悲痛。
  魏陽整個心臟都扭了起來,他從沒想過齊哥會認不出自己,更沒想過他會在此時此刻爆發,然而他的手很快很穩,直直抓住了掛在對方頸間的菩提珠,一把扯了下來,塞進張修齊手裡:「齊哥,我就是陽陽,握緊這個……」
  話沒說完,他就邁開了腳步,用力拉扯著小天師快步向遠處走去,背後的銀杏樹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像是融進了附近的民居之中,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轉頭看向身後那人,張修齊目光中的狂亂似乎散去了不少,如同發呆一樣盯著握緊的拳頭,就像一抹蒼白輕飄的幽魂,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是那菩提珠起效了嗎?魏陽不敢停留,飛快在村裡攔了輛麵包車,往魏家村趕去。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他腦袋裡嗡嗡作響,原來自己的父母真的是遇邪而亡,原來當年見到他爺爺的不止有張修齊的父親,原來交給他符玉的正是張修齊本人……他似乎已經接觸到了最核心的東西,可是在所有真相之前,還籠著一層迷霧,一層揭開就會讓人受傷的毒霧。
  牙關一緊,魏陽用力吸了口氣,他想要知道真相,發了瘋都想知道,但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張修齊因為這真相發瘋,齊哥的天魂還沒找到,不能受到這樣的情緒衝擊。他不能再去王村了,想要尋找答案,應該還有更安全的方法,他會努力想想看的……
  汗津津的手緊緊抓著對方的腕子,魏陽閉上了雙眼。
  回程比去時要快上許多,下車時張修齊的神情顯然穩定了不少,眼神雖然還有些渙散,但是明顯已經回過了魂兒,也不再提符玉的事情了,然而光是這樣顯然不夠,還要再畫些固魂符才能讓人徹底安下心來,因此魏陽趕得相當急,幾乎是徑直闖進了大伯家的院門。
  然而推開門的瞬間,魏陽不由愣住了,院裡此刻正站著幾人,除了一早就離開的大伯外,還有兩個身穿麻衣的陌生男人,正對門的地方還擺著張椅子,上面坐著個乾瘦無比的老頭。
  這時大伯顯然也看到了魏陽的身影,表情立刻就發生了變化,幾步衝了上來,壓低聲音說道:「你不是今天出去玩了嗎?怎麼這麼早回來……快走!快走!」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另一個低啞乾枯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這就是陽陽嗎?終於捨得回來了,來,讓舅公看看……」
  魏陽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他當然認識說話的老人,那正是他奶奶的親兄弟,也是姜家目前唯一的管事人,他的親舅爺。然而奶奶都過世這麼多年了,他現在來這裡是想幹什麼?
  75迷局
  院中出現了片刻冷場,大伯剛想再說些什麼,魏陽已經扭頭對身邊人說道:「齊哥,要不你先上樓吧,這邊都是我的家務事,等處理完了再上去陪你。」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語氣中有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堅定味道,張修齊緊鎖的眉峰並未舒展,他不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魏陽面上的表情,依舊點了點頭,邁步朝樓上走去。眼見那條身影踏上了樓梯,魏陽心頭掛著的東西終於鬆了大半,臉上露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開口說道:「大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三年禮已經要開始辦了?奶奶不是說不讓我參加她的葬禮,也不許我去上墳嗎?」
  大伯的面色十分難看,吭吭哧哧辯解道:「不,不是……這是他們姜家的,哎……不吉利,你去不好。」
  坐在椅子裡的老人冷哼了一聲:「你們魏家人就是這種縮頭烏龜,阻三阻四又有啥用?陽陽也是大人了,該跟他說說清楚才好。陽陽你過來,來舅公這邊。」
  他的話中似乎還有些其他意思,魏陽沒有理會大伯的阻攔,直接走了過去。比起幾年前,舅爺看起來更老了,老的就像一把乾柴,皮膚皺巴巴黏在臉上,如同枯萎的樹皮,可是他的眼睛依舊銳利,一點也不像老人的眼睛,聳拉的眼皮下散出股讓人不舒服的光芒。
  魏陽在打量對方,對方也在打量他,上下看一遍這個侄孫,老人裂開了嘴角:「果真是個好孩子。陽陽,要跟舅公回去,繼承姜家的家業嗎?」
  此話一出,滿室皆驚。大伯的聲音都不利索了:「舅舅,你別亂說,小陽可是我們魏家人……」
  「魏家人?他身上流著姜漢的血,自然是姜家人。」
  在姜家,跳大神的男人被稱作姜漢,而女人則被稱作姜女,算是神漢神婆的另一種代稱,這本來就不是新社會裡值得崇敬的職業,但是老人說話時依舊帶著股難以形容的傲慢,就像當年的奶奶。
  魏陽皺起了眉,冷冷答道:「我沒記錯的話,您老不是也有兒孫,繼承家業幹嘛來找我?而且您說的那個家業,我恐怕也沒什麼興趣,這都什麼年代了,裝神弄鬼還有前途嗎?」
  他的話並未激怒老人,反而讓對方裂開的嘴角更大了一些,沒了牙的牙齦就像某種可憎的暗洞:「你以為,奉神容易嗎?大仙們可是很挑人的,幾代也未必有一個傳承。我們那代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奶奶,她又找了個陰陽家的漢子,當然能養出個好好的供奉。」
  「供奉」一詞,聽起來不像是說人,反而像是談論某種器皿,某種工具。魏陽的臉色更冷了:「舅爺,你真找錯人了。別說我根本不想做這個,就算想做,恐怕也沒有能力,我那姜女奶奶可從沒有誇過我的意思,您老難道還能比她更神通?」
  「呵呵……」一聲漏風的笑聲溢出了老人的唇角,他笑得更開心了,兩隻細長的眼睛都快皺在一起,「她不誇才對啊,在姜家,沒有任何一位供奉會喜歡自己的繼任……呵呵……誰會喜歡害自己碌碌無為,淒涼死去的人呢?」
  刷的一下,魏陽的臉色變得煞白,他突然想起了奶奶看他時的眼神,那眼神總是散發著凶光和惡意,其實舅爺說得還不夠直白,從很早很早以前,他那位神婆奶奶就開始恨他了。
  一旁的大伯卻緊趕著上前了兩步,一把攔在魏陽身前,討饒道:「舅舅,求您別瞎說了,小陽他真不是這塊料,也沒想走過這條路,您老還是歇了這心思吧。而且這都啥年月了,請神供神真不是正路啊……」
  大伯的話語絮絮叨叨,翻來覆去毫無重點,老人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那雙森冷的眸子依舊盯著魏陽,死死不放:「陽陽,我老了,這家也撐不住多久了,但是姜家供神幾百年,總不能斷在我這兒,你再好好想清楚了,當上供奉,能得的好處數不勝數,又哪是魏長風那老騙子能給的,呵呵,他騙走了我家姜女還不夠,還要毀了下一代姜漢嗎?」
  老人的聲音裡帶著股怨毒,如同一條毒蛇在嘶嘶細語。魏陽慢慢控制住了臉上的表情,沖對方笑了笑:「我覺得,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他的話裡透著股決斷意味,老人不再說話了,又上上下下看了他許久,才沖身邊穿著白麻的兩人伸出了手,被幫手合力扶了起來。直到這時,魏陽才發現他這個舅爺完全沒法自己站立了,那兩條細如麻桿一樣的腿顫巍巍的,再也撐不起身體。可是之前他看到洗骨隊伍時,老人分明還走在隊前,怎麼兩天不見,就成這副模樣了?
  發覺了魏陽的目光,老人臉上的表情像是柔和了一點,嘶聲解釋道:「這腿也不中用了,不過我還能撐些日子,總要把你奶奶的洗骨葬給辦好了。陽陽,不論你想不想繼承姜家的家業,總歸也該看看你奶奶,人都沒了,還有什麼撇不開的恩怨。洗骨還要辦三天,就在村墓那邊,想來的話,隨時可以來。」
  說著,他的目光又挪到了魏大伯身上,呵呵一笑:「小濤啊,你們這邊的喪棚也該收拾收拾了,三年怎麼說都是個大日子,你總不能讓自家老娘走的不踏實吧?」
  古代服孝都是為期三年,因此也有三年葬畢之說,這邊村裡也有類似的說法,不過把三年變成了一個大日子來過,碰上這天,也是要跟葬禮一樣上墳祭奠,燒紙填土的,更不用提家裡還要進行一個洗骨合葬的流程,更是要大辦才是。
  面對長輩的囑咐,大伯吭吭哧哧,簡直都不知該說些什麼,魏陽卻笑了笑:「舅爺,這就不勞您費心了,我大伯心裡都有數的。」
  他說話時坦坦蕩蕩,既沒有說不去參加洗骨葬,也沒有說不能辦三年禮,就這麼規規矩矩把話遞了回去。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俯在一個漢子肩上,轉身離開了這座小院。
  看著對方消失的背影,大伯突然說道:「陽陽,最近家裡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要不你還是早些跟朋友回去吧,免得你舅爺……」
  魏陽輕輕挪回了視線,直視著這位老實到不能在老實的中年男人,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大伯,我已經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孩子了,有什麼事,難道不能直接跟我說嗎?」
  何必要瞞著我,把我裝進這麼個讓人心碎的謎局之中?
  他的聲音很輕柔,然而大伯卻像觸電了一樣哆嗦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哪,哪有什麼事……小陽你想多了,就是你舅爺他老糊塗,不太好說話……哈哈,既然回來了就先去休息吧,我去給你倆做飯吃……」
  像是躲避著什麼,大伯轉身就閃進了廚房裡,魏陽注視著那條消失的背影,久久無法挪動身形。只是這麼一個上午,他解開的謎團簡直比這輩子還多,原來自己的父母是沖邪而死,原來大伯希望他離開,是不想讓他接觸到姜家的事情,原來他那位神婆奶奶一直恨著他,只因為一個供奉大仙的身份……
  不對!魏陽突然一個激靈,僵在了當場。不對,他奶奶是恨他,但是那種恨絕不會是對繼任的妒忌,那是真正的仇視,帶著不甘和怨毒,她還說過,自己妨家、妨大仙,如果他真的適合成為供奉,為何奶奶從來沒有提過?又為何在家的十幾年裡,他從未見過奶奶成功的請神上身,給人除祟,反而有無數次的狼狽失敗。
  正是這種十足的「跳大神」姿態,讓他堅信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神之說,更沒有那些超乎想像的奇異生物。然而現在他已經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神棍了,他也知道黃冑、三屍蟲、屍傀這樣的邪物,還跟一位龍虎山小天師形影不離,那麼姜家供養的家仙,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而奶奶對於自己的恨意,又來自何方?
  渾身一片冰涼,魏陽想起了那天的噩夢,想起了那個一臉猙獰的女人,和那條乾枯細瘦,背對著自己的身影。
  如果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呢?
  再往深處想想,自己三歲之前是跟在父母身邊,三歲遭遇了「車禍」,失去記憶。那麼這個夢中的場景又發生在什麼時候呢?所謂的失憶,究竟失去的是三歲前的,還是更久之後的……
  一條條線索混雜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讓人窒息的謎團,他本以為發現了不少真相,可是每一條真相之後,又都隱藏著更加讓人絕望的秘密。那個從小一手拉扯他長大的爺爺,究竟對他、甚至對大伯隱瞞了什麼?
  深深吸了口氣,魏陽不再發呆,扭頭向樓上走去。剛剛推開房門,烏龜老爺就竄了出來,啊嗚一口咬住了他的褲腳。唇邊露出了一抹笑容,魏陽彎下身摸了摸龜殼:「老爺你又精神起來了,要不要下樓轉轉呢?」
  烏龜用那雙綠豆眼瞪了他半天,發現對方還是一副想要把它放養的樣子,才悻悻的鬆開了嘴,賭氣一樣掉過頭,一扭一扭往走廊另一頭爬去。
  這次魏陽倒是沒跟上,而是轉頭向屋內看去。張修齊早就坐在了書桌前,黃紙、硃砂鋪面桌面,手腕微懸,正在一絲不苟的畫著固魂符,若有若無的瑩瑩白光在他身遭閃現。看著那人安靜到了極致的身影,魏陽心中翻騰的東西似乎也平靜了下來,悄無聲息的走進屋裡,他在一旁的床邊坐下,取出了旅行袋裡那個陳舊的黑皮本子。
  看著那半截字紙,魏陽輕聲笑了起來,這團麻就算解不開又如何,他身上藏著的東西跟齊哥的天魂比起來,簡直不止一提。與其惦記這些謎團,不如好好挖一下當年王村那段往事,為何齊哥會在那棵銀杏樹下癲狂失控?他和齊哥之間的因果又究竟是些什麼?還有那節骨陣,究竟因何而來,又有什麼用處……
  房間中,只剩下筆尖碰觸黃紙的沙沙聲響,兩條身影挨得很近,又彼此保持著一線距離。
  76行差踏錯
  大伯的手腳也很麻利,飯很快就做成了,然而飯桌上只有一片讓人尷尬的沉寂。大伯母今天去給媳婦帶孩子了,缺了這麼個潤滑劑,又經歷了一場不受歡迎的「親戚」來訪,想來也營造不出什麼讓人愉快的氣氛。
  沉默的嚼著飯菜,大伯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扒拉完了碗裡的東西,放下碗又在桌邊坐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小陽,你下午,不會去……你舅爺那邊吧?」
  話到嘴邊又打了個彎,大伯並沒有直接說出「洗骨葬」幾字,但是話裡的含義再清楚不過。
  魏陽也放下了筷子,他今天本來就沒什麼胃口,現在怕是更沒食慾了:「不會去那邊的,不管舅爺怎麼想,我都對姜家那檔子事情沒興趣。」
  得到了魏陽的保證,大伯頓時鬆了口氣,連繃緊的肩膀都放鬆了下來,看著對方的神情,魏陽心裡總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在心底歎了口氣,他話鋒一轉:「不過下午我還想再去老宅轉轉,看看那邊的傢俱狀況如何了,順便找些東西。」
  這話一出口,大伯明顯又緊張了起來:「是不是你伯母說啥了?別聽她瞎說!祖宅裡可都是咱家祖傳的東西,哪能輕易賣了?而且……」
  大伯的話沒說完,魏陽就擺了擺手:「大伯,你想多了,這都是我的主意,一者是我現在上班的地方正巧認識些熟悉這個的人,二也是現在古董業的年景好,那些傢俱我都是從小看大的,相當清楚它們的價值,如果保存的好,賣個幾十萬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如果再放個幾年,又沒人使用沒人保養,怕是幾萬塊都賣不上了。」
  幾十萬到幾萬這數字差頓時讓大伯住了嘴,他家這兩年包了果園、魚塘,雖然都是有賺頭的生意,但是起步怎麼說都要費些功夫,家裡流動資金已經很少了,如果能賣些舊傢俱,說不好還能有些進賬,而且這些年小陽在外面過得肯定也不太容易,如果賣傢俱分了錢,他手頭說不好也能寬綽些……
  想了半天,大伯最終咬了咬牙:「那,那也行。不過,不過這些年老宅不太……乾淨。」像是在考慮措辭,憋了半天他才憋出兩個字,偷偷瞥了眼魏陽平靜的面色,他才繼續說下去,「我就怕你碰到啥……不好的東西。」
  看著對方囁嚅的神情,魏陽反而沒有剛回來時那種憋悶了,他這大伯可有個貨真價實的神婆親媽,估計也見過不少鬼怪事情,如今這麼提心吊膽,怕也是真心為他好吧?輕輕歎了口氣,魏陽露出了些安撫似的笑容:「大伯你多慮了,老宅我怎麼說也住了十來年,不一直好好的嗎?這次就是回去看看,天黑之前肯定會趕回來的。」
  有了魏陽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證,大伯也就沒了阻攔的理由,最後還是進屋找出了老宅庫房的兩把鑰匙。為了防賊,庫房用的都是性能不錯的新鎖,若是沒有鑰匙,光進門恐怕就要花上不少功夫吧。
  拿到了鑰匙,魏陽又上樓取個空旅行包,準備裝些其他書信回來慢慢看。老爺這時像是也逛完了,看到魏陽想要下樓,直接一口就咬到他褲腳上了,死綴著不讓他抬腳。
  魏陽苦笑著撓了撓龜殼子:「老爺,今天我真是有事要出門,放小的一馬吧。」
  聽到這種討饒,烏龜非但沒鬆口,還越發用力的往後退了幾步,像是要把人往回拉,不過一隻烏龜再怎麼大的力氣,也是拉不住個大活人的,魏陽無奈的歎了口氣,直接抱起烏龜,若是以往他可能有心思逗老爺玩玩,但是今天實在不是時候。
  輕輕把烏龜放在了房間裡,魏陽直接拉上了房門,隔著門板叮囑了一句:「老爺,我出門一圈,馬上就會回來的,你好好在家待著,別亂跑了啊。」
  說完,他也不顧屋裡開始響起的撓門聲,直接走下樓去。張修齊已經在院子裡等了會功夫了,剛才吃飯時他雖然一語不發,卻也知道魏陽今天下午是要出門的。
  然而看著張修齊蒼白的面孔,魏陽卻有些擔憂:「齊哥,要不今天你就先別去了?你狀況可不太好,還是留在家裡畫固魂符吧,我只是回老宅找些東西,很快就回來的。」
  張修齊直接搖了搖頭:「我陪你去。」
  那副嚴肅的面孔上擺出的是不容拒絕的堅定,魏陽看了他半晌,終究還是讓了步:「算了,那咱們快去快回,爭取在天黑之前回家。」
  張修齊並未答話,只是寸步不離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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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你昨天傷了腿,今天就別勞神了。」一個中年男人彎腰對坐在一旁的老者說道。
  那老人像是沒有聽到兒子的話,目光直直的看向不遠處一個搭著白色麻布的棚子,若是找個上了年紀的鄉下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專門為了「遷葬」搭建的靈棚,比普通的喪葬用白棚要小上一圈,而且前後通風,顯然是為了散「墓氣」用的,畢竟埋過死人的墓穴裡,屍瘴才是最致命的東西。
  然而這個靈棚又跟普通的遷葬有所不同,並沒有選擇早晚兩個時辰開穴,也沒把棺木擺放在靈棚之下,而是選擇中午時分,啟開了棺材,讓屍身暴露在日光之下。這做法絕對是不合常理的,要知道人死即為陰,故而很少有人會選正午時分開棺,生怕陽氣沖了屍身,對死者傷害太大,畢竟還是有不少人相信死後陰魂這一說法的。
  然而這個靈棚卻恰恰相反,不但開了棺,曬了屍,還在棺材旁邊鋪了一張白麻,以及一座兩尺高的陶罐和幾個水桶,布上已經零零散散擺了些骨頭,像是要把棺材裡的屍骨挪出來似得。
  這種喪葬方式在北方並不常見,若是放在南方,見過的人就多了,正是傳統「二次葬」的做法,把除去腐肉的屍骨取回,用金壇封裝,重新供奉。但是二次葬用水洗骨的顯然是少數中的少數,放在這麼個小村落裡,更是罕見至極,也就顯出了幾分陰森來。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卻沒有半分害怕的神色,目光之中隱隱還有些興奮,沖兒子擺了擺手,他嘶聲說道:「你懂什麼,扶我起來。」
  那男人臉上露出了些猶豫:「爹,墓氣太凶了,昨天你都被傷到腿了,今天還是歇一下……」
  「那可不是墓氣!」一口打斷了兒子的話語,老人雙眼中的異色更加濃烈了,枯瘦的手掌狠狠抓住了兒子的手臂,「那位回來了,你懂嗎?咱家供奉的那位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股讓人脊背發涼的癲狂味道:「當年小蘭把祝方還了回來,那位卻沒跟回來,我一直想不明白是為什麼,現在才終於懂了啊……原來是沒了供奉,讓它發了怒,不願回家了。不過現在它老人家終於肯回來了,咱們還是要好好照應著才是。」
  雖然早就習慣了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但是那中年男人還是忍不住冒出一頭冷汗,清了清嗓子才說道:「不,不管是不是它回來了,您老也要保重身體才是啊,那麼邪性的東西,萬一一個不好……」
  「邪個屁!」老人一口啐到了兒子臉上,「那可是咱家養了幾輩子的家仙兒,你這個廢物,別亂說話!」
  被老爺子罵的狗血淋頭,那男人也沒半句頂嘴的意思,只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小心的把人從椅子上攙扶了起來。
  知道又到洗骨的時候了,老人費力繃緊了佝僂的身軀,要知道這並不是件輕鬆的活計,不說屍身上含著的腐臭、陰煞,就是突然冒出來的「仙氣」都讓人承受不住,只是一夜時間,他的腿就已經走不動道了,但是某種熾烈的情緒卻讓他神情極度亢奮,像是又回到了年少時分。
  顫抖了兩下,他終於撐住身軀,扭頭問道:「祝方帶來了嗎?」
  中年人又猶豫了一下:「爹,祝方能在洗骨葬裡用嗎?」
  自古以來,事鬼神者為巫,祭主贊者為祝,所謂「祝方」,就是供神祇寄魂所用的偶像,只不過姜家傳承走了歪路,家裡供奉的是仙畜而非鬼神,因此祝方的形象也就跟傳統大相逕庭。他家這尊祝方很有年頭了,傳說有些血統濃厚的族人,拿起祝方就能喚家仙附身,可謂是請神術裡最不可或缺的道具。
  不過再怎麼神奇的東西,也不該用在洗骨葬上的,萬一俯過來的不是家仙而是墓場裡的孤魂野鬼,豈不鬧出亂子。
  老人顯然也是知道這點的,但是他神情中沒有半分猶豫,反而挑起了嘴角:「你不懂,你不懂……我當年還以為小蘭那邊出了啥差錯,現在才想明白了,若是供奉不在,仙家根本不會回來。你看看,那人剛剛在村裡露面,我這洗骨葬上就出了徵兆,這時候把祝方搬來,讓仙家歸位,再把祝方給那小子,呵呵……」
  他的笑聲中帶著些古怪的快慰,像是終於得逞了心願一般。聽著這乾啞的笑聲,那男人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再勸說,攙著老父往靈棚走去。
  扶著老人在白麻布前跪下,那男人又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了尊木頭雕像,恭恭敬敬擺放在了老人面前。那是尊小巧玲瓏、惟妙惟肖的狐狸雕像,狐身人立,蓬鬆的尾巴掩在身後,看不出共有幾條。見到這尊雕像,老人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深深拜倒。
  慘白的靈棚、烏朽的棺木、森森的白骨,在那老人低垂的髮絲前,木雕悄無聲息,在午後光線的照射下,狐面上綻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77攝魂
  第二次回祖宅時,魏陽心底已經沒了那份忐忑,不再關注噩夢裡的種種,而是徑直向著庫房走去。
  由於建在清末,這座宅子有著典型舊時格局,兩進的院子自然也有裡外兩個庫房,外院那個用來存放米糧柴薪之類生活物資,屋樑高挑、寬敞通風,面積相對較大,內院那個則用來放置貴重物品,狹小逼仄、密封性好。當年鬧土改時家裡的僕傭都遣散乾淨了,接下來又是饑荒、動亂,外庫就成了十足的擺設,空蕩蕩的可以跑耗子,然而內庫卻始終存有東西,只是別說一般人了,就連魏陽自己都沒進去過。
  他這次想要開啟的,正是位於內院的庫房。那個房間位於內院東北角,與內院的次臥比鄰而居,面積大概有個十來平方,並沒有窗戶,若想進屋只有通過那扇包著鐵皮的木門。當初奶奶去世之後,老宅被大伯家合力清理了一遍,傢俱之類的笨重物品都碼在了外面的庫房裡,而細軟、文房之類的小件物品則堆進了內庫,魏陽想要找的正是當年爺爺留下的那些書籍筆記。
  就如自己手頭那個黑皮筆記本一樣,魏老爺子是有記錄筆記習慣的人,若是當年那些長春會的往事都能清楚明白的記在本子上,那麼他父母身上的遭遇,也未必不會留下痕跡,更何況這件事裡還牽扯到一位龍虎山天師,以老爺子的謹慎,就算不告訴自己或者大伯內情,肯定也會留下些東西。
  如果能找到那些記錄,他就能弄清楚父母那場變故的根由,以及張家父子牽扯進來的因果,甚至有可能找到齊哥丟失的那枚天魂的線索,這些東西比起自己身上的謎團可要重要多了。也許是因為大伯面對舅爺時那出人意料的表現,一直憋在魏陽心底的念頭終於有了絲鬆動,不論真相如何,他的親人從沒有害他的意思,至少大部分沒有……
  轉動手上的鑰匙,庫門上的防盜鎖應聲而開,魏陽伸手推開了那扇厚重的木門,一陣土腥味迎面撲來。房間內,幾隻大大的木箱和籐箱橫七豎八堆在一起,角落裡還有書架、百寶格之類的簡單傢俱,把整個屋子都塞的滿噹噹的。雖然門外天光大亮,但是大宅裡早就斷了電,房間裡又沒有窗戶,靠牆那半邊屋子一片昏暗,看起來多少有些陰測測的。
  用手輕輕掃開面前的灰塵,魏陽扭頭對張修齊說道:「齊哥,我要找些東西,屋裡怕是站不住人了,要不你在外面等會兒?」
  張修齊點了點頭,像是並沒什麼異議,魏陽也就不再猶豫,直接挽起袖子走進了屋去。之前大伯一家應該是沒怎麼整理庫房裡的東西,不少箱子直接疊在一起,壘的足有半人高,木箱應該是原先主臥裡放衣服用的,不知傳了多少代,上面的雕花木紋都隱隱有了層包漿,籐箱則是爺爺那代才打的,專門為了裝祖上傳下來的書籍。
  輕手輕腳把幾個箱子搬了下來,魏陽打開其中一隻,一摞泛了黃的線裝書出現在面前,他從小就跟爺爺很親,內院裡除了主臥最熟悉的就是爺爺的書房,簡直閉上眼都能回憶起房間裡的景象,如今打開籐箱這麼一看,頓時就想起了當年的情景。
  跟別人家的書房不同,他家的書架上總是裝了一堆「奇書」,什麼尋龍點穴、四柱八字、相面測字應有盡有,還有好多有趣至極的傳奇、遊記,簡直是他幼時的最愛。每到晚上玩回來了,他就會窩在寬大的書桌上戳戳這個翻翻那個,爺爺則坐在一旁的籐椅上,拿著個小本子寫寫畫畫,偶爾還會起身湊到他身邊,給他講些比戲文還要精彩的故事,這老頭學問未必出色,亂七八糟的東西卻懂得不少,連英文、德文都會拽兩句,沒事就喜歡拿來顯擺……
  往日的時光猶若剪影,感傷只是一瞬,魏陽就搖了搖頭,闔上了那個箱子。除了線裝古籍以外,老爺子還寫過不少的書信、日記,這些東西應該也收在哪個箱子裡才對。
  魏陽找的非常起勁,昏暗的房間就像一道帷幕,隔斷了他對外界的感知,似乎連外面站著的小天師都忘了個乾淨。這時,張修齊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扭頭向身後看去,他背後是一片空曠的庭院,由於太久沒人居住,石板上已經沾滿了厚厚的灰塵,上面只有幾行剛剛印上的腳印,然而在那些腳印旁邊,卻多出了幾枚更加細小的爪印,就像黃鼬或者狐狸縱身跑過似得。
  可是他並沒有察覺到任何活物路過。
  一陣輕響從遠方傳來,如同鬼鴞啼鳴,接著又變作了「桀桀」笑聲,忽遠忽近,飄渺不定,張修齊的肩膀漸漸繃緊,隨侯劍也握在了掌心,然而他不想離開這間庫房,他要守護的人還在裡面……
  可是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如同穿越了時間的迷霧,直直刺入耳鼓:「小齊!」
  如遭電擊,張修齊的身形一下就僵住了,那聲音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帶著一絲急迫和恐懼,連聲呼喚,離得如此之近,就像在他身邊一樣。張修齊沒有任何猶豫,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衝了過去,他跑得如此之快,幾乎蕩起了腳下的塵土,然而他並沒有發現,除了那些塵土之外,院裡還飄來了些東西,朦朦朧朧,如同一層薄霧。
  魏陽又打開了一個籐箱,這次是一箱墨盒硯台,還有一些沒有用完的紙張,他隨手在箱子裡翻找了一遍,並沒找到任何帶字的痕跡,正想闔上箱籠,突然聽到了「啪」的一聲輕響。抬頭望去,魏陽花了些功夫才發現一個小盒子掉落在了書架旁邊的地板上,那盒子並不大,色澤沉黯,就像一截焦木,然而盒身之上卻貼著條黃黃的東西。
  即便是這麼昏暗的環境,魏陽依舊一眼認了出來,那是一張黃符,不是龍虎山那種正規的三山符菉,而是細長的封條,就像衙門裡貼出的那種。心中一動,他快步走了過去,爺爺的書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也是奶奶唯一不會去的地方,那裡的一切他都熟到不行,但是從沒見過這麼一個盒子……
  只是兩步,他來到了書架邊,彎腰想去撿那盒子,可是指尖剛剛碰到盒蓋,那張封條就像脆裂了一樣碎成了幾片,盒身一歪,啪的一下翻倒在了一旁,一個小小的木頭雕像滾了出來。
  那是只精巧絕倫的狐狸木雕,狐身纖長,人立而站,蓬鬆的大尾巴掩在身後,隱隱約約能看到尾根分叉,也不知有幾條尾巴,魏陽的心臟猛然一緊,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黑皮筆記本裡夾著的那張字條,上面寫著「胡姑出,為禍,藏祝方於……」
  爺爺為了阻止狐仙肆虐,是不是藏起來了什麼東西?藏得嚴嚴實實,連奶奶這個供奉都要瞞過的東西。這樣的話,書房不是最好的去處嗎?奶奶從來不會進他的書房,從來不會……像是著了魔一樣,魏陽俯下了身子,指尖一撥,輕輕把那木雕捏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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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中年漢子驚恐的叫了起來,洗骨剛剛開始,一陣□人的寒意突然竄上了他的脊樑,不知怎的,放在白麻上的狐狸雕像突然卡啪一聲碎裂開來,狐面上的笑紋就像被刀鋒劈開,露出幾分詭異猙獰。
  這變故來得太快,老人驚得一下就癱倒在了地上,如同中風一樣四肢抽搐了起來,那雙毫無老態的眼睛就像要凸出眼眶一樣,用力伸出枯瘦的手掌,他掙扎著向木雕撲了過去。
  「不可能!不可能!祝方可是神物!它怎麼可能碎掉呢?那可是姜女留下來的神物啊!!」
  然而他淒厲的嘶吼沒能挽回任何東西,狐狸雕像微微一晃,碎成了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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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修齊猛然停下了腳步,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衝出了內院,腦中有什麼在嗡嗡作響,一縷腥甜順著鼻腔滑落,可是耳中的呼喚卻消失不見,那個叫著他名字的男人就像一縷青煙,消失在了空氣之中,相反,剛剛那「桀桀」的笑聲再次出現。
  聽著那笑聲,張修齊覺得自己眼前都蒙上了一層血霧,那個男人在哪裡?他爹在哪裡?!
  然而笑聲沒有停歇,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就像要吞噬院落中的一切似得,掛在胸前的菩提珠忽然一顫,一道清亮刺入心間,張修齊只覺得腦中一聲爆鳴,那古怪陰險的笑聲頓時煙消雲散,他只是愣了一秒,臉色突然大變,飛也似的朝內院衝去。
  胡黃二畜最善迷魂之術,他剛才聽到的究竟是什麼發出的聲音?那東西又為什麼要誘他離開……
  只是幾步,張修齊搶到了庫房門前,然而那間敞開的大門中,已經沒有了人影,只有幾個籐箱翻倒在地,像是被什麼人掀了個遍。他猛地回過頭,向四周望去,地上依舊塵灰大厚,然而在灰塵之中,卻多了另一串腳印,即輕又淺,像是一個沒什麼份量的人從地上飄過,腳印蜿蜒,一直歪歪斜斜的延伸到了另一個房間之中。
  那個房間,是上代姜女的繡房。
  手中隨侯劍一轉,張修齊大踏步衝了上去,單薄的門板被一劍劈開,鏤空花窗發出了吱呀輕響,一個身影正坐在那張搖搖晃晃的腐朽木椅上,捧著一隻大大的海碗,他的頭垂得很低,腰背則古怪的拱起,似乎貪婪的嗅著什麼,然而那只碗空空如也,除了蛛網,並沒有裝任何東西。
  像是感到了遺憾,那人輕柔的把碗放在了面前的木桌上,然後,那道身影動了,非常非常緩慢的轉過肩膀,他扭過頭。
  78投鼠忌器
  沒有青面獠牙,沒有嗔目豎瞳,那副面孔看來平平無奇,亦如往日,然而靈動有致的眸子裡卻沒了往日的神彩,反而暗沉沉的泛出奇異幽光,繡房的門窗早就殘破,塵灰飄蕩,光影斑駁,坐在這鬼屋也似的空曠房間中,那人嘴角一挑,蒼白僵硬的面孔上勾勒出一抹笑容。
  他的笑容似乎沒有任何攻擊性,然而張修齊的面色卻變了,手上一揮,三枚銅錢激射而出。
  凡舉上身附體,皆為外魂入侵之兆,身體裡多了不屬於自己的魂魄,形貌自然也要受到影響,因而被附身之人的容貌往往會發生巨大改變,若是碰上神祇仙家便會氣運昂然,不怒自威,若是遭遇惡鬼凶魂則會面青如鐵,目眥欲裂,若是畜生精怪之類的妖邪上身,甚至會生出蛇信重瞳、肉鬣利爪之類的異變。
  這些本就是上身的表證,可是若連表證都不見蹤影,最大的可能並非妖邪太弱,而是那妖邪已經強大到足以侵佔被害者的神魂,把自身融入其中。因而被附體卻不改容者,九成九皆為凶煞惡戾沖身,身為龍虎山嫡系真傳,張修齊怎能辨不清其中關節!
  然而這三枚銅錢並未起到任何效用,像是知曉銅錢的用法,那人頭顱微微一偏,弓身彈起,動作之快如同一條虛影,嗖的一聲就竄到了張修齊背後!手中隨侯倒轉,劍鋒一晃,張修齊險之又險的架住了那人揮來的手臂,然而隨之襲來的巨力卻無法消弭,只聽砰地一聲,足下一輕,他的身形已然倒飛出去,電光石火之間,一張朱墨黃符脫手而出,悄無聲息印在對方手臂之上,火光嘶得一聲燃起,帶出焦糊味道。
  身形只是一晃,張修齊就站穩了腳步,可是當看到眼前景象時,他的手掌猛然一緊,死死咬住了牙關。只見一道長長的血口掛在魏陽左臂上,血水順著手背滴答滑落,黃符灼燒出的傷痕已然泛紅,顯然傷到了皮肉,可是那人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反而輕輕抬起手臂,伸出鮮紅的舌尖,漫不經心的舔過傷口。
  陽陽!張修齊踏前了半步,卻沒有合身撲上,他手中的隨侯劍尖尚且掛著血珠,如同烙鐵一樣燙著他的掌心,也絆住了他的腳步。那股無堅不摧的銳意此刻正在消弭,變得猶豫不定,對付這種上身的妖畜有無數種辦法,卻沒有一種不會傷害到被操控的軀殼。
  他不能傷害那人,那是他應該保護的人!
  對面,似乎察覺到了小天師的猶豫,那人頭顱微微一偏,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跟上次不同,似乎更加自然了些,魏陽的長相並不算英俊,但是若他想的話,就能輕輕鬆鬆扮出自己想要的任何角色,張修齊見過無數次這樣的變化,卻從沒有一次能像這樣的……誘惑。
  那桀桀笑聲再次傳來,忽遠忽近,如同鬼影圍繞在身邊,魏陽放下了仍在滴血的手臂,邁步向前走來,他的步態和面上笑容一樣的古怪,腰胯不自覺的輕晃,如同一位穿著旖旎長裙的絕色佳人,可是他身上沒有長裙,有的只是一身簡單至極的襯衣牛仔,衣領不知何時敞開,鮮紅的血滴和骯髒的塵土混在一處,黑髮也變得蓬亂,然而如此也無法消弭他故作出來的姿態,一切都違和詭譎,卻又襯托出了幾分難以抗拒的脆弱。
  一陣微風劃過窗稜,破碎的菱花格發出「咯咯」輕響,隨著這聲音,魏陽動了,像是融進了那陣風中,混著灰塵和血腥,以及隱隱的青草芬芳迎面撲來,那是他們常用的沐浴液,也是他每天入睡前都會聞到的味道,張修齊的瞳孔猛然一縮,他應該毫不猶豫的揮劍相向,可是手中隨侯卻如有千斤,牢牢束住了臂膀。
  兩人並未相撞,一道利爪劃過肩胛,帶出長長血痕,如同最最輕巧的狸貓黃鼬,魏陽身形一閃又退了回來,鋒利的指尖上,幾滴血珠悄然滴落。
  桀桀笑聲從未停歇,他臉上的笑容也更大了些,眼角斜斜上挑,帶著一股扭曲的媚態,他張開了嘴,鮮紅的舌尖若隱若現,費勁所有氣力才擠出聲音。
  「齊哥……」
  那聲音並無變化,一如往日般低沉悅耳,然而語調卻變了,帶著種類似咕噥的喉音,有些像喘息,也有些像撒嬌,伴隨著那古怪的步態,簡直不像是幾欲噬人的凶獸,而像位垂涎如意郎君的佳人。
  狐黃白柳灰五大家仙中,唯有狐仙最為通靈,它們能猜測獵物的想法,迷惑對手的心智,連皮帶骨把敵人吞食入腹。同樣它們也最愛修道之人的內丹元陽,那些傳說之中俯身化形的狐狸精,無一例外都是以此為範本,只因狐性狡詐,狐性貪婪。
  桀桀笑聲更加響亮了,如同縈繞不去的魔音,一聲聲「齊哥」也更加情真意切,用著那張面孔,用著那個聲音,張修齊握緊了手中短劍,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耳中的笑聲似乎也在改變,也在幻化,讓人血流加速,心潮澎湃。他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但是他卻知道,這妖物在褻瀆他最最珍愛的寶貝!
  猛然之間,魏陽再次撲了上來,沒有繞道也沒有躲閃,直直衝著張修齊的面門撲來,兩具軀體狠狠撞在了一起,搖搖欲墜的木椅被撞翻在地,裂成幾截,隨侯劍脫手而出,發出叮噹一聲脆響,墜落於地。
  那張噴吐著熱氣的嘴離張修齊的咽喉只有半寸,然而他停了下來,不得不停,兩根手指扼在了他的天陽關上,七關陰陽不定,唯有天陽映廉貞,屬陽火,主困、殺,一股熱流順著天陽逆沖而上!人之七關猶如生機脈絡,逆轉七關便是奪人生機,就算是附體的妖物也受不住如此攻伐!
  魏陽的身軀猛力一顫,就想抽身退走,然而張修齊的動作比他更快,染血的指尖在他額頭輕輕一劃,一個符篆出現在他光潔的額頭。那人發出了一聲的慘嚎,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人形,直接滾倒在地,腰背微拱,如同發怒的猛獸。
  張修齊唇邊溢出了一抹鮮血,妖畜上身,能讓被附者多出幾倍力量,跟黃冑、屍傀相比也毫不遜色,剛剛他已受了不輕的內傷,胸腹之內翻江倒海,然而他手上的動作並不停歇,只聽咄咄幾聲脆響,七煞陣把那不成人形的身影牢牢困住。
  一張黃紙飄出,如同被不知名的大手托住,懸在了半空,張修齊染血的指尖在上面一劃,只聽「卡嚓」一聲巨響,天空中一道雷霆擊下,這是龍虎山獨傳的上清玉府五雷真符,若是貼在陰喪之物身上,足以讓他們魂飛魄散,可是符並未貼在那人身上,只是轟隆一聲在半空炸裂。不為除祟,只為驚魂!
  「陽陽!」身形一晃,張修齊半跪在了地上,目光卻絲毫不離那道如同野獸般的身形。
  像是被雷聲驚到,魏陽的動作停下了,雙眸中的幽光似乎閃了一閃,然而尚未褪去,他臉上就浮出凶色,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一樣直直竄起,向張修齊撲來。
  用符?用劍?用陣法?這些都會傷到他。張修齊並未閃躲,齒關一叩,一蓬鮮血噙在口中。飛撲而來的身影是如此用力,利爪狠狠掐上,像是要把他的脖頸扭斷,然而一道血箭射了出來,直直刺在魏陽面門之上,這麼近的距離,任憑狐仙速度如何,都已來不及躲避,真涎液乃是精血之本,也是破邪至寶,只這麼一口,那人就發出一聲慘嚎,想要逃脫。
  這時又哪容得妖物逃脫,張修齊足下一點,縱身撲上,兩人狠狠滾倒在地,不容對方掙扎,他一個翻身把人壓在了身下,右手在他下頜處一掐,再次咬破舌尖,俯身把一口真涎液渡入了魏陽口中。
  精血不會傷害魏陽,卻能讓那俯身的妖物遭受重創,只聽一聲天破響起,有什麼東西忽的一聲從魏陽身上衝了出來,如同一陣冰冷風旋撞出門去。若是平時,張修齊一定會緊緊跟上,把那只妖物徹底殺滅抹除,然而今日,他沒有追過去,而是彎腰牢牢抱住了身下那人。
  魏陽並沒有清醒,軀體如同發了高熱,滾燙如火,他的雙目也緊緊閉著,纖長的睫毛似乎在微微顫抖,唇上還有未曾拭去的鮮血,帶著一絲觸目驚心的嫣紅。
  張修齊用力的抱著那具軀體,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顫抖的來源並非來自魏陽,而是來自自己。他渾身上下都在抖動,心臟猛烈抽緊,指尖帶出類似麻痺的疼痛,他從不怕受傷,不怕流血,沒有任何妖物能讓他膽怯,失去了天魂,他甚至不知恐懼的含義。然而今日,他卻怕了,怕到瑟瑟發抖,怕一不小心讓那人傷在劍下,怕一鬆手就失去這個身影。
  他說過,要保護他,好好的保護他。
  張修齊彎下了腰,更緊的把那人抱在懷中,冰冷發顫的額頭貼在滾燙的頸間,帶著難以形容的虔誠和謹慎,如同最為慳吝的守財奴,牢牢擁住了自己守護的珍寶。
  一抹陽光從破碎的門縫中投射進來,帶著微弱的光暈,把兩人籠在其中。
  79回溯
  一股熟悉的香火味衝進鼻腔,魏陽睜開了雙眼,茫然四顧,他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間燃著香燭的房間,房梁還是如此高挑,垂曼如同長蛇一樣蜿蜒垂落,香案上陳列的木牌密密麻麻,帶著讓人畏懼的肅穆,燭火搖曳、光陰斑駁,整個房間透出股詭譎的靜謐。
  門外,嘈雜聲再次響起,那雙小手也再次推開了虛掩的房門,跨過高聳的門檻,跌跌撞撞沿著遊廊向前跑去。然而與上次不同,雖然他的身軀正在奔跑,但是魏陽卻感到了一種奇妙的抽離感,如同半夢半醒時意識和肉體分離,明知道正在經歷卻又無法操控,既鮮活又無助,就像一縷離體的幽魂。
  帶著這樣古怪的抽離感,他看著自己離開了祠室,穿過遊廊,再次跑到了中庭小院前。院中站著的還是那些漢子,光裸上身的女人依舊黑髮披散,被人牢牢按在地上,可是魏陽突然發現,他能聽清楚那些嘈雜的話語都在說些什麼了,那是院中人的私語和叫喊。
  「姜婆,二妞她被長蟲竄了,已經瘋了七八天,求您救救她啊!」
  「都是他男人不好,旁人都說了,他還非要去禍禍那窩長蟲!大的都有手腕子粗細了,這得是成了精吧……」
  「你別說,他們家最近是招了邪啊,虎子都開始發燒了,咱村火力旺的可都在這兒了,不會再出什麼事吧?」
  「有姜婆在呢,都得聽姜婆的,黃雞和烈酒都供進去了,就等她……」
  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語如同浪潮,一波一波襲來,魏陽有些分神,想要聽得更仔細些,然而被按在地上的女人猛然抬起了頭,那張如同蛇怪的臉惡狠狠的瞪向這邊,豎瞳裡泛出幽幽凶光。
  現場又亂了起來,在一片混亂中,魏陽重新開始奔跑,跑得比剛才還快、還急,心臟砰砰直跳,他突然想起了之後該發生的事情,他會闖入奶奶的繡房,會看到自己不該看到的東西,他想控制這具軀體停下腳步,然而那小小的身體沒有停下,反而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如同看著老舊的錄像倒帶重放,他看著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小手搭在了門板之上,那扇門悄無聲息的向內滑去。
  心臟縮成一團,魏陽睜大了眼睛,然而這次,他的目光並沒有凝在那條細瘦乾枯的背影上,屋裡的一切爭先恐後衝入眼簾。典雅的貴妃榻放在窗邊,艷紅色的流蘇順著床榻垂落,低矮的斗櫃倚牆而立,線簍裡團著五彩繽紛的絲線,一架繡了半幅的圖樣子撐在繡架上,銀色的長針反射出些微光芒。
  角落裡,還有一個小小的神龕,香燭正在裊裊燃燒,一團青色的煙霧籠罩在神案之上,在燭火和那些果盤貢品的掩映下,一座木製雕像半遮半掩,那是只小巧玲瓏的狐狸,狐身人立,狐面帶笑,蓬鬆的大尾巴繞在身前,如同半幅衣衫……
  魏陽渾身一震,正在這時,那個不緊不慢梳妝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扭過頭來。
  他看到那人的面孔。
  魏陽的奶奶並不醜,恰恰相反,她身上一直有種凌厲的美感,姜女的身份讓她帶著股無法高攀的傲慢和出塵,歲月則善待了這份美貌,在魏陽的記憶中,他奶奶一直都是位高貴優雅的老婦人,有著精心雕琢的妝容和完美無缺的姿態。
  然而他面前這張臉不是記憶中的模樣,那是張慘白扭曲的面孔,已經不像是人臉,反而像是隻狐狸披上了人皮,眼角斜斜上挑,雙眸閃著幽光,掛著獰笑的嘴角有血珠滴落,像是剛剛探頭在面前的海碗裡吸食熱血一般。
  她面前還擺著幾個掀開蓋子的脂粉盒,一陣寒慄劃過魏陽的脊背,他幾乎能想像這樣一隻怪物,是如何梳妝打扮,把狐面隱藏在脂粉之下……
  這怪物,是他奶奶?
  身體一輕,一隻大手猛然抱住了他,幫他擋住了面前的異象。黑暗之中,熟悉的氣息在耳邊縈繞,有人輕聲對他說道:「不要看,陽陽,那些不是你該看的東西,跟爺爺回祠室吧,有祖爺爺在,咱們都會平平安安的……」
  那聲音帶著嚴厲,亦有溫柔,魏陽緊繃的心神慢慢鬆了下來,想要依偎過去,靠在爺爺懷中,然而身前突然一空,他栽倒在地上。
  面前的一切都變了,從白日化作夜晚,陰風在窗欞外呼嘯,樹枝啪啪打在門廊上,就像有什麼鬼怪在門外叩擊,想要闖進門來。魏陽猛力掙扎起來,然而他那副小小的身軀非但沒有爬起,反而不由自主團成一團,努力把自己藏在桌下,屋裡連燈都沒開,漆黑一片,唯有幾道白森森的月光透過門縫,映了進來。
  遠處有人在爭吵,聲音很大。
  「姜蘭!那可是你孫子,讓胡姑走!快點趕它離開!」
  「你以為我不想嗎?你以為我不想嗎!仙娘娘,你不是說那孩子妨家嗎?我才是這代的供奉!我才是供奉啊!」
  「你讓開!陽陽,躲起來,別出來!」
  「哈哈哈哈哈,他害死了老二一家,還要來害我嗎?魏長風,你為什麼要把他撿回來,為什麼要把他撿回來!他本該死掉的!哈哈哈!仙娘娘,求你了,求你了!」
  有什麼東西摔碎了,清脆的響聲在空蕩蕩的大宅裡迴盪,魏陽抖得更厲害了,雙手用力抱住膝頭,一聲壓抑不住的哽咽溢出喉腔,那聲音很輕很細,但是在這樣安靜的大屋中,卻像驚雷一樣響亮,他飛也似的用手摀住了嘴巴,想把那些聲音統統按回肚裡,可是已經晚了……
  白森森的月光下,出現了一條黑漆漆的影子,吻部尖尖,雙耳長長,大而蓬鬆的尾巴垂落在地,尖利的爪子叩在門上,輕輕一推,房門被打開了。魏陽驚恐的睜大了雙眼,只見空無一人的門廊外矗立著一條影子,那是隻狐狸,兩眼泛著綠油油的亮光,鮮紅的舌頭探了出來,貪婪的舔過利齒,上挑的吻部掛著猙獰詭笑。
  魏陽努力朝桌子下面縮去,他不害怕小動物,但是看著這隻狐狸,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的發抖,因為那雙眼睛不像是真正的動物,反而閃爍著凶光,帶著貪婪,帶著憎恨,像極了真正兇徒的目光。喉中咕的一聲,他終於忍不住了,身體一傾想要逃走,可是狐狸的動作比他更快,比他更猛,四肢只是一撐,就如同離弦之箭,飛也似的向他撲來!
  那張血盆大口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它口中的利齒,唇邊的涎水,可是他根本來不及閃避,細弱的手腳完全失去了力量,連動都無法挪動,正在此刻,他胸前突然有什麼東西熱了起來,一跳一跳,溫暖堅實,如同另一顆心臟。
  白光綻放!
  魏陽猛吸一口氣,從黑暗中醒了過來,他的手臂、肩胛、胸腹,每一寸肌膚都在隱隱作痛,肋骨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勒住了,讓他喘不過氣來。下一刻,胸前那熱熱的東西又回來了,一跳一跳,平穩有力,帶著勃勃生機,那的確是一個人的心跳,只是兩人離得太近,似乎兩顆心臟都緊緊挨在了一起。
  再下一刻,他感受到了頸邊的癢意,黑髮深深埋在他的頸窩裡,冰冷粘膩的肌膚貼在肩頭,似乎正在微微顫抖,那抖動有些太猛了,讓人分不清究竟來自何方。魏陽並沒有真正清醒,可是他依舊費力的伸出手,攬住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
  「齊…哥…」不知怎地,他的聲音又啞了,嘴裡還有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道,然而鼻端卻有股熟悉的青草芬芳,那是他們共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因此他知道此刻緊緊抱著他的是誰,知道是誰又一次護住了他的性命。
  記憶如同潮水,漫卷而至。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來到大宅,如何打開庫房,如何發現那只裝在木盒裡的狐狸雕像,他也想起了夢中那些東西,想起了繡房裡的神龕,想起了如同狐面的人臉,想起了那個漆黑夜晚裡歇斯底里的對罵,還有……狐狸。
  胸前一痛,一顆圓圓硬硬的珠子硌在肋骨之上,那應該是齊哥掛在胸前的菩提珠,而在不久之前,他胸前也掛有東西,一塊來自龍虎山,會發出璀璨白光的護身符玉。
  夢中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是不是那塊玉救了自己的性命?那只被供養的家仙又怎麼了?剛剛他是不是真的被上了身?為什麼會把當年的一切忘個乾淨……紛紛擾擾的思緒在腦中旋轉,可是魏陽什麼都沒說,只是更緊的攀住了身前的肩背,緊到讓他自己都喘不過氣來,似乎只要牢牢抓住他,那些困擾自己、折磨自己的東西終究都會煙消雲散。
  兩人就這麼緊緊抱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那顫抖才終於停歇,魏陽耳畔傳來一陣像是廝磨的碰觸,張修齊輕輕開口:「陽陽。」
  他的聲音帶著點含混,但是親暱輕柔,像是在呼喚最為眷戀的情人,魏陽喉結一滾,連著血腥味把這個想法嚥了回去,他的齊哥可能還不懂「情人」的含義,哪怕如何溫柔,都不會是那個意思。唇邊露出一抹苦笑,他掙扎著坐起身來:「齊哥,我剛才是不是出問題了?」
  直到這時,魏陽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狼狽,手臂上破了個很大的口子,血液似乎剛剛凝住,灰塵遍佈週身,也不知在地上滾了多少回,手上居然還有塊燙傷,火燒火燎的,已經開始往外滲水。而他所在的房間,也早就不是那間狹小擁擠的庫房,反而變成了他最不願進的繡房,只是房間裡再也沒有那些古舊的傢俱,朦朧的神龕,只有一地木屑,幾枚銅板,一副歷經劇烈戰鬥的場面。
  張修齊似乎也恢復了平靜,慢慢放開了懷裡的人,他的模樣不比魏陽好多少,長長的血口劃破了肩胛,手臂上也有幾道爪痕,雙眼泛著血絲,連嘴角都掛著一點血跡,然而他並沒有在乎自己的狼狽,只是開口答道:「附身,被狐狸。」
  這個答案並沒有出乎魏陽的意料,可是他還是愣了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了張修齊的下巴,指尖輕輕拭去他唇邊滲出的血水:「你的舌頭……你用真涎液了?」
  那傷口簡直讓人沒法忽視,如同在粉色的舌尖上開出了朵紅艷花瓣,小天師的口齒都不伶俐了,有種傷了舌頭才會有的含混。魏陽知道真涎液的用途,卻也知道如非關鍵時刻,這種辦法不可能輕易使出。剛才的情形,已經到關鍵時刻了嗎?
  張修齊同樣伸出了手指,輕輕摸了摸魏陽嫣紅的嘴唇:「劍會傷到你,精血不會。」
  心臟砰然一跳,魏陽抿緊了嘴唇,這意思……難不成他嘴裡的血腥味來自齊哥的真涎液?觸在唇上的手指冰涼,指腹似乎還帶著一層粗糙的薄繭,只是一根手指,卻像是要把所有感官都聚集在那之上,魏陽輕吸了一口氣,反手抓住了那隻手,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剛剛我撿到了一個木雕,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齊哥,我們先回庫房看看吧。」不由分說的,他拉起了張修齊,逃也似的向門外走去。
  80心亂
  庫房已經亂作了一團,幾個籐箱橫七豎八歪在地上,紙頁撒的滿地都是,也不知剛才到底出了什麼狀況,魏陽眉頭微微一皺,並沒有理睬地上的書本,快步走到庫房牆角,在書架前蹲了下來。
  失去意識前,他最後的記憶就是撿起了一枚木雕,一枚曾經供在奶奶的神龕中,又被爺爺悄悄藏起來的狐狸雕像。不論它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肯定都與當年的故事有些牽連。小心翼翼的撥開地上散落的紙頁,那隻狐狸還躺在原處,似乎完全沒被人動過的樣子,狹長的狐面上帶著酷似人類的笑容,長尾捲曲,繞在身前。
  魏陽不由屏住了呼吸,他隱隱覺得有些東西在呼喚他、誘惑他,然而這次,他並沒有伸出手去,而是扭頭問道:「齊哥,剛才你抓到那隻狐狸了嗎?」
  張修齊搖了搖頭,也上前了一步,仔細打量地上的木雕,過了片刻,他眉頭一皺,認出了那東西:「鬼陰木,別碰!」
  雖然有所準備,這聲還是讓魏陽心中一突:「鬼陰木是什麼?剛才就是它讓我著道的嗎?」
  張修齊已經伸出了手,按在魏陽肩頭,似乎想把他拉離危險,他的聲音也嚴厲了起來:「槐木陰沉,即為鬼陰,招魂法器。」
  這下魏陽立刻聽懂了,槐樹在民間被稱為鬼木,正是因為它身上陰氣過重,可以附鬼,而陰沉木則專指那些深藏地下,經歷了無數年月和地質變遷的「植物化石」,年份歷久的陰沉木有「乘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的功效,兩種特性相加,難怪會成為姜家神婆供奉的神像。
  只是猶豫了一下,魏陽就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臂:「齊哥,我知道輕重,不過這東西還是要收起來為好吧,放在這裡總讓我覺得不妥。你的符能夠鎮住它嗎?」
  張修齊難得的有些躑躅,過了會兒才答道:「不知道。」
  魏陽吃了一驚:「它有這麼厲害?」
  「看不透。」
  這也是最讓張修齊困惑的事情,剛剛那場爭鬥他其實是行了險的,如果妖畜能夠俯身而不改容的話,應該凶戾難當才對,然而只是精血就能把它驅出體外,顯然不合常理。
  這個答案也讓魏陽有些驚訝,不過他太瞭解小天師的思維模式,幾句話就把其中的緣由問了個清楚,不由皺起了眉頭:「不對啊,被這妖畜俯身應該會改變容貌才對。」
  剛才的噩夢還清清楚楚印在腦海中,奶奶的臉就從人面變作了狐面,要上妝掩飾才能出門施法,更別提當初龍虎山符玉還幫他攔下了奪命一擊,既然自己還活的好好的,符玉也未曾碎裂,就證明狐仙並不比之前的屍傀要厲害多少,怎麼可能出現這麼個讓小天師都「猜不透」的局面。
  然而只是皺了皺眉,魏陽立刻就下了決定:「還是先把東西封起來吧,這麼放在外面總不是個辦法,我記得之前有個木盒……」
  他的話沒說完,張修齊已經踏前一步,撿起地上的木盒,抽出隨侯劍輕輕一挑,就把狐狸木雕掃進了盒中,又拿出一張黃符牢牢貼在盒上,才把盒子收入懷裡。這串動作行雲流水,根本就沒有讓魏陽染指的意思。
  魏陽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從地上站了起來。然而剛剛起身,他就像想起了什麼似得,快步走到書架前,彎腰在書架底部摸索起來。剛才這個木盒出現的非常蹊蹺,顯然不是放在書架上的,既然能藏下這麼個木盒,理當也能藏下其他東西。
  在架底輕輕一劃,指尖就碰到了一個凹槽,像是個暗箱,可能是因為搬家被撞開了一半,才讓木盒掉了下來。毫不猶豫把旁邊的木板掀開,一捆厚厚的本子摔落在地。
  找到了!魏陽彎腰撿起本子,也不細看,直接放進了背包裡,起身沖張修齊說道:「齊哥,東西找到了,我們先回去吧,這裡恐怕不太安全。」
  說著他又看了看兩人身上,嘴角露出抹苦笑:「不過還是要先處理一下,這麼回家怕是會讓人擔心。」
  灰塵尚且能說得過去,血跡就難以解釋了,村裡可不像城裡,這樣渾身掛綵的在街上走一遭,不到晚上恐怕就傳得到處都是了,他可不敢冒這個風險。
  小心的鎖上庫房大門,魏陽從包裡翻出件外套讓張修齊披上,他的傷口大多在背後,有個外套足以對付。之後他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燙傷先且不提,那道刀傷已經收口了,稍稍有些滲血,只是在地上滾了一圈,傷口上染了些灰塵,包紮之前估計要清理一下。大宅裡水電都停了,現打井水顯然來不及,他稍稍猶豫了下,就想低頭舔舔傷口,還沒動作,那隻手臂已經被人握在了掌中。
  「齊哥……」魏陽的聲音哽住了,只見張修齊低下了頭,湊到那道刀痕旁,輕輕用舌頭舔過了傷口。他的動作很慢,估計是為了避開舌尖破口的地方,然而這輕柔緩慢的動作又化作另一種誘惑,魏陽只覺得整條手臂都抖了起來,身體熱的發燙,似乎舔在傷口上的不是柔軟的舌頭,而是一截火熱的碳條。
  像是感受到了魏陽的顫抖,張修齊加快了動作,把那道傷口清理了出來,然後反手扯出襯衣下擺,嗤的一聲撕下一截乾淨的布料,認真包在了傷口上。拍了拍魏陽的手臂,他說道:「回家,上藥。」
  他的態度太過自然,像是無數次這麼處理過傷口似得,黑亮的眼眸專注而率直,還帶出了一些以前從未有過的,像是「責任感」的東西,魏陽只覺得心臟跳的厲害,有些觸電似得麻痺,又有些難以形容的心疼,然而一切都沒法表露在外,最終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擠出了個微笑:「沒錯,我們先回家吧。」
  雖然在大宅裡遇上了不少事,但是實際花費的時間並不很長,到家時,大伯還沒從魚塘回來,大伯母倒是在家,正坐在院裡擇菜,看到兩人進屋就趕緊迎了上來:「今天又去宅子裡了?看你們這灰頭土臉的……」
  魏陽衝她笑了笑:「庫房裡積灰嘛,等會沖個澡就好,就是翻小庫的時候弄得有點亂,估計改天還要去收拾一下。」
  「嗨,那些不打緊。」大伯母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找到想要的東西了?」
  「找到了,幾本小時候看過的書,還有些筆記。」
  「那就好。」大伯母可不清楚裡面的彎彎繞繞,笑著說道,「那趕緊去沖個澡吧,你大伯估計要七點才能回來,到時候咱們再開飯。」
  「不著急。」魏陽又虛應了幾句,帶著小天師朝樓上走去,一直走到了客房門口才想起了另一件事,看著門板猶豫了一下,他狠了狠心,拉開了房門。
  然而跟想像中不同,烏龜老爺並沒在門口守著,甚至都沒有出來迎門的意思,魏陽進屋繞了一圈,才在床底下發現了老爺的身影,半跪在地上,他苦笑著討饒道:「老爺,這次真是小的我錯了,您老別生氣了,出來吃點小魚乾?」
  烏龜老爺理都沒有理他,連四肢都縮在了龜殼子裡,簡直跟冬眠了一樣。碰了半天冷龜殼子,魏陽無奈的沖張修齊擺了擺手:「齊哥,要不你先去洗個澡吧,出來我給你包紮傷口。」
  張修齊看了看他,又看了眼烏龜,慢慢點了點頭,拿起一條浴巾向外走去。小二樓的洗澡間並不在這屋裡,看對方走出了大門,魏陽鬆了口氣,也不講究姿勢,就那麼靠坐在了地板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場過於荒誕的夢境,直到此刻,疲憊感才蜂擁襲來,手腳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的抬不起來,不知是那場噩夢影響,還是被附身的後遺症終於出現了。
  然而身體的疲憊卻擋不住腦中狂捲的念頭,適才被刻意壓下的東西又湧上了心頭,他想起了夢中的那些事情,想起了那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月夜。那隻狐狸為什麼要攻擊他?就算他是舅爺口中的供奉,那時的年紀未免也太小了,根本不適合被附身,更別提那天晚上一點也不像俯身會有的局面,那妖怪分明是想殺了他,甚至是吃了他,它不是姜家養了幾輩子的家仙嗎?
  還有爺爺和奶奶的對話。魏陽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似乎那尖利的叫聲還在耳邊迴盪,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奶奶所謂的妨家一直是指這個嗎?是不是也因為這個,他那憨厚老實的大伯才堅定的站在了奶奶那邊,對自己謹小慎微。還有爺爺,那個狡猾到成了精的老江湖,為什麼會那麼刻意的讓自己相信世界上沒有鬼怪之說,把一切都歸咎到江湖術上,其實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世上是有鬼怪的吧。
  一切的一切都呼之欲出,可是魏陽這時卻覺得害怕了,畏懼到連手都不敢伸出,裝著謎底的背包就在一尺之遙,他現在卻不那麼想碰了。
  就這麼傻愣愣的坐在地上,他渾身想被抽空了一樣,任意識飄忽在外,可是有什麼把他喚了回來,那是一隻帶著水汽的手掌,輕輕壓在他額前,揉了揉那頭亂七八糟的黑髮。
  「陽陽。」
  魏陽抬起了頭,不知何時張修齊已經洗完了澡,回到了房間,可能是沒帶換洗衣物,他這時渾身光裸,只在腰間圍了條浴巾,沒有擦乾的水珠順著髮梢滾落在了胸前,也許是剛剛洗過澡的緣故,他身上的疤痕都泛出了淡淡的紅色,然而這些疤痕並沒有破壞緊致的肌肉線條,反而給那具軀體帶上了一種蕭殺的美感,就像百戰而歸,帶著傷痕和榮耀的俊美戰將。
  魏陽喉中輕輕一滾,挪開了視線,向上看去。那雙凝視著自己的黑眸中,正帶著種難以形容的緊張,就像只懵懂的獵犬察覺了主人的情緒,卻又無計可施,只是擔憂的守在身邊,專注,並且執著。
  胸腔中的某個地方又疼了起來,魏陽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微笑,從地上爬了起來:「齊哥,我先去洗個澡,等會就來給你包紮……」
  他的手被人抓住了,張修齊並沒有讓他逃走,那隻手如同鐵箍一樣牢牢扣在腕上,英挺的眉峰微微皺起,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可是最終,他吐出口的只有一句話:「陽陽,別怕。」
  魏陽的眼圈有些發熱,唇角卻露出了抹真正的笑容,他彎下腰,把頭抵在了對方額頭上,幹幹的髮絲匯上了對方的濕發。
  「我不怕,有齊哥你在身邊,沒什麼可怕的。」
  81往事
  洗澡沒花多長時間,等魏陽回到房間時,張修齊已經換上了一條乾淨的牛仔褲,上身沒有穿衣服,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坐在床邊。知道對方的意思,魏陽笑了笑,也不廢話,直接拿出剛買的繃帶和碘伏,幫他包紮背後的傷口。
  可能是跟小天師相處久了,魏陽覺得自己的包紮手法都熟練了不少,索性這次傷得不深,上點藥就能對付過去,輕手輕腳打好了肩頭的繃帶,他又轉頭用創口貼處理了一下手臂上的劃傷,可能是因為洗完澡沒穿好衣服,張修齊的肌膚有些冰涼,淺淺的肌肉線條並不誇張,但是摸起來緊致有力,蘊含著勃勃生機。
  然而比這具軀體更讓人無法自控的,則是那人毫無保留的依賴和親暱,手上微微一滯,魏陽晃開了腦袋裡那些雜念,拍了拍對方的手臂:「好了,齊哥你還是再畫些固魂符吧,這兩天的狀態實在太糟,過幾天又要到陰曆二十三了,早作準備為好。」
  由於舌尖剛塗了消炎藥,張修齊此時更沉默了,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起身,直接抓住魏陽的手臂,反過來認認真真幫他上藥,重新包紮,一板一眼像個執拗的孩子。看著對方抿緊的唇角,魏陽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像是有回甘在舌根飄蕩。
  手臂微微繃緊,等包紮完畢後,他毫不猶豫的拿出一堆黃紙硃砂,把小天師指使去畫符,自己則靜悄悄的坐在了床板另一頭,從旅行袋裡摸出了一捆厚厚的本子。
  如果只是為自己的話,他現在已經不想碰這些了,但是那段過往裡應該也有齊哥的存在,為了那麼一點點可能的線索,他也不能放棄。深深吸了口氣,魏陽解開了捆在本子上的麻繩。
  這是摞用硬皮夾起來的線裝本子,看起來像是手工自製的,也不知存了多少年頭,裝訂線都已經腐朽了,跟之前拿到的黑皮筆記本不同,這本子裡的內容全部都是右開豎版,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而且是按干支計時,每一段文字前都詳細標出了時間,只是翻了兩頁,魏陽就知道自己找對了東西。
  在舊時的江湖中,為了避免窺探和那些官面人士,江湖人有一套獨特的黑話和暗語,稱之為「春點」,而春點之中,又有每個門派私下設立的切口,如果不是道上的人,不懂江湖路數,就算在你面前說話,你也未必能聽懂他們都在說些什麼。不過舊時識字率太低,這些春點往往是口耳相傳,會用它來記錄東西的,可謂萬中無一,而魏陽現在拿著的這本子,恰恰是含有不少春點暗語的私人日記。
  他爺爺魏長風可是正經的江湖人,又做過長春會的會首,想出用春點記錄半點也不奇怪,若是不懂這些江湖路數,就算拿到了這本日記,怕跟看天書也沒區別吧。幸好小時候他對這些很有興趣,纏著爺爺學到了不少東西,多多少少還能看出日記裡講的都是什麼。
  定了定神,魏陽不再猶豫,飛快的翻看起來。
  由於用了春點,日記內容非常簡練,而且能看出都是記載那些被爺爺視作重要的事情,不過鑒於老人的年歲,這本日記依舊足夠冗長,魏陽直接跳過了開頭部分,從二十年前開始找起,一條條讀過那些記載,事情的輪廓漸漸在腦中成型。
  二十年前,老人的二兒子,也就是魏陽的父親在王村遭遇了「皮子禍」,按照春點的說法,應該是跟狗有關的邪祟,當時有位「化真」——也就是化外高人——前來,幫他們除掉了禍害,但是兒子兒媳都已經喪命,他就直接把孫子接回了家。
  誰知回家以後,妻子家供奉的「胡姑」突然出了問題,像是突然瘋了一樣想要對孩子不利,老人攔了幾次都沒攔住,王村那邊也斷斷續續鬧了些亂子,他懷疑當年的餘孽沒有消乾淨,本想等那位高人回來再重新看看,但是一年過去,始終沒見蹤影,無奈之下只能按照金點法門略作鎮壓,擺了個銀杏局。
  局成之後,王村是太平了下來,家裡的大仙卻鬧得更厲害了,最終還是對孩子痛下殺手,但是當初高人留下的護身符幫他擋了一命,沒死成,只是大病一場,醒來就忘了所以事情。
  他心存僥倖,也害怕再出亂子,就悄悄把妻子供奉的神像藏了起來,神主不能歸位,自然也就請不到神,之後胡姑再也沒有出現,孫子也沒能想起當年的一切,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十幾條日記,雲山霧繞的講述,終歸就是這麼個故事,看著最後老人略帶慶幸的口吻,魏陽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既是慶幸,也是失望。如此私密的記錄裡,爺爺從始至終沒有提過他「妨家」之類的話語,沒有把當年那場禍事算在他頭上,更是把失憶當成了件好事,回想起這些年來老人對他的呵護,甚至教給他「春點」這件事,是否爺爺當年也想過把這本子傳給他呢?
  至於失望,則是日記並沒有說太多「化真」高人的事情,更沒有任何關於骨陣的記載,那位龍虎山張天師只是像個影子,一晃就消失在紙頁之中。如果自己和齊哥只有一面之緣,那所謂的「因果」又從何而來?
  闔上了本子,魏陽輕輕歎了口氣,不論如何,他身上這些事漸漸連成了脈絡,就連夾在筆記本裡那半截紙條,看來也不太奇怪了,是不是爺爺曾經想留下線索,但是後來又反悔了,才把那半截紙毀掉了事呢?還有奶奶最後的遺言,餘生再也沒法喚來大仙,她恨他簡直是理所當然,只可惜狐狸發瘋的原因還搞不明白,恐怕只有姜家才能說清楚了……
  正想著,身前似乎有人影閃過,魏陽抬起頭,只見小天師站在了面前,窗外,天色早就暗了下來,魏陽看著面前那人,露出了一個微笑:「到時間了嗎?該下去吃飯了吧,不過齊哥你的舌頭還有傷,今天吃飯時估計要小心一點。」
  張修齊並不清楚魏陽剛才在做什麼,但是他確實能夠分辨出對方的情緒變化,那些沉重到無以復加的東西似乎消散了大半,連帶他也有些開心起來,輕輕點了點頭,小天師伸手把人扯了起來。
  緊緊握著張修齊的手掌,魏陽站起了身,隨著這個動作,他胸中那些負累也輕快了不少,他並不是一個容易輕信的人,但是一條條線索都能扣住,由不得他不信。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臂,魏陽唇角劃過一抹笑容:「等明天再研究下狐狸的事情吧,我也會探探口風,看看骨陣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齊哥你放心好了,總能找到結果的。」
  張修齊沉默的點了點頭,也不知聽懂了多少,但是吃飯他總是知道的,並沒有多說什麼,兩人並肩朝樓下走去。
  大廳裡,大伯已經坐在了飯桌前,有些發愣的看著桌上的飯菜,臉色並不太好看,魏陽笑著衝他打了個招呼:「大伯,可以開飯了吧?」
  大伯猛地醒過了神,看著魏陽有些欲言又止,最後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巴,一把端起飯碗,魏陽眉頭皺了皺,但是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也沒放在心上,簡簡單單吃完了飯,就跟小天師一起上樓去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大伯母終於有些按耐不住了,輕輕捅了捅大伯的手臂:「他爹,你真不跟小陽說一下嗎?」
  「說什麼?那是他們姜家出的亂子,跟咱們魏家有什麼關係!過兩天小陽就要走了,趕緊離開就好。」大伯硬邦邦的答道,一點都沒有轉圜餘地。
  大伯母歎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了,端起碗筷就去洗碗。大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根香煙,悶頭抽了起來,煙頭的火光一閃一閃,明暗不定。
  回到屋裡,魏陽又逗了半天烏龜,但是老爺似乎是打定了注意鬧彆扭,根本沒有出來吃食泡澡的意思,簡直沒了脾氣,小神棍也只能放任自流,等著烏龜自己出來溜躂。
  又隨便翻看了一會兒爺爺的日記,魏陽終於扛不住睏倦,早早的滾到了床上,張修齊今天的損耗也不小,但是依舊準準的熬到了九點,看了看窗外月色,又在放置狐狸雕像的盒子上貼了兩條黃符,才規規矩矩的上床睡覺去了。
  隨著家家戶戶燈火熄滅,魏家村也再次陷入了夜晚的寂靜,小院裡早就關門閉戶,然而有陣古怪的風卻輕飄飄穿過了門縫,咻的一聲吹了進來,似乎嗅到了風中古怪味道,院裡的一切生物突然都閉上了嘴,雞捨裡不再發出悉悉索索的響動,大黃狗也哆嗦著團成了一團,把尾巴牢牢加在了兩腿之間。
  那陣風像是有生命一般,穿過了走廊,爬上了樓梯,逕直向客房飛去,然而還未來到客房,空氣中突然起了一陣漣漪,那古風像是被什麼彈了回來一樣,狼狽的退後了幾米,不甘心的又往前鑽,可是想盡了辦法依舊沒法衝進屋內。
  最終它就像來時一樣,再次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兩人熟睡的床板下,烏龜慢吞吞從殼子裡探出頭來,像是輕輕打了個哈欠,把腦袋垂在了地板上,然而龜殼所在的地方沒有半點挪動,就像鎮守著什麼一樣,牢牢釘在了那裡。
  82上門
  魏陽是被一陣拍門聲吵醒的,像是有人在小院外砸門,木質的門板發出匡匡響動,困意還未完全散去,他在床上懶洋洋翻了個身,並沒有起來的意思,小天師安安靜靜躺在身邊,似乎根本就沒聽到動靜,正睡得沉沉。窗外天色昏暗,月亮尚未落盡,淺淺一輪掛在天邊,估計都不到五點,是誰這麼一大早就擾人清夢?
  不一會兒,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像是大伯自己去迎的門,然而卻沒放人進院,而是在門口說起話來,彼此的聲音壓得都很低,魏陽窩在床上也聽不真切,但是沒過多久,那聲音就響了起來,還有些嘈雜的推搡聲。
  「魏濤,你能給誰做主啊?快叫人出來,這次真是大事!」
  一個激靈,魏陽的瞌睡全醒了,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走到窗前,只見小院門口正堵著幾個人,大伯死死抓著門板,不想放人進屋的樣子,大伯母則焦急的站在院裡,像是想上前幫忙。
  見此情形,魏陽二話不說,穿上衣服就朝樓下走去,下了樓,大伯母先看到了他的身影,面上露出尷尬又猶豫的神色:「小陽,你,你起來了?你看這……」
  魏陽衝她笑了笑,快步走到了門前:「大伯,怎麼了?」
  看到他出來了,門裡門外兩撥人頓時顯出不同,門外那個中年人面上帶了喜色,直接喊道:「陽陽,我是你大表叔啊,家裡出事了,想讓你幫忙過去看看……」
  大伯慌忙攔下了話頭:「他叔,小陽真跟這些事兒沒關係的,你們還是趕緊送人上醫院吧……」
  兩邊眼看又要吵起來,魏陽趕忙說道:「大伯,站在這裡也不是個事,要不先請他們進來說話?您看天都還沒亮呢,吵到鄰居也不好。」
  後半句顯然更有用些,大伯猶豫的看了看隔壁院裡亮起的燈光,最終還是讓開了身子,門外那幾人立刻一哄而上,衝著魏陽圍了過來。領頭那人更是直接拉住了魏陽手臂:「陽陽,跟我回家一趟吧,你舅公突然出狀況了,估計是洗骨的問題,必須要你出面才行……」
  這人正是舅爺家的大兒子,應該是叫姜勇吧?十幾年沒見,他也兩鬢斑白上了年紀,穿著一身服喪的黑衣,胳膊上還纏著白麻,顯然是沒來得及換衣服,一臉焦急不似作偽,洗骨葬那邊真出問題了?
  魏陽還沒有答話,大伯先不答應了:「勇子,小陽這次回家就是來玩的,姜家的事情跟他真是沒啥關係,而且我媽當年那個態度……唉,她就沒讓小陽繼承家業的意思啊,你們這是鬧得哪出?」
  姜勇根本沒搭理他,直接沖魏陽說道:「我爹說的話絕對沒錯的,陽陽,這次事情真的有古怪,咱們姜家幾輩兒的傳承了,還能看不出這個?算表叔求你了,至少去看看老爺子,救人一命啊!」
  一邊是大伯皺著眉頭的拒絕,一邊則是表叔焦急無比的懇求,魏陽沉吟片刻,利落答道:「我去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有個朋友也在,要帶他一起過去。」
  姜勇頓時皺起了眉頭:「這事外人摻合進來總是不好,畢竟是咱家的家……那個,咱家的事情。」
  魏陽微微一笑:「正是因為是姜家的事情,我才想帶他去。表叔,實不相瞞,我那朋友是個有真本事的人,家傳比姜家還要厲害,萬一我對付不了,帶上他總是更保險些。」
  聽到這話,不僅姜勇吃了一驚,連旁邊站著的大伯和大伯母心裡都打了個突,魏陽回來可從沒說過這事啊!他們只覺得那個年輕人沉默寡言又冷的厲害,讓人心生敬畏,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說頭。
  然而有人總比沒人好,大伯母難得反應快了一次,趕緊說道:「那就跟去吧!既然小陽都說了,有人照應總是好的。」
  有了這記邊鼓,兩邊倒是不太好反駁了,魏陽沖幾人笑了笑:「我先去準備一下,還請你們在下面等等,馬上就好。」
  說完他也不等人回答,直接朝客房走去。樓上,一人一龜都已經醒了,張修齊睡衣都沒換,已經站在了走廊上,像是也想下樓的樣子,魏陽趕緊把人攔了下來,略帶歉意的說道:「齊哥,打攪你睡覺了,我舅爺那邊似乎出了問題,要讓我過去看看,正好狐狸的事情還沒解決,我覺得可以去瞧瞧情況。」
  自從知道睡覺也是一種固魂修煉後,魏陽在這上面就注意得很,沒想到這次還是打攪了齊哥睡覺,不過姜家的家仙確實不是他能對付的東西,加之他們手裡還拿著那個狐狸木雕,還是應該去探探底的。
  聽到這個,張修齊倒是沒什麼異議,直接轉身洗漱換衣服去了,魏陽揉了揉鼻樑,才看到吭哧吭哧爬出來的烏龜老爺,不由露出了笑容:「您老終於肯出來了,早飯想吃什麼?樓下還有小魚小蝦,都是新鮮的呢。」
  然而老爺根本沒有吃飯的心情,直接爬到他腳邊,用腦袋拱了拱他的腳背,魏陽眉頭一皺,終於發現了不對,連忙蹲了下來,伸手抓住了老爺的背甲:「咦?你這殼子上怎麼黑了幾塊……」
  老爺的背甲一直是深褐色的,紋理清晰油光發亮,看起來十分威武。然而此時它的背甲中心卻多了幾條黑色斑紋,樣子十分古怪。魏陽也是養龜養久的人,雖然老爺從沒生過病,但是常識還是知道的,這種龜甲突然變色,基本都是病變的徵兆,很可能是得了腐甲病。
  這龜也不知多少歲了,萬一真出個問題,可就麻煩大了,然而魏陽心裡著急,老爺卻像終於贏得了關注,脖子抻得老長,趾高氣揚的在魏陽面前踱來踱去,簡直就跟炫耀一樣,弄得他這飼主一頭霧水。
  這時張修齊洗漱完畢,走了回來,像是終於清醒了些,有些困惑的打量了一下房間,又走到床邊看了看,突然說道:「有東西來過。」
  「什麼東西?」魏陽現在對這個可是敏感的很,趕緊問道。
  張修齊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搞不清狀況,不過低頭一看剛剛爬到他腳邊,探頭想拱他腳背的烏龜,緊鎖的眉峰就鬆開了,彎腰仔細打量了一下龜殼,他伸手一指烏龜:「它擋下了。」
  魏陽:「……」
  這次魏陽是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天師說出的「東西」,十有八九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樣的傢伙,烏龜老爺怎麼能擋下呢?
  張修齊的表情卻十分鄭重,還專門點了點龜殼上的黑紋:「太衍真訣,可鎮祟。」
  太衍是什麼魏陽當然清楚,古代「大」通「太」、「泰」,所謂太衍也就是易經中所說的大衍之數,「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這個數字便是易卦大數,也是取卦、卜筮的根本所在,更是不少道家理論的發軔之源,譬如以觀星、風水為重的道家宿土一脈,就十分精善於大衍術的推導,至於專研圖讖、六爻的占驗派,更是少不了易數這個總綱,所謂「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
  這麼個名頭之下,還掛著「真訣」二字,可見老爺背上的紋路有多牛氣,最初卜筮用的都是龜殼不錯,可是誰會專門在活龜身上刻這麼個玩意?難道自己從路邊撿來的烏龜還有什麼大來頭?看著再次趾高氣揚起來的老爺,饒是魏陽這樣的應變能力,也有些吃不消了。
  糾結了好一會兒,魏陽才歎了口氣:「您老還真是夠神的,難不成昨天拉我就是因為這個?我靠……我怎麼淨撿些這樣的祖宗回家。呃,今天我們要去姜家,您有興趣跟去嗎?」
  不得不說小神棍的反應夠快,立刻就想拉壯丁了,烏龜老爺卻斜睨了他一眼,大搖大擺往屋裡走去,看樣子是想去泡澡了,也不知是昨天擋妖怪費了太大力氣,還是今天這趟它覺得沒啥危險。魏陽不由苦笑一聲:「算了,齊哥,還是咱倆去就好。」
  張修齊點了點頭,從旅行袋裡拿出了備用的符紙、銅錢,又把昨天包好的木盒也裝在了懷裡,既然是去打狐狸,這玩意還是必須的。準備好了一切,魏陽也不猶豫,帶人下了樓,院裡表叔他們顯然都等著急了,看到兩人下來趕緊說道:「陽陽啊,我爹已經折騰一夜了,可拖不起了。」
  魏陽面上表情不變,肅然答道:「那就先上車吧,我記得舅爺家離這邊也不近,最好在車上跟我們講一下事情詳情,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其實姜勇是不太想帶魏陽那個「朋友」去的,然而在看到張修齊本人後,他心中卻莫名覺得也許自己這個侄子沒騙人,別說是本村了,十里八鄉恐怕也找不出這種氣質的人物,只是猶豫了一下,他終究還是咬牙點頭:「那行,車還能坐下,咱們先回家!」
  這位表叔開來的是一輛六座麵包車,很有些車齡了,村間小道跑起路來一晃一晃的,指使同伴去開車,他湊在後面仔細跟魏陽解釋了起來。原來自從前天開始洗骨儀式之後,情況就一直不太對勁,先是他爹的腿受了陰氣行動不便,然後又是家裡有些異常,不過老人聽說魏陽回家的消息,一直以為是家裡的家仙歸來的徵兆,並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昨天事情猛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家裡供奉的祝方竟然碎裂了,老爺子當場癱倒在地,晚上回家就開始抽風,跟鬼上了身一樣,姜家怎麼說也是個祖傳的神漢世家,就算沒有家仙附體,也有些偏方可以對付那些弱小點的精怪,誰知這次什麼手段都用上了,愣是沒有效果!這時姜勇自然就想起了老爺子念念不忘掛在嘴上的魏家小兒子,也就是面前的魏陽。
  聽著對方所說,魏陽沉吟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你說的祝方是什麼東西?」
  沒問老人的狀況,也沒問洗骨的具體事宜,甚至都沒問鬼上身是個什麼表症,直接問起了「祝方」,這難免讓姜勇愣了一下,不過愣過之後,他更加疑惑的反問了一句:「你連祝方都不曉得?我小姑從沒跟你說過嗎?」
  83假貨
  面對這位小表叔的疑惑,魏陽只是扯了扯嘴角,淡淡答道:「奶奶從來都沒跟我說過這些,她本來就不喜歡我,更沒想過讓我繼承家業。」
  姜勇顯然不太清楚魏家的情況,這可跟他家老爺子的態度截然不同,上代姜女竟然都沒看上魏陽,那老爺子到底是看上人家什麼了?然而心裡嘀咕,他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祝方就是咱家祖傳的寶貝,請神時溝通家仙用的,只有血脈合格的姜女或者姜漢才能使喚,據說施法的時候需要手握祝方,念出巫咒,不過聽我爹說,祖上有些厲害的連咒都不用,只要摸到祝方就能請神上身。」
  魏陽心中咯登一聲,他早就懷疑那個狐狸雕像就是所謂的祝方了,卻沒想到這東西居然是如此用的,那他上次摸到雕像就被俯身,豈不是說血脈極為適合?
  然而臉上沒有任何破綻,魏陽反而露出些不信的神色:「我還以為家仙都是自行上身的,怎麼還需要借助這個?你親眼見過?」
  姜勇雖然也是姜家直系血脈,但是接觸這些東西實在沒有自家兄弟那麼多,不由尷尬的搖了搖頭:「請神可是大事,咋可能讓人看。不過家裡祖祖輩輩都是這樣來的,到了適合的年齡都會讓試試,也算是讓大仙自己挑適合的供奉。」
  魏陽不置可否,轉而問道:「那你說祝方毀了,豈不是要斷了傳承?難道姜家還有類似的東西……」
  姜勇面帶憂慮的歎了口氣:「哪還有啊,祖上傳下來的就那麼一件,當年小姑去世時就從你家請回來了,誰知竟然碎了,我爹估計也是受了刺激才外邪侵體的……哎,總之還是先過去看看吧。」
  看來那「祝方」果真只有一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魏陽不再多說,姜勇的神情也更憂慮了些,請到了人不假,但是跟這大侄子一聊,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誰能想到老爺子看好的繼承人竟然是這麼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這還能治好他爹身上的問題嗎?然而再怎麼揪心,姜勇也是不敢耽擱的,不到二十分鐘,汽車突突的就開進了李村,停在了姜家祖宅門前。
  和魏陽家不同,姜家是民國初年才搬到這邊的,落戶的時間並不很長,在舊社會的農村裡,一村往往都是一姓,外姓人想要落戶只有入贅或者聯姻,否則很難融入這種封建宗族社會。
  然而姜家卻輕輕鬆鬆打破了這個規則,實在是因為那時候神漢神婆的地位太高,加之社會動盪不安,又是戰亂又是饑荒,大量人口損失也帶來了大量孤魂野鬼,修仙的畜生們更是不安於室,撞客、□症的幾率不是一般的高,才讓這麼個外來戶在村裡落下了腳,還起了寬敞奢華的祖宅。
  至於後來鬧動亂的時候,姜家成分太特殊,是受了些影響,但是這邊畢竟也算得上偏遠地區了,批鬥之類都是流於形式,又有魏長風那種人精的照拂,一家子也沒受多少折騰,就這麼穩穩當當活到了新世紀,還能惦記著重新撿回這個祖傳的活計。看著這座面積不遜於魏家老宅的院子,魏陽輕輕吁了口氣,邁開腳步,踏進了院門。
  來迎接的是姜勇的大哥姜念,年齡看起來跟魏陽的大伯不相上下,但是氣質卻沉穩許多,可能是之前電話聯繫過了,他看到魏陽身邊跟著的張修齊也沒吃驚,只是隨便打了個招呼,就低聲說道:「陽陽,先跟我進屋看看情況吧,你舅公在大屋裡躺著呢。」
  都到這裡了,魏陽當然不會拒絕,跟著兄弟倆一起往裡走去。姜家的房子應該是幾年前改建過的,基本都是現代格局,青磚水泥的房子,還刷了白灰,看起來通透亮堂,挨著的三個院裡都住著人,顯然還保持著那種大家庭格局,只不過一路走來硬是沒見著半個女人,院裡只守著些精神憔悴的年輕人,應該是族裡的晚輩。
  姜念沒理那些年輕人,直接把魏陽領進了主屋,跟外面的格局不同,這主屋倒是保留了不少舊時味道,傢俱大半都是紅木的,廳裡的八仙桌上還供著神龕,隔壁的臥室裡則擺著一張大大的架子床,四根纖細的床柱頂著個雕花的承塵板,三面都裝著鏤空的木圍欄,看起來古拙典雅,很有些生活情趣,然而躺在上面的人,可就沒那麼好看了。
  只見兩天前還精神健旺的老人,如今已經整個癱在床上,臉色青的嚇人,口鼻之中都滲出了灰黃色的涎水,天氣明明不冷,身上還捆著兩層厚棉被,也不知是怕冷還是為了控制他的行動,乾瘦的軀體如同篩糠似的抖動著,連著架子床上的帷幔都不斷哆嗦,一刻也停不下來。
  就算對這位舅爺沒什麼好感,魏陽依舊皺起了眉頭:「怎麼會變成這樣?」
  姜念搖了搖頭:「這還是好的,昨天晚上跟犯了癲癇一樣,抽抽了半宿,天明才好了點,剛剛打了兩個吊瓶。」
  自古巫醫不分家,跳大神的往往也要學點醫術,用個吊瓶也不怎麼奇怪,然而魏陽想問的根本就不是這個,對方明顯規避了老人中邪的緣由,連這都不想說,恐怕心裡已經有了定案吧。
  瞥了姜念一眼,魏陽嗯了一聲:「那您找我來是做什麼呢?我既不會醫也不懂藥,過來這邊也是白搭。」
  姜念猶豫的看了魏陽身邊的張修齊一眼,壓低了聲音:「陽陽,這個真是咱家的秘密,外人恐怕……」
  「齊哥是我過命的朋友,不是外人。」魏陽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而且人家也是有道行的練家子,萬一您老想得法子不管用,還要拜託人家呢。」
  他的聲音裡帶著點嘲諷味道,姜念是個心思深沉的,不可能聽不懂,但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沉吟片刻就歎了口氣:「也罷,都是為了老爺子,我也算豁出去了。」
  說完,他不再遮掩,快步走到了外面的神龕前,從暗格裡拿出了樣東西,又走了回來,把手一伸:「老爺子之前說你是個繼承了供奉身份的人,這個我也猜不透,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陽陽,你拿著這個試試。」
  在他手心中,放著的正是一隻小小的狐狸雕像,不過狐狸頭已經裂成了兩半,露出裡面暗紅色的木頭茬子。魏陽只一眼就看出這東西跟昨天見到的那枚形制一樣,別說外形了,連表面的木頭顏色都一般無二。
  然而小神棍是什麼出身?只消一眼就看出這玩意是個純粹的假貨,外表能仿,顏色能做舊,但是木質確是無法改變的,原本的祝方應該是鬼陰木的材質,既然是陰沉木,就應該裡外顏色一般無二,而且有種似石非石、似木非木的質感才對,可是姜念手裡拿的這隻狐狸,別說那木芯的顏色了,光是那些明顯的木茬子就不可能是陰沉木。
  這樣的話,解釋應該只有一個,祝方的確是被爺爺藏了起來,還仿造了個假的來騙奶奶,才讓那狐仙再也沒有俯身的可能。後來奶奶去世,這假貨就被還回了姜家,不過這些人也是不識貨的,誤以為狐仙只是在等新供奉,壓根就不知道他們的祖傳寶貝被掉了包。
  看著那碎裂的假祝方,魏陽並沒有揭破的意思,反而沉吟了片刻才開口問道:「伯伯,您也知道我對姜家這檔子事根本沒有興趣,這都什麼年代了,再來跳大神顯然也不現實,你們何苦又死死扒著個家仙不放呢?」
  姜念顯然是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問,十分平靜的搖了搖頭:「其實抱著這心思的只有我爹一個,祖上關於這狐仙的故事太誘人了,驅鬼除祟之類的其實只是附帶,翻江倒海、點石成金都不成問題,只可惜這些年沒有人能夠發揮家仙半成本事,如今咱們家的姜女姜漢也不吃香了,為了子孫後代,老爺子當然想要再拼一把。不過我沒那麼貪心,只求能救回老爺子,陽陽,只要試這一次就好,之後你就算再也不回來,我們也不會有怨言的。」
  他的語氣稱得上誠懇了,魏陽眉頭一皺,似乎有些意動:「他畢竟也是我親舅爺,能幫的話,幫一把自然無妨,只是這東西……不會害我吧?」
  「不會!」姜念答得極為乾脆,「姜家從沒出過短命的供奉!大仙也是要修行的,怎麼可能無故傷人性命,更別說它是咱家的家仙,這世世代代的人都不傻,又有誰會供一個凶物呢?看看你奶奶就知道,她老人家不也舒舒坦坦過了一輩子。被家仙上身並不可怕,據說連神智都能保持清醒,就是借體讓大仙用用罷了。」
  這話可跟魏陽的親身經歷截然相反,然而仔細打量姜念的表情,他又發現這人真的不是在說謊,那麼其中的蹊蹺肯定就是出在別處了,難不成因為王村的那場變故,才讓這個養了幾輩子的家仙發起瘋來?可是它又為什麼要針對自己呢?
  心中思緒起伏,魏陽面上卻沒有表露絲毫,而是下定了決心一樣伸出了手:「那我就試試看吧。」
  姜念頓時如釋重負,小心的把木雕遞在了魏陽手中,又把歷代相傳的口訣傳給了他,那應該是一段咒,並不很複雜,魏陽只聽了一遍就記住了,然而手握祝方,口念符咒,十幾分鐘過去了,仍然什麼都沒發生,姜念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本來就是個假貨,能出真效果才有鬼了,雖然心知肚明,魏陽依舊十分歉意的沖對方搖了搖頭:「伯伯,看來舅爺想錯了,我也不是什麼能繼承姜漢血統的傳人,你看這……」
  姜念嘴唇顫了顫,差點都有些站不住了:「這祝方怕是不成了,我爹他……」
  傳家寶壞掉,招不到狐仙也是很有可能的,然而沒了這玩意,他真不清楚要怎麼才能救老爺子的性命,難道這就是打了一輩子雁,最終讓雁啄瞎眼嗎?
  魏陽把雕像遞了回去:「其實我也一直奇怪呢,為什麼舅爺總以為家裡發生的事情跟我有關,要不伯伯你再詳細說說情況,也許是哪兒弄錯了,出了什麼誤會,只要找準病根,說不定還有解決的可能。」
  捏著那枚破破爛爛的木雕,姜念猶豫了片刻,終於歎了口氣:「事情是這樣的……」
  84補漏
  原來從幾天前開始洗骨葬後,姜家就出現了各種古怪的徵兆,先是洗骨的姜老爺子腿部受風,不良於行,然後宅子裡就開始鬧凶。所謂「鬧凶」是指一種鄉下常見的靈異事件,就是晚上屋裡的鍋碗瓢盆會自己匡匡作響,這要是放在別人家,恐怕會把人嚇出個好歹,但是姜家是個什麼來歷,姜老爺子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把它當成是家仙歸來的徵兆,家仙這種東西再怎麼玄乎總歸還是修仙的畜生,尤其是黃仙、狐仙最為頑皮,他小時候沒少聽家裡鬧凶的動靜。
  這下可把姜老爺子高興壞了,要知道家裡已經幾十年沒出現過這樣動靜,他還以為自己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家仙回歸了呢,不過在家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合格的供奉,一打聽,反倒聽說魏家的小兒子回來了。這時間未免太巧,不由就讓老人起了念想。
  結果供奉沒請回來,祝方卻先碎了,也不知是冒然擺在洗骨葬,還是其他什麼緣故。接著老爺子就中了招,口鼻冒著黃水,身上打著擺子,不像是被仙畜俯身,倒是有點像是遭了厲鬼,這可是姜家直系血脈幾代來唯一一次出事,怎能不讓姜念著急。
  聽到這裡,魏陽眉頭卻是一皺:「只是家裡鬧凶,舅爺就懷疑我是供奉?伯伯,這裡面說不通吧,總應該有些其他理由才對。」
  沒料到魏陽這麼敏銳,姜念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的確不止有鬧凶,實際上在你回來的當天晚上,祝方就發光了,是我爹親眼看到的。那可是咱家真正的寶貝,也是勾連大仙的唯一道具,肯定是大仙給出的指示!」
  姜念說的斬釘截鐵,魏陽卻半點也不信,因為沒人比他更清楚,真正的祝方一直在魏家祖宅藏著,姜家供著的這玩意能不掉色就已經是爺爺技術高超了,想要發光絕對沒有可能。不過木雕不會發光,其他的卻未必不會。
  心思一轉,魏陽皺眉問道:「那之後你們有看到祝方再次發光嗎?比如昨晚舅爺犯病的時候……」
  「沒。」姜念目光不由一黯,發光還真就只有那一晚,之後祝方非但沒有半點動靜,還直接在洗骨葬上裂開了,也是因為這個,老爺子才一病不起,還糟了邪祟,現在連魏陽都沒法請神,他們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魏陽卻安慰似的笑了笑:「伯伯,不是我想掃你們的興,也許問題就出在那光上呢?既然之前都沒見過祝方發光,憑什麼那晚就突然有這樣的異象,會不會當天就有什麼進到宅子裡了呢?」
  「怎麼可能,家裡怎麼說也是有仙在的,普通邪祟根本就……」姜念話說了一半,視線就落在了架子床上,上面那老人還顫巍巍抖個不停呢,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的樣子,話頓時就說不下去了。
  「所以說,事情總不能都按老黃歷來算。」魏陽倒是乾脆,直接給下了定論,順手把身邊站著的張修齊拉了出來,「伯伯,這位是我新近認識的小張先生,正經的天師道傳人,如果您信得過我的話,不如讓他試試看?」
  姜念的眉頭皺的老高,直到此時他才拿正眼看魏陽身邊站著的這個年輕人,看那冰冷凜冽的氣質確實有些像是化外之人,但是年紀這麼輕,能成嗎?
  看出了對方的猶豫,魏陽又補充了一句:「這位可是當年王村裡除妖的那位張真人的兒子,小時候曾經救過我一命的那個。」
  聽到這話,姜念的面色立刻變了:「真是那人?當年王村的事兒可太厲害了,咱家的家仙都不敢參合,原來是天師道的手筆!難怪,難怪!」
  魏陽握著張修齊的手不由緊了緊,但是表情依舊自然:「可不是嘛,當年如果沒有他父親,還不知要出多大的亂子。」
  對這話姜念無比贊同:「嗯,我也聽老爺子說了,那可是人為布下的大陣,要是沒有張天師,整個王村恐怕都要遭難。後來你爺爺似乎還專門去王村改過風水呢,沒想到……」他的話鋒一轉,臉上堆出了跟那副木訥面孔不太相稱的恭敬神色,「那不知道張小天師能不能幫我爹看看……」
  張修齊並未回話,只是皺起眉看向魏陽,捏在他手心的那隻手如今已經變得汗津津的,幾乎要發起抖來,可是手的主人聲音依舊平穩:「我帶他來為得正是這個,伯伯你放心吧。」
  說著,魏陽扭頭沖張修齊笑了笑:「齊哥,能不能先想法子幫我舅爺鎮一下?讓老人好受點,咱們再來找事情原委。」
  張修齊的眉頭皺的更高了,然而看著魏陽眼中帶出的隱隱懇求神色,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快步走到了架子床邊,啪的一聲貼了張符上去。那符也不知是什麼做的,往姜老頭額上一蓋,他的身子立刻就安靜了下來,不再顫抖不休,就連口鼻中的黃水流的也慢多了。
  看到這情形,姜念簡直都要五體投地了,他可是見過自家除祟的情形,每一次都要弄得聲勢浩大,唱咒施藥都是平常,遇上厲害的妖物說不好還要大仙親自上陣,這位小天師可好,一張符下去,立竿見影就有了效果,看來名門正派的法子就是比他們這些鄉間土法子要管用啊!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求對方繼續,魏陽就已經笑著說道:「看來這邪祟還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仔細找找應該能找出真正的原因,不過伯伯,我們今天起得來早了,連個早飯都沒吃,您看……」
  魏陽臉上帶笑,姜念心頭卻已經開始發苦了,他可沒料到事情竟然會是這麼個發展,魏陽怎麼說也是自家子侄,有話好商量,但是人家小天師就不一樣了,任誰請先生都不敢如此怠慢,他可是神漢世家出身的人,還能不懂這規矩?
  立刻擺正了姿態,姜念臉上的表情更加恭敬了:「說得有理,那個,要不我先讓人準備個早飯,等小天師用過了早飯,再來施法佈陣?」
  魏陽立刻點頭:「麻煩伯伯了,我們就先在這屋守著,肯定能讓舅爺安然無恙,等到飯好了擺到外間就行。」
  已經體貼到這份上,姜念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身就跑出去籌備東西了,只是留了個心眼,把壞掉的祝方也帶了出去。然而魏陽看都沒看他,而是轉頭沖張修齊笑了笑:「齊哥,邪祟是不是不在屋裡?」
  小天師是個什麼脾性,魏陽真是再清楚不過,甭管認不認識,遇上邪祟他都不會置之不理,這簡直就是一種本能了,然而自從走進這個屋子裡,他就沒有任何要衝出去除祟的舉動,顯然是邪祟的根子並不在這兒。
  張修齊果真點了點頭,然而雙目依舊直直盯著魏陽的面孔,像是想要看透他的內心,魏陽唇邊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明白對方在擔憂什麼,可是今天從姜家得知的東西,實在沒法讓他泰然自若。
  他爺爺在日記裡寫的,並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現在想來,的確是這個道理,如果真只是個「皮子禍」,怎麼可能逃過家仙的掌心,那時奶奶可還是正經的姜女,胡姑也沒犯病發瘋,收拾個狗子還不輕而易舉,哪會落到壞了兩條人命的地步?而剛才姜念所說的「大陣」,根本一個字沒在日記裡提及,那可是爺爺用春點記下的私人筆記啊,連這上面都不講,唯一的可能就是裡面隱藏的東西太過驚心,爺爺根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他這個親孫子在內。
  而這還是其次,更讓人困惑的則是狐仙發瘋的原因,其他話先不提,姜念有句話的確不假,如果是這麼個瘋狂的家仙,姜家傻了才會養這麼一輩兒又一輩兒,代代姜漢姜女肯定都在狐仙的保護之下才對,而從摸祝方的效果來看,他應該是個極其優秀的姜漢種子,這麼個合格的供奉,怎麼會惹來胡姑的滔天恨意呢?是什麼讓狐狸起了殺念,難不成也跟王村的大陣有某種關聯?
  歸根結蒂又回到了一件事上,那夜在王村,究竟發生了什麼……
  魏陽輕輕閉上了眼睛,努力把所有一切都壓進心底,就那麼安安靜靜站了片刻,再次睜開眼時,他眼中的動搖已經隱去,又恢復了往日的鎮定,雙目在房間內一掃,直接邁步朝外間的神龕走去。
  張修齊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一直走到了神龕前才站住腳步,只見魏陽已經彎下身,仔細的打量起了那個不大的木質神龕,像是在尋找什麼。可是在他看來,這裡什麼都沒有啊?
  像是知道小天師的困惑,魏陽輕聲解釋道:「齊哥,那祝方不是真貨,他們卻非說看到了發光,如果這事是真的,總該有個發光的物件才是,這神龕跟我在夢裡看到的一模一樣,應該也是跟那鬼陰木一起傳下來的,仔細想想,那麼邪門的一樣東西,怎麼可能沒有半點保護措施就在家裡擺著,只要姜家祖上不傻,總該有些後備手段才是,也許發光的就是那東西……」
  他的聲音非常輕,手指一寸寸的摸索著神龕內部,像是在尋找什麼機關,神龕並不很大,內部結構十分有限,半分鐘後,魏陽的手指微微一頓,停在了擺放祝方的蓮花台上,那也是個木檯子,可能因為經年擺放雕像,上面已經有了些磨損,從那小小的缺口來看,這木檯子用的並不是名貴的陰沉木,甚至都不是槐木,而像是柳木,為什麼會在鬼陰木下擺一個柳木樁子?一者招鬼,一者辟邪,根本就是相剋才對……
  魏陽眼神一縮,突然用手抓住了蓮台,左右晃了兩下,輕輕一掰,那木檯子居然從神龕上掉了下來,原來這玩意並不是一體雕琢的,而是個精妙無比的配件,上面有一道隱藏的卡口保證蓮台不會掉落,就手藝而言絕對稱得上巧奪天工,可是魏陽並沒有在意手中的蓮台,他的視線全部凝在了神龕上,只見蓮台下方有一個淺淺的凹槽,裡面放著一樣白森森、圓滾滾,也是魏陽非常熟悉的東西。
  那是一枚骨陣。
  85惡煞
  看到骨陣那一刻,魏陽背上的寒毛都炸起來了,怎麼會是這玩意!為什麼姜家供奉家仙的神龕裡竟然也藏著一枚骨陣?這次他回家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出那枚骨陣的來歷,然而還未破解謎團,怎麼又在姜家發現了同樣的東西?!
  驚疑只是瞬間,魏陽立刻條件反射似得扭頭看向張修齊,他可沒忘記當初在聚寶齋時小天師看到骨陣的反應,昨天齊哥的神魂才出過一次岔子,他可不能冒半點風險。
  然而這次張修齊並沒有那麼劇烈的反應,只是緊緊皺起了眉頭,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沒有半點遲疑,魏陽飛快用指尖挑出骨陣,反手就把木蓮台又裝回原位,不到半分鐘,那座神龕又恢復了原來模樣,魏陽壓低聲音問道:「齊哥,你沒事吧?」
  如同被從夢中驚醒,張修齊愣了片刻,才默默點了點頭,看起來並無大礙的樣子,魏陽懸著的心稍稍放鬆了些,然而捏在掌心的骨陣卻抓的更牢了,他並不清楚骨陣和祝方之間的關係,但是兩者分別使用相剋的桃木和槐木,又藏的如此嚴密,想來應該跟姜家的傳承有些不為人知的關聯才對。
  那天發光的是不是就是這枚骨陣?為何姜家看起來一點都不知骨陣的存在?想想當初癡智大師對於骨陣的評價,魏陽心中一突,難不成兩枚骨陣本來就是一組,只是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被拆散了而已……
  猶豫了一下,魏陽手上一轉,把骨陣裝進了口袋裡,這是姜家的東西沒錯,但是比起藏在神龕裡落灰,他更需要用這玩意解開那一層層迷霧,不論是為了齊哥,還是為了自己。
  輕輕呼出口氣,他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臂:「齊哥,咱們先搞定姜家的事情,再來處理別的吧,對了,這次到底是什麼東西作祟,你能看出來嗎?」
  沒了骨陣影響,張修齊徹底恢復了正常,鎖緊的眉峰也逐漸鬆開,開口答道:「像歸煞。」
  「怎麼可能?奶奶都去世多長時間了。」魏陽反倒皺起了眉,跟在小天師身邊這麼長時間,他也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吹水的騙子了,多多少少還是瞭解了些關於鬼怪的常識。
  所謂「歸煞」,其實是一種新喪之人才會有的凶煞氣息,傳說人下葬後幾天之內陰魂是不會消散的,會選擇特定的時間,以魂體返回家中。到這時候,它身上就會帶著陰魂獨有的煞氣,為了避免被煞氣侵染,所有家人都要離家躲避,稱之為「避煞」。
  對付這種歸煞,其實只要陰陽先生算好時辰,在家中擺上草木灰和熟雞蛋就行,只是民國以後玄學衰亡,避煞傳統漸漸就被摒棄了,反而是「頭七回魂夜」的說法大行其道,用在了不少影視作品裡,不過這種也就是嚇嚇人罷了,死者生辰八字各不相同,誰能保證歸煞都在下葬後的第七天出現。
  然而不論是頭七還是歸煞,說白了都是新喪之人獨有的煞祟,壓根不可能出現在這種三年後的洗骨葬上,姜家又沒新喪的人丁,怎麼可能出現這種問題?
  明白魏陽的疑惑,張修齊看了眼床上躺著的老人,淡淡答道:「煞從墓中來。」
  「你是說問題出在墳地上?真的是洗骨葬出了問題?」魏陽立刻猜到了什麼,老人本來陽氣就弱,還要堅持洗骨,難不成是那時候惹鬼上身的?
  不過這樣的話,怕是還要到墓地走一圈,看著雕花架子床上的乾瘦身影,魏陽在心底歎了口氣,奶奶生前一直不讓他去上墳,沒想到最後這一遭居然是為了救她親哥哥的性命,也不知老人在天之靈會作何感想。
  只過了片刻功夫,姜念就匆匆帶人回來了,在外間擺下一桌子早餐,他十分客氣的請兩人入席,桌上又是炒菜又是燒雞,隆重的緊,一點也不像吃早飯的架勢,小天師是個不挑剔的,正襟端坐就開始吃起飯來。
  看小天師吃的不緊不慢,姜念也不敢打攪,湊到魏陽面前低聲問道:「陽陽,張先生是個什麼說法?」
  「估計要去墓地上看看,可能是洗骨葬出了什麼問題。」魏陽簡單答道。
  姜念不由皺了皺眉:「洗骨葬可是咱們家祖輩傳下來的,每一任姜漢姜婆都要經歷這麼一遭,怎麼可能出問題?」
  「伯伯,正是因為祖祖輩輩都要洗骨,才更可疑啊。」魏陽唇邊露出一抹苦笑,「大部分二次葬都是為了除去屍身上的邪煞,避免屍變,恐怕姜家就是因為跟仙畜打交道,才有此顧慮。如今家裡也沒家仙了,可不就要出些岔子。」
  他的話半真半假,姜念心頭也不由打了個突,的確,以往傳承從沒有斷過,也許洗骨本來就要下任供奉親手來做?沒了供奉,他爹一個人冒然去洗骨,自然有些不妥。心底忐忑不安,一頓飯也吃得沒滋沒味,等張修齊終於放下筷子時,姜念立刻就站起身來:「張先生,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張修齊卻搖了搖頭:「屋上土,灶內灰,鋪地。」
  姜念一愣,剛想細問,魏陽已經開口解釋道:「如今符雖然已經貼上了,但是為了避免邪煞再衝,需要用房簷上的土,爐灶裡的灰鋪滿地面,這樣我們才能放心去墳地上。」
  只用灰土就行?姜念顯然有些懷疑,他家祖傳的秘方想來都是雞骨、硃砂,再不濟也是柚子葉柳條枝之類,從沒聽說用點土就能解決問題的。但是剛才那張符的效果歷歷在目,就算再怎麼疑惑他也不敢耽擱,立刻找人劃拉了一大碗土過來,按照張修齊的指示在臥房的架子床邊細細密密撒上。
  姜念參不透這個,魏陽卻知道的很清楚,這本來就是防止歸煞的一種手段,在布下草木灰之後,張修齊又拿出了一塊死玉放入老人口中,才跟著姜念一起向墓地進發。
  魏陽的奶奶葬在魏家村的公共墓地旁邊,墳堆起的並不高,也沒選擇什麼風水寶地,只是簡單埋在了一個土坡旁邊,此刻墓穴已經挖開,靈棚也撐了起來,白森森的麻布遮住了一方天地,即便大白天來看,也有些陰氣逼人的意思。
  面對那具半開的棺木,魏陽心中複雜無比,那個恨他入骨的老人如今已經只剩一具腐骨,然而往昔的記憶卻很難隨風逝去,如果沒有爺爺這個緩衝在,他的童年可能只會剩下滿滿的噩夢,做一個神婆真的那麼重要?比自己的親孫子還重要?
  那副狐面又衝入腦海,魏陽輕輕打了個哆嗦,為了這麼個供奉身份,姜家人難不成都瘋魔了?呼出一口氣,他不再遲疑,緊緊跟在張修齊身側向墓穴走去。
  因為要遷葬,這座墓穴裡連石室都沒砌,封土已經挖開好幾天了,裡面的土壤都干了大半,看起來就像個平凡至極的土坑,張修齊上下打量了一下墓地周圍的環境,又從穴口捏了把土放在鼻端聞了聞,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目光一掃,快步走到了靈棚裡停放的棺木前。
  「有什麼不對嗎?」魏陽不由緊張了起來,快步想要跟上去。
  張修齊卻厲聲喝道:「別動!」
  別說是魏陽,就連他身後跟著的那幾個人都嚇得站住了腳,張修齊已經拔出了隨侯劍,嗖的一下插入了棺前七寸的震位,只聽卡嚓一聲,那薄薄的棺材板竟然應聲而裂,一股屍腐味從中飄散出來。
  洗骨葬本就不是短期能做完的活計,需要開棺晾屍,清水淨骨,再把骨架收斂進瓦罐之中,然而姜老頭做了一半就昏迷不醒,此刻棺材中還有大半殘軀未曾收拾,就算已經開棺一段時日,這具下葬了三年的屍首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姜家兄弟倆的臉色立刻就青了,跟來那幾個晚輩甚至有人一捂嘴差點沒吐出來。
  一陣陰風呼嘯捲過,薄薄的雲層遮住了日頭,只聽棺木裡咯咯兩聲脆響,就像齒列碰撞的聲音,張修齊手上一揮,兩道符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托住,齊齊貼在了棺材板上,然後嗤的一下同時冒出黑煙。姜念怎麼說也是有家學的,此刻臉色已經慘白,腿肚子都有些哆嗦起來,這不是惡煞附體的徵兆嗎?可是葬了三年的小姑怎麼會突然發作……
  一旁,魏陽兩眼刷的一下睜大了,就在剛才,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脆響,既遙遠又朦朧,然而隨著響聲,他眼前的世界突然變了一個樣子,如同褪了色的照片一樣被抹去了色彩,在這副詭異又陰森的畫面裡,有一道宛如煙霧的模糊身影,那是只十分巨大的鳥類,比禿鷲還要大上一圈,雙翼大張,長喙如鉤,赤黑色的鳥爪凶狠的踩在屍骨之上,長長的尾羽如同倒捲的長鎖,牢牢把屍骸縛住。在它身周,還有一圈陰沉的黑色光影,濃稠黏膩,如同血污構成的穢物。
  心臟砰砰跳了起來,魏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古人常把歸煞比作鳥禽,所以才會在避煞之日在屋中撒上草木灰,在簷下放上熟雞蛋,並且畫瓦書符,懸掛厭勝,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煞神?可是煞神怎麼會停在屍身上,還停了三年之久,它不應該直接飛到姜家嗎?!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魏陽的目光飛快看向身前那道身影,他想看看張修齊是否也發現了那只巨鳥,然而這動作似乎驚起了煞神,一陣微風拂過,那鳥騰身飛了起來!
  「齊哥!」魏陽喊出了聲,然而張修齊的動作比他的聲音還快,在那兩道黃符齊齊燃著的瞬間,他飛身一步踏了出去,手中隨侯劍如同光鏈斬向屍身,這動作頓時引來兩聲驚呼,然而張修齊沒有搭理姜家兄弟的叫喊,一劍劈向屍身胸前,似乎要把那具腐骨的腔子劃開一樣。
  然而這一劍去勢雖凶,方向卻出了些偏差,纏繞在屍身上的尾羽應聲而斷,但是它龐大的身軀也撞在了張修齊身上,風璇嗖的一聲捲起,他腳步不穩,倒飛了出去。
  魏陽的雙眼都紅了,他哪能想到在家裡還不疼不癢的歸煞,本體居然如此厲害!而且齊哥為什麼要砍尾巴,不應該先避開煞神,或者斬去它的首級嗎!
  身後,姜家兄弟這時也有些撐不住了,那陣陰風來的太過突然,姜念已經完全傻住了,姜勇好歹還有些理智,看到張修齊莫名被打飛了出去,一把就拽住了魏陽的手臂:「陽,陽陽!這是小姑起屍了嗎?前兩天明明還……」
  只是一瞬間,魏陽突然反應了過來,難道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這詭異一幕?想都沒想,他直接甩開姜勇的手臂,向前衝去:「齊哥!那是只煞神!小心!」
  張修齊此刻剛剛站穩,一張黃符已經攥在手心,他能看出屍體被下了畜降,本以為只要毀掉屍身上的降引就能消除邪煞,誰料這個降術竟然會如此厲害,哪怕陣眼被破也能生出這麼強大的反震之力,指尖血剛剛塗在符上,準備再次引燃符菉,困住面前那團黑影,魏陽就斜刺裡衝了出來。
  煞神?這聲音讓他愣了一瞬,然而被喊聲所擾,那黑影頓了一頓,竟然調轉方向向魏陽撲去,張修齊的脊背立時繃緊了,如同一隻被激怒的蒼狼,飛也似的撲了上去。
  引雷符的炸裂聲在墓地上方迴盪,似乎憑空引來了一道玄雷,正正劈在了煞神頭頂,雷音之中,也想起了桀桀戾嘯,那只巨鳥不退反進,並沒有停下身形,反而如同一支離弦之箭向魏陽撲來,這一刻,張修齊簡直目眥欲裂,就連那柄從不離手的隨侯劍都脫手而出,朝著黑氣擊去!
  看著撲向自己的巨鳥,魏陽渾身都快僵住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改變攻擊方向,閃避顯然是來不及了,只是一瞬煞神就來到面前,那團濃稠的黑氣已經被雷光劈散,稀稀拉拉的羽翼如同黑霧籠在身後,就連那雙小而鮮紅的眼眸都咫尺可見。
  魏陽重重一咬舌尖,噗地噴出了一口真涎液,他現在已經沒有了符玉護身,腕上雖然還有齊哥做得三才陣,但是能擋住的怕也有限,既然已經逃不脫了,至少也要給這破鳥一點顏色看看!
  誰料這一口血噴出,異變突生!魏陽胸前猛然綻出一點白光,宛若雲霞霧影,穩穩的擋在身前,遇上這道淺薄的白光,那只雷劈不散,劍斬不亡的煞神竟然如同碰上了旭日的霜雪一般,連哀鳴都沒發出,輕輕巧巧化作一團黑煙,消失不見。
  叮噹一聲,隨侯落在了地上,帶出一聲脆響,緊接著一道身影衝到了魏陽面前,兩隻手如同鐵鉗一樣攥著了他的臂膀,疼的一呲牙,魏陽才醒過神來:「齊哥,那煞神……」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張修齊牢牢擁入了懷中,緊貼在胸前的心跳簡直比自己的心跳聲都要劇烈,砰砰敲打著他的胸膛,魏陽閉了閉眼,伸手拍了拍小天師的肩膀:「沒事,我還好著呢,齊哥,先看看奶奶的棺材……」
  然而張修齊並沒有放手,反而把他擁的更緊了些,這次魏陽終究還是沒有抗拒,也緩緩收緊了自己的手臂,緊緊抱了回去。
  旁邊,被引雷符嚇的跌坐一地的姜家人馬也終於緩過了神,姜念驚魂不定的抬起頭,不由愣在了當場,嘴唇哆嗦了一下,才擠出聲音:「陽陽,這是怎麼回事……」
  不論是什麼情緒,有旁人圍觀總是要散的快些,魏陽回過了神,掙扎著抽身而出,先彎腰撿起了地上掉落的隨侯劍,遞給了小天師,才扭頭沖姜念笑了笑:「伯伯,趕緊打個電話回去,看舅爺情況如何了……」
  86畜降
  聽到這話,姜念頓時一個激靈,是啊,這邊鬧得如此大,也不知家裡情況如何了,可不敢出什麼岔子!手忙腳亂掏出手機,一個電話打了過去,只說了幾句,他臉上立刻露出喜色,電話都沒來得及掛就高聲喊道:「那邊說老爺子剛剛吐了幾口黃水,已經醒過來了!」
  這一嗓子讓姜家幾人都放鬆了下來,由於家傳,這些人本來就對神神鬼鬼的事情接受度很高,今天看了這麼離奇的一場,怕是肯定怕,但是敬畏之心顯然佔了上風,看張修齊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又跟家裡聊了幾句,姜念掛了電話,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張先生,那現在算是除了祟嗎?墓地這邊還需不需要什麼其他安排了……」
  有魏陽完好無缺的在身邊,張修齊顯然也平靜了下來,並沒有搭理姜念,而是快步走到了棺材邊,仔細檢查了一遍裡面的殘骸,又用匕首在棺材板上刻了個什麼東西,才走回了魏陽身邊:「沒事了。」
  提問的是姜念,他答得卻是剛剛魏陽的問題,姜家幾人臉上頓時就有些掛不住了,姜念神色古怪的看了兩人一眼,輕咳一聲:「那陽陽你說這事……」
  魏陽心中的疑惑比姜家人還要多幾倍呢,然而小神棍面上從來不會露怯,狀似沉吟的唔了一聲:「要不伯伯你先找人來殮骨吧,最好跟我大伯商量一下,能行的話就把屍骨運去縣城裡火化,祛除剩下的邪祟,至於三年禮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大辦了。」
  再怎麼說,小姑也是魏家的媳婦,洗骨葬可以依著姜家的習俗來,但是火化絕對要經過親兒子的首肯才行,姜念自然也是懂這點的,扭頭跟弟弟說了幾句話,姜勇就帶著幾人直接往村裡走去,估計是找魏家商量事情去了。
  眼見姜勇帶人離開,魏陽又衝剩下幾人說道:「舅爺那邊也要有人回去看看,弄些小米灑在院裡拔毒,再喝些粥醒醒腸胃,情況穩定了還是要到醫院看看的,畢竟也是件傷身的事情,伯伯,我們這邊還需要看看週遭的地形,順便給驅一下地氣,要不你們留個人在下面等著,好了再送我們回家就行。」
  姜念哪還能聽不懂魏陽的意思,這分明是想讓他們離遠點別礙事,雖然心裡有些彆扭,但是怎麼說這次都要靠他帶來的「朋友」幫忙,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張修齊,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點了點頭,就帶人往下面走去。
  終於打發了外人,魏陽也鬆了口氣,扭頭看向身邊站著的小天師,露出了絲苦笑:「齊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煞神真的搞定了?」
  張修齊點了點頭,此刻墓地裡的煞氣已經全消了,肯定是解決了那團黑氣,不過對於解決的方法,顯然他自己也有些困惑,目光看向魏陽胸前的口袋:「被它破了。」
  連赫赫有名的三山符菉都沒法搞定的煞神,竟然輕輕巧巧被一道白光破了,這樣厲害的法器,張修齊從未見過。隨著這一望,魏陽才想起了自己剛剛把骨陣放進了外套的內袋裡,難不成剛才那道白光就是骨陣發出的?可是這玩意分明藏在姜家的神龕裡,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這麼厲害的煞神……
  腦中靈光一閃,魏陽脫口問道:「難不成這煞神不是意外出現的,是有什麼人布了局?」
  「不是人,是畜降。」張修齊給出了答案。
  和人類施法者不同,所有修仙的畜生天生都會用降術,就是利用詛咒和怨力對目標進行攻擊,這也是那些精怪們最厲害的攻擊手段,只因大部分畜生都極為記仇,比如殺了一隻成精的黃鼠狼,就有可能被厲害的黃仙盯上,綿延幾代人都將遭受畜降的報復,甚至改名換姓、搬家遷戶都無法逃脫。只不過畜降的威力有大有小,能用厲害畜降的精怪畢竟是少數,而且施展這種法術本就是逆天而行,對妖畜本身也有損害,所以除非是大仇大怨,很少會遇到這種降術。
  問明白畜降的來歷,魏陽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幾乎是瞬間就想到祖宅裡那只陰森恐怖的狐狸:「這畜降跟姜家的胡姑有關係嗎?」
  「它想殺你。」張修齊面上也多出一份冷冽寒意,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過來,為什麼那團黑霧會選擇轉身攻擊魏陽,如果是有靈智的邪祟,往往會先攻擊最危險的目標,肯定要先幹掉他這個天師才對,只有那些被使了降術的邪物,才會鎖定特定目標進行攻擊,哪怕把自己的弱點留給敵人。
  一想到畜降真正要對付的是誰,張修齊心中就燃起了冰冷的殺意,他該殺了那狐狸才對!
  「這畜降是針對我的?真的是那隻狐狸所為?」魏陽的腦袋也嗡的一下炸開了,他從沒想過胡姑居然如此歹毒,甚至連奶奶的屍身都能利用……等等,胡姑不是姜家的家仙嗎?怎麼可能對家裡的供奉不利,難道姜家沒有跟它簽訂什麼協約嗎?
  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齊哥,你對家仙有瞭解嗎?像這種供奉了幾代的家仙,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反噬,按理說,我應該也能成為供奉才對,而且是天賦很好的那種,為什麼它一心想要殺我……還有奶奶,它之前跟奶奶分明也相安無事的,怎麼會在她身上施展畜降。」
  「不是活降,是屍降。」張修齊並不瞭解家仙的規則,但是他能分辨畜降的不同,這次在姜女身上施展的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降術,而是利用屍體來進行單獨攻擊,使用□靈之法困住了本該離開的煞神,等到想要剷除的目標來到棺木前時,那個降術就會發動,煞神自然開始攻擊,可以說如果不是姜老爺子把假的槐木祝方放在墓前,這個□靈陣的煞氣根本不會外洩,而如果不是魏陽來到了這裡,煞氣就算被引發也不會主動出擊。
  一切的目標,都只是魏陽一人。
  「只要我到這個墓前,就會被煞神攻擊?」魏陽的臉色煞白,每從張修齊口中問出一點,他的面色就白上一分,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具棺木,裡面的屍骸依舊凌亂,乾瘦的腐骨散發著刺鼻的氣味。然而看著那具屍首,魏陽想起了奶奶生前那張充滿了傲慢和恨意的臉,也想起了她最後的遺言。
  「她不讓我上墳,不讓我來……」在奶奶彌留的時刻,她是否知道了這個降咒的存在?這句讓他難受的遺言,是不是那位老人畢生對他的唯一善念?魏陽沒法不往深想,心臟就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一樣,隱隱作痛。
  身邊,張修齊伸出了手,輕輕拉住了魏陽的手臂,他不知道面前這人在經歷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該碰碰他,該把他拉在身邊。
  那的確是有用的,魏陽抬起了頭,勉強衝張修齊笑了笑:「看來一切還是落在我身上了?也不知道那骨陣是個什麼來歷,怎麼到我這裡就能起效……不對,這玩意可能原本就能壓制那隻狐狸的吧?」
  思緒漸漸清晰起來,魏陽心中突然一跳,想到了一種可能。為什麼在供奉祝方的神龕下,會有桃木的蓮台,會有這麼個骨陣?也許那隻狐狸跟姜家的關係本來就不是普通協議,而是有什麼內情包含其中,需要用這骨陣來制約狐狸的行動,驅使它為姜家服務。因此當年爺爺藏起祝方之後,狐狸雖然無法再附身於奶奶身上,但是同時那道制約它的鎖鏈也被鬆動,才會讓它尋到機會來對付自己,並且能在奶奶的屍身上使出降咒。
  而逼瘋狐狸,讓它產生殺念的究竟是什麼?他跟這些骨陣之間又有什麼聯繫?還有剛剛看到的那副奇景,魏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齊哥,你能看出那只煞神的模樣嗎?那只巨鳥模樣的怪物……」
  張修齊搖了搖頭:「沒有鳥,是黑霧,畜降所化。」
  魏陽喉頭一緊:「那在祖宅裡見到的狐狸呢?是只真正的狐狸,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沒有狐身。」張修齊答得肯定,「借體修煉,是魂體。」
  姜家的狐狸從來都沒有真實的形貌,不過是一道附著在祝方內的妖靈,也正因此,只有姜家人手握祝方,才能喚出狐狸上身。那麼當年,自己在那個月夜裡看到的狐狸,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看穿了魂體,見到了它的本相呢?
  魏陽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猜到了一種可能,一個他「妨家」的真正理由。視線在那具棺木上掃過,魏陽把手輕輕的抽了出來,幾步走到了那具腐骨旁,跪在了地上。奶奶恨了他一輩子,他又何嘗不是恨了這位老人一生,然而這一切都是與生俱來的嗎?如果是那隻狐狸從中作梗,他和奶奶之間的仇恨又該何去何從?姜家利用了那隻狐狸,那隻狐狸也未嘗不是在利用姜家,他不清楚其中的孽緣所在,但是他想除掉那隻狐狸,想讓姜家從這個唾手可得的「利益」之中脫身,他們畢竟是人,不是那只妖物的「供奉」。
  輕輕磕了一個頭,魏陽站起身來,沖張修齊笑了笑:「齊哥,我們走吧,回姜家看看。」
  87兩家
  回到姜家時,姜老爺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正虛弱的坐在床邊喝粥,雖然不再吐那些腥臭的粘液,但是面色依舊蠟黃蠟黃,看起來元氣大傷。
  「陽陽,你們回來了?」姜念看到兩人,趕緊迎了上去,把一個小碗遞了過來,「這是老爺子剛才吐出來的,這東西是不是有些問題?要怎麼處理?」
  那只碗裡裝得正是張修齊之前塞進老人嘴裡的死玉,不過原本的白玉此時已經變成了黑色,上面佈滿霧狀斑紋,還散發著濃烈的臭氣,簡直就像在茅坑裡滾了一遭似得。
  「這是煞穢。」魏陽替張修齊答道,「最好弄個罈子深埋,東西應該不太厲害,過上十來年上面的煞氣自然就消了。」
  死玉他見過也不止一次了,對於怎麼處理倒是有些經驗。聽到這話,姜念也不敢耽誤,趕緊讓人去把玉埋了,這時坐在床頭的姜老爺子朝魏陽招了招手,虛弱的喊道:「陽陽,你來……」
  聽到老人召喚,魏陽快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前站定:「舅爺,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老人咳了兩聲,乾瘦的手臂就抓住了魏陽的胳膊:「陽陽,趁我沒死,有樣東西一定要交給你,那可是咱家傳家的寶貝……」
  他說話的聲音顫抖低啞,帶著種大病之後獨有的孱弱,也讓這托孤似得懇求有了些無法拒絕的味道,魏陽卻打斷了他的話,笑了笑:「是祝方嗎?之前伯伯已經讓我試過了,舅爺,我真不是那塊料。」
  一點也沒料到自家兒子竟然已經讓魏陽試過了祝方,還把老底掉了個乾淨,老人的話頓時就卡殼了,抓著魏陽的那隻手不由鬆了一鬆,不過很快他又醒過神兒,有些混沌的眼珠子轉了轉,換了個說辭:「興許是被煞氣影響了吧?要不換個時辰再試試,我記得黃昏的時候最好。陽陽,不是舅公捨不下,奉家仙真是咱家幾輩子的傳承了,總不能斷在我這兒,你身上流的也有姜家的血脈,總該為家族做點事兒啊。」
  魏陽的眸色黯淡了些,表情卻無甚變化,淡淡答道:「這都什麼年月了,舅爺,我覺得您老真的想多了,就算再養個家仙,村裡也沒什麼妖孽可捉了啊,難不成還想用這個換苞米、豬肉嗎?」
  魏陽小時候還是見過不少法事的,成不成且不說,一般上門的主家都會帶些糧食肉禽,當然還會給錢,但是最多也就是紅包,不會弄的人傾家蕩產的,自然也賺不到什麼大錢,更談不上大富大貴。
  姜老頭的目光卻熱切了起來:「那都是供奉不夠好!姜女畢竟太陰,哪有姜漢厲害,若是能得到大仙的指點,別說發家了,一夜暴富都有可能。咱們祖上還有過記載,就是說一個姜漢得了仙家教誨,挖出財寶的事情,只可惜當時世道太亂,才被迫離了家鄉,來到這個窮鄉僻壤……陽陽,你可不能小看咱家家仙的本事啊!」
  家仙附體助人大富大貴的傳說不是沒有,但是現實中卻很少有這樣的仙畜,畢竟修仙的畜生附體保護凡人,要不可能是受過莫大的恩德,要不就是想通過這個方式積攢功德,來增長自己的道行。因此能夠隨意驅馳家仙的例子根本少得可憐,別說給人指路發財、光宗耀祖了,肯隨叫隨到批命、捉妖的都不會太多,它們不是人類馴養的家畜,自然也不會唯命是從。
  在這之前,魏陽對修仙畜生的瞭解確實不多,但是一點點摸清楚規則之後,姜家這隻狐狸的行為就稱得上詭異了,這哪像是供奉的仙家,簡直就是隨叫隨到,唯命是從的僕人嘛。再聯想那只骨陣和寄魂用的鬼陰木,狐魂的來歷就堪稱詭異了。
  魏陽狀似猶豫的頓了頓,開口說道:「也許是家仙已經報完了恩,自己離開了?這世上哪有取之不盡的好處,舅爺,這種事情怕是不能強求的。」
  「你不懂!」老人那孱弱的身板猛然一挺,緊緊抓住了魏陽的手臂,「咱們和家仙是有血誓的,只要有祝方在,家仙就不會走!」
  他的目光裡閃爍著熱切和貪婪,魏陽嘴角一挑,反問道:「問題是現在祝方裂了,家仙還會留下嗎?」
  老人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呼哧呼哧就像老舊的風箱,那只握在腕子上的乾瘦手掌死死摳進了肉裡,魏陽還沒動,一旁張修齊已經踏前一步,面無表情的把那隻手扯了下來。
  看到這情形,姜念也有些急了,他爹是剛醒過來不知道張小天師的能耐,他可是清楚明白的很,趕緊上前打了個圓場:「陽陽,老爺子剛被沖了身,現在腦子還不太清楚,你別見怪。老三,快扶爺爺躺下休息!張先生,您也別生氣,要不咱們出去再說……」
  被孫子拉回了床上,姜老爺子似乎還有些不甘,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陽陽,陽陽,你是有天賦的啊,那天祝方還發了光,你是真有……」
  「舅爺,我奶奶從沒告訴過你嗎,家仙說我妨家!」扔下這句話,魏陽頭也不回的拉著張修齊走出了那間大屋。
  沒了那些復古的雕花傢俱,出門就是水泥地白粉牆,簡直就像從一個時代來到了另一個時代,站在院裡,魏陽長長出了口氣,似乎要把胸中的郁氣統統甩掉,姜念面帶無奈的跟了上來:「陽陽,老人這也是年齡大了,就跟孩子一樣,老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等回頭你走了,他應該就死心了。」
  魏陽扯了扯嘴角:「巴望了一輩子的東西,想要放手總是難些。不過看他那麼精神,估計也沒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姜念頓時露出了苦笑:「其實家裡也就是圖個平安,要是都跟今天似得,誰也受不了啊。對了,這次究竟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祝方會裂呢?」
  「興許是家仙為了擋那個邪煞,自己毀了道行吧。奶奶墳上的東西確實凶的狠,齊哥都費了不少功夫,把祝方拿到墳上,實在是自討苦吃。」魏陽直接給事情下了定論,如今有個小天師站在身邊,他的話還是挺有說服力的。
  姜念面色又黯了些,搖了搖頭:「這麼多年過去,晚輩們信這個的也不多,早就沒那麼大念想了。陽陽你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這次還多虧了你和這位張先生,才保住了老爺子的命,我們還沒感謝你倆呢……」
  說著他偷眼看了下站在魏陽身邊的張小天師,似乎糾結了半天,還是拉著人往邊上讓了兩步,壓低聲音說道:「陽陽啊,你跟這位小先生,到底是個什麼……咳……關係?」
  剛才在墳地上有些忘情了,當然會被人看在眼裡,魏陽笑了笑:「齊哥是我朋友,伯伯你也不用客氣,謝不謝之類的話就甭提了。」
  那「朋友」的含義足夠微妙,姜念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們一家子為了只狐仙就謹小慎微、代代供奉,這張先生可是個有真本事的大能,能抱上這麼條大粗腿,是什麼「關係」還重要嗎?
  眼看這位伯伯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魏陽不由一哂,也不管對方是個什麼想法,直接說道:「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家裡人還掛念著呢,總不能老是待在這邊。」
  「這話說得,姜家也是你自己家嘛,有空還是回來轉轉,我們絕對歡迎。」姜念趕緊說道,語氣裡還真有那麼一絲真誠,不過眼見家裡這麼一團糟,又有個定時炸彈一樣的老爺子,他也確實不敢久留二人,只是扯了幾句客套話,就差人把他們送回了魏家。
  這時姜勇應該已經離開了,家裡只有大伯和大伯母兩人,一看到魏陽回來,大伯噌的一下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小陽,你,你沒事吧?我怎麼聽說那邊不太對……」
  看著對方滿臉的焦急,魏陽心頭不由輕快了些,柔聲安慰道:「讓大伯擔心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齊哥已經幫忙處理了,就是奶奶的屍骨……」
  「火化也好!火化也好!」大伯連聲說道,「唉,其實要不是姜家這規矩,我們都想直接把你奶奶葬在墓園子裡呢,現在想想也有些後怕,還是送進城火化了吧,也能跟你父母做個伴兒。」
  魏家的祖墳不收起了邪祟的屍首,就是害怕破了地氣,這點魏家大伯也不敢打破,因此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在城裡買個小墓地,把老娘和弟弟一家都埋在一起,總歸是個照應。
  聽到這話,魏陽笑了笑:「是啊,我父母反正也進不了祖墳,能有奶奶作伴也好。」
  大伯愣了一下,猛地閉上了嘴!自家的事情自家心裡清楚,他弟弟一家子是個什麼狀況,他可是牢牢記在心裡的,那麼慘的事兒,能忘最好還是忘了吧,那時候陽陽才幾歲啊!可是誰想到這話竟然從魏陽嘴裡說了出來,怎能不讓他驚得面上失色。
  魏陽卻像沒察覺一樣,接著說道:「不過我在家也停不了太久,說不定三年禮還是沒法參加了……」
  大伯嘴唇哆嗦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陽陽,你……你知道了?那事兒也過去好久了,你別放在心上……」
  「大伯,別擔心,我也老大不小了,當年的事情總歸是會知道的。這次也就是回來轉轉,沒什麼其他想法。」魏陽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大伯心裡卻有些難受起來,猶豫了半天才張口:「其實當年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過去就過去了吧。等回頭給你奶奶辦完了三年禮,家裡應該就沒啥事了,想回來,也能回來看看……」
  他說話的語氣其實並不像姜念那樣誠懇,但是蘊含在忐忑之間的東西,卻更加讓人動容,魏陽沉默了一小會,笑著點了點頭:「也好。」
  88設伏
  也許是提心吊膽了太久,折騰完姜家這場事,反而讓大伯冷靜了下來,就跟等了半宿的第二隻鞋子終於落了地一樣,他的神情中多少有幾分如釋重負。魏陽很清楚大伯的心思,當然不希望這老實人再為其他事情擔驚受怕,因而不疼不癢的跟他聊了兩句,就和小天師一起上了樓。
  客房裡,烏龜老爺正悠閒的泡在澡盆裡,聽到人回來了也完全沒有出來的意思,只是伸了伸脖子算是打了個招呼。可能是泡澡泡的太舒坦,它殼子上的黑色花紋也在變淡,就像染上的墨色褪了色一樣。
  面對這麼位祖宗,魏陽一直繃緊的神經也不由放鬆了下來,湊過去給龜撓了撓殼子,添了些零食,才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手掌半搭在臉上,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齊哥,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妨家,那時候我還搞不清楚『妨家』是個什麼意思,只是被奶奶怒叱,總覺得有些委屈,不過好在有爺爺在,被罵著罵著也就習慣了。後來懂事了,知道自己爹媽都出了車禍,又偷偷想是不是因為這個,表面上不是很在意,心裡卻總是放不下,直到爺爺也去世了,我就乾脆跑出了村子,以免自己再妨到其他人。」
  「因為這可笑的理由,我在外面漂泊了很多很多年,身邊除了老爺,連個像樣的朋友都沒交,好不容易熬過了青春期,漸漸把這些都拋在了腦後,誰知又碰上了你,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麼些古古怪怪的事情……想想當年奶奶的話,我突然就怕了,怕自己真是妨家的元兇,怕我跟父母,跟爺爺的死脫不開關係,怕我會連累身邊那些親朋好友,怕……」
  他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吐出最後幾個字。這時,身邊的床板突然往下一沉,像是有人坐在了他身邊,一隻乾燥溫暖的手掌伸了過來,拍了拍他的額發。
  這安慰來的笨拙,魏陽嘴角還是挑起了一抹笑容,拿開了遮著眼睛的手,看向身邊那人,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最近小天師越來越有人氣了,臉上雖然依舊冷冰冰的,但是眼神中卻生出了情緒,一些讓他渴求到心臟發痛的東西。
  有些話,他從沒有跟別人說過,他不是那種喜歡跟人傾訴的類型,事實上,能不騙人就已經是厚道了,可是面對張修齊,他卻什麼都瞞不下。
  「那狐狸說我妨家,妨的可能並不是我的家人,而是狐仙本身吧?」喉嚨裡像是撒了把沙子,魏陽的聲音變得粗糲了些,暗沉了些,「也許它從我出生時就看出了什麼,知道我跟其他的姜家人不太一樣,它是恨我的,即恨又怕,所以才會給奶奶那樣一個說法,如果不是它,我父母還會搬去王村嗎?還會碰上那些邪祟嗎?還會讓奶奶瘋狂的恨我,讓大伯怕我怕的要死嗎?也許那狐狸跟姜家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但是那些,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既然是個孤魂野鬼,就該去它該去的地方!」
  然而說到這裡,他停住了,雙眼中透出了一絲猶疑:「只是……那狐狸害怕的,似乎是骨陣,那骨陣……齊哥你是不是見過?」
  這也是他現在最為猶豫的事情,骨陣雖然讓那狐狸忌憚不已,但是對張修齊的影響也非常大,之前廟頭山墓園子裡出土的那枚已經有過一次反應了,現在這枚呢?會不會出現類似的結果?齊哥看到的骨陣,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會是姜家這枚嗎?
  張修齊皺起了眉頭,過了很久很久,才緩緩搖了搖頭:「不是這個。」
  「那是廟頭山那枚嗎?」魏陽心中一跳,若是比反應,顯然之前那枚更加劇烈。
  張修齊依舊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爹……我不記得了……」
  他的聲音開始有些語無倫次,魏陽翻身坐了起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別慌,齊哥,是不是你爹用過這種骨陣?還是在哪裡找到過?」
  這次張修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木愣愣的坐在那裡,魏陽輕輕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那如果我想再拿那個鬼陰木祝方,有沒有什麼法子,讓我不至於一下就被狐狸上身?」
  張修齊的眉毛頓時皺了起來:「不行,危險!」
  「我知道。不過想要引出它,怕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說到這裡,魏陽譏諷的笑了笑,「當年它想殺我,就被符玉攔下來了,現在我有了骨陣和你在身邊,難道還要怕它嗎?齊哥,幫幫我,幫我殺了它!」
  魏陽的語氣中有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張修齊看了他半天,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起身向一旁裝法器的旅行袋走去,看著那條挺拔的背影,魏陽握了握拳,再次躺倒在了木板床上。
  準備工作沒花多長時間,也沒選在大伯家裡,吃了個午飯後,兩人還是啟程往魏家祖宅趕去。其他什麼都不說,那邊光是環境就更適合做這些事情,荒了幾年的大宅子,沒事是絕對不會有人亂闖的,不論是除妖還是施法顯然都更安全。
  這次並沒有在其他房間浪費時間,兩人徑直就來到了那間繡房,因為上次的事情,這間屋子顯得更加破敗了,門窗都壞了大半,唯一一張繡墩也被砸得四分五裂,微風吹過,窗稜就會發出吱呀的叫喊聲,襯得地上那些凌亂的血跡和腳印更加□人。
  張修齊板著臉,飛快的在地上佈了個兩界陣,和其他陣法不同,這個陣有隔絕陰陽兩界的效果,用礞石鋪就,能夠輕易遮蔽人的陽氣,若是需要埋伏陰煞喪物,這東西能起到奇效。
  布完這個陣之後,他又在房間的四角放上了銅錢,做了個口袋局,只要狐仙入套之後,添上兩枚銅錢就能湊成七煞陣,困住那妖孽不在話下,還有一道清心符貼在了魏陽後心,能夠讓他保持一瞬間的神志清醒,不會輕易被妖物附體。
  這一重重安排壓根就不是張修齊的風格,但是魏陽需要,他的陽陽在用自己作餌,這樣微妙的一局,讓慣於橫衝直撞的小天師都不得不慢了下來,穩穩的站在魏陽身前。
  一切都佈置妥當後,魏陽長長呼出一口氣,走到了屋子正中,盤膝坐下。繡房的地板很髒,灰塵混合著礞石,帶出股嗆人的灰土味道,幾個陣若有若無的籠罩在身邊,張修齊則坐在兩界陣中,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那眼神中有著關切,有著憤怒,有著隱而不露的殺意,還有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擔憂,然而不論目光裡放著什麼,他都沒有離開自己身側。魏陽笑了笑,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了骨陣,握在掌中。
  比起廟頭山挖出來的那枚骨陣,姜家藏著的骨陣似乎更細更小了一些,上面雕刻的殄文密密麻麻,如同最為精緻的花彫,魏陽的手指緊緊握住了那東西,另一隻手伸向前去,揭開了木盒上的黃符,掀開盒蓋。
  一枚小小的狐狸雕像躺在盒子正中,齊哥說了,鬼陰木裡現在應該沒有狐魂,像是受了某種外力作用,那狐狸沒法繼續呆在雕像裡了,也許正是因為缺少了鬼陰木的滋養,它才越來越虛弱,虛弱到無法整個佔據魏陽的軀殼。然而這雕像依舊是一道魂引,一道只要姜家血脈碰觸到,就會引動血脈的活咒,只要有個擁有足夠血脈魔力的人握住它,狐魂就能侵入那人的身軀,亦如之前無數代那樣。
  這東西,對於狐狸來說既是休憩的場所,也是被困的牢籠,而對於姜家人來說,卻也含有另一種誘惑,魏陽看著那木雕,覺得之前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回來了,像是有誰在他耳邊竊竊私語,在誘惑他伸出手,握住那枚該死的祝方。這是源於血誓的魔力,是一種實打實的雙刃之劍。
  貼在背上的清心符似乎突然變冷了,一股清泉順著背心湧入胸腔,魏陽雙目猛然一震,恢復了神智,然而他的手並沒停下,依舊一點點的伸進了盒中,握住了那枚狐狸雕像。
  隨著這動作,桀桀的笑聲憑空出現,忽遠忽近、飄渺難尋,一陣風嗖的一聲衝進了繡房,那風中似乎有道微弱的影子,滴溜溜在風旋里打轉,如同鬼魅一般,帶著尖嘯和急迫衝了進來,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它衝入了祝方之中。
  拿著狐狸雕像的那隻手猛的收緊,魏陽手背都迸出了青筋,然而他不想上次那樣扔掉雕像,而是更緊的攥住了它!在他的另一隻手中,骨陣開始發出耀眼的光芒。張修齊從兩界陣裡衝了出來,幾枚銅錢釘在了地上,手中匕首用力一扎,只聽砰的一聲,七煞陣成!不論那狐狸有什麼打算,它都不可能再次逃脫。
  桀桀笑聲變成了慘嚎,魏陽的身軀猛力顫抖了起來,他的臉上也開始變化不定,鐵青和慘白交錯,似乎在爭奪著什麼,可是他的雙眼始終沒有混沌,沒有反射出幽幽綠光,那兩隻手極其緩慢的舉了起來,慢慢、慢慢的,並在了一處!
  只聽嗡的一聲,白光籠罩在了漆黑的鬼陰木上,魏陽的身體猛力一晃,如同被重錘砸到一般,仰天向後倒去!
  89崩碎
  身體雖然向後倒去,但是魏陽並沒有失去意識,相反他的感官就像被什麼凝練、異化了一樣,前所未有的敏銳,身遭的一切都變成了可以探查的東西,在空中飄蕩的灰塵、敲擊門窗的微風、銅錢嗡嗡旋轉的響動,還有那只撐在身後的手臂……在他左右兩隻手掌中,骨陣和鬼陰木都在燃燒,都在顫動,白光如同熾烈的火炭,嘶嘶灼烤著他的皮肉,燙得他掌心發痛,而木雕則如同寒冷的堅冰,顫抖不休,掙扎著想要逃脫他的掌控。
  意識之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抓撓,發瘋一樣的橫衝直闖,想要侵入他的心神,劇烈的痛楚在腦海中爆碎,然而魏陽沒有退後半步,反而沿著那攻來的東西步步緊逼,追了過去。在那一瞬間,他的靈魂像是被抽出了一樣,嗖的一下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兩眼一黑,魏陽發現自己眼中的景象變化了,更確切的說,是視角發生了扭曲,如同一根尖刺直直切入了紛亂的碎片之中,所有的畫面都在他面前旋轉,在那一幅幅圖案裡,他看到了幼小的自己縮在桌角之下,看到了面對鏡子塗脂抹粉的奶奶,看到了高大的姜家老宅,看到了更多更遙遠的東西,長袍馬褂、刀槍子彈、鮮血慘嚎。在數不清的畫面碎片中旋轉、拉伸,直到某一個瞬間,那狂亂的世界猛然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正在一片雜草中奔跑,那是個月夜,天上的月亮又紅又大,如同掛錯了時辰的日輪,那片草叢高的嚇人,似乎能把週身全部埋住,他四肢著地,飛也似的往前跑著,鼻息之間滿滿是血腥的味道,興許是跑得太快,長長的草莖抽打在身上,帶出一種火辣的痛感。
  突然,他的腳步停了下來,腰背上的所有毛髮都炸了起來,威脅似得呲起了牙齒,喉中發出呵呵的怒吼。在他面前出現了一道的身影,也許是額上低落的血跡擋住了視線,那道身影模糊的要命,又顯得高大異常,渾身散發著一種讓人畏懼的氣息,他謹慎的後退了兩步,裂開細長的狐吻,露出獠牙……
  「孽畜,哪裡走!」那人的聲音不怎麼大,卻異常冰冷,就像對著只沒有生命的死物。
  那人是誰?被那冰冷的威壓震懾,他的四肢顫抖了起來,即想轉身逃走,又想縱身撲上,然而還未來得及動作,一道耀眼的強光在面前綻放。狐狸發出了慘叫!
  那叫聲如同在耳邊響起的重鼓,隆隆不休,也催人瘋狂,魏陽猛地醒過了神,神魂就像抽離了一樣衝出了那具軀體,他發現面前的世界又發生了變化,剛才低矮的視角消失不見,就像一道幽魂一樣浮在了半空。他不是狐狸,當然不是,只是闖入了那隻狐狸的記憶。
  這算是……侵入了狐狸的神魂?
  魏陽只覺得頭疼的特別厲害,幾乎都要站不穩腳,可是他沒法抽離這個世界,只能眼睜睜看著下面的一切發生,狐狸不知何時已經俯在了地上,口鼻之中溢出了鮮血,沾血的皮毛不再起伏,顯然已經沒了呼吸。與之相反,一道細小的狐魂浮在半空,蜷縮成了一團,似乎在苦苦哀求著什麼。
  「饒了你?身為妖畜的時候就害人不淺,何況變成戾魂,如何饒你?」
  那狐狸兩爪作揖,像是在說著什麼,魂魄都發出嘶嘶響聲。
  「贖罪?為我姜家效命……」
  男人舉起的手指頓了一下,像是有一點猶豫,可是狐狸並沒猶豫,直接吠了起來,隨著叫聲,一個小小的黑圈在它頭頂凝聚,一顫一顫,如同風一吹就會散去。
  那男人靜默了片刻,終究還是劃開了指尖,一滴殷紅血液滴在了黑圈之上,冗長的咒語從他口中溢出,帶著詭異的節奏和韻律,不似人聲。那狐狸面露喜色,血紅的光芒在它頭頂一閃,轉瞬便消失不見,它的身體也不再顫抖,全然臣服於男人足下。魏陽睜大了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可是地上站著的那人卻抬起了頭,寒星一樣的雙眸發出奇異光芒。
  如同被那寒光刺痛,魏陽身體一輕,嗖的一聲衝出了混沌世界,兩手握著的重量再次回歸,然而這次,他看到的依舊不是老宅和繡房,而是另一幅景象,那隻狐狸發了瘋似得在牢籠中嘶吼,幽幽綠瞳亦如鬼火。
  「胡姑。」魏陽叫出了聲,聲音沙啞冰冷。
  那狐狸猛然抬起了頭,綠眸之間泛出血紅:「你會殺我!你會殺我!」
  從它喉中傳來的聲音不是語言,而像是一種意念的衝撞,魏陽耳中嗡的一聲炸開了,如同被一道鋼錐戳破了耳膜,然而他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反而向那狐狸走去,剛才看到的東西慢慢被咀嚼出了味道,魏陽徹底明白了過來,冷冷說道:「這就是你和姜家先人的約定,你分明下了血誓的,為什麼想殺我?為什麼要說我妨家……」
  狐狸目中的凶光沒有消散,反而連頸上的毛髮都炸了起來:「你不姓姜!不是姜巫!你是煞星!你會殺了我!你會害死身邊所有人!」
  「用這個骨陣嗎?」魏陽伸出了手,在這虛幻的世界中,他的左手裡依舊閃爍著白光,在星點白光之外,還有一道淡淡的血色從虎口處映出。
  狐狸吼了起來,如同厲鬼悲鳴:「天機!你會殺了我,要除掉你!除掉你!」
  「你窺破了天機?」魏陽的聲音裡沒有絲毫溫度,甚至連整個人都變成了冰冷的石塊,「你說天注定我會幹掉你?所以才說我妨家?所以才用這些手段?你想先下手為強?」
  他不清楚這種妖畜能夠勘破多少過去未來,但是他知道,因為這莫名的「天機」,他的父母,他的家人,他整個的一生都被改變,只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可能性」。牙關咬得死緊,他緩緩的舉高了那隻手,白光滋滋作響,似乎要把他的手心洞穿,可是魏陽沒有鬆開,他把那隻手放在了面前。
  狐狸像是察覺了危險,卻無處逃避,它跪了下來,四肢彎曲著地,悲聲哀鳴:「我能再次立誓,魏家、姜家……為你們的後人效命……」
  在白光之中,它的身影搖曳不定,如同被狂風吹捲的燭火,謙恭而卑微,甚至帶出了幾分誘惑。也許它已經把自己變成了絕世美女,也許它正在用盡最後一絲力量渴求逃脫,然而在魏陽眼中,狐狸依舊是狐狸,綠瞳幽幽,長吻血紅。
  他笑了笑:「後人?不用了。」
  最後一個字剛剛落地,那狐狸縱身暴起,似乎想要魚死網破,這是道被鬼陰木滋養了幾百年的戾魂,而魏陽只是個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他沒修習過任何道法,沒精研過任何玄術,除了三教九流的騙人法門外,對這一切應該一竅不通,可是他嘴裡卻溢出了一些音節,高低不定,帶著詭異的節奏和旋律,如同那位姜家先祖一樣的咒語。那是姜家供奉需要學習的東西,世世代代跟著鬼陰木和骨陣一起傳下的東西。
  在聲音的催動之下,那光變得璀璨了,如同脫弦的利箭直直刺向狐狸,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白光穿透了那道虛影,劈在了狐狸額心,它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朦朧的身軀開始碎裂,如同湮滅在了烈日中的陰影。
  啪地一聲脆響,魏陽手中的狐狸木雕碎了,那帶著笑的狐面晃了一晃,裂成兩半,摔落在地。
  魏陽的瞳孔一收一縮,眼前的一切猛然撞進眼簾,他看到了蒙塵的房間,看到了破敗的門窗,看到了樑上的蛛網,也看到緊緊抱著他的人。喉中滾動了一下,魏陽扯出了笑容:「齊哥,我幹掉了那隻狐狸嗎?」
  張修齊的面色並不好看,剛剛魏陽向後跌去的時候,他就已經面色大變,一把接住了他失去意識的身影,然而從魏陽手心中迸出的白光如此的熟悉,劇烈的頭痛幾乎要撕開他的顱骨,直接翻攪腦漿,洞穿心肺,可是他依舊緊緊的抱住了魏陽,就算沒法施以援手,也牢牢把對方抱在懷中。
  直到顫抖結束,直到木雕崩碎,直到那道白光漸漸隱去。張修齊狂跳的心臟也緩緩平靜了下來,目光輕輕轉向魏陽手中的祝方,點了點頭:「沒錯。」
  有了小天師的承諾,魏陽的心臟似乎也終於落回原位,直到這時他才感覺到身上的粘膩,冷汗早就浸透了衣衫,四肢百骸如同被灌入了水銀,腦袋疼的嗡嗡作響,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傷到了哪裡,口鼻之中都隱隱有了血腥味道。
  為了殺那隻狐狸,他確實拼盡了全力,而如今,那些有的沒的症狀全不在他的憂心範疇,反而,他的心中充滿了平靜,多少年來的憋悶和郁氣彷彿也一掃而空。身後,張修齊溫暖的軀體緊緊貼在他背上,強而有力的心跳似乎就在耳邊迴響,帶著股讓人安心的氣息。
  魏陽眨了眨眼,唇邊露出了一個笑容,扔掉了手裡的鬼陰木,用右手抓住了張修齊的衣領:「可惜沒能活剝了那隻畜生,如果不是當年姜家的老祖宗,怕是根本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說著,他想要撐起身來,然而身形一頓,突然僵在了原地,在他腦海中,另一扇門被推開了,一個身影闖入了腦海,那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女人……
  「媽……」魏陽的嘴唇哆嗦了起來,他見過父母的照片,可是從來沒法把兩人跟記憶中的往事對上號,他知道自己失去過一段記憶,因為那只該死的狐狸,可是他不知道父母去世的那夜,自己看到了什麼。
  而現在,他看到了。
  「狗狗,狗狗在那裡……」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站在門前,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院子角落裡的一個土堆,喃喃自語著什麼。
  「都說別讓你把死狗埋在這兒了,看把孩子嚇到了!」那女人沖屋裡吼了一聲,就輕輕巧巧的蹲了下來,揉了揉面前那顆小小的腦袋,「陽陽別怕,那是用來造玉的狗狗,等回頭出玉了媽媽就給你買玩具。喏,先給你這個,一邊兒玩去吧。」
  一個小巧的骨節被塞進了手中,比之前見到的兩截骨陣都要長些、粗些,帶著繁複的花紋,拿到了那東西,角落裡的影子頓時安靜了下來,猙獰的口鼻之中也不再流血,像是碰到了什麼畏懼的東西,看到這反應,那孩子咯咯笑了起來,開心的往院裡跑去,女人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她沒想到從土罐裡挖出的小玩意這麼討兒子喜歡。
  「小玲,來搭把手!」
  屋裡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那女人拍了拍膝蓋,站起身來,向屋裡走去。那孩子像是玩不夠一樣,還沒有進屋的意思,一會拍打院裡的水缸,一會去摸堆在牆角的青銅圓鼎,小小的手掌握著那根骨節,就像握著最珍愛的寶貝。
  夜色籠罩,村子裡安靜極了,月亮很紅,又大又圓,高高掛在天際,有一道斜雲掩了過來,遮住了半邊月光,這時,一陣壓抑的躁動突然出現,如同點燃的導火索一樣瞬間覆蓋了整個村落,雞鴨、犬隻、乃至老鼠螞蟻都像被定了身,一動也無法挪動,空氣中瀰漫出一種詭譎的寂靜,連人聲都漸漸隱去。
  那孩子站住了腳,他看向天際,圓溜溜的眼中閃現出了驚恐的神色,跟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吧嗒嗒的跑了起來,想要衝進房間,投入母親的懷抱,可惜,那雙小腳站得並不算穩當,咕咚一聲,孩子摔倒在了地上,手掌像是磕到了哪裡,一滴鮮血落在了掌心中的骨節之上。
  哪知當鮮紅融入慘白的一刻,那骨節突然亮了!隨著這道銀色的光芒,空氣中掀起了波瀾,在小院上方凝結、翻滾,角落裡,傳來了一聲壓抑的咆哮,有只凶犬從地裡鑽了出來,腸穿肚爛,毛色污穢,它血紅的眸子死死的鎖在屋門上,黑色的涎水順著唇角淌落,似乎沒有看到那個發愣的孩子,它猛然一撲,如同一道虛影撞進了屋中。
  孩子簡直被嚇呆了,剛剛他看到的狗狗並沒有這麼可怕,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屋裡傳出一聲慘叫!一聲咆哮!
  「……別!你怎麼了……啊啊啊啊啊啊!陽陽,陽陽,快跑……快……跑……」
  那聲音斷斷續續,最後嘎然而至,透過半掩的門扉,男孩看到了屋裡的情形,一個男人正凶狠的扼著一個女人的脖子,那細細的脖頸已經脫離了原本的位置,歪斜的偏在一旁,紫黑紫黑的血跡順著她慘白的嘴唇淌下。而殺人的那男人,面部五官完全扭曲,犬齒暴漲,撐破了唇角,涎水不受控制的淌下……
  爸爸,媽媽……
  那男人緩緩的扭過了頭,男孩再也控制不住,跑了起來,可是屋裡已經傳來了聲響,他來不及跑到門邊了,一個踉蹌,他矮身鑽到了旁邊傾倒的水缸之中,用力抱起膝頭,把自己蜷在缸底,他不想聽!不想看!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小小的手掌出現在面前,那隻手上躺著半顆糖,散發著香香甜甜的味道,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別怕,有我保護你……
  「陽陽!」
  魏陽渾身一震,醒了過來,腦中那些瘋狂轉動的東西開始平息,變得淺淡、朦朧,他面前是一張極為英俊的面孔,眉頭緊皺,冷若玄冰,可是那雙黑色的眼眸中卻透出一種近似孩子氣的率直純真,帶著不易察覺的焦灼與擔憂。
  他見過,在那個月夜,在那個小院,他確實見過他……
  「齊哥……」
  魏陽的嘴唇動了動,然而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衝破了眼簾,那天晚上,在王村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兇惡的犬魂是什麼?那白森森的指骨是什麼?他把鮮血弄到了骨陣上,是他引發了一切……
  狐狸的獰笑在耳邊迴盪,「你是煞星!你會害死身邊所有人!」
  它說的天機是否是真的,是不是即便不說那些話,他也依舊會害得父母遭遇邪祟,會害得身邊人遇到無窮的危險,搭上性命?那狐狸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真的洞察了未來。
  他,害死了自己的雙親……
  魏陽的身軀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兩眼睜得很大,空洞無神,只有淚水漫過面頰,他不是個愛哭的人,事實上,成年以後他就未曾哭過,可是如今,他只能顫抖著抓緊了張修齊的衣領,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浮木。
  張修齊沒有料到這個,他也不知要如何處理,他只知道,從魏陽眼中留出的液體讓他心臟發悶,抓著他衣襟的手讓他呼吸困難。猶豫了片刻,他用力的抱住了懷中那人,用嘴唇親吻上了對方的眼睛,一點一點吻去那些冰涼鹹澀的液體。
  也許是淚水流的太快,柔軟溫暖的唇瓣沿著水痕一點點向下,吻在了繃緊的唇角上,拉在他衣襟的手猛然用力了些,魏陽把他拉了下來,用冰冷顫抖的嘴唇碰上了他的嘴唇。
  那唇瓣上有著冷意、有著鹹澀、有著腥甜,也有著能夠支撐著他前進的東西。魏陽閉上了眼睛,吻上了這個從始至終留在他身邊的人。
  90剖白
  被吻了個正著,張修齊起初有些發愣,缺了枚天魂,他並不能理解「親吻」的含義,然而壓在唇上的力道逐漸加深,帶著渴求和急切,用力吮吸著他的嘴唇,不知何時,滑膩的舌尖抵在了唇齒之間,用那種不容拒絕的力道想要撬開他的齒列。
  張修齊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津液充滿了口腔,身體似乎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佔據,血液開始回流,衝入了腦中,連雙耳都嗡嗡作響。這情形他從未經歷過,可是本能替代了一切,沒有猶豫,他分開了齒列,迎入了那條軟舌。
  一個帶著狂亂的衝動,一個則是猶疑的迎合,然而兩人的節奏很快就融為了一體,就像巨浪撞擊在了堅固的堤岸之上,一點一點被禁錮緊縛,化作繞指纏綿。
  在那不停歇的溫柔親吻中,魏陽瘋狂的心跳漸漸恢復了正常,顫抖也在慢慢平復,當理智最終回籠時,他喉頭一滾,分開了兩人的距離,低頭把額頭抵在了張修齊的頸窩。背後,攬著他的手臂已經收的很緊,謹慎而親密,就像護衛著什麼珍視的寶藏。胸前,沉穩的心跳變得有些急促,甚至連鼻息都粗重了些,昭示著那人不同以往的情緒。
  這不是個該發生的吻,至少對於那位缺了天魂的小天師而言,太過卑鄙和趁人之危。然而魏陽並不後悔,三歲那年,他鬆開了手,讓這人離開了自己的人生,而這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過了片刻,張修齊的心跳也慢慢歸於平靜,他張了張嘴,覺得舌尖上的麻痺感似乎也散去了大半,才低下頭輕輕拍了拍魏陽的肩膀:「陽陽。」
  那聲音裡帶著緊張和關切,像是在詢問,也像是在安慰,就這一聲而言,絕對超出了小天師的表達上限,魏陽眼眶一熱,險些又落下淚來,然而他終究不在是個三歲的孩子了,那熱意只在眼底轉了片刻,就被壓了回去。
  「齊哥,我把一切都想起來了。」有點像是囈語的聲音,魏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低聲說道,「在王村發生的一切,那所謂的『皮子禍』和撞邪,原來一切真的都是因我而起……」
  腦海裡那些東西,是他三歲時的記憶,按照常理,他應該記不得那麼多事情,至少不會記得太清楚,然而那一幕幕就像刻在了記憶深處,就連父親臉上猙獰的表情都歷歷在目,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爺爺瞞下了什麼,甚至連最私密的日記本裡都沒有提到半個字,如果可能的話,老人不想讓他想起這些事情,最好完完全全忘個乾淨。
  可惜,就連這點,他都沒能做到。
  「院裡那只死狗應該是用來養玉的,我家原來就是文物造假出身,這種狗玉最容易冒充真品,只消埋上幾年就能出貨。」雖然痛苦,但是思緒還是一點點串聯了起來,推測出當時的真相所在,「可是死狗埋得不是地方,被骨陣影響起了煞,那犬煞沖在了我父親身上,讓他……」魏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讓他害了我的母親。」
  深深吸了口氣,魏陽抬起了頭,直直看向面前那人:「然後,我就被你找到了。」
  被那個帶著笑容的小小少年拉出了陰暗的缸底,還得到了一枚珍貴無比的龍虎山符玉。如果說張修齊的父親救了他的性命,那麼張修齊本人,則一次又一次的把他從深淵中拖了回來,那塊符玉,更是幫他攔下了無數次必死的殺劫……
  想到這裡,魏陽眼神一黯,目光望向張修齊胸前,那裡的衣衫下,有著一道猙獰無比的疤痕,他想問出口,如果當年自己沒有拿走那塊符玉,他是不是就不會受到這樣的傷害,就不會丟掉自己的天魂……那狐狸的話又在耳邊縈繞,它其實沒有撒謊,害了父母、害了齊哥的都是自己……
  像是察覺到魏陽神情再次黯然,張修齊輕輕摸了摸他的脊背:「犬煞,不厲害。」
  「也許吧,不過那枚骨陣是餵了我的血,才讓犬煞出現的。」魏陽並不相信張修齊的話 ,記憶不會騙人,更不會作偽。
  小天師卻輕輕搖了搖頭,費力的組織起了語言:「童子血,至陽,陰喪之物觸之即廢,不會起煞。」
  魏陽眉頭一皺:「你是說,那骨陣不是陰喪之物?」
  張修齊點了點頭:「這,也不是。」
  他指向了剛剛從魏陽手中滾落的那枚骨陣,語帶肯定。這上面明明刻有殄文,能夠操控甚至殺滅鬼陰木中禁錮的戾魂,竟然不是陰喪之物?一瞬間,魏陽猛然想起了癡智大師說過的話,當初癡智大師就感覺不到骨陣的存在,甚至摸不出其上的殄文,唯有自己觸碰,才能察覺一點反應,難不成,這骨陣真的有玄機在?
  「那……院子裡的犬煞為何會變得那麼厲害?」魏陽腦中一片混沌,手指不由抓住了張修齊的手臂,「因為他們說的那個大陣?」
  姜念透露過口風,爺爺的日記裡也隱隱提過這事,王村有一個大陣,影響了那邊的生機,難不成是因為那個陣法的緣故?
  「大陣……」張修齊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是那陣,被骨陣擾亂,陰差陽錯……」
  他的話裡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不像在說話,反而像是在複述什麼,魏陽一個激靈,忍不住脫口而出:「那是你爹說的嗎?他還說過什麼?佈陣的人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之後你們又去哪裡了,為什麼會……」
  為什麼會讓那個無所不能的張天師丟掉性命,又是什麼讓齊哥身受重傷,失了一魂?還有那枚染上自己鮮血的骨陣,應該也是被張天師拿走了,難不成,在這上面又出現了什麼事情?
  張修齊並沒有回答,他的眼神中出現了動搖,似乎被往日的記憶所困,那張薄唇也微微顫抖了起來,低聲說道:「我跟爹,去了禁地,歷練,但是那人……」
  他的話沒能說完就伸手摀住了額頭,像是有什麼正在挖鑿他的腦仁,帶出撕心裂肺的疼痛,魏陽立刻抓起了掛在張修齊胸前的菩提珠,用力塞在對方掌中:「齊哥,握緊這個,別想了,不要這麼著急,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真相的。」
  還有你的天魂。菩提珠的白光在張修齊掌心閃爍,他則用力的抱住了懷中那人,壓抑著在胸中翻滾的東西,那些找到的記憶如同最酷烈的刑具,鞭打著他的心臟,狐狸桀桀的笑聲更是形如詛咒,恐懼和痛苦在胸中纏繞,但是他不能倒下,他還有願望沒能實現。
  一支詭異的血脈,一雙能看透陰喪之物原形的眼睛,還有兩枚骨陣、一句咒文,一段記憶,這就是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雖然可能沒什麼用處,但是總好過之前,他不想再做負累了。為了齊哥,絕不!
  像是找到了支撐自己前行的動力,魏陽緊緊的抱住了張修齊,像他安慰自己一樣,用力擁緊了那具軀體。
  在老宅盤橫了一段時間,當兩人徹底平靜下來後,魏陽簡單收拾了一下繡房裡的東西,把施法的痕跡徹底抹掉,又整理了內庫裡散落的籐箱,查驗了外庫裡的傢俱,才帶著小天師一起回到家中。
  看到這兩條灰頭土臉的身影,大伯似乎也舒了口氣,招呼他們趕緊洗澡吃飯,今天姜家那檔子事可給他了不小的衝擊,如今看兩人的目光都發生了變化,不再那麼拘謹。
  魏陽當然接受了這番好意,只是在吃飯的時候隨口說道:「大伯,傢俱什麼我都看過了,賣幾十萬應該是沒問題,回頭我會找人跟你聯繫。」
  大伯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不過他並沒有忘記長輩的本分,趕緊接口:「老宅也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到時候賣了傢俱,大頭還是你留下吧,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總是不容易,我們這邊沒那麼緊張的……」
  魏陽笑了笑:「大伯,別擔心,現在我也挺有錢了,不差這一兩個數,這些傢俱錢還是你留著吧,將來蓋房,給芸姐陪嫁,總歸是用得上的。」
  大伯母臉上的喜色比丈夫還濃,然而她也不會攛掇自家那口子辦這麼缺德的事兒,兩人說什麼都不敢要那麼多,一直推脫了好久,才勉強決定五五分賬,還說魏陽應該多拿一些辛苦費才對。魏陽也不再堅持,想讓這兩口子拿到大頭,他有的是辦法,何必這時候掃人興致呢。一頓飯硬是吃出了幾分歡喜氣氛,也終於磨平了魏陽心中剩下的那些悲苦之氣,飯吃完後,他就向兩位長輩辭行了。
  「明天就走了?」大伯母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這才待了幾天,晚點走也行嘛。」
  可能是婆婆墓地上已經出過事了,這時她反而沒那麼擔心,又有了一大筆可以預期的進賬,也就生出了留人再住些日子的衝動。
  魏陽笑了笑:「畢竟是休的年假,還要回去上班呢,這幾天也住夠了。」
  一聽是工作上的事情,大伯母頓時也不敢再勸了,大伯倒是很乾脆:「工作為重,還是好好幹活才行,有了穩定的工作,也好成家,我聽說城裡的房價都可貴了,這次等錢到手,你可要考慮考慮買房子的事情……」
  「對對,還有談對象的事情。」大伯母趕緊接口,「人家城裡姑娘都愛有車有房的,車先不說,房必須先置了,將來好娶媳婦。」
  這大侄子家可沒大人在了,她這個當伯母的,自然也要幫著操心才行。
  聽到這些發自肺腑的關懷,魏陽唇邊露出了一點笑容:「對象就不用了,已經找到了。」
  「什麼!」大伯母面上露出濃濃喜色,「哪兒的姑娘?家裡條件如何啊?啥時候帶回來看看?」
  面對這麼個連珠炮,魏陽笑了笑:「已經帶回來了,您二位也看過了。」
  什麼時候帶回來的,小陽可是七八年都沒回過家,哪來的對象啊?兩人不由都露出了茫然神色,然而女性直覺顯然更管用一些,當看到魏陽視線所在時,大伯母的臉色頓時變了:「你,你是說……」
  「沒錯,就是他了。」魏陽坦然的給出了答案。
  大伯母差點沒從椅子上蹦起來:「可是……那怎麼行!二弟就你一個……絕,絕後啊!」
  鄉下人並不是傻子,相反村裡從來藏不住秘密,這樣的異類還是會有的,更會被層出不窮的八婆們傳得沸沸揚揚,大伯母也聽說過類似的事情,卻沒想到過會在自家碰上。
  魏陽並不接話,只是淡淡說道:「我這麼個妨家的命,還是不禍害其他姑娘了,有他就夠了,伯母,您也別擔心,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跟那人守在一起。
  這句沒有出口的話,大伯母居然聽懂了,她的嘴巴無力的張了張,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魏陽妨家的事情她也是聽了大半輩子,還有老二家兩口子的遭遇,這不大侄子剛剛回來,姜家又出事情了,保不準裡面有多少是因為那些神神鬼鬼的因素。若說沒有一點擔心,肯定也是假的,可是誰能料到他竟然會找了個男人……
  唉?不對!那小張先生似乎是個挺厲害的大師啊,據說姜家的亂子就是他平的,說不定配小陽剛好……
  腦袋裡一團亂麻,大伯母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大伯這時硬是沒反應過來,還不知出了什麼事情。魏陽也不管兩人的反應,禮貌的打了個招呼,轉身就往樓上走去,剛剛上到二樓,院裡就傳來一聲驚呼。
  「你說什麼?!」
  那是大伯的吼聲,魏陽笑了笑,推門走進了客房。房間裡,烏龜老爺終於也爬起來了,剛吃完晚飯,正繞著小屋遛彎兒,而小天師則安靜的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描繪著固魂符。看著這一人一龜的身影,魏陽心底那些抽痛的東西漸漸消弭,悄無聲息的走了過去,他在小天師身邊的木板床上躺下,輕輕閉上了眼睛。
  91回程
  第二天清晨,魏陽早早就醒了過來,身體上的疲憊已經散去大半,但是心中依舊有股沉甸甸的重量,似乎心臟被拴上了什麼異物,那感覺並不好受,然而他還能承受,只因另一個人正安安穩穩的躺在自己枕邊。
  悄無聲息的坐起了身,魏陽靜靜端詳著張修齊的睡臉,小天師的睡姿還是那麼規矩死板,雙手交叉放在下腹,一晚上也沒見挪動半分,唯有黑髮散亂的搭在額前,帶著股渾然天成的孩子氣。只是這麼看著,魏陽就想俯身把那人從睡夢中吻醒,讓那雙帶著茫然的眸子中只留下自己的身影。
  然而他並沒有行動,只因太清楚睡眠對於張修齊的重要性,那也是一種穩固神魂的修煉手法,貿然把人喚醒,說不定會打擾他固魂行功,因此魏陽只是靜悄悄的靠在床頭,細細端詳著對方安穩的睡顏。
  過了大概15分鐘,張修齊的眼睫毛顫了一顫,終於抬起了眼簾,雙目中似乎還未凝聚起焦距,就覺得嘴唇被一個柔軟的東西碰了一下,那是個淺淺的親吻,他還沒反應過來,魏陽就已經直起了身,翻身下床。
  「齊哥,我們今天就要回去了,這邊怕是再也找不出別的東西,還是先回市裡吧,看看癡智大師那邊有沒有線索……」
  說著話,那道身影已經走出了門,應該是去洗臉了,張修齊卻並沒馬上起床,而是抬起了手指,有些困惑的摸了摸嘴唇,那種奇妙的觸感正在消褪,也讓他那突然加快的心跳漸漸恢復正常,小天師並不清楚這代表著什麼,他只是有點想要拉住那個離去的身影。
  又在床上躺了會兒,張修齊終究還是照常起了床,烏龜老爺可能也剛剛睡醒,正埋頭吃著碗裡的小蝦,看到他起來還「啊」了一聲,似乎在打招呼。張修齊愣了一下,學著魏陽的模樣彎下腰,摸了摸它的龜殼,也不管對方的反應,起身就向洗漱間走去。
  這時魏陽已經結束了戰鬥,正從洗漱間裡出來,看到小天師時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笑著打了個招呼,想要錯身而過,但是張修齊卻拉住了他的腕子,有點認真的看了過來。
  「怎麼了?」魏陽略帶驚訝的望了回去,剛才實在是沒有控制住,偷了個晨吻,他現在還有些做賊心虛。小天師並不是個有完整神魂的人,這件事他心裡清楚得很,雖然打定主意纏上去了,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做起來多少還有些負擔。
  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張修齊已經湊了上來,用嘴唇輕輕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唇瓣,似乎有些滿意的舒展了眉眼,轉身朝洗漱間走去。
  這一下完全出乎了魏陽的意料,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對方的背影,心臟砰砰跳了起來,張修齊的天魂顯然沒有回歸,那這樣的表現是……他不討厭?不討厭親吻,還是不討厭他的碰觸?一蓬亂哄哄的野草在心底狂長,魏陽輕輕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挪開視線,結果不挪還好,一扭頭,卻發現大伯母張著嘴巴站在院裡,也不知看到了多少東西。
  心裡的火苗嗖的一聲滅了,魏陽故作平靜的扯了扯嘴角,沖對方微微一笑,像是被這個笑驚到了,大伯母狼狽不堪的逃進了廚房,把房門摔的匡噹一聲巨響。聽到這響動,魏陽的臉上才露出些真正的笑意,似乎飄逸的魂魄也歸了竅,又看了洗漱間一眼,他若無其事的走回房間,開始整理起兩人的行李。
  這次回家,拿到的東西其實也不算少。祝方是碎了不假,但是大半的鬼陰木他還是收了起來,據齊哥說這也是相當不賴的法器原料,應該能派上用場。那枚骨陣則跟之前從廟頭山挖出的骨陣放在了一起,兩枚骨節都是中空的,弄根皮繩串起來,簡直就跟另類的項鏈一樣,魏陽直接把它們掛在了脖子上,現在雖然還不太會用,但是這東西應該能有點防護效果,等到回頭再拿去給七叔和老和尚看看好了。
  其他的書信則被整整齊齊摞好,放在了背包裡,魏陽並沒有放棄爺爺的日記,那畢竟是老人剩下的遺物,而且還用「春點」記錄,翻翻看總是好的。飛快的把這些零散東西打包,張修齊也洗漱完畢,走了回來。
  看著對方一如往常的木木表情,魏陽打心底輕鬆了起來,伸手輕輕拉住了對方:「走吧,齊哥,咱們吃飯去。」
  早飯依舊豐盛,可能是為了給倆人送行,還煮了不少雞蛋,然而坐在面前的兩位表情可就古怪了,大伯眼神閃躲的窩在一邊,偷偷看看魏陽,又偷偷看看張修齊,簡直侷促的沒法形容。大伯母則一直打量著張修齊,嘴巴張了又張,最後也沒能說出話來。
  一頓飯吃得異常安靜,飯後魏陽直接把小天師打發到了樓上整理換洗衣物,自己則笑著沖拿著兩大塑料袋食物的大伯母擺了擺手:「伯母,幾個小時的火車而已,哪用這麼麻煩。」
  「坐火車哪有不帶東西吃的,都是些水果乾貨,還有咱家自己熏的臘月臘肉,車上吃不完也能回家吃……」大伯母不由分說把東西塞了過去,又猶豫了片刻,才結結巴巴說道,「那,那個小張先生,你們……唉,你也甭那麼認死理,人家是什麼身份,說不好將來就……就那個了……」
  魏陽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他可沒想到只是一晚這位就改了口,不過如此好的機會小神棍哪會放過,直接笑著說道:「您別擔心,我們現在關係很好,以後嘛,我心裡也有數……」
  以後找到了天魂,齊哥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麼毫無保留的信任他?魏陽其實根本沒底,但是不管將來如何,他都不會輕易放手,哪怕要做一些趁人之危的勾當,他本來就不是個道德底線很高的人,這次為了他家小天師,再拉低一點想來也是無妨的。而且齊哥他看起來,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願……
  腦海中浮現出了早上那個吻,魏陽難得覺得心跳有些加速,眉眼中也帶出些許笑意。對面,眼瞅大侄子耳根漸漸發紅,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大伯母尷尬的挪開了視線,嘟囔了兩句:「你,你自己曉得,就,就好……你,你大伯他,他總會,總會想……通……」
  最後那話絕對是沒有半點底氣,但是魏陽還是笑了笑:「謝謝伯母,您老也別瞎操心了,回頭有時間,我也會再回來轉轉的。」
  把剩下的東西整理完畢,魏陽沒有再家多待,直接帶著烏龜和小天師往城裡走去,當年那條鄉間馬路已經升級了不知幾代,如今看起來四平八穩,來來往往還有不少車輛,魏陽卻沒有攔車,反而走到一半的時候,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打開拉鏈沖烏龜老爺笑了笑:「老爺,當年我就是在這邊撿到你的,這麼些年過去了,您老有沒有回家的意思?」
  這話有些言不由衷,但是自從知道烏龜老爺真的可以鎮宅避災後,魏陽心裡多少有些打鼓,不知道把這麼個靈物養在家裡是對是錯,他並不是個運氣十分好的人,如果因為那歹命連累老爺,怕是自己都要內疚。
  趴在地上,烏龜把頭探出了旅行袋,伸長脖子仔仔細細的繞了一圈,又慢吞吞的縮了回去,像是打哈欠似得張了張嘴,四肢往殼裡一縮,就不再動彈了,一副「這尼瑪才到哪兒,別打攪大爺睡覺」的架勢。魏陽啞然失笑,心頭的負累卻又輕了一大塊,小心拉上提包,他沖張修齊笑了笑:「走吧,咱們去火車站!」
  縣城裡的確是有火車站的,路過的車次只有兩趟,都是綠皮車,鄉下人肯坐的不多,比起那種時不時要靠站又絕對會晚點的大玩意,點對點運輸的長途大巴顯然更加安全可靠,因此緊挨著公交車站的火車站也就冷清了下來,看起來都沒什麼人煙。魏陽並不趕時間,沒花什麼功夫就買了兩張車票,準備坐下午的火車返程。
  不過這邊的候車室實在是太小了,椅子只有三排,還不知多久沒擦過了,椅背都變成了黑色,魏陽笑著對張修齊說道:「齊哥,要不咱們先在外面找家館子,等會兒吃了飯再上車?」
  小天師是個不挑剔的,點了點頭,他們並肩向外走去。縣城雖然不太大,但是火車站週遭的飯館還是不少,隨便挑了家像樣的,兩人往裡面一坐,準備等著吃午飯。
  然而魏陽認真的看著菜單,另一個角落,也有個中年漢子拿著個大屏智能機,認真的打量著他們。大概是覺得沒認錯人,那人往牆邊一縮,撥通了電話:「趙哥,我在車站這邊看到了倆人,似乎就是之前壞咱們生意的那倆小子……」
  電話裡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你沒認錯?」
  「絕對沒!微博轉發幾萬條,我認得准著呢!」那人答的十分肯定,「他倆應該是準備回家了,剛從車站買票出來,要攔下嗎?」
  「別打草驚蛇。」對面的聲音透出了點森然意味,「等我過去再處理,一定把倆人抓實了!」
  「好勒。」那中年人摸了摸剃的青溜溜的頭皮,露出絲陰狠笑容,「不會讓他們逃了的。」
  92下套
  冷哼一聲,趙廣發扔下手裡的電話,他的確沒想到會傳來這樣的消息,這段時間省內風聲很緊,他手下的業務都停了大半,放人下去純粹是為了避風頭,順便在鄉下搞些「副業」,誰知竟然能撞上了那倆不知死活的東西。
  就在幾天前,幫裡開外山的夥計被弄進了牢裡,按理說這種用火車送貨的任務出不了大問題,就算露出破綻被人盯上,也不過是斷上一條線的事情,下面的小夥計能夠接觸的東西也就那樣,條子們肯下死力追的不多。偏偏這次趕上了特例,有人在火車上「見義勇為」,又被人傳上了網,一下就炸了鍋,關注轉發的不知多少,鬧得沸沸揚揚,省裡的大員們也就坐不住了,條子就跟瘋狗一樣死死咬上,甩都甩不開,著實傷了筋骨。
  現在搞渣滓行可不像當年了,弄出這麼一攤生意難得很,更別說是在這個人口大省站穩腳步,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他老趙的笑話,這麼陰溝裡翻船,實在是讓人嚥不下氣。現在撞上門了,怎麼可能讓這倆逃了!
  想到這兒,趙廣發不再猶豫,快步朝樓上走去,這個小二樓是他盤在鄉下的一個據點,安全可靠,也經常招待一些貴客,這兩天就有這麼個「貴人」呆在這邊修養,今天想要出這趟差,怕是要拜一拜這尊大神了。
  在二樓最好的那間客房門前站定,趙廣發定了定神,恭恭敬敬的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了一個聲音:「進來!」
  明明是借住,但是那聲音就跟是此間主人一樣,透著股讓人不悅的傲慢,但是這位一手把持本省人口買賣的趙老大卻不敢有絲毫生氣的表現,硬是擠出了笑容,推門走進房間。
  只見套房外間的書桌前,正坐著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瘦得怕是只剩一把骨頭架子了,穿著身不太合身的居士服,但是神態卻倨傲得很,見人進來了頭都不抬,只是用毛筆在紙上畫著什麼,趙廣發也不敢多看,恭恭敬敬的說道:「許大師,之前火車上那倆行子找到了,不知能不能請您老幫個忙,替我們出口惡氣……」
  那男人手中的筆鋒一頓,抬起了頭,他的容貌也不怎麼起眼,但是細細長長的眼睛中似乎藏有鉤子,鋒利陰毒,透著股危險味道,刀削般的薄唇輕輕一挑,他開口問道:「是之前用震魂術那倆小子?」
  「沒錯,就是他們,我手下意外發現了這倆人的行蹤,正跟在後面的,您看……」趙廣發聲音裡帶著些探尋,這也是他不敢貿然行事的最關鍵原因,火車上那案子,可能沒有想像的簡單。
  他面前這位許大師名為許嵩,是自己早年巴結上的一位旁門高人,也不知道從哪裡學到了真本事,很是有些手腕。也是認識了他,趙廣發才知道這世上還有那麼些常理根本無法解釋的事情,比如市面上傳得很廣的拍了肩膀就能讓人把家底銀行卡密碼透露出來的案件,其實用的根本就不是傳說中的迷魂藥或者乙醚,而是一種道術,一張紙符就能做到,還有什麼催命的法子、養鬼的招數,各個神乎其神,厲害的要命。也多虧抱上了這麼一條粗腿,這才讓他在二十年間成為道上渣子行的魁首之一。
  這不,前幾天他剛剛來帶晉省辦事,聽說了自己手下的情況,立刻就說這不是一般人的手腕,有了這警告,才讓他沒有大肆去找人報復。不過如今正碰在了槍口上,又有許大師坐鎮,不把那倆活埋了,簡直對不起他丟掉的生意。
  然而對面那人並沒立刻應下來,反而話題一轉:「我要找的人,你們找到了嗎?」
  趙廣發額頭上的汗頓時下來了:「有點線索了,但是那人實在太能躲,不是很好找,而且現在道上鬧得那麼凶,我這邊也不太好挑出忍受,估計還得有個兩三天,應該就能有個准信了……」
  許嵩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你是說,都怪火車上那倆小傢伙了?」
  「不,不是,許大師,您老也知道像您老這種人,最是難找,人家有心要躲,我們這邊實在是,咳……有些難度啊……」他可不敢把責任全部都推在這事上,趕緊彌補了兩句。
  像是對他的態度有些滿意,許嵩終於點了點頭:「也是,三僚村出來的,都是屬耗子的,你們再用點力氣,至於那倆小傢伙……哼,我就幫忙走一趟吧。」
  每年這幾百上千萬總算沒白花,得了對方的首肯,趙廣發心裡繃緊的弦頓時鬆了下來,陰毒的三角眼裡也透出了森然光芒:「謝謝許大師,那咱們這就走吧?兩小時肯定能到!」
  對方也不廢話,從桌上拿過一個小巧玲瓏的瓷娃娃,裝在了兜裡,沖趙老大點了點頭:「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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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是鄉下菜館子,沒啥精緻東西,一頓飯吃得隨隨便便,好歹算是打發了肚皮,又在飯店裡坐了片刻,兩人才出門向車站走去。
  魏陽這時手裡拎的可不是旅行袋了,而是一截長長的草繩,這邊小站雖然看管不嚴,但是基本的安檢儀還是有的,總不能把烏龜放進去掃瞄,因此當初備用的「熬湯」說就要派上用場了,為了逼真,他還專門跟飯店老闆要了截繩子,小心翼翼給老爺來了個五花大綁,不過繩子綁的不緊,還墊了東西,總算沒讓這位大爺發怒,反而還把四隻爪都伸出來,跟划水似得撥拉兩下,不過這位的體重加上晃悠的份量,直壓得魏陽手心發麻,都被繩子勒出印了。
  「老爺,小的求您了,別蕩鞦韆好嗎?」魏陽簡直服氣了,趕緊把草繩換了只手,伸了伸發麻的手指,「等上車就換旅行袋,安分點吧……」
  這時,一旁的大巴站上似乎到了兩趟車,三五個背著大包小包行李的打工仔迎面走了過來,這邊餐飲一條街的路面真不算寬敞,魏陽也不在意,跟小天師一起往邊上讓了讓,想讓他們先過,誰知就這麼擦肩而過的瞬間,有人「哎呦」一聲就叫了出來。
  這動靜可不算小,那群打工仔全都扭過了頭,只見跟在他們身後的一個瘦皮猴一樣的小子被人拿住了腕子,疼得一條腿都跪在了地上,這還不算完,在他腰上還吊著只大烏龜,嘴巴死死咬在肉裡,也不知是被咬的疼還是被扭的疼,那人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哥們,手太長了啊!」魏陽笑著一抬手,把那小子的手反剪在了背後,從他手裡拿過個灰撲撲的錢包,遞給了前面的一個打工仔。
  對方愣了一下,趕緊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遍:「哎呀!真是我的錢包!臥槽,這王八蛋!」
  他也不接錢包,衝上去就想揍人,魏陽笑著讓開了兩步,對於這種偷人家血汗錢的小賊,他是向來沒有好感的,這時旁邊一個清瘦點的打工仔趕緊上前攔住了同伴:「甭,甭惹事,毛哥,咱還是把這小偷送局子裡吧?」
  沒想到對方這麼有法治精神,魏陽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人已經滿面堆笑的走了過來:「謝謝這位大哥,我們一夥人出去打工也不容易,最恨這種小偷了!能不能請大哥跟我們到警局走一圈,幫忙做個口供,把這貨送進去關著?」
  要求其實並不過分,但是魏陽還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這群人,又不動聲色的掃過這條狹窄的街道,最後笑了笑:「公安局離這邊遠嗎?」
  那人頓時來了精神:「不遠不遠,我就是本縣人,車站公安局就在兩條街外,只是做個證就行!」
  他的笑容相當的真誠了,魏陽沒有接話,手上一抬草繩,像是要把烏龜拽回來,誰知這麼個動作,老爺非但沒鬆口,反而咬的更狠了,引得那偷兒慘叫一聲,可能是叫聲太□人,周圍幾個人都皺起了眉,魏陽卻笑著扯了扯嘴角:「喲,還咬著不放了,烏龜這玩意恐怕只有打雷才會鬆口,看來不得不跟你們走一趟了。」
  聽對方的意思,這是不準備讓烏龜鬆口了?那偷兒頓時臉色煞白,就差跪地求饒了,這幫打工仔卻沒有幫他說話的意思,反正有龜咬著也跑不了,最後連繩子都沒捆,就讓那小子自己捧著烏龜走在前面,幾個人虎視眈眈跟在後面。
  悠哉的牽著手裡的草繩,魏陽腳步不停,跟著這群人繞過餐飲街,向另一條街道走去。可能是火車站這邊還沒經過改造,沿著小巷七繞八繞,就不知繞到了哪裡,張修齊有些困惑的轉過頭,看向魏陽,察覺了小天師的目光,魏陽嘴角含笑,伸出手在對方手心裡按了一按,讓他稍安勿躁。
  眼看又要繞過一個巷口,魏陽突然停下了腳步,笑瞇瞇的看向那伙打工仔:「幾位朋友,咱們沒見過面吧?這麼煞費苦心,到底是為什麼,能不能給句敞亮話呢?」
  魏陽停下了腳步,對面幾人頓時也不再走了,還是剛才那個清瘦男人笑了笑:「這位大哥,怪只怪你太愛惹事了吧,有些時候,裝雷鋒是討不到好的……」
  隨著這句話,那幾人身上的包裹砰砰都扔在了地上,伸手往包裡一摸,砍刀、木刺之類的東西就到了手上,幾人成扇形包抄了上來,那小偷則哆哆嗦嗦想往一邊閃。
  看著這群人,魏陽笑了笑,一鬆手裡的麻繩,烏龜老爺跐溜一下就鬆口滑到了地上,這動作似乎點燃了什麼導火索,那群人猛然衝了上來!
  93暗算
  即便不算一旁抱頭鼠竄的小偷,這也是個5打2的局面,更別提對方手裡還都拎著傢伙,換個普通人怕是早就嚇到腿軟了,然而魏陽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反而穩穩跨前兩步,身形一閃讓過了最先揮來的砍刀,猛力一腳踹在旁邊壯漢的腰眼上,趁對方微微躬身之際,右手成掌,用掌緣狠狠推在對方下顎側面!勁力上衝,那漢子只覺得腦中一陣眩暈,膝蓋一軟就坐在了地上,魏陽並沒有停下,伸出的手掌已經抓住了後方那個清瘦男人的腕骨,五指在麻經上一壓,那人手裡的棍子噹啷一聲落地,彈起的膝蓋狠狠撞在了胃部。
  這兩下子簡直立竿見影,瞬間就撂翻了兩人,魏陽並不是沒看出他們在下套,之所以敢入甕,正是因為有所依仗。他爺爺魏長風當年可是跟「掛門」高人練過形意八卦掌的,雖然算不上高手,但是尖功夫總是有的,小時候也沒少打磨魏陽,後來到了社會上,這點手上功夫就有了用處,對付這些只會王八拳的街頭混混足夠了。
  而且,他並不是一個人。
  那兩下子雖然乾淨利落,但是並沒有奪去敵人的攻擊力,而另一邊就截然不同了,只聽咚咚幾聲拳拳到肉的悶響,剩下那仨人全部倒著飛了出去,兩個口吐白沫、一個頭破血流,顯然是爬不起來了,張修齊卻一點沒有罷休的意思,飛起一腳踢在了那個想要起身的大漢肚子上,那人整個被踹起了半米,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看著小天師又想對自己抓著的這個下手,魏陽笑著搖頭:「齊哥,這個還要留下問話呢,放著我來就好。」
  說著,他又把手裡攥著的腕子往下撅了一點,疼得那男人嗷的一聲嚎了出來。實在也是這群人不長眼,如果只有他一個,說不好還要掂量一下要怎麼脫身,但是有齊哥這麼個能憑空把銅錢、短劍插到水泥地裡,赤手空拳打爆屍傀的厲害角色,個把混混又算得了什麼?他們可不像之前那幫子盜墓賊,擺出來的都是花架子,不論是殺氣還是能力都遜色太多了。
  不過這群人的來意卻值得深究,魏陽一抬腳,重重踩在了那瘦子背上,把他的手腕掰出了個奇怪的弧度,嘴裡卻相當有禮貌的問道:「現在能說說原因了嗎?我們有哪裡犯著你們了?」
  實在不能不問,魏陽不是個沒有社會經驗的雛兒,一般來說會設局來尋仇的全部都是有針對性,且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否則直接堵在馬路上一通揍不就完事了,何苦設這麼個複雜的圈套,把人騙到僻靜處再下手?而且這局做得還如此複雜,不論是下手的小偷還是發火的打工仔都十分逼真,如果換個毫不知情又真義勇為的普通人,十有八九是要中招的。這麼陰損的招數,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
  而他們幾個又是真正想要下狠手的,雖然沒什麼章法,但是準備的武器可沒有絲毫含糊,普通街頭鬥毆哪會這樣?莫名其妙就碰上這麼群匪類,他怎能不問個清楚。
  那男人痛的聲音都變調了:「快!快鬆手!啊啊啊!!誰讓你們多管閒事!我靠,斷了!斷了!」
  魏陽當然不可能直接掰斷對方的胳膊,但是這麼一使力,確實拿到了些他需要的線索,什麼叫「多管閒事」?什麼叫「裝雷鋒」?除了火車上那起拐賣兒童案,他最近確實沒再遇到其他類似事情了,難道這些人是渣子行出來的?
  想想倒是很有可能,這群人最愛沖婦女兒童下手,心狠手辣喪盡天良是不假,但是能打的卻不是很多,畢竟是騙術門出身,嘴上功夫和那些偷偷摸摸的本事反而比較過硬,弄出這麼場戲就不奇怪了。然而他不是已經跟孫廳長打過招呼了,怎麼沒能一網打盡?還有他倆的身份是怎麼暴露的?
  心底雖然帶著猶疑,魏陽臉上卻露出抹笑容:「喲,這麼說來,是火車上那倆人的朋友了?怎麼,沒被警察攆著屁股走,還敢帶人來堵啊?說說看,你想把我們帶到哪兒去?」
  視線一瞥,魏陽看向巷口,其實在審問的時候,他的注意力就沒離開那邊,這群人明顯沒走到真正的埋伏點,而且那個小偷逃走的方向也在那邊,不知道後面還有什麼埋伏,不過鬧這麼大,應該不會被直接嚇走吧?手上的力氣又加重了兩分,他打算速戰速決了。
  這邊正在拷問,那邊卻已經得到了消息。看著捂著腰單獨跑回來的偷兒,趙廣發的臉色都青了,一腳就把人踹到了一邊,扭頭沖身邊人低聲說道:「許大師,你看這怎麼辦?」
  按照原計劃,應該直接把人引到這邊的,許大師說過,會這種震魂術的,弄不好身法也會相當不錯,就憑他們幾個想要攔住可能性不大,更別說人家還會道術,一個不好就要全軍覆滅,所以才分兵作餌,想把這倆人釣上鉤來。誰知這群餌非但沒發揮作用,反而被人家一口吞了,襯得他們這些個馬前卒也窩囊透頂,如今之計,還真只有動用這位高人了。
  然而他著急,許大師卻不慌不忙,那雙陰毒的鉤子眼微微一瞇:「急什麼,已經入甕了,先等我稱稱他們的斤兩。」
  說著,他走到了路口,從兜裡掏出個盒子,用手指沾了沾裡面的粉末,在左右兩邊的牆壁上各畫了一個簡單符號,粉末是灰白色的,幾乎和牆融為一體,看不出太明顯的痕跡。畫好之後,他嘴角抽出個冷笑,手掌一翻把一張黑色紙符按在了地上。
  只聽嘶的一聲輕響,牆上的符號、地上的黑符同時冒出了一陣青煙,那煙霧並不隨風散去,反而像是三條細細的草蛇,在空中一晃就同時朝遠處衝去。身後趙廣發看的目瞪口呆,一直等許嵩站起身,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師,這是要做什麼?」
  許嵩並沒回答,輕輕拍了拍手掌的灰塵,淡淡答道:「看著就好。」
  各門各派都有不外傳的密法,別說是解釋給外人聽了,有些施法時看都不讓人看,知道大師根本沒有開口的意思,趙廣發趕緊閉上了嘴,不敢多問。然而在那邊站了大概有一分鐘,前面巷子裡也沒傳來任何動靜,趙老大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問一句,許嵩突然變了臉色,就在剛剛,他布下的牽煞陣竟然失效了。
  所謂牽煞陣是茅山派傳下來的陣法之一,最初是用來疏導聚陰殍地中凝結的煞氣,算是個輔助陣法,但是後來被一位叛教弟子篡改,成了種設伏手段。只要在陰陽混沌之氣糅雜的地界使用牽煞陣,就能引導煞氣衝入自己想要的方向,造成靈元紊亂,這個法子攻擊力不大,但是勝在出其不意,如果暗算能夠得手就能破壞對手的施法環境,厲害的話,直接能讓人無法使用法術,只得任人魚肉。
  這也是他根據地形想出的法子,須知火車站原本是人口最為密集的場所之一,而且都是流動人口,陽氣本該十分旺盛,偏偏來來往往的火車會帶出強大氣流,這種氣流對沖則成為了陰氣漩渦,故而陰陽交織在車站附近形成了強大的混沌氣場,很容易讓人心情浮躁,邪念叢生,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火車站附近容易出現犯罪事件。
  這個小縣城裡的火車站人流更少一些,陽氣本來就弱,如今遠離了入站口,更是陰盛陽衰,用一個牽煞陣輕鬆就能打破地氣平衡,讓對方無法可施。然而這麼個穩妥的法子,怎麼會失效了呢?這可不是陣法被破,沒有半點反擊之力,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樣,怎能不讓他心中暗驚!沒有任何猶豫,許嵩踏前一步,啪啪兩張符紙又甩了出來,看起來是要動真格的了。
  對面巷子裡,烏龜老爺閉上了努力張著的嘴巴,哼唧了一聲,像是吃了什麼讓人不舒服的東西,滿臉的不高興。就在剛剛,趁著飼主打人的功夫,它吭哧吭哧追著小偷爬到了巷口,實在是追不上了,直接在那邊一蹲,等著魏陽他們跟上來,誰知突然就發現有幾條灰煙想往這邊飄。老爺那是個什麼脾氣,嘴一張,全給吞了,弄得龜殼上的花紋都冒出來了。
  像是有些消化不良,烏龜老爺在地面上蹭了蹭自己的肚皮,發現捆著草繩根本蹭不到,憤憤扭頭往回爬去,長長的繩子在它背後拖出了一條尾巴,就跟牽了條灰蛇似得。
  沒花多大功夫,魏陽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把那個快昏過去的男人往地上一扔,抬頭對張修齊說道:「齊哥,他們在前面還有埋伏,還有個什麼大師,我們是不是該小心些?」
  張修齊並沒有答話,反而眉頭一皺,看向巷口,似乎察覺了什麼,沒過多久,就見烏龜老爺邁著八字噌噌步爬了回來,邊爬還邊「啊啊」叫著,一副被激怒的樣子。一眼看到了烏龜背上的花紋,小天師二話不說衝了上去。
  「怎麼了?」魏陽心中一跳,緊緊跟在了張修齊身後。
  「有人施法。」張修齊答得簡練,腰間隨侯劍已然出鞘,鏘的一聲插進了巷口薄薄的水泥地面裡。
  94鬥法
  隨著這動作,魏陽只覺得頭皮一麻,似乎從劍身處蕩起一陣波瀾,直直向外衝去,只聽「砰」的一聲脆響,比以往除祟時略小一點的天破聲在空中迴盪。有了這聲響,張修齊把劍一抽,提足就朝前方衝去。
  另一邊,許嵩整張臉都黑了,幾滴鼻血滴在了地上,他身前擺著的四張黑符全部都從中開裂,這是他重新布下的截陽陣,還沒施展開來就徹底被破。如果說剛才的牽煞陣還只是小試牛刀,那麼這個截陽陣就是真正硬碰硬的第一把,而他輸的乾脆利落。要知道他用的可是沾有穢血的九轉黑符,就算是白天,也不該這麼輕易就落下陣來,那倆小子才幾歲,能有多深道行?
  除非他碰上的是……正一菉的行家。
  想到這種可能,許嵩頭上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須知道法中門派林立,與符菉一道有精研的本就不再少數,但是最大最厲害的還數三山符菉,也就是茅山的上清菉,閣皂山的靈寶菉和龍虎山的正一菉,由於歷史原因,上清菉和靈寶菉在歲月長河中漸漸式微,正一菉便成了三山符菉之首,流傳下來的符法,十有八九跟龍虎山有些關係。因此不論是什麼符法,碰上天師道的高手總會力有不逮,更別說現在還是白天,他身上大半的降陣都沒法發揮最大功效,如果真是正一菉高手,那麻煩可就大了!
  不行,既然可能是那種大派,更不能讓他們逃了!許嵩只是驚慌了片刻,立刻鎮定下來,扭頭沖趙廣發吼道:「都他媽是你惹的禍,趕緊派人給我攔住了!」
  隨即,他從懷中掏出三個一寸長的木偶擺在了地上,嗤的一下戳破指尖,把食指血滴在了木偶頭頂。陰風頓時從木偶之中捲出,滴溜溜在面前打轉,猶若實質,似乎在組成什麼新的陣法。
  看到面前這個情形,趙老大哪裡不明白,這是踢到了鐵板!許大師那是怎樣的人物,他都慌了神,開始用狠招了,可見對方的厲害,自己不過就是捆在繩上的螞蚱,哪裡有半點退後的餘地。電光石火之間,趙廣發已經想的清楚明白,鐵青著臉沖身邊的光頭中年人說道:「勇哥,去給大師爭取時間!」
  那個面目猙獰的男人沒有廢話,立刻帶人衝了出去,既然是鬥法,對方該擺下陣仗準備施法才對,能阻擋對方一刻,他們的勝算就會大上一分!想法不錯,然而剛剛衝出巷口,他們就迎面撞上了向這邊跑來的張修齊,看到這夥人馬,小天師停都不停,手上一張黃符拋了出去,只聽卡嚓一聲脆響,黃符在空中炸成了幾片,隨著這動靜,這夥人腦袋同時一暈,身體強壯的還勉強能站住腳步,體弱一點的直接就滑到在地了。
  這符可以說是震魂術的加強版,最常用於這種遭受圍攻的場合,張修齊看都不看這伙匪徒,直接衝進了小巷之中,正對上了還在施法的許嵩許大師。
  「樟柳陣!」一眼就看出了許嵩布的是什麼陣法,張修齊目光中閃出殺意。
  所謂樟柳陣是一種邪門鬼法,要以一種名為商陸的植物根系為引,雕成木偶之後用鬼火引出幼童生魂,將之束縛其中。這裡是有講究的,生魂只能用病弱孩童的魂魄,最好孩子生前還受盡折磨,痛苦而終,只有這樣煉製出來的樟柳童威力才足夠強大。而會用樟柳陣的,十之八九都是降術師,這群人毫無底線,任用法術,可以說破壞了道庭共同遵守的法則,這樣的「邪魔外道」,就算不是龍虎山出來的逆徒,也是必須得而誅之的!
  這些事情,早就刻入了張修齊腦中,沒有絲毫遲疑,他手上的隨侯劍一轉,劍尖劃破了手指,用那染血的手指憑空作符,飛快的畫了起來。
  小天師的出現就讓許嵩大吃一驚,如今看到這手空手畫符的指法,更是讓他面如金紙,毫不猶豫,他指尖法訣一掐,催動起來尚未成型的樟柳陣,只聽一陣陰風呼嘯,三團黑霧從木偶中衝出,朝著張修齊撲去!
  沒有半點驚慌,張修齊面前的血符已然畫成,一點金光從符中竄出,這是龍虎山粹真爍陽符,能夠瞬間積聚身遭所有陽氣為己用,加之現在不到下午2點,還在未時,天上的日光也對陣法有極大幫助,只見一黑一金狠狠撞在了一起,一聲劇烈的天破聲在小巷之中炸開。
  許嵩面前,三枚木偶全數碎裂,他也一口鮮血噴在了地上,而張修齊那邊只是身形晃了一晃,鼻中滲出一道血線。孰勝孰負一目瞭然!
  沒想到這年輕人如此厲害,許大師的雙眸都縮成了針尖大小,看著對方再次想要衝上的身影,終於把牙一咬,刷的一聲抽出張符,指訣一掐就扔在了地上!那符不是黑色,反而帶著一種骯髒的血污色澤,符上灰白符文乃是用幼童骨灰混合商陸粉繪製,只是一接觸地面,除了張修齊以外,許嵩身邊所有站著的人全都趴下了,頭暈目眩,幾欲作嘔,像是身體中有什麼要被憑空抽出!
  這是他師父留給他的保命符,比龍虎山震魂符更加霸道狠辣,可以一瞬間抽取身邊人的魂魄之力為自己所用,不過這符太傷天合,根本沒有使用替身抵消天譴的法子,只能折自己的陽壽,這麼一下,現在身邊的人又這麼多,最少都要損個十年壽數才行,不過威力,自然也就更大了……
  許嵩臉上露出又是興奮又是瘋狂的表情:「龍虎山來的嗎?給我趴下吧!」
  隨著這聲暴喝,一股比刀槍還鋒利,比戾魂還陰冷的氣意爆發出來,直直朝巷口刺去!
  雖然還站在那裡,但是張修齊的身形已經不穩了,其實剛剛許嵩誤打誤撞,正好切中了他的軟肋。小天師是缺了一魂的,對於這種抽用神魂的符術抗性最低,只是血符爆發的那一瞬間,他體內的二魂七魄就有暴動傾向,這感覺如此熟悉,熟到讓他目眥欲裂,渾身顫抖,他像是碰到過類似的法術,在他小時候……
  然而攻擊來的猛烈,容不得他半點分神,手中隨侯劍一橫,他咬緊牙關想要硬抗,誰知一個圓乎乎的東西間不容髮落在了腳邊,只見烏龜老爺從天而降,穩穩趴在了他面前的水泥地上。
  這可不是只普通烏龜,老爺一落地,四爪頭顱立刻都縮進了龜殼之中,相反殼子上卻爆出一陣銀光,斑駁墨紋齊刷刷出現在它寬大的背甲之上,那是副完整的太衍數圖,每一寸龜甲都蘊含出玄妙氣意,相呼相應,構成了一座牢固無比的堅盾,死死護在了張修齊面前。
  誰也不知這太衍真訣能阻上多久,然而就這麼一瞬,也足夠了!一口真涎液噴在了隨侯劍上,五張符紙脫手而出,小天師的三山符菉對上了那張拘魂血符!
  許嵩的臉都嚇白了,他哪能想到面前這小子竟然能用如此厲害的陣符,還帶著能夠護體的神龜,然而鬥法已經到了此等時刻,再想退縮也已經晚了。趁著兩邊符菉僵持的一瞬,他從懷中取出了一直隨身帶著的瓷娃娃,這是他的本命法器,也是用自己親生骨肉祭戀的「鳴童」,用力咬破舌尖,他急匆匆的用鮮血在上面畫了個符號,一聲咯咯輕笑從那白胖微笑的瓷娃娃體內傳出。
  只聽卡嚓一聲巨響,兩方僵持終告結束,血符和黃符同時炸碎!張修齊身形一晃,單膝跪倒在地。控符數是有數量限制的,一口氣用上這麼多龍虎山真篆,再厲害的人都要虛脫片刻,更別說他還缺少統帥三魂的天魂,此刻兩眼都要冒出金星。然而對面那人竟然還沒倒下,在混沌之中,他用力撐起身體,想要再次站起身來,他身後可是還有人要保護的……
  幾番鬥法可謂兔起鶻落,魏陽沒有張修齊跑得快,根本沒來得及助陣,剛才看到那幕情形,只把手裡拎著的烏龜老爺拋了過去,可是眼看齊哥都站不穩了,對面那男人竟然還捧著個瓷娃娃唸唸有詞,魏陽雙眼都有些發紅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用力扶住了那搖搖欲墜的身影。他沒想到一個渣子行竟然能請到這麼厲害的術師,更沒想到這人使出的法子,齊哥和烏龜老爺聯手都無法抗住。
  然而魏陽沒有退縮,雙目怒睜看向前方,在他的雙眸中,一道幽幽鬼影從瓷娃娃裡躍了出來。
  那是個不到五歲的孩子,穿著一身煞白喪服,臉色鐵青,獠牙外翻,猩紅的血舌掛在唇邊,根本沒有幼童的可愛,反而凶戾陰狠,帶著森森鬼氣。此刻天光還亮的很,可是它竟然不懼日光,就這麼憑空出現在巷子正中,光線似乎穿透它細小的身軀,讓那模糊身影一閃一閃,就像時隱時現的鬼影,只是僵持了一瞬,那孩子咯咯一笑,忽的一下就撲上前來!
  一股讓人作嘔的腥臭邪風捲來,魏陽的手指都顫抖了起來,作為壓陣用的邪物,這東西應該厲害的狠吧?可是齊哥這樣的狀態,哪裡還能使出什麼法術,他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呢?
  然而那鬼物根本沒有給他思索的餘地,一瞬間就撲到了兩人面前,烏龜老爺背上的殼子已經沒法放光,就跟睡著了一樣,張修齊奮力想要舉起手中的短劍,再來抵擋那麼一下,可是魏陽已經搶先擋在了他身前。
  沒有鮮血橫飛,沒有惡魂穿胸,甚至都沒有什麼太過奇異的聲光效果,揮在半空的小小鬼爪突然停下了,像是見到了什麼極為可怖的東西,那小鬼發出了一聲淒厲慘叫,轉身就想逃跑,可是沒有容它逃脫,魏陽掛在胸前的骨陣亮了起來,那枚來自廟頭山墓地的骨節閃出了白森森的光芒,在那光華之中,鬼童身形像是融化了一樣,盡數被骨陣吞噬,消失不見。
  所有人都愣住了,許嵩的嘴唇哆嗦了起來,他掌中那個瓷娃娃卡的裂開了條細紋,緊接著紋路越變越密,如同蛛網遍佈娃娃週身,嘩啦一聲碎做一地。這可是自己的本命法器,口中鮮血狂湧而出,他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95內情
  變故來的太過突然,魏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面前的小巷已經空無一物,白光和小鬼全都消失不見,唯有掛在胸前的骨陣有些發熱,可是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啊?當初對付狐仙的時候,好歹還念了段咒文,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然而發愣只是一瞬,魏陽立刻回過神來,一把扶住了背後搖搖欲墜的身形,確定了現場沒有任何威脅後,他輕聲問道:「齊哥,你還好嗎?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神魂還未穩固,扶著魏陽的肩膀,張修齊花了些功夫才堪堪站穩,目光已經落在那兩節骨陣上,過了片刻才答道:「鳴童,被它除了。」
  「鳴童?剛剛那小鬼就是鳴童?」魏陽臉色有些變化,他是聽說過鳴童的,齊哥曾經就在一隻鳴童手上吃過虧,受了不小的傷。
  這玩意跟樟柳仙同源同宗,也是種養小鬼的手法,不過和其他小鬼的煉製方法不同,真正的「鳴童」需要跟施術者有直接的血緣關係,趁孩子活著的時候生取他的心尖血、腦後骨為引,勾生魂入煉,然後把孩子的屍體化成細灰,裝入瓷娃娃中,用自己的命血月月灌養,就可以成為護身利器。
  這種法術在古代多為那些達官貴人掌控,算是護身防災的一種手段,只要鳴童不死,就沒人能真正傷害到宿主,在南宋和元代最為盛行。只是這東西很傷天合,一般降術師都不會去做,更別說是用四五歲的娃娃煉製了,這樣的鳴童應該比齊哥當年碰上的要厲害很多,竟然就這麼被骨陣給除了?
  就連魏陽自己都有些無法置信,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然而張修齊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這邊,當神魂終於歸位之後,他艱難的邁開腳步向小巷盡頭走去,比起鳴童和骨陣,那個能夠吸人魂力的血符對他而言更為重要。
  因為符力對撞,此刻血符已經焦黑粉碎,像一坨污血一樣黏在了地上,張修齊屈膝蹲下,伸手觸碰那符菉殘渣,一股刺痛從指尖傳入脊髓,就像他的神魂再次被割裂一樣。他的確見過這樣的符法,但是記憶中的那個應該比這張符更大、更加可怕……
  一隻手扶住了他顫抖的肩膀,張修齊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望了回來,那眼神中有些茫然,也有更多的恐懼和憤怒,魏陽心頭一緊,低聲問道:「齊哥你見過這種符?是不是跟當年的事情有些關係。」
  張修齊默默點了點頭,魏陽壓住了心頭怒意,目光掃向前方倒在地上的身影:「那咱們就先問問這些『知情人』吧。」
  並沒有先招呼半死不活的降術師,魏陽反而走到了巷子深處,把一直躲在裡面的趙廣發揪了出來,因為拘魂血符的關係,這位趙老大現在也昏著呢,魏陽毫不客氣,從背包裡翻出瓶礦泉水,嘩啦一聲就倒在了那人臉上。
  拘魂符畢竟威力不是很大,沒有真把人的魂魄抽走,被冷水一激,趙廣發頓時醒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景象,他帶來的人馬全都橫七豎八躺在地上,許大師也佝僂在一旁,血吐了一地,生死不知,相反要對付的那倆年輕人面帶冷意站在面前,他心裡咯登一聲,知道這次是栽到家了。
  魏陽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冷冷說道:「趙老大是吧?承蒙你還請高手來對付我們啊,怎麼,臨死之前還要報個仇才過癮?」
  剛才審人的時候魏陽也問到了些人販子組織的情況,雖然不多,但是敲山震虎足夠了,對於道上混的人最為管用。
  趙廣發果真被他的表情嚇到了,哆嗦了一下,顫巍巍的懇求道:「大哥,這次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二位,要多少錢都好商量,我給二位賠不是了,以後絕對金盆洗手,再也不在晉省出頭……」
  魏陽嘴角一挑:「你以為我們是幹什麼的?你這種小蝦米,就算送上門我們也沒興趣看一眼,但是跟會法術的人勾結,就是過了我們玄門的界,道庭可是有必殺令的。」
  又是玄門,又是道庭,這名頭簡直大到了天上,趙老大立刻就被嚇慫了:「大師!大師我真跟許嵩沒啥關係啊,他就是……就是個討債的啊!您也知道,干咱們這行的『損耗』很大,他是個修降術的,最需要小孩生魂,這才硬找上我們的啊!這次真是有事才路過,聽說了火車上的事情非要會會二位,平時跟我們就沒什麼聯繫!您看,我們這種做虧心事的,怎麼敢跟這些神神鬼鬼勾搭上呢?」
  趙老大說的都快聲淚俱下了,魏陽卻半句也不信,也許這許嵩的確是自己找上渣子行的,但是人販子頭目怎麼可能錯過巴結「大師」的機會,還不知主動給對方提供了多少「材料」,這種喪盡天良的東西,槍斃都不為過。然而面上沒有露出分毫,魏陽只是厭惡的皺了皺眉:「有事路過,他要辦的是什麼事,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趙廣發答得飛快,「是要找個人,也是個會道法的,好像還是三僚村出身,是他師父讓追的,最近到了晉省……」
  什麼?魏陽心頭一凜,接口問道:「是不是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姓曾?」
  趙廣發心裡咯登一聲,暗叫不妙,難道這倆人跟許大師要找的那位是一夥的?但是他眼珠一轉,立刻就起了禍水東引的心思,連聲答道:「對對,他還讓我們一起找,我就沒答應,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我們這種普通人怎麼好參合,大師啊,他們似乎想對那曾先生不利呢,這不正巧讓您碰上了……」
  魏陽根本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反而問道:「許嵩的師父你見過嗎?」
  趙廣發一愣,趕緊搖頭:「沒,真沒有,向來都是姓許的來找我們,他也從沒說起過自己的事情……」
  「哦?是嗎,那你們也就沒用了。」魏陽冷笑一聲,飛起一腳踢在對方下巴上,趙廣發腦袋匡的一聲就砸在了牆上,鮮血劈頭蓋臉流了下來,再次昏了過去。
  然而解決了這個匪首,魏陽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直接掏出手機撥通了孫廳長的電話,簡單把遇到的事情說了下,對方也很是吃驚,沒想到這群人販子還敢反咬魏陽他們一口,立刻拍板說派人去把事情抹平了,把所有匪徒緝拿歸案,讓他倆等在哪兒別亂走。
  三句兩句交代完後,魏陽掛上了電話,扭頭看向一旁躺著的許嵩。看來這人真的跟齊哥父子當年的事情很有瓜葛,還牽扯到了曾先生的去處,可是這麼個心狠手辣的邪魔外道,真的會吐露實情嗎?
  猶豫了下,魏陽低聲說道:「齊哥,你看這人還能活多長時間?」
  不怪他這麼一問,此刻許嵩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乾瘦的面孔就像猛然老了二十多歲,連頭髮都花白了起來,血污淅淅瀝瀝沾染在胸口,似乎只有一口進氣的樣子了。
  張修齊冷聲答道:「法術反噬,活不過今天。」
  任何法術都有反噬一說,特別是這種邪門的降術,只要被破了法,就有極大的生命危險,尤其許嵩不像是古代那些使用鳴童的達官貴人,他是把鳴童當成本命法器來寄養的,破了法的話,會直接對他的命魂產生影響,還能剩這麼一口氣,就已經是功力不錯了。
  魏陽瞭然的點了點頭,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既然左右都是個死,說不好還真能撬出些東西,不再猶豫,他對張修齊說道:「那齊哥你想想辦法,先讓他迴光返照一下吧……」
  一股清泉滲入心扉,許嵩狠狠哆嗦了一下,睜開了雙眼。如今那雙鉤子眼已經沒了以往的凌厲,瞳孔略帶渙散,他用力睜著眼睛,看向身前兩人,慘白的嘴唇抖了一抖:「你們,竟然,沒……死……」
  那聲音裡透著股怨毒,魏陽笑了笑:「對付你這樣的,哪用得著傷筋動骨。曾先生還托我們給你帶句話,到了陰曹地府,先給你師父打個前站把,別亂了手腳。」
  聽到這話,許嵩噗的一口污血又吐了出來:「你們……跟……那個……原來如此!呵呵,師父他老人家……咳!報仇……」
  「你師父會幫你報仇?」魏陽嘴角挑起一絲嘲諷,「我看未必吧?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說不好轉眼就把你忘了。」
  這話似乎戳中了許嵩的軟肋,他咳咳的又吐出了一大堆血,臉上的皮膚就跟縮了水一樣,肉眼可見的枯萎了下來,但是那雙陰毒的眸子依舊惡狠狠的盯著兩人:「姓曾的……逃不掉!你們,也……呵呵……我師父,是萬宗,真身……呵呵,長生……」
  他的話沒說完,像是猛然注意到了魏陽脖子上掛著的骨陣,眼珠凸出了一倍,脫口而出:「巫骨!怎麼可能……兩枚……你!」
  許嵩喉腔中一陣翻滾,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反而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塊血肉模糊的臟器,再也沒了聲息。
  最後幾句話裡透出股讓人脊背發冷的寒意,魏陽不由打了個哆嗦,轉頭看向張修齊:「齊哥,他說的這些,你能聽懂嗎?」
  「萬宗真身」是什麼?又跟「長生」有什麼關係?還有他脖子上的骨陣,怎麼會是「巫骨」?然而張修齊眼中也淨是茫然,像是根本沒聽說過這些東西。魏陽歎了口氣,也不再強求:「看來曾先生是觸動了這夥人的關鍵要害,才讓他們緊追不捨……」
  難怪最近怎麼都聯繫不到曾先生,看來他也是在逃避追蹤,不想把敵人帶到他們身邊。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幫曾先生解決了一個對手,不知道能不能給他減輕點壓力。魏陽捏著草繩的手心一緊,立刻說到:「齊哥,咱們還是回家去吧,說不好曾先生也在找你呢!只要跟曾先生匯合,這些事情肯定都有答案的!」
  不論是齊哥失掉的記憶,還是他脖子上掛著的骨陣,總會有些結果才對。張修齊點了點頭,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被人緊緊抓著,魏陽嘴角不由露出了些笑意,繼而才想起手裡拎著的烏龜,趕緊提起繩子了看過去。
  剛才情急之下把老爺扔出去護法,現在想想反而有些後怕,萬一它老人家也沒抗住可怎麼辦?然而面對飼主焦慮的目光,烏龜老爺只是沒精打采的翻了翻自己的綠豆眼,連脖子都不想伸出龜殼,一副說不出是精疲力竭還是單純懶洋洋的模樣,魏陽這才放下了心,長長出了口氣,不管怎麼說,他身邊這倆都能安然無事就足夠了。
  不一會兒,呼嘯的警車聲由遠及近,魏陽也不再停留,拉著張修齊向巷口走去。
  96小憩
  孫廳長的辦事效率確實不低,很快就有警察來清理了現場,除了最初圍堵魏陽的那幾人外,其他匪徒都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失魂狀況,也是拘魂血符沒能爆發最大威力,否則這群人就算不死怕也要變成癡呆。一口氣十幾號犯人落網,還有一個本省最大的人販子頭目,又是一起潑天大案,縣裡的警力都嫌不夠了,魏陽和張修齊卻沒有參合進去,而是直接搭乘縣裡的警車走高速回家。
  在路上,魏陽才終於搞明白了自己被圍堵的原因。原來之前在火車上勇鬥人販子的事情被人當成新聞發上了微博,那條微博本身沒放兩人的照片,但是跟他們同行的妹子小江之前卻偷拍了一張遠景,後來因為熱度激增,這偷拍照也上了熱門頭條。湊巧回程時他們穿的是同一套衣服,再結合上下車的地點,很容易就讓人販子對上了號,才會引來這場圍堵。
  開車的小警察還挺認真的建議他們最近別老上街晃悠,等這事的熱度過去了再說,魏陽笑笑也沒放在心上,他是個換身行頭就能改頭換面的人,而齊哥在照片裡帶著棒球帽,也看不太清楚臉,只要處理了趙老大這條線上的人馬,應該就不會再出其他問題了。
  高速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家,魏陽也沒讓警車開進小區,直接在外面下了車,低調無比的走回了家。這次出門時間雖然不長,但是過得足夠驚心動魄,現在終於回到自家狗窩了,魏陽只覺得骨頭都輕了幾分。
  把睡了一路的烏龜老爺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水盆裡,又把神魂一直不穩的小天師哄去畫符,搞定了兩邊之後,魏陽直接就滾倒在了床上。剛剛遇險時情緒激動,還沒太大感覺,現在就有些精力匱乏的味道了,像是腦仁深處被人用力擰了一把,泛著隱隱的酸痛,難不成是骨陣的副作用終於爆發了?
  閉目在床上躺了片刻,魏陽一把抓過手機,再次撥通了曾先生留下的那個號碼,依舊是「對方已關機」的系統提示音,想了想,他又給孫木華撥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對面就傳來孫二貨那激動無比的聲音:「陽哥!你回來了?我最近看微博,那個火車上勇鬥人販子的是不是你和齊哥啊?擦,怎麼回個老家還能出這種風頭……」
  魏陽趕緊攔下了話頭:「木頭,最近店裡有人來找過我嗎?」
  「有!王老闆和宋老闆都想請咱們過去看風水,可能是朝陽小區那事兒傳開了,現在界水齋的名氣也是槓槓的,不比天德文化差!對了,天德那邊也有人過來打招呼,說是想約齊哥參加一個會談,也不知姓郭的打的什麼主意……」孫木華嘴上喋喋不休,一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德行,估計是把綁架案徹底忘在腦後了。
  魏陽不由露出苦笑,等他說完了才接口道:「我最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公司可能就顧不到了,不過如果有位姓曾的先生上門找我,一定要盡快跟我聯繫。」
  孫木華明顯一愣:「那店裡的生意要怎麼辦?」
  「先放放吧,現在咱們已經打開門路了,急著接單也有損高端形象,一切還是等孫叔回來再說。」如果放在一個月前,這話魏陽是想都不會想的,但是如今卻自然而然說了出來,比起賺錢,他顯然還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好吧……」孫宅男顯然大受打擊,不過還是盡職盡責的應了下來,像是又想起了什麼,趕緊補了句,「對了,聚寶齋的黑皮哥似乎也要找你來著,據說七叔又有什麼事……」
  這個消息倒是讓魏陽十分意外,七叔之前也說會繼續追查一下骨陣的事情,難不成是找到什麼線索了?心中不由一跳,他立刻說道:「好,我知道了,明天就過去看看,你別忘了曾先生的事情,不論有什麼消息,都要盡快通知我一聲。」
  交代完事情,他把電話一扔,長長歎了口氣,現在這種情況簡直就像被掉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也不知曾先生藏到哪兒去了,實在不行,怕是要拜託孫廳長再去查查。還有這骨陣……他拽起脖子上的皮繩,打量著掛在上面的兩截骨節,心中滿是焦慮。
  姓許的能認出這玩意,恐怕這東西本身也挺珍貴的吧?那當年王村出現的那節骨陣,是不是也被他們師徒弄走了?這群人會不會再來搶奪他手頭這兩節骨陣呢?還有這玩意到底是個什麼操作法則,又有多大威力,這次是碰巧了,但也不能每次都靠撞大運吧,總得有個說法才對。巫骨,難道還跟巫術有什麼關係?殄文似乎也是巫術流傳下來的東西,七叔找到的線索會不會跟這個有關呢?
  一切都亂得讓人心煩,魏陽鬆開了手,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總要先關心眼前的事情才好。穿上拖鞋,他起身往廚房走去,馬上就到飯點了,家裡還有兩個需要投喂的主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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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車站附近向來是個魚龍混雜的地界,更別提省會城市的樞紐站了,每天吞吐的客流量都有十來萬,周邊設施更是從旅館、飯店到洗浴、按摩中心應有盡有,順便也有不少依附著這個龐然大物生存的寄生體們,不論是小偷還是招攬客人的流鶯們,每天都不分白天黑夜的忙著自己的「生意」,爭取從那些過客身上掏出更多好處。
  在離開火車站兩條街的小巷子裡,還有不少掛著暗門子生意的鐘點房,不需要任何身份證明,也不會被錄像監控、警察突擊,只要有錢,就能租到空房間,不過由於條件太簡陋,除了一些打工仔外,還真沒太多人會到這種犄角旮旯歇腳,更不會單獨一個人過來。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天剛剛擦黑,就有人繞過了巷口,快步走進了一家小旅店裡,低聲問道:「還有空房嗎?」
  「五十塊一小時,押金兩百。」店主是個中年胖子,正窩在櫃檯裡看弱智綜藝節目,頭都沒抬。
  那人沒有廢話,遞過了兩張大鈔,店主打了個哈欠,從櫃檯裡掏出把鑰匙遞了過去:「二樓205號,不供應熱水,需要吃什麼自己下來買……」
  說著,他習慣性的抬頭看了眼,卻意外的愣在了那裡,實在是眼前這人長相太過惹眼了,明明帶了個遮住了大半張臉的帽子,一條胳膊還受了傷,卻依舊有種跟普通人不太一樣的氣質,根本就不像住這種沒牌子小旅店的人。然而只是一晃神,那胖老闆又眨了眨眼,木愣愣的把鑰匙遞了過去,嘴裡還唸唸有詞:「……想要『客房服務』,撥001就行,過夜的話可以打折。」
  那人根本沒有理會他,接過鑰匙就朝樓上走去,胖老闆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好像有點忘記剛才看到了什麼,不過錢已經拿在了手裡,他也沒怎麼上心,又窩回去看電視了。
  那人上樓的腳步很輕,不一會就來到了205門前,打開房間,一股有些發霉的陳腐氣味就迎面撲來,他並不在意,直接走了進去。這種旅館都是單間,根本沒有衛浴設施,床就是最普通的木板床,上面的單子都泛黃了,也不知洗了沒洗。
  那人把背包往桌上一放,又在口袋裡一摸,拿出了張黃符,小心翼翼的撕成碎片,又用礦泉水淋了一遍,才把碎屑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裡。這種符名叫謎影符,其實也沒多大用處,但是可以短時間內讓人分神,看不清來人長相,早年有些下山道士用它犯案,逃避官府追蹤,後來就被道門明令禁止了。
  不過對於他而言,這卻是能夠保命的護身符了。
  苦笑一聲,曾靜軒站起身來,小心的拉上了房間的窗簾。自從半個月起,他就開始了漫長的逃亡,一路從北地逃到南方,又偷偷從南方繞了回來,目的就是為了甩掉身後的追兵。這次的確是他托大了,把那人的勢力想得太過簡單,誰能想到那麼個隱世老怪物,竟然還有這麼大的能量。
  想要逃避道法追蹤,最好的辦法就是混跡在人氣旺盛的地方,比如火車站這種陰陽混沌之所,九成九的卜筮手法都要失效,大半的追蹤道法也無法發揮,他這個三僚村出身的人最為精通這點,當然不會錯過。但是相對的,火車站又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如果在黑白兩道上有關係的話,很輕易就能追查到自己的蹤跡,後來被人堵上了兩次,無奈之下才用上了這樣的招數。想想看,這謎影符還是當初姐夫教給他的呢……
  神思有點搖晃,但是曾靜軒立刻就醒過神來,深深吸了口氣。他在週遭也轉了一大圈了,原先跟在後面尾巴似乎少了大半,今天更是連半個都沒見到,之前他偷偷卜了一卦,發現追兵確實遇到了麻煩,是個脫身的大好機會,等稍事休息後,就該想辦法返程了吧,也不知這段時間小齊過得如何?
  想到自家外甥,曾先生臉上露出點淡淡笑容,旋即又斂起了表情,他是找到了些線索不假,但是終歸還是太少了,不知僅憑他們兩個能不能順籐摸瓜,找出最終的答案。可惜自己的道法還是太爛,如果他能再強一點,像姐姐或者姐夫那樣,又何愁找不回小齊的天魂呢。
  眼中的光芒變得黯淡了些,曾靜軒輕輕歎了口氣,不再猶豫,向那個窄小骯髒的床鋪走去,要盡快休息一下,等夜裡再繼續趕路。和衣躺在了床鋪上,也許是太過疲勞,沒過多長時間,他就沉沉睡了過去。
  97偷吃
  實在是大廚技術有限,晚飯味道很是一般,幸好吃飯的兩個都不挑剔,烏龜老爺又恢復了往日的勁頭,胃口好得不行,一口氣幹掉了一大碗蝦肉不說,還死乞白賴的多要條小魚。看著這貨吭哧吭哧的吃相,魏陽總算是放下心來,可能是陣法的效用過去了,它殼子上那霸氣外露的太衍圖也在慢慢褪色,大部分墨點都融入了紅褐色的背甲之中,只剩下一些邊邊角角留在上面,看起來像極了腐甲病發作,當然,這話魏陽是怎麼都不敢跟老爺說的。
  吃完了飯,小天師沒有繼續畫固魂符,反而打開背包整理起了自己那些除祟工具,之前買的銅錢已經消耗了大半,死玉也用去了不少,幸好孫廳長弄來的赤硝和洪武錢還有剩,才讓包裡的東西看起來不那麼寒磣。不過這些還是次要,經過一個月的損耗,畫符用的黃表紙快要見底了,這可是關乎固魂符的大事,魏陽皺了皺眉頭:「齊哥,這黃表紙有講究嗎?要不要再去買些?」
  張修齊默默搖了搖頭:「舅舅買的,外面沒有。」
  黃表紙不像是硃砂,可以自己研磨調配,正經畫符用的紙張向來都是特殊工藝製造,特殊渠道購買,不是外面那些店面可以弄來的。普通的黃表紙當然也可以用,但是對於術法的親和度要差上許多,這種毫釐之差,放在鬥法上可能就是生死之別了。張修齊本人雖然會調硃砂,但是對於買符紙的去處毫無概念,因此也只能乾瞪眼沒法子。
  魏陽不由輕歎了口氣,看來曾先生自己也沒料到會被人追殺,不過既然符紙數量有限,他怎麼也要惦記著往回趕吧?如今姓許的也被他們幹掉了,也許曾先生身上的壓力會減輕不少,說不好過兩天就能回來……
  曾先生馬上就會回來。這個念頭一浮起,魏陽心中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他當然希望這個長輩能夠回來,最好還能帶回齊哥的天魂,但是如果曾先生回來了,齊哥會不會再次想起那些「舅舅不讓」的東西?曾先生又會怎麼看待他們倆的關係?當初把小天師寄存在他這邊,想來也不是讓他監守自盜的。
  看著蹲在地上整理包裹的小天師,魏陽突然想起了走廊上那個輕柔到一觸即逝的吻,他的齊哥到底懂得親吻的含義嗎?
  像是被什麼莫名的東西鼓動了,魏陽輕輕吞了口唾液:「齊哥,等會洗澡時我給你搓背吧,咱們出去了這麼久,也該好好洗下澡,還有你肩膀上的傷,不知道今天有沒有裂開,我覺得還是小心為妙……」
  他的話語透著股虛弱和掩飾,以及不為人知的慾念,但是張修齊根本就沒有聽懂,他只是抬起頭,有些疑惑的瞥了魏陽一眼,像是好奇他的聲音為什麼會發顫。不過就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樣,他點了點頭:「好。」
  有了這個回答,魏陽頓時坐立不安起來,這可不像之前任何一次,他是真正的心思不純,也想偷偷試試小天師的反應,可是面對這麼個丟了魂的人,這樣的心思依舊是過了界的,稱不上正大光明。然而明知道自己齷蹉的要命,他依舊沒法停手,既是因為渴望,也是因為恐懼。
  在這樣的焦慮中,時間簡直過得飛快,當張修齊收拾完手頭的東西,站起身來的時候,魏陽喉頭明顯一滾,不由退後了半步。
  像是有些奇怪他的反應,張修齊問道:「洗澡?」
  「對,洗澡!」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魏陽手心都快捏出汗了,但是扯出個笑容,把那兩字說的斬釘截鐵。
  得到了肯定答覆,小天師也不猶豫,邁步就往浴室走去,反而是魏陽愣了幾秒才跟上對方的腳步。
  浴室裡空間依舊那麼狹小,還沒等張修齊走進門,魏陽已經搶上一步擠了進去:「齊哥,我來調熱水吧,也不知道今天的水溫如何……」
  他簡直是在沒話找話,張修齊卻沒有察覺出什麼不對,反而十分認真的開始脫起衣服,可能也是一套固定程序培養出來的,他脫衣服居然也分著順序,從上衣開始,每脫一件就掛在門邊的掛衣鉤上,不一會兒就全身赤裸,坦蕩蕩的站在了浴室正中。
  嘩嘩的水聲已經響起,魏陽卻沒法挪開自己的視線,簡直貪婪的看著面前的一切,直到張修齊非常自然的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被熱水濺濕的頭髮:「陽陽,衣服濕了。」
  魏陽當然知道自己的衣服濕了,但是比那身濕衣更惱人的則是在他體內翻湧的東西,乾嚥了口唾液,他走到一邊脫下了半濕的襯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脫掉褲子,只是挽起了褲腿。又從旁邊拿了條毛巾,走回到張修齊身邊,低聲說道:「轉身,我給你擦背。」
  這並不符合張修齊平時的沐浴順序,但是他依舊乖乖的轉過了身,把背部袒露出來。在他寬厚的肩背上,一條新傷還泛著淡紅色澤,那是之前在老宅裡受的傷,下午那場戰鬥果真還是讓傷口有些開裂,氤氳出一些微不可查的紅痕,魏陽心頭一顫,舉起了毛巾,輕輕擦過那附近的皮膚,他的動作十分輕柔,不太像是搓澡,反而有些像挑逗,帶著種不太好形容的溫柔和撫慰。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碰觸,張修齊的肩膀繃緊了,肌肉線條愈發明顯,溫熱的水流從頭頂傾瀉而下,劃過肩背,又順著毛巾滴落,幾乎要把他們融為一體。
  魏陽沒敢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會忍不住幹些別的,可是再怎麼流連,背部也只有那麼點地方,過了幾分鐘後,像是覺得擦乾淨了,張修齊難得猶豫了一下,居然轉過身來,抓住了魏陽持著毛巾的手臂:「我幫你。」
  這並不符合張修齊平時的沐浴順序,但是他依舊乖乖轉過了身,把背部袒露出來。在他寬闊的肩背上,一條新傷還泛著淡紅色澤,這是之前在老宅受的傷,下午對付人販子時果真還是讓傷口裂開了些,氤氳出一些微不可察的血絲,魏陽心頭一顫,舉起了毛巾,輕輕擦拭過那附近的皮膚,他的動作十分輕柔,不太像是搓澡,反而有些像挑逗,帶著種不太好形容的溫柔和執拗。
  似乎是不習慣這樣的碰觸,張修齊的肩膀繃緊了,肌肉線條愈發明晰,溫熱的水流從頭頂傾斜而下,劃過肩背,又順著毛巾滾落在地,幾乎要把他們融為一體。
  魏陽沒敢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會控制不住做些別的,可是再怎麼流連,背部也就那麼點地方,過了幾分鐘後,像是覺得已經擦乾淨了,張修齊沒有乖乖聽話,居然轉過身來,抓住了魏陽持著毛巾的手臂:「我來幫你。」
  這一下簡直猝不及防,魏陽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浴室的面積太小,兩人身材又相仿,這一轉身簡直都要貼在彼此身上,刻意拉開的距離再次消弭,連握在他手臂上的那隻手都透出一股灼人的溫度。水流無休止的傾瀉而下,打濕了小天師柔軟的黑髮,他的黑眸如此明亮,帶著某種古怪的專注,蒸騰的水霧柔和他過於冰冷的面孔,甚至有一道頑皮的水痕劃過唇瓣,讓那嘴唇看起來柔軟紅潤,誘人親吻。
  魏陽試著拒絕這份誘惑,卻沒能成功。
  毛巾滑落在地,手指則插入了黑髮之中,他湊上前去,狠狠的吻住了對方的嘴唇,力道之大讓張修齊都無法穩住身形,不由自主都向後撞去,直到脊背徹底貼在了冰冷的瓷磚上。
  那個吻是熱情的,帶著慾望和急迫,張修齊有一秒的發愣,似乎搞不清楚為何會變成這樣的局面,但是他並沒有楞太久,一直在體內遊走的奇怪熱度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他張開了嘴唇,吻了回去,手掌用力攬在了魏陽腰上,想要把他更親密的拉向自己。兩人濕熱的皮膚黏在了一起,就如同他們溫暖濕熱的嘴唇。
  耳邊是纏綿的水聲,嘩嘩不停,帶著融融暖意,還有一些更加細微的聲響,來自交纏的唇舌和低沉的鼻息,魏陽覺得自己都快燒起來了,沒脫下來的褲子濕了個徹底,緊緊束縛在胯部,擠壓著已經硬起的部位,也讓他的動作更加瘋狂。
  倉促的扯開了褲扣,魏陽用手攥住了張修齊的腰,想要更進一步親密接觸,然而當他把大腿插入那人腿間時,理智有那麼一瞬回籠,兩人現在貼得太近了,每一寸反應都直觀的要命,可是在自己慾念勃發的同時,停在小天師腿間的東西並沒有任何甦醒的徵兆,他能會以同樣熱情的親吻,卻從未產生過哪怕一絲真正的性慾。
  這認知簡直就像一盆冷水,魏陽猛然停下了那個吻,掙扎著拉開了距離,似乎被這個動作驚倒了,張修齊非但沒有放開他,反而用雙手緊緊擁住了他的身體,鼻尖蹭過耳鬢,說不出是在表示親暱還是在索取另一個熱吻,魏陽用力嚥了口唾沫,輕咳一聲:「齊哥,你,你……你沒有其他感覺嗎?」
  張修齊顯然沒有聽懂這話的意思,只是蹭了蹭他的濕發,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用手去扯魏陽的褲子:「濕了,脫掉。」
  修長的手指堪堪觸到腹部,魏陽就覺得下腹一緊,輕吸了口氣,反手按在了張修齊平坦的腹肌上,有些遲疑的又補了句:「齊哥,你的這個,沒有一點感覺嗎?」
  張修齊含混的唔了一聲,低聲回道:「鎖陽。」
  「什麼?」被光裸的心上人纏著,魏陽腦袋都有些不好使了,不由重複了一遍。
  「童子陽氣重,舅舅說,這樣也好。」張修齊伸出了手,似乎模仿一般輕輕按在了魏陽胯下,「你要洩陽了。」
  這一下按得魏陽差點喘出聲來,他不由抓住了那只作亂的手掌,閉了閉眼才勉強理解了對方句話裡的意思。在道家修習中,射精的確有洩陽的意思,真正的「童子」並非處男,而是從未洩過身的幼童,只要有了射精行為,就已經失去了「元陽」,算不得陽氣最大的童子身了。而張修齊這樣的說法,正印證了他個是從未洩過身的真正「童子」。
  可是這怎麼可能?這種事情又不是能夠自我控制的,成年之後的夢遺總該有吧?難不成是失去天魂帶來的後遺症之一……這一瞬間,魏陽簡直不知要如何反應,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醒悟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張真正的白紙,而他正在引誘這人破除界限,向真正的慾望沉淪。
  腦袋裡有什麼東西在砰砰作響,魏陽說不清那是羞愧還是懊惱還是別的什麼,但是他最終還是握住了那只按在他下腹的手,帶著它緩緩向下,蓋在自己勃起的慾望上。那隻手跟小天師身上每一寸肌膚一樣火辣滾燙,帶著讓人沸騰的熱度,他教他握住了那東西。
  「對,齊哥,我想洩出來……」咽喉不住顫動,魏陽再次俯身,吻上了那人的薄唇。
  張修齊沒有拒絕,不論是親吻還是撫慰,他學得如同以往一樣快,帶著細繭的手揉弄著那堅挺的器物,每一次碰觸,每一個動作都讓魏陽忍不住的顫慄,含在口中的舌尖也越發靈巧了起來,就像探索著他口腔每一寸粘膜,和他的舌尖纏綿共舞。熱水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冰涼,但是魏陽身上就像著了火一樣,他們倆挨得那麼近,近到甚至連皮膚都了自體感應,在那親密無間的碰觸中生出渴望。他不想放這人走,不論用任何一種手段!
  一聲悶哼,魏陽交代在了身下那隻手掌中,粘膩的液體濺在了對方修長的手指上。張修齊似乎停了一瞬,繼而又伸出了手,拂過魏陽濕漉漉的發頂:「陽陽,你還好嗎?」
  道家的修行講究煉精化氣、回精補腦,在張修齊的認知中,洩陽似乎不是什麼非常好的事情,很可能會傷害到身體。魏陽卻已經湊了過去,輕輕吻住對方嘴唇,那個吻幾乎是純潔的,在如此肉慾的情事之後。
  「我很好。齊哥,別離開我,別跟你舅舅走掉,我們可以找回你的天魂,然後再來繼續這個,我會讓你知道,它有多好……」
  細碎的話語淹沒在了斷斷續續的親吻之中,那一點點濕滑的濁液被水流沖刷,消失在了兩人緊握的手掌之間。
  98水落
  月亮漸漸爬上了天幕正中,放在別處,總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了,然而火車站附近根本沒有真正的「夜晚」可言,不斷有人流從車站裡湧出,接車的、攔客的生意絡繹不絕,連帶附近的旅館街都靜不下來,細碎的交談聲、走動聲乃至呻吟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如同嗡嗡不休的蚊蠅。
  然而曾靜軒不是被這些聲音驚醒的,凌晨三點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抓起放在枕邊的羅盤,不知從何時開始,羅盤裡的指針竟然顫了起來,細細的針尖在天池正中狂擺、沉浮不定,在相盤術中,這是典型的搪針遇投,乃是路遇惡煞的徵兆,他的羅盤可是三僚村祖傳的寶貝,早就有了靈性,測邪祟從未出過差錯,有這麼個盤相,很可能在方圓百丈內出現了什麼特殊狀況,而且多半是人為產物。
  然而這裡可是火車站附近,原本的混沌之氣就能阻隔大部分陰力陣法了,竟然會有人在這邊施法,還是這麼陰邪的法術?曾靜軒有那麼一瞬的遲疑,這法術顯然不是針對他的,只是湊巧碰上了,若是放在平時,他是該去看看,但是如今身後還跟著敵人,能為了這麼個意外浪費時間嗎?他並不是真正的陰陽術士,只是個風水先生,對付起這種陰煞陣術本就有些吃力,萬一再被拖住了腳……
  只是猶豫了片刻,曾靜軒就輕輕歎了口氣,起身拿起旅行袋,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這裡是背街的小巷,下面根本就沒人經過,他用手輕輕一撐窗台,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按理說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有一條胳膊受了傷,但是他的動作並沒有任何走樣,乾脆利落的就像個年輕人。
  雙足一落地,他就重新拿出了羅盤,藉著月色確認了一下方位,抬腳向指針所指的方向奔去。在他身後,空蕩蕩的房間幾乎沒有動過的痕跡,就像是沒人來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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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魏陽醒的很早,天還沒亮就睜開了眼睛。在他身邊,張修齊還在沉眠,鼻息安穩,雙手平放在腹部,就像在睡夢中氣沉丹田一樣。這本該是個讓人覺得彆扭的睡姿,但是魏陽並沒感到半分不適,反而打心底有一種安全感,知道那人又平安度過了一宿,固守著自己殘缺的神魂。
  看著對方低垂的眼瞼,昨天的記憶像是又回到了身體裡,浴室裡發生的「肢體交流」其實跟他想像的很不一樣,誰能料到失去天魂竟然會對人產生這樣的影響,但是同樣,小天師這樣的「白紙」狀態也徹底讓他陷了下去,那種一筆一劃在戀人身上塗抹痕跡的感覺簡直讓人無法自控,慾望就像深不見底的溝渠,每當他以為自己不會再進一步時,就又不由自主的跌落下去,魏陽從沒嘗試過這樣的滋味,但是他並不討厭這種沉淪。
  在心底默默數秒,他靜靜的等待著對方醒來。窗外,暮色終於黯淡,初升的太陽劃開了夜幕,展露出光芒,而床上那人似乎也被日光中的東西喚醒,眼簾輕顫一下,睜開了眼睛。
  魏陽沒有錯過分毫,直接伸出了手臂環在對方肩上,拇指宛如調情似得拂過他的頸項,感受著指尖下頸動脈生機勃勃的躍動,他露出了個微笑,湊了過去:「齊哥,昨天睡得好嗎?」
  張修齊並沒有馬上做出反應,貼在他頸上的手掌是溫熱的,但是比那熱度更加讓人眷戀的,則是從魏陽左手虎口處傳來的一點躍動,那躍動似乎能夠洗滌他的心神,讓他平淡無波的腦袋裡出現一點漣漪,他不知道這個代表著什麼,但是他喜歡那人摸他,喜歡睜開眼就看到他在身邊。
  側臉仔細的端詳了片刻,張修齊沒有回話,反而湊上去,直接吻上了對方嘴唇,這反應魏陽的確沒有料到,但是他毫不猶豫的張開了嘴,吻了回去。淺淺的親吻立刻升了溫,變成了足以燃起慾望的熱吻,然而只是親了那麼五六分鐘,魏陽就掙扎著從對方懷抱裡逃了出來,苦笑著搖了搖頭:「齊哥,你不會起反應,我可是正常男人啊……」
  就這麼短短幾分鐘,他本來就已經挺精神的小兄弟徹底的醒了過來,正硬邦邦的支在下腹,但是昨天晚上已經跟黑皮打過招呼了,大早上就要趕去聚寶齋,這麼折騰下去,他可真不確定自己捨不捨得離開這張床了。
  張修齊顯然沒有聽懂他話裡的意思,倒是對他的臨陣脫逃有些不滿,伸出手抓住了魏陽的左手,在他虎口處蹭了蹭,態度十分親暱,表情卻依舊沒什麼變化,簡直就像只冷峻的德牧在默默請求主人撫摸,魏陽呼吸一窘,俯身下去在對方唇上親了親:「咱們先去找七叔,等回來……」
  他的喉結輕輕一滾,嚥下了下半句,他確實沒想到小天師還挺喜歡這種肢體接觸,雖然含義可能不同,但是美色在前,他實在做不出什麼柳下惠的舉動。誰知道還要多久就要「見家長」了呢,他可不想錯過任何單獨相處的機會。只不過,不是現在。
  笑著抽出了手臂,他拍了拍小天師的額發,起身往外間走去,似乎明白了還有事要做,張修齊並沒有再做什麼挽留,只是在床上躺了片刻,等到身體裡那股奇怪的熱度完全消失,才慢慢坐起身來。腳邊,烏龜老爺也起床了,正大搖大擺往客廳爬去,殼子上的黑色花紋全部隱沒不見,張修齊順手在它的龜殼上摸了摸,沒等它扭頭來咬,就站起了身,往衛生間走去。
  早餐解決的十分乾脆利落,餵飽了小天師,魏陽不再耽擱,開著車帶人往聚寶齋駛去,之前孫廳長送來的寶馬可算派上了用場,魏陽熟門熟路的把車停在了後院門口,才敲響了門扉上的大鐵環。
  隨著叩擊聲,院裡傳來了細碎的腳步,還有黑皮的聲音:「阿陽嗎?等等,這就來了!」
  門一拉開,黑皮還沒看到人,直接就看到了停在門口的車:「喲,這是鳥槍換炮了?哪來的?」
  「還是之前那個大單,除了車還得了不少東西呢,回頭也要勞煩明哥給掌掌眼。」魏陽笑笑也不隱瞞,帶著張修齊往院裡走去。
  他的態度表情自然而然,然而走在一邊的黑皮卻詫異的挑了挑眉,這才幾天沒見,他怎麼覺得這小神棍身上出了些不同以往的變化,難道是回家這趟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黑皮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把話說在明處的,只是配合的笑了笑:「那敢情好,回頭一定弄來讓我見見才行。」
  寒暄之間,三人並肩走進了工作室,屋裡,七叔還是那副老樣子,也不知在工作台前擺弄著什麼,全神貫注到連他們進門的腳步聲都沒聽到,黑皮尷尬的咳了一聲:「七叔,阿陽他們來了。」
  這一嗓子才把老人的魂兒給喚了回來,也不管黑皮這個晚輩,他直接拉開工作台的抽屜,從裡面掏出了個盒子,沖魏陽說道:「阿陽,你來,看看這東西。」
  沒想到還真有東西,魏陽趕緊走了過去,只見七叔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擺在了檯面上,又拿出一雙乾淨的白手套帶上,才打開了盒蓋。這麼謹慎的動作,魏陽還以為裡面裝的是什麼寶貝,誰知只是一本泛黃的線裝書,七叔可不管身邊人詫異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捧出了書本,把它平放在桌上。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有個老朋友對水書很有研究嘛,這個是他最近才淘到的東西,本來不肯外借的,還是讓我討了過來,裡面有不少水書圖樣,也有些歷史記載,很有考古價值。」
  老人的聲音裡帶著點興奮,魏陽的心跳也不由快了起來,七叔既然叫他過來,肯定是因為這裡面出現了跟骨陣相關的東西。
  果不其然,七叔並沒有急著翻開書本,反而微微一笑,開口問道:「阿陽,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關於『水書』的事情嗎?」
  「記得,據說水書是當年那些巫祝們留下的文字,算是巫家最後的傳承。」魏陽的記性絕對算得上好了,直接把當初七叔說過的東西複述了出來。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難道我這骨陣,跟巫家有什麼直接聯繫?」
  骨陣上刻有巫家獨特的文字,又被那個姓許的直呼「巫骨」,再加上七叔這一問,答案簡直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七叔臉上露出讚許神色,點了點頭:「不錯,這次我找你來想說的正是這個。這本書正好記載了一些關於水書和道術方面的事情,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裡面關於『巫骨』的說法。」
  說著,他翻開書,直接停在了某一頁上:「就像書裡所說,所謂『巫骨』是一種巫家常用的法器,取自先代大巫之身,再用這些骨頭配合某種巫術做成法器,聽起來似乎有些野蠻,但是卻契合了巫家的本意所在,所謂敬天法祖就是這個意思,相傳每代大巫本身都擁有很大法力,這巫骨大概跟佛家舍利子有異曲同工之妙,而根據這上面的文字和圖樣,你那枚從廟頭山挖出來的骨陣,很可能就是一塊巫骨。」
  他手指點的那部分,是幾段圖文並茂的介紹,裡面的確有類似骨陣的物事,魏陽不由皺了皺眉:「可是這玩意如果真是跟巫家有關係的東西,怎麼別人都看不出它裡面蘊含的力量。」
  像癡智大師那樣的高僧,摸到骨陣也沒有任何反應,然而骨陣對付狐妖或是鳴童時的動靜,根本不像是簡單的東西啊,怎麼放在其他人手裡,完全發揮不出應有的效果呢?
  七叔呵呵一笑:「你問到重點了,來,接著往下看看……」
  說著,他把另一雙白手套塞了過來,直接把那本書擺在了魏陽面前。
  99石出
  能被七叔這麼鄭而重之對待的,不是孤本也是珍本,魏陽不敢怠慢,立刻帶上了手套,小心翼翼湊到桌前看了起來。這是本很有年頭的古書了,紙頁發脆,裡面全部都是蠅頭小楷的繁體字,不少書頁還配有圖畫或者寥寥幾筆符文,看起來不像是普通書籍,反而有點像日記或是書稿之類的東西,開篇就草草講述了巫術跟道法、降術乃至蠱術的關係。
  在這位作者筆下,巫術可謂是所有法術之祖,從遠古時期開始,幾乎所有與人相關的神秘學說都是從巫術繁衍開來的,只是後來有了河圖洛書、易經八卦這些實用性和應用性非常強的東西,巫術才從少數人手裡流傳出來,形成了其他宗門派別。然而這種逸散並非是因為巫術不夠好,恰恰相反,只是因為很多人無法掌握真正的巫術之力。
  所謂巫術,跟道術有一種本質的區別,它雖然可以通過學習來掌握,也有著各種陣法、符法或是口訣,但是真正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巫者,卻有個先決條件,就是擁有「血統」。真正的巫家力量只能在巫家的血裔中流傳,也只有覺醒了巫家的血脈,才能操控那些由先祖流傳下來的法器,也因此,巫家的傳承就成了一個天然的封閉系統,有血脈的未必適合學習巫法,熱衷巫法的又未必能有足夠純正的血脈,加之各朝各代的戰亂,巫家的直系也漸漸凋零,最後落得個人去樓空的局面。
  而這本書的作者,應該也是位對巫法十分有研究,卻沒什麼巫家血統的人,也不知他從哪兒學會了水書,還把殄文應用在了普通道法之中,甚至參透了一些巫骨的使用竅門,雖然威力減少了大半,但是足以脫離巫血的控制,其意義不遜於發明了一種新的道法,可以說是一個天資絕佳的奇人了。只是那人的話裡最終還是帶出了些怨氣,說他雖能使用巫骨,卻沒法發揮最大的效用,實在是暴殄天物,尤為可惜。
  看到這裡,魏陽忍不住訝然出聲:「這人本事不小啊!」
  能把殄文利用在道法上就已經非常厲害了,連巫骨這種需要血統激發的東西都能應用,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七叔略帶得意的笑了笑:「那是,我們粗略的考證了一下,這本書大概是茅山派的某位前輩所留,成書估計得在五代前後了,也不知怎麼就流到了民間,還能這麼完整的保存下來。」
  道教除了全真、正一這樣的官方劃分,在民間還有五大分支,分為「宿土、麻衣、眾閣、全真、茅山」,其中茅山派也是名頭最響,最廣為人知的一派,基本就是以降妖除魔為己任,茅山道士幾乎都跟龍虎山天師齊名了。不過和龍虎山這種有祖庭的家族式傳承不同,茅山派的分支更為複雜,下面不知有多少打著茅山名號的小宗小派,故而它的道法流傳也相當蕪雜,有些東西說不好就在流傳中佚失了,比如這本書裡所說的殄文用法和巫骨的事情,至少張修齊這樣的龍虎山正宗都沒聽說過。能夠弄到這樣的珍本手稿,也算是七叔這個朋友的本事了。
  然而這本書終究只是個粗率的草稿,不論是水書還是術法都是一帶而過,關於巫骨的特殊用法更只是點到為止,沒有太詳細的說明。放下書本,魏陽最終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從衣領中拉出了一串東西,擺在了七叔面前:「七叔,實不相瞞,這次我回家又找到了一枚骨陣,估計是跟原先那枚成套的東西……」
  這下可驚得七叔坐不住了,一把把骨陣搶在了手裡,只見兩枚骨陣大小相仿,粗細卻相當不同,連花紋都隱隱有些區別,七叔直接抓起桌上的放大鏡一通細看,邊看還邊喃喃自語:「這麼巧?第二枚了啊!這玩意是從哪兒弄來的?怎麼跟你這麼有緣。」
  何止是有緣,他還能用骨陣打散妖邪呢,魏陽嘴角扯了扯,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是在老家發現的,估計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
  「你祖上有巫家血統?」七叔詫異的抬起頭。
  魏陽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淡淡轉開了話題:「七叔,我記得您老之前說過,這骨陣應該是成套的,似乎也有人想找這東西?」
  「嗯,沒錯!」七叔也想起來這事了,「老姚曾經跟我說過幾次,貌似十幾年前就開始了吧,一直有人在高價收購水書相關的器物,特別是這種巫骨。老姚本來還以為這是個考古愛好者,誰料那人根本沒有交流的意思,連他們這種愛好者聚會都不參加,只是在私底下收購,也不知拿到了多少東西。後來老姚偶然得了這本書,才想到那人是不是也看中了所謂的巫骨。」
  這也正是魏陽想到的,當年在王村那截骨陣失蹤的太徹底了,由於失去了天魂,齊哥並沒有留下多少幼年的記憶,但是他遭遇的事情肯定也跟骨陣有些牽連,才會在第一次見到廟頭山骨陣時產生巨大的反應,那麼試想一下,如果當年齊哥他們手裡的骨陣被人奪走了,並且參透了巫骨的用途,是不是會去收集更多的巫骨為己所用呢?那可是打敗了齊哥父親的厲害人物,還跟追蹤曾先生的人馬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難想像他的道法心術有多厲害。
  想到這裡,他立刻說道:「七叔,那姚先生見過那個收購水書的人嗎?畢竟都是文物圈裡的,還對同樣的東西有興趣,應該多少也有些瞭解吧?」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要不我幫你問問好了。」七叔答得十分乾脆,他跟老姚的關係確實不錯,否則也不可能借到這種收藏品拿來給魏陽參觀。而且事關水書和巫骨,想來對方也很有興趣才對。
  並沒有猶豫,七叔直接撥通了電話,然而電話響了足有半分鐘,對面也沒人接聽,他皺了皺眉:「奇怪,大早上就不在家,難不成是去買菜了?」
  想了想,他對魏陽說道:「要不阿陽你先回去吧,等我跟老姚聯繫上了,再跟你打個招呼,你這新淘來的骨陣估計他也很有興趣呢,如果可以,能拿去讓他看看嗎?」
  如果是當初,魏陽肯定答應的乾脆利落,但是現在他可不敢讓這兩枚骨陣離身了,笑了笑,他答道:「看看當然沒問題,如果可能的話,能讓我親自登門拜訪一下就更好了,還有不少問題想要請教姚老呢。」
  「你這小子。」七叔哪裡不懂魏陽的意思,笑著搖了搖頭,「也行啊,他家就在省會住,到時候咱們一起走一遭就好。」
  有了七叔的首肯,魏陽心頭不由一鬆,這些玩古董的老傢伙們可不是誰都樂意見的,如果能跟姚老聊聊,恐怕更有好處。不過他也沒忘了提醒一句:「七叔,骨陣這事情裡面有太多蹊蹺,如果可能的話,我手頭這兩枚這件事還是不要外傳了,以免惹上麻煩。」
  敵暗我明,誰知道打巫骨主意的都是哪些人,還是不要惹禍上身為好。
  「放心好了,這個我明白。」七叔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一口答應下來。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魏陽也不敢再打攪七叔,跟對方道了個別,就帶著小天師往屋外走去。可能是為了避嫌,剛才黑皮就沒在屋裡待著,而是守在外間,一看魏陽走出來,立刻迎了上去:「阿陽,說的怎麼樣啊?七叔這些日子來回跑了好幾趟,淨為這事操心呢。」
  魏陽一笑:「還要謝謝你們了,這次真的幫助很大,下來估計還要再去姚老那邊轉一圈。」
  黑皮不由嘖了一聲:「你們這些人,認住了死理就是這德行。也好,讓老爺子解了心事,也不至於整天惦記著了。」
  這話魏陽倒是沒有反駁,想了想又說道:「對了明哥,我前段時間淘到了一副古怪的畫,裝裱上似乎有些玄機,裡面很可能還夾了另一幅畫,不知道你有沒有相熟的裝裱師父,技術過硬那種,幫我把畫拆解一下?」
  這話頓時引來了黑皮的興趣:「畫中畫?這麼稀罕的事情也能讓你碰上!裝裱師傅當然有,不過遇上這種情況,一般都要畫主親自到場的,你要有興趣,我回頭幫你聯繫一下?」
  「那就拜託明哥你了。」魏陽笑著答道,之前在葉老那邊得來的畫也夠讓他掛心的了,能夠安全拆開自然更好。
  跟黑皮又閒扯了幾句,魏陽不再廢話,驅車回家,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今天瞭解到的這些事情還是給了他很大的震動,再聯想姜家的所見所聞,以及夢中那個收服狐妖的場景,不難猜測自己身上可能真的是具有某種巫家血脈,而這種血脈巧之又巧的作用到了三枚骨陣上。
  不論是殺滅狐妖,還是莫名其妙幹掉鳴童,甚至當年王村發生的事情,也都跟他自身的血脈有關,這巫家的血脈到底是個詛咒還是種恩賜,現在連他也說不清楚了,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怎麼利用這個特殊體質,恐怕才是他今後要考慮的事情。
  正想著,身邊副駕上坐著的小天師突然伸出了手,在他膝蓋上拍了拍,帶著某種安慰的味道。魏陽混亂的思緒頓時煙消雲散,笑著空出一隻手,握住了張修齊的手:「齊哥,你擔心我嗎?沒事,這些我還能扛得住,至少要幫你找回天魂再說……」
  是啊,不論他身上都發生了什麼,總歸還是有些用處的,如果能幫上齊哥的忙,再怎麼讓人崩潰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拍了拍對方的手背,他準備往新區大道上走,誰知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魏陽接起了電話,裡面立刻傳來了黑皮焦急的聲音:「阿陽,你們是不是幫人除過妖?快回來,七叔聯繫上姚叔的家人了,他那邊似乎出了什麼大問題……」
  吱的一聲,魏陽踩在了剎車上,汽車急停在馬路中央,也不管交通規則和背後的喇叭聲,他一打方向盤,逕直朝來路開去。
  100失魂症
  回程比來時快了足有一倍,再次把車停在聚寶齋門前時,守在門口的黑皮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拉開車門沖魏陽喊道:「阿陽,快,七叔在院裡等著呢!」
  知道情況緊急,魏陽也不耽擱,帶著小天師快步朝院內走去,七叔這時也不在工作間待著了,正背著手焦躁的在小院裡轉來轉去,看到兩人進門,立刻就迎了上來,開門見山問道:「阿陽,你們接過除祟的單子吧?對這種事情有把握嗎?」
  魏陽沒有大包大攬,簡略說道:「七叔,單子我們的確辦過幾件,但是十足的把握可不敢說,還要您先說說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話頓時讓七叔心裡一緩,會尖功夫的從不會誇下海口,這才是有一說一的態度,他也不再遲疑,直接說了起來:「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老姚,剛剛我跟他兒子聯繫上了,說昨天半夜老姚在家突然就犯病了,好像癡呆了一樣,對於外界沒有任何反應,不會吃飯也不會說話,大半夜坐在床頭不動彈,把家人嚇了個半死,直接就送到了醫院,但是查了幾小時,心腦血管全部正常,家族也找不出精神病史,只能診斷成「分離性木僵」,算是一種□症。小姚知道我人脈廣,才打電話來問問,看這是不是撞了邪。」
  所謂「分離性木僵」,用科學點的解釋就是指病人陷入了一種較深的意識障礙,只能保持長時間的固定姿態,根本沒有言語和隨意動作,對光線,聲音和疼痛刺激也沒有相對的反應,但是身體其他機能都保持正常,雖然同屬為□症,但是「分離性木僵」一直最難判斷成因,至今科學上也尚未有合理的解釋。
  但是科學無法解釋,迷信卻能,不少上了年紀的人都把這種木僵狀態叫做「失魂症」,很大幾率就是撞邪導致的。估計老姚也是文物圈浸染太久了,家學淵深,他兒子才會第一個想到這種情況。
  魏陽還沒說話,杵在一邊的張修齊就開口說道:「失魂症。」
  「沒錯。我也覺得可能是失魂症,才會讓阿明把你們叫回來。」七叔的話沒說的太明白,但是魏陽卻聽出了大概,七叔是知道齊哥丟魂這件事情的,既然龍虎山能讓這種失了魂的人保持正常行動,那麼對於失魂症應該也有什麼獨到的解決手段才對,因此七叔才會第一時間把他們找回來。
  然而魏陽比七叔想的更遠,這次犯病的姚老可是他尋找那個隱藏敵人的關鍵,如果換個其他人,他可能還要考慮一下會不會對齊哥造成什麼不良影響,但是碰上現在這情況,怎麼能放手推掉。更重要的是,剛剛得了一本茅山派的草稿手記,姚老就撞了邪,這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刻意為之呢?
  沒有猶豫,魏陽立刻做出了決斷:「七叔,姚老是在省會住吧?要不咱們直接趕過去看看情況。」
  沒料到魏陽答應的如此乾脆,七叔也不含糊,立刻點了點頭:「行,咱們一起去,走高速的話不到2小時就能到。」
  有了這麼個雷厲風行的長輩,其他也就不用廢話了,只花了一個多小時,三人就來到了省會的中心醫院,老姚家人專門給安排了個單間病房,方便老人休息,也在等待進一步檢查。
  看到七叔來了,老姚的兒子姚舒平立刻迎了上來:「七叔,您可來了,這次的事情可真是……虧得您來幫我們一把……」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恐怕也是被嚇到了,七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舒平,我這不帶人來了嘛,先讓先生看看情況。」
  聞言姚舒平立刻向七叔身後望去,想要找先生在哪兒,誰知後面跟的只有兩個年輕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其中那個冷著臉的小伙子就走到了病床邊,伸手往老姚臉上摸去。
  「唉!你幹什麼呢!」姚舒平立刻就被點著了,這人是怎麼回事?一來就往他爹臉上摸,不知道老人還病著嗎?
  七叔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小姚,沉聲說道:「舒平,這位就是咱們請來的先生,你別慌,先讓他看看具體情況。」
  在七叔說話的時候,張修齊已經伸出了食指,在姚老額頭上畫了個圖案,他指尖上沾著些礞石粉,淡淡的灰粉一碰到老人額頭,那僵直不動的身體立刻就是一顫,隨即身上一歪,匡嘰一下倒在了病床上。
  這一下可把姚舒平驚出了一聲冷汗,一把甩開七叔的手臂衝了上去:「你怎麼……爸?」
  怒罵還沒出口就變了腔調,只見老人雙目微閉,呼吸平緩,似乎陷入了睡眠,剛剛可還不是這樣的,從昨天開始他爸就一直坐在床上不挪不動,就跟個木頭人似得,任醫生怎麼擺置都沒想出辦法,怎麼這小子手指頭一點就能讓人睡過去呢?
  嘴唇抖動了兩下,姚舒平求助一樣的望了回去,然而七叔還沒動彈,他身邊站著的另一個年輕人卻走了過來,衝他笑了笑:「姚先生是吧?我師兄懂點這方面的東西,他會幫姚老好好看看的,不過有些事情我想先請教下,在姚老得病之前,你們家出過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嗎?」
  這話問得姚舒平一愣,但是對方的表情極為專業,就跟主治醫師問診一樣,只是猶豫了一下,他就老實答道:「也沒什麼大事情……啊,就是前幾天家裡進了小偷,惹得我爹發了好大脾氣,不過這事我姐夫已經給處理了啊。」
  原來在三天前,姚老住的房子遭了賊,小偷也不知想找的是什麼,拿了錢不說,還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那邊可是鐵道總局的老家屬院,雖然房子很有些年頭了,又離火車站很近,但是安全措施一直做得很好,小偷小摸什麼的根本就不敢上門,所以這事情也引來了很大震動,不但總局發了話,他姐夫也是下了死力氣追查的,雖然只是個乘警,他姐夫好歹也屬於公安系統,很快就把火車站周邊的賊窩理了一遍,找出了那個小偷,但是這人腦子似乎有點毛病,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也沒審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只是把偷走的錢和貴重物品找了回來。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可是跟現在的撞邪又有什麼關係呢?姚舒平沒想明白,魏陽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反常即為妖,從不在小區裡冒頭的小偷和突然出現的失魂症之間肯定是有聯繫的,重要的不是小偷偷走了什麼,而是他想偷些什麼。
  「我明白了。」魏陽淡淡說道:「那能不能請你帶我們去姚老住的地方查看一下呢?病房裡看起來沒什麼異樣,還是要到事發地看看現場才好。」
  這場面已經出乎了姚舒平的預料,他求助似得看向了七叔,對方衝他點了點頭:「儘管帶他們去,老姚這邊我守著就行。」
  有了七叔這句話,姚舒平也終於下定了決心,給姐夫打了個電話,就開車帶著兩人往老房子趕去。
  坐在汽車後座,魏陽湊到了小天師身邊,低聲問道:「齊哥,姚老失魂這事,的確是法術造成的嗎?」
  失魂症的成因可以是偶然也可以是人為,但是大半夜在床上睡著睡著突然就丟了魂,怎麼看都不像是偶然。
  果然不出所料,張修齊點了點頭。
  「那姚老的魂魄呢?還沒被人打散吧?」在來之前,魏陽多多少少也瞭解了一些關於失魂症的原理,魂魄這種東西但凡離體,就會依附在什麼死物或者活物之上,以避開天陽對生魂的影響,但是寄魂的物件要是沒有靈性的話,很容易就會造成魂魄逸散,最後魂飛魄散宿主也就一命嗚呼了。被用法術抽離的魂魄則不同,如果不是當場就被打散了,那麼十有八九會被施法者拘走,而這次他們遇上的,很可能就是一個拘魂的邪門法術。
  「沒散。」張修齊答的乾脆,剛才他在醫院裡用的是礞石封魂,就是利用礞石的隔陽效果,讓已經缺失的魂魄不再跟外界接觸,達到安定神魂的效果,如果魂魄已經散了的話,這種手法是萬萬起不到作用的。
  然而想了想,小天師又補充了句:「也沒被拘走。」
  被人拘走的魂魄九成都會受到傷害,失魂者不會陷入普通的木僵,而會直接昏迷不醒,哪裡能像姚老表現出的那麼正常。
  「什麼?」這可有些出乎魏陽的意料了,明明是人為造成,怎麼會沒把魂魄拘走呢?
  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了正常,齊哥會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與其現在詫異,不如等會到了姚家再看看具體情況。又低聲跟對方耳語了一會兒,車就開到了地方。
  早年由於城市建設,省會火車站附近也建過一批不錯的房子,而且理所當然都被鐵路局包圓了,十來年過去後,當年的小高層早就沒了往日氣派,週遭亂七八糟的高層建築也多了起來,但是鐵道局的小區內還是保持著相對的整潔安靜,沒多少道上混的會不開眼衝著鐵路上這群老爺們開刀。
  老姚家住在小區西邊的6號樓上,算是背街的房子,小區綠化也不錯,還有高大的圍牆隔離,就安全度而言還是很有保障的。房子裡只住了老兩口,現在都有病在身,房間就空了下來,把兩人讓進了屋,姚舒平有些拘謹的說道:「這就是老房子了,平時就我爸他們在這兒住,我和姐姐都已經搬出去了,新區還有套房子,但是老人嫌麻煩,不想往那邊搬。」
  房間裡的確很有生活氣息,魏陽打眼一看,先是問道:「當初哪間屋子被翻的最厲害呢?」
  「書房。」姚舒平撓了撓頭,「其實我姐夫也說了,這事有點怪,偷東西一般都是著重臥室或者客廳,誰知那毛賊居然把書房翻了個底朝天。」
  魏陽輕輕唔了一聲,轉而問道:「姚老不是喜歡收藏一些古董嗎?是不是有人聽說了這個,專門針對書房下手的?」
  「這我們也考慮過,但是藏品並沒有丟什麼啊,反倒是客廳裡放著的手提包和臥室裡放著的金首飾少了些。」姚舒平照實答道。「啊,對了,收藏的東西還有些怕潮,放在新家那邊了,我爸還清醒幸好沒被小偷禍禍了呢。」
  魏陽心中頓時有了數,這怕是想找什麼東西,結果沒找到,才拿走了錢和首飾作為掩護吧,也不知那個小偷是怎麼被人控制的。大致問了下情況,魏陽輕聲對站在身邊的張修齊說道:「齊哥,屋裡有什麼異狀嗎?」
  張修齊環顧了一下房間,抬腳直接向臥室走去,由於昨天夜裡剛來過救護車,臥室裡一片狼藉,簡直都讓人沒法踏腳,還有種老年人獨有的氣味在空氣中飄蕩,他卻看都不看這些,直接來到了床頭櫃前,移開了上面的檯燈,往桌面上看去,只見上面像是被刀刻了三條斜紋,輕輕一摸,縫隙裡還有些粉末。
  他放下檯燈,又打量了一下房間佈局,抬腳向陽台走去。推開陽台窗戶,後面的背街就出現在眼前,那是條小巷子,根本什麼沒什麼建築物,巷子裡的路面似乎也年久失修了,有些坑凹不平,然而這麼樸實無華的一條小巷,張修齊只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變了,手掌一撐窗台竟然想這麼跳下去,魏陽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齊哥,出什麼事了?這可是四樓!」
  知道張修齊身手不弱,但是也不可能放任他從這麼高的樓層跳下去,張修齊手臂動了動,似乎想要甩開他的手掌,但是終究沒有這麼做,反而一把拉起了魏陽,朝樓下跑去。
  這下可把姚舒平嚇壞了,在後面追著問道:「小魏,你們這是怎麼了!」
  魏陽哪裡還顧得著他,身邊那人跑得簡直如同一陣風,帶著種發自內心的焦躁,能讓小天師焦躁的東西絕對不多,魏陽的心沉了下來,二話不說跟著對方跑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下了樓梯,又直接衝出了小區後門,一直飛奔到小巷巷口,張修齊才停下了腳步。
  眉頭皺的死緊,他看向巷口的牆壁,那裡有一個淺淺的圖案,讓普通人看絕對會以為那是副塗鴉,但是他卻知道,這是來自三僚村的引龍符,也是那人最擅長的陣符之一。
  無意識的鬆開了魏陽的手掌,張修齊走到了牆壁邊,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個陣符,喃喃開口。
  「舅舅。」
  101守株待兔
  緊緊握著他的那隻手鬆開了,魏陽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了張修齊脫口而出的話語。舅舅?難道是曾先生嗎?看著小天師難得有些失措的背影,魏陽不由也緊張了起來,他可沒想到曾先生會攪入姚老的案子,難不成姚老的魂魄沒被拘走是因為這個緣故,那現在曾先生人呢?
  然而還沒等他走上前去,張修齊就已經轉身向巷子正中走去,在那條小路中間是一段坑凹不平的路面,估計是常年失修造成的破損,放在別人眼裡也沒什麼稀奇的,然而張修齊卻快步走到那幾個小坑旁,仔細查看了一下,抽出隨侯劍在其中一個坑內輕輕一插,帶出的劍尖竟然不是黃色的沙土,而是一層淺淺污紅。
  「有人在這裡埋了東西?」魏陽也跟了過去,看到劍上的附著物頓時皺起了眉頭。
  張修齊點了點頭,又抬頭看看姚老家住的方向,以及巷口引龍符的方位,開口答道:「昨夜鬥法,陽煞衝陣。」
  「巷口那個符是曾先生畫的?他破了這邊的陣法?」魏陽立刻明白了過來,接口問道。
  張修齊面色卻冰冷異常:「不是破陣,兩敗俱傷。」
  在道法之中,煞也是分陰陽的。陰氣過剩便會生出陰煞,鬼魅森冷,最易侵人神智。而陽氣如果過猛,則會生出陽煞,酷烈難當,勢不可擋。一般而言這兩者是永遠都不會出現在同一地點的,但是如果由法術操作,引陰陽二煞相撞,不論什麼陣法符法都會立刻失效,變成一團混沌之氣。而當陽煞與陰煞衝撞時,兩邊的施法者也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如果不到萬不得已,是沒人會主動用這樣的毀陣手法的。
  聽小天師的解釋,魏陽臉上也有點變色:「曾先生受傷了?你現在能找到他嗎?」
  張修齊搖了搖頭,可能是為了躲避那人的追擊,舅舅還用上了幾個迷蹤陣,現在根本探不到蹤跡。
  看到小天師的表情,魏陽自然也猜到這事恐怕不是好辦的,想了想他轉而問道:「那姚老的魂魄呢?」
  「還在家中。」張修齊答的乾脆。沒有被人拘走的魂魄,自然會就近滯留。
  「如果害人那傢伙想要姚老的魂魄,是不是要再回來一趟才行?在白天或者很遠的地方能招到魂兒嗎?」魏陽直接問出了關鍵所在。
  既然擺出這麼大陣仗,又是上門偷盜,又是勾魂攝魄,對方肯定是不會輕易罷休,被曾先生攪了一局,難保不再想點其他法子。如果能在別的地方招魂也就罷了,如果不能,肯定要回來的吧?
  「白天不能。」張修齊這時似乎也聽明白了魏陽想說什麼,「魂歸故里,若無外因,不會遠離房間。」
  這也是招魂術的基礎,哪怕是鄉下喊魂的,都要晚上站在家門口喊,用清水和灶台灰為引,就是要避開能夠灼烤陰魂的天陽。而一個人失了魂魄,只要離家不遠,魂兒都是會自動回返的,所以一般在家附近丟魂,回家就能找到,在醫院那種人氣蕪雜的地方,反而不適合招魂。
  聽張修齊說完,魏陽立刻就下了定論:「那正好,咱們今天就在姚家守著吧,如果敵人來了自然最好,敵人不來,怎麼也要把姚老的魂魄給召回來,讓老頭恢復神智,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麼。」
  張修齊抬頭看了看巷口,似乎也有些猶豫,但是魏陽已經蹲下身,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掌:「齊哥,如今線索不夠,去找也是竹籃打水,等會我就去給孫廳長打電話,讓他幫忙找找曾先生,咱們先專心解決掉這個麻煩……」
  那個在小巷裡佈陣的傢伙不但要害姚老一家,還跟曾先生對上了,顯然是個危險分子,而這附近也沒有更明顯的施法痕跡,與其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闖,不如守株待兔。如果能抓住那人,說不好也能探聽到一些關於曾先生的線索。魏陽沒有放開張修齊的手臂,牢牢抓著對方,害怕對方一不小心就跑到自己抓不到的地方去。
  似乎被魏陽這種堅決感染了,張修齊緩慢的站了起來,反握回去。感受著對方手心的溫度,魏陽輕輕鬆了口氣,拉著小天師一起往家屬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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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靜軒坐在肯德基的角落裡,安靜的用勺子刮著餐盤裡的米飯,這裡是火車站附近人氣最旺的地方,五層的購物中心滿是人潮,還有不少趕火車的旅客會在這邊吃飯歇腳,幾乎每分鐘都看到客人在進進出出。有了這麼誇張的人流量,想要施法或是占卜,基本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在逃亡這半個月裡,他很多次都是用類似的手法給自己爭取一些休息時間,當然也包括現在。然而曾靜軒手上的動作突然一滯,抓著勺子的手緊了片刻,又鬆弛下來,端起旁邊的咖啡杯啜了一口,混著咖啡吞下了口中的鮮血。
  昨天晚上,他又行了次險。當來到那個小區外時,對方的陣法已然發動,是個穢血沖煞陣。這是種典型的降陣,要提前在佈陣處南離方位埋下懷崽兒的畜生(一般是母貓或母狗),並且在被害者家中勾上驚煞陣,利用陰氣對沖原理,對目標進行攻擊,這種陣法極為傷天合,只要中招就是個非死即殘的命。當時陰煞已經徹底散發出來,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了。
  但是曾靜軒還是選擇了阻上一阻,那時雖然是深夜,火車站仍舊是個人氣旺盛的地方,三僚村的引龍符就是一種只能引陽煞的獨特陣法,一般多用於陽氣極盛的山中,也是火車站地理位置特殊,才能讓他半夜使出引龍符來。不過陰煞陽煞對撞的力量還是讓他受了些暗傷,要不是提前佈陣遮蓋了自己的氣息,又想辦法弄了幾個迷蹤陣,恐怕這次就逃不掉了。
  然而這樣行險曾靜軒卻並不怎麼後悔,只因簡簡單單對上手,他就發覺這個降術師可能跟追他的那些人有些牽連。要知道真正的降術並非東南亞那些降頭術或者蠱術這類低級東西,而是一種由道法衍生而來的邪術,他們使用的也是道門的符菉或者陣法,但是乾的事情卻天理不容。因此降術師大多都會早早折壽或是留不下子嗣,真正厲害的降術也很難保存下來,才讓東南亞那些玩意大行其道。
  但是追他的那群傢伙卻不一樣,他們用的陣法和符法比一般草頭降術師要厲害很多,施法時也不會立刻折壽,似乎有什麼抵命的手段,行事也更加肆無忌憚。這樣的人碰上一個兩個還能理解,但是有三五個之多,就絕對談不上正常了。因此只是跟那人對了一招,曾靜軒就下定了決心,要先把這人釘死再說,否則就算他能逃脫追蹤,怕也要暴露形跡,那危險性可就大了。
  更別說,昨晚被他一阻,那人並沒有完成自己的任務,興許今晚還會行動,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是要去拚一拚的。放下了手裡的咖啡杯,曾靜軒輕輕噓出口氣,靠坐在了椅背上,就像陷入沉眠一樣,微微瞇起眼睛,閉目養起神來。
  幾個小時後,當月亮再次高高掛在天頂之時,一條黑影出現在了馬路上,然而這次他並沒有拐上背街的巷子裡,而是沿著大街徑直走到了鐵路小區門口。這個時間,小區的大門早就關了,只留下個小門供上夜班的住戶通行,看大門的保安也算是老員工了,出入的幾位夜班人士他都認得清清楚楚,然而今天不知怎麼回事,當看到這個陌生人時,他愣了一下,竟然親自過去拉開了鐵門,放人走了進去,又迷迷瞪瞪的回到了門崗室,過了兩三分鐘後,保安打了個激靈,像是突然回過了神來,又靠在了椅背上,不過這次他沒能再盡職的看門,而是眼皮沉沉,不一會兒就陷入了昏睡。
  那個人影悄無聲息的走進了小區,踏著月色來到了6號樓樓下,然而他並沒有上樓的意思,而是直接繞到了樓後,縮在小花園裡畫起陣符來。不一會兒,一陣迷濛青煙從陣中飄出,所有6號樓上的住戶都覺得一陣困乏,已經入睡的立刻睡得更香,那些還在玩電腦刷手機的,眼皮也不由自主打起架來,不一會兒就趴在了桌上或倒在了床上,以極快的速度陷入了沉眠。
  然而其他人全都睡著了,402的客廳裡,卻有一個人站起身來。
  「有人來了,是睡降。」張修齊站了起來,輕聲對身邊人說道。他們沒有布下防禦陣法,這種程度的降術,一個銅錢陣就能抵消乾淨。如果佈陣的話,陣術反彈,反而很容易就能察覺到不對。這是對方的試探,他們選擇了悄無聲息的躲開。然而光躲過還不行,既然已經避開了先手,就輪到他們出其不意了。
  在說話的同時,一張黃符從張修齊手中拋出,直直落在了正對樓後的窗台上,一道磷火憑空出現,嗤的一聲燒光了符紙,隨著這動靜,有一股氣流如同離弦的利箭飛射而下,向著樓下那個身影射去。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那黑影身邊如同摔碎了一個小小燈泡,掀起層漣漪,換來他低低的一聲悶哼,然而哼聲還未停,他嘴角便露出了笑容。
  背巷之中,紅光一閃,另一道邪氣沖天而起,直衝剛才施法的那個房間。張修齊刷的一下抽出了隨侯劍,蹬蹬兩步沖在了窗前,把劍狠狠插入了窗戶正前方的地板裡,只聽嗡的一聲爆鳴,窗上的玻璃,桌上的茶杯全都震顫起來,幾道裂紋出現在玻璃表面。
  張修齊臉上已經變了顏色,魏陽也驚訝的站起身來:「他們有兩個人!」
  102三對二
  沒錯,來的是兩個人!小巷附近沒有路燈,之前從房間內看過去,只能瞥見一團模糊陰影,然而當沖天煞氣湧起時,陰影裡的男人也顯現在兩人面前。剎那之間,張修齊就明白過來,樓下施展的睡降其實僅是掩護,後巷那個才是真正的殺招。
  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畢竟姚老只是個平頭百姓,誰能想到對方居然會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可是這時已經容不得遲疑了,張修齊手中的五張符紙同時拍出,飛到了窗戶正前方,然而天破聲依舊沒有響起,幾張符紙哆哆嗦嗦懸在半空,火光沒能燃起,紙面反而出現了裂痕,似乎要被那邪陣一口吞沒。
  這已經不是當初的穢血沖煞了,而是更加可怕的東西,敵人的目標也不再是收取姚老的魂魄,而是要置兩人於死地。這可是深夜,正是降陣威力最大的時刻,如果抗不住攻擊,別說是他們兩個,就是6號樓上的其他住戶恐怕都要深受影響,這種時刻,小天師哪裡肯退!
  牙關已經抵在了舌尖,張修齊正想咬破舌尖,以血為媒增加符法威力,誰知那煞氣突然一滯,竟然有了崩碎之兆,說時遲那時快,五張符同時暴起,燃出璀璨火光,籠罩在房間外的邪氣被當空逼了回去,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客廳裡的玻璃全部炸碎,如同煤氣罐爆炸一樣,別說屋裡了,就連樓下的汽車都被炸驚了陣,此起彼伏的警報聲劃破了夜空。
  然而張修齊卻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低聲叫道:「舅舅!」
  攪擾那沖天煞陣的,是另一道陣法,剛剛就在兩邊鬥法之際,有人用洩煞符削弱了血煞威力,打破僵持,才讓自己這邊一擊得手,那手法絕對是三僚村最擅長的,不是曾靜軒又是何人!
  曾先生竟然也到了?魏陽心頭一鬆,旋即又是一緊,這種情況下插入戰局,怕是連曾先生也討不到好去吧?沒有任何遲疑,他沖小天師喊道:「齊哥,這邊有我在,你快去幫曾先生一把!」
  張修齊只是猶豫了一瞬,就飛也似的衝出了大門,向樓下奔去。客廳的窗戶碎了個徹底,夜風呼嘯著灌入房間,還有樓下震耳欲聾的汽車報警聲,站在房間裡,魏陽輕輕嚥了口唾沫,伸手握住了頸上的骨陣。這東西雖然厲害,但是他至今也沒搞明白使用原理,面對敵人肯定是有危險存在的,不過比起自己,顯然是曾先生那邊更為關緊。心中默念當初從姜家學來的那兩句口訣,魏陽牢牢守在窗戶前,沒有挪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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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靜軒現在的狀況的確稱不上好。他是悄悄埋伏在了附近,甚至做好了準備,想趁那人施法時再橫差一槓。然而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還跟小區裡的人鬥上了法。
  天下的法術何止萬千,然而即便隔著幾百米距離,曾靜軒也能輕鬆認出跟那伙降術師斗上的是什麼法術。那是龍虎山陣符,他見過無數次的龍虎山真篆。會這樣符法,又有著一股逼人的銳氣,還能是誰?曾靜軒毫不猶豫,立刻在地上擺開了陣法。
  三僚村最擅長的就是風水之道,而風水又是道術的基礎之一,不論是七關的辨認還是對地氣的掌控,都沒人能比三僚村嫡傳的曾靜軒熟悉。然而鬥法不比平常,他不可能直接插入正在黏著的戰鬥之中,那樣道法反噬,三人怕是都要受傷,只能通過陣法間接影響身邊已經成型的煞陣,然而這就像猛然抽開水壩閘門一樣,傾瀉而下的煞氣也會如同洪水一樣裹挾自己,這一下的傷害,可就不是昨天那個陰陽煞氣對撞可以比擬的了。
  可是明知如此,曾先生也沒有任何遲疑,飛快推算出了七關方位,寥寥幾筆就在雲墾關、上陽關、太游關插上雞喉,畫出了引煞符,再以火車站自身的混沌之氣為引,一口氣衝亂了對方的降陣。
  沒有料到身邊還埋伏了一個人,那降術師悚然一驚,還沒來得及控制陣法,一聲巨大的天破聲就憑空響起,邪陣被破,反噬襲身,他乾瘦的身形向後歪倒,就像遭遇了重錘。而另一邊,曾靜軒已經站不起來了。
  陰煞沖體是怎麼一個滋味,他現在終於嘗到了,體內的魂魄就像跌入了沸水,掙扎不休想要脫體,然而身周卻像墜入冰窟,冷得他牙關都咯咯作響。雙眼早就模糊,看不清面前的景象,他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沿著牆壁慢慢委頓餘地。
  在不滿紅霧的視界中,不遠處那個乾瘦的降術師搖搖晃晃又站了起來,看來精神似乎比自己要強那麼一些,曾靜軒苦笑了一聲,可是此時此刻,他也就能守住殘存的那點神智,讓自己不至於一下陷入昏迷,想要對付敵人,無論如何都已經不行了。
  不知道小齊能不能撐住……他的睫毛顫了一顫,眼簾變得越來越重,連面前的路面都快要看不清楚,就在這時,幾枚銅錢帶著咻咻風聲破空而至,插在了眼前的路面上,一條身影衝了過來,有著一往無前的鋒銳,也有讓人心驚的怒意,那人牢牢擋在了他身前,白鏈劈下!
  有人喊出了聲音,可是曾靜軒已經聽不太清楚了,他只是茫然的看著面前那道身影,眨了眨眼睛。那身影看起來太過眼熟,可也有一絲陌生,就像透過了某種遙遠的迷霧,然而那個名字終究只是在舌尖上一閃,曾靜軒的嘴唇抖了抖,像是露出了些微笑,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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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的汽車報警聲還在此起彼伏,吵得人無法安眠。然而6號樓卻始終漆黑一片,沒有人開燈,也沒有人醒來,靜悄悄宛如一座墳墓。
  這就是睡降的效果,跟其他所有降術一樣,只要術法沒被破除,中降者就不可能自行清醒,雖然只是一個簡單至極的法術,但是效果卻出乎意料的好。只可惜這個睡降籠罩的範圍實在是太小了,而鐵道家屬院又是個足有七八棟小樓的中型家屬區,靠近6號樓的其他樓棟已經陸陸續續亮起了燈,還有些人想要探出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再怎麼膽大,樓下的降術師也該尋找後路準備撤離了,然而魏陽卻沒有放鬆哪怕半點心神,他知道齊哥已經去後巷援救曾先生了,那麼樓下這個降術師怕是沒人盯著,如果不做些什麼的話,還真是有點對不起今天的陣仗了。
  因此他非但沒有半點鬆懈,反而手上一灑,把幾串銅錢撒落在地。那些錢陣都是之前張修齊親手編成的,雖然沒有小天師親自施法來的厲害,但是也足以攔下幾次攻擊了。
  就這麼僵持了大約30秒,突然有一陣陰風透過破損的窗戶,直直刮了進來,那風來的十分詭異,不太像普通的空氣流動,反而有點像粘膩冰涼的觸手,極其緩慢的越過窗台,地上的錢陣居然都沒有反應,魏陽不知道真正的降術是個什麼東西,但是他知道,這陣風絕對有古怪!
  沒有遲疑,他舉起了手裡的骨陣,幾乎是一瞬間,那陣風就像活了似得猛然竄起,向著魏陽撲來。這一刻,魏陽的心都快懸在嗓子眼了,然而他手裡的骨陣並沒有出現任何反應,只是靜靜的躺在那裡,似乎撲來的不是陰風,只是某些不值得關注的東西而已,努力催動他所知的所有咒法,可是怎麼可能還來得及,那陣風已經狂捲而至,貼在了魏陽面前,只要再進一步,就能穿透他的血肉,掩住他的口鼻,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那風卻停了下來,非但沒有進攻,反而輕輕柔柔的貼在了魏陽身上,那股陰冷粘膩的觸感也突然消失,就像被什麼洗過一樣,重新化歸真正的清風,咻的一聲就消失不見。
  魏陽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敢置信,這玩意就這點用處?然而他不敢置信,樓下那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更加不敢置信,他雖然還未出師,但是這已經是他能使出的最大威力的降術了,怎麼沒有發揮半點作用,反而像是一拳砸到了棉花上?用力過猛震得自己肺腑都生痛生痛。
  然而此刻可不是深究細節的時候,小巷之中再次傳來了天破聲,沒有剛剛那麼響亮,但是卻更加讓人膽顫心驚,他只猶豫了幾秒,不再去管樓上的敵人和未曾抓到手的魂魄,飛快朝大門口跑去,汽車的尖叫聲還沒有停歇,越來越多人開始打開窗戶向外看來,他半步都不敢停留,如同一隻陰影裡的耗子,飛快的竄出了小區。
  幾分鐘後,魏陽終於覺出了不對,樓下那人竟然跑了?怎麼可能,就是吹了那麼一陣陰風,那傢伙就消失不見了?不過只是疑惑了片刻,他就收回了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小巷,在那裡,血煞和陰氣再次消散不見,有條身影已經倒在了地上,四肢扭曲抽搐,似乎在垂死掙扎,而站在那人身旁的張修齊卻依舊站在原地,舉目想這邊看來。
  心中一寬,魏陽舒了一口氣,看來齊哥那邊是解決掉壞人了,平靜了一下心緒,他也不再猶豫,直接掏出手機,開始準備善後工作。
  103回魂
  當天夜裡,鐵路局和公安局一起出動了人馬,花了整整一夜才把事情壓了下來,據說案子最後被渲染成了盜竊團伙作案,門衛是中了對方的迷藥,玻璃碎裂和爆炸聲是作案工具出了故障,還有後巷裡躺著的那個中年人,也成了心肌梗塞導致的意外死亡,至於6號樓整棟樓昏睡的原因,到最後也沒能給出個合理解釋,只能打了個馬虎眼糊弄過去。
  警察還在那邊處理善後,魏陽等人就已經進了醫院。曾先生的傷勢並不算輕,不但胳膊骨折的舊傷一直沒好,又因為法術反噬傷了肺腑,直接送去治療了,張修齊這次罕見的沒有跟在魏陽身邊,而是寸步不離守在舅舅病床前,於是姚老這邊的招魂任務就落在了魏陽身上。
  「這次幸好沒有出大問題,魂魄的事情我們已經解決了,麻煩你們準備個乾淨碗,再拿瓶礦泉水就好。」面對神情忐忑的姚家人,魏陽笑的十分平和,帶著種讓人安心的自信。
  如果是之前,怕是還有人心存懷疑,但是這次案件姚家大姐夫可是也有介入的,深知裡面的玄虛,因此對於這位魏大師的話也是深信不疑,不一會就準備妥當了瓷碗和清水,又按照魏陽的指示拉上了病房的窗簾,隔絕了外面的陽光。
  看到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魏陽也不遲疑,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玉石放在了姚老手心裡,隨後又抽出一張黃符,用火柴點燃,扔在了放在一旁的空碗裡,等符紙燒成灰後倒入礦泉水攪勻,讓姚家人喂老人喝下。
  其實那張符紙是從齊哥那裡要來的安神符,用處不是很大,頂多能加速魂魄歸體,真正管用的還是姚老握在手心的死玉,之前小天師在姚家招了次魂,讓生魂附著在了死玉上,只要把玉放在姚老身邊或是含在嘴裡,再念個返魂咒,生魂自然能重新歸入老人體內。
  不過這樣顯然不夠「專業」,因此魏陽還是選擇了符水喚魂的手段,不論是民間傳說還是影視作品裡演的,符水這玩意都是足夠高大上的存在,面對這樣的「傳統做法」,姚家人非但沒有半點異議,神情反而更透出了些敬畏。
  小半碗水灌了進去,不到一分鐘,姚老喉腔中就發出一陣呵呵響動,緩緩睜開了眼睛,可能是沒料到身邊居然有這麼多人,他愣了一下,才虛弱的問道:「這是怎麼……」
  「爸!」老頭迷迷糊糊,他身邊的一圈人卻都又哭又笑叫了出來,七嘴八舌的跟老爺子匯報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魏陽也不插嘴,只等那些人發洩完了情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才輕咳了一聲,插嘴說道:「姚老剛剛回魂,還需要適當靜養才行,各位也不用著急,讓老人慢慢恢復吧。還有,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否請各位先迴避一下,關於這次的事情,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姚老一下,很快就好。」
  老爺子剛剛甦醒就要往外趕人,哪怕醫生這麼說,都還有人不情不願呢,但是魏大師的話卻頂用的很,沒二話,姚家人立刻安靜了下來,乖乖讓出了病房,等所有人都走乾淨了,看著面前還有些茫然的老者,魏陽笑了笑,開口問道:「姚老,您現在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雖然之前根本沒有見過魏陽,但是已經聽兒子介紹了對方的來歷,老姚將信將疑的打量了一下這位由老朋友請來的「大師」,有些猶豫的說道:「沒,就是胸口悶,堵得慌。」
  「那是魂不附體的副作用,等木僵症狀徹底褪去後好了。」魏陽隨口安慰了一句,話鋒就是一轉,「其實我想問的事情也非常簡單,這次您的失魂症是人為原因造成的,這種掠取生魂的法術其實非常罕見,您之前得罪過這方面的人嗎?」
  老姚詫異的長大了嘴,過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也退休好多年了,哪能得罪這種人?這事真不是搞錯了?」
  魏陽搖了搖頭,轉而問道:「如果不是得罪了什麼人,那麼有沒有可能是您的藏品遭人覬覦了呢?我之前在七叔那邊見到了您收藏的那本書,書上道法的價值可是遠遠超出了其作為文物的價值,還有那些水書的資料,我想您老也很清楚,這些跟巫術、玄學脫不開關係吧?」
  聽到這話,老姚才反應過來:「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柳七說的那個阿陽吧?找到了骨陣的那個?你不說這事我都快忘了呢,之前的確有人找過我,想要從我手裡買些東西,特別是那本五代時的筆記,價錢開的很高,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聽到的消息。這書我才得了幾天,還沒研究透徹呢,哪裡肯賣,就把人打發了。」
  然後就出了這樣的事情。魏陽心底一沉,看來那些人的確是對書感興趣,否則也不會出現的如此之巧,可是就他看來,那本書只是個草稿而已啊,怎麼可能引來這種級別的降術師?
  想了想,魏陽又問出了關鍵:「姚老,你再好好想想看,你在收那本書的時候,有沒有收到什麼其他東西,比如同樣跟水書相關的器物,或者是同一個作者寫的其他東西……」
  「這……」老姚皺起了眉,像是想到了什麼,「你不說,我還真把這事兒給忘了,那本書其實我也仔細看過,總覺得封皮看起來有些奇怪,像是被人拆過,那種年份的古書,很少有人在封皮或是內頁上做手腳的,會不會是這個……」
  「這話您跟別人說過嗎?」魏陽立刻追問道。
  「哪能啊,我還沒研究透徹呢,怎麼可能跟別的老夥計提起,萬一說錯了多丟人啊。就連我把書交給柳七時也沒透出風聲,還想看看他能不能瞧出不對呢。」老姚答得利落,顯然是真沒跟任何人提過。
  這事放在文物圈子裡是件小事,但是對於某些人而言,怕就是頂天的大事了,魏陽輕輕歎了口氣:「我看事情怕就出在這上面……姚老,關於我拿到的巫骨,以及你收的草稿這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很少,也就三五個圈內人知道吧,我還奇怪到底是誰透出了消息……」漸漸的,老姚也咂摸出不對了,趕緊問了句,「難不成我遇到的事情跟這書有關?」
  「可能性很大。」魏陽如實答道,雖然不知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但是這架勢,怕是不得手不罷休了。
  老姚的臉色都白了:「怎麼會這樣,那就是本書啊!」想了想,他趕緊說道,「這次柳七是不是跟你一起來了?能找他來一下嗎,我想問問他情況……」
  知道這二老怕是有話要說,魏陽點了點頭,拉開病房門走了出去,門外一群人還守在那兒呢,姚舒平一看到魏大師出來了,立刻迎了上來:「魏先生,你看這事算是徹底解決了嗎?」
  魏陽笑了笑,沒有直接答覆,而是說道:「先找到逃走那人吧,姚老想找七叔問點事情,還要麻煩你聯繫一下。」
  七叔昨天就趕回家了,說是要回去拿東西,怕是也猜到了跟那本書有關係,姚舒平聽到這話立刻點了點頭:「七叔下午應該就回來了,等會兒我就給他打電話。那我爸現在的情況呢?會不會再出其他亂子了……」
  畢竟是丟過魂的,老人年齡又這麼大了,沒個後續「醫囑」,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魏陽像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問,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了張單子:「照著上面的藥抓兩副,七天內如果沒有變化,魂魄就徹底穩固了。我們也會在醫院多待兩天,幫姚老看看情況。」
  這下可讓一眾人把心放回了肚裡,千恩萬謝還想報答,都被魏陽笑著婉拒了,又跟姚家人敷衍了兩句,他才轉身向樓上的vip病房走去。曾先生被安排在了vip病房,如今剛剛做完了一系列檢查,還在臥床休息呢,也該去探望一下了。
  然而站在病房門前,魏陽卻有些手足失措起來,剛才那股子專業勁兒早就不知跑到了哪裡,只剩下了揮之不去的心虛感。怎麼說也是他把小天師拐上歪道的,「舅舅不讓」對於張修齊到底有多大影響力,魏陽可是心知肚明。而對於曾先生,自己這種行為怎麼也稱不上地道,跟別家誘拐未成年的罪名怕都不相上下了,基本都是被抓現行就會被家長打死的份,想想曾先生對於小天師的重視程度,他還真不是一般的膽怵。
  站在門口醞釀了半天,魏陽終究還是深深吸了口氣,推開了房門。隨著屋門打開,兩道視線一起朝他射來,魏陽直接無視了小天師的目光,有些拘謹的沖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打了個招呼:「曾先生,您醒了,情況好些了嗎?」
  曾靜軒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還不錯,醒了有一會兒了。這段時間把小齊托付給你,實在是麻煩你了。」
  那人的笑容十分溫和,但是氣色絕對稱不上好看,比起魏陽第一次見到他時,似乎瘦了一大截,兩鬢冒出些星星點點的斑白,鬍子也很久沒有剃了,幾乎蓋住了下頜,嘴唇白的沒有絲毫血色,讓那張面孔顯得蒼老而憔悴,還有一隻手臂高高吊起,打上了石膏,據說是骨折沒有處理好,重新進行了固定。當初那仙風道骨的氣質已經消散了大半,曾靜軒的眼神雖然依舊瑩潤,但是多少喪失了一些生氣,不難想像,那人在這一個多月裡,究竟遭受了什麼。
  因此聽到曾先生的道謝,魏陽難得有些囁嚅,不知該怎麼作答,張修齊卻已經站起身來,走到了魏陽身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掌,把他往床邊拉去。這是好久以來,他第一次離開魏陽這麼長時間,如果不是為了看著舅舅,說不好早就出門去找人了。
  這一下可驚得魏陽冒出了層冷汗,但是他可不會做什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趕緊順著對方走到了床邊,曾靜軒微微皺了下眉,也沒說什麼,只是沖魏陽笑道:「怎麼樣,那邊處理的如何了?」
  他問的是姚老的魂魄,魏陽趕緊答道:「姚老已經醒過來了,魂魄恢復的應該也不錯,您看,這是那塊用過的死玉……」
  說著,魏陽不動神色的抽出了被小天師握著的手,從口袋裡摸出死玉,遞給了曾先生。曾靜軒接過玉石看了一眼:「的確回的很乾淨,辛苦你了。」
  「咳,哪裡的話,這次也多虧了曾先生出面,要不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呢。」魏陽趕緊答道,又補充了句,「我已經問過姚老了,那倆降術師像是衝著一本古書來的,大概是五代時某位茅山派前輩的手稿,聽起來還跟水書……啊,我是說殄文,有些關係……」
  「茅山派?還是為了殄文?」曾靜軒眉頭一皺,突然看向魏陽頸間,神色立刻就變了,「你脖子帶的是什麼,拿來我看!」
  104前因後果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魏陽不敢遲疑,立刻就摘下了脖子上的皮繩,把東西遞給了對方。曾靜軒也不客氣,接過骨節就仔細端詳了起來,似乎對這東西並不陌生。
  魏陽心頭不由有些緊張起來,難不成曾先生知道這些骨陣?亦或者聽說過巫骨之類的東西?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曾靜軒放下了手裡的皮繩,輕輕歎了口氣:「這巫骨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事先有些心理準備了,魏陽立刻說道:「一枚是從墓園裡挖出來的,另一枚是我奶奶家祖傳的東西,奶奶祖上一直是跳大神的,還用鬼陰木供了個狐仙,這東西就是在祖傳的神龕裡發現的。」
  曾靜軒可沒料到這個,詫異的挑了挑眉:「這是你家傳的?等等,你原先帶著的符玉去哪兒了?」
  如果不說,魏陽都快把符玉的事情忘在腦後了,現在被這麼一追問,他反而有些忐忑起來,低聲答道:「之前我跟齊哥碰上了一個屍傀,符玉被那傢伙弄壞了……」
  「你說什麼?屍傀?」這一下可比剛才還要震驚,微微撐起身體,曾靜軒皺緊了眉頭,「到底是怎麼回事,仔細說來聽聽!」
  對於這種真正的行家,魏陽哪還敢隱瞞,詳詳細細把最近經歷過的事情,尤其是那天對付屍傀的經過說一遍,還包括小天師曾經神魂不穩,以及回家碰到的事情,一直說了將近大半個鐘頭,竟然連一句假話都沒,只隱瞞了些過於「隱私」的問題,這對魏陽這種謊話張口就來的小神棍而言,也難得的狠了。
  曾靜軒卻越聽越詫異,不由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外甥,他可是從小看著張修齊長大的,當然清楚對方的能力底線在哪裡,之前把人放在魏陽這邊,就是希望能讓他避開危險,好好養傷,誰知碰到的麻煩反而比往常還要多些。不過在經歷了這些意外狀況後,小齊的神魂非但沒有損毀,反而有點意識恢復的徵兆,可就連他都搞不清狀況了。
  不過這話沒必要跟別人提起,等魏陽好不容易把該說的東西都說完之後,曾靜軒點了點頭:「沒想到居然會碰上這麼多事情……那你現在應該也知道這巫骨的作用了吧?」
  在提到老家時,魏陽也沒怎麼隱瞞,直接把狐狸的事情說了個大概,既然都能用骨陣幹掉狐仙了,想來也該清楚這東西的不凡之處。魏陽乖乖答道:「這玩意似乎能對付陰煞之物,但是我至今也沒搞清楚它的運作原理,只是大概知道它跟巫家的血脈有些關係。」
  曾靜軒點了點頭:「不錯,巫骨最初確實是從巫家而來,看你的血脈,估計也跟巫家有些關係,但是這東西很早以前就不只是巫家能用了。」
  「有人研究出了使用巫骨的道法。」早就知道了手稿存在,魏陽的語氣也十分篤定。
  「茅山第三十二任首座大弟子孫雲鶴,他跟巫家某位傳人結了緣,最後弄出了一套這樣的法門,不過巫骨本就是巫家不傳之秘,那位巫家傳人因他遭禍,這人最後也走火入魔,叛出了茅山。」
  曾靜軒答的很淡然,但是魏陽卻不由睜大了眼睛:「您是說,之前姚老得到的那本書,很可能是孫雲鶴的手筆?這麼厲害的人物,居然叛教了?」
  這可是魏陽完全沒料到的,畢竟那本手稿看起來十分正常,寫書之人非但沒有任何狂態,反而有點認死理的鑽研心態,筆下還不乏自嘲的口吻,根本就不像是個壞人啊。
  「入道入魔,不過是個癡字。」曾靜軒似乎不太想繼續孫雲鶴的話題,直接轉過了話鋒,「我之前也有查過一些關於巫骨的東西,更見過有人使用巫骨,但是像你這種配套的骨陣,卻從未見過。」
  這玩意還真的叫骨陣嗎?魏陽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那就是說,這東西的確是一套的,您知道它的用途嗎?」
  「只是傳說。」可能是坐得有些久了,曾靜軒稍稍放鬆了肩膀,讓自己的肩膀靠在撐起的病床上,「相傳巫家的巫骨也是有等級區分的,最低級者都是單骨,個頭較大,上面書寫的殄文較為簡單,用於普通巫術法事。更進一階的則是對骨,上面的殄文對影而生,可貫通陰陽,據說威力已經不遜於道門的看家陣法。真正珍貴的,則是三枚以上的骨陣,一般組成骨陣的骨材統一,上面的殄文更是精雕細琢,宛如花飾,只能由血統最精純的大巫之骨鍛造,很多甚至都是大巫生前拿自己的骨頭親手製成的,就像這組骨陣。」
  曾靜軒端起了兩截指骨,淡淡說道:「看形狀,很有可能是某代大巫抽取了自己的一根指骨,再用三或四節骨節雕刻成骨陣,用巫法加持。這樣的骨陣,比其他巫骨都要厲害百倍,而且骨陣可以合併使用,單獨也有自己的功效,可對妖、可對人、也可對陰煞鬼魅。不過骨陣太過罕見,流傳下來的巫家血脈更是稀少,如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它們的確切用法了。」
  曾靜軒的語速很慢,但是說話的條理十分清晰,魏陽聽得心跳都有些加速了,他哪能想到這小小的骨節還有如此用途。嚥了口唾液,魏陽終於開口問道:「那這次跑來對付姚老的人,究竟是聽說了骨陣的事情,還是對那本手稿抱有別樣心思呢?」
  「也許都有。」曾靜軒冷冷一笑,「其實這次也是偶然,對上姚先生的人,可能就是我在追查的那批人,這世界上沒有巫家血統又會用巫骨的,終究還是少數,也只有他們會對孫雲鶴的手稿志在必得。」
  這裡面肯定還有別的故事,但是魏陽敏銳的發覺曾先生應該不會說給他聽了,猶豫了片刻,魏陽才說道:「之前我跟齊哥在老家縣城裡也遇到過一個降術師,是個擅長用鬼仙的,似乎還在追查您的行蹤。我和齊哥花了不小的功夫才幹掉了那傢伙……」
  曾靜軒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唇邊露出淡淡笑容:「我說那些個小鬼怎麼不見了,鬼仙傷天害理,除掉最好。」
  所謂鬼仙,正是樟柳仙、鳴童這樣的統稱,全部都是用孩童製作法器的邪門功法,不過這些法門對於追蹤、探聽消息十分精善,故而還是有人敢冒死一試的。曾先生這話說得頗有嘉勉的意思,魏陽也不由鬆了口氣,想了想,有些猶豫的問道:「那曾先生,你看下來要怎麼辦呢?我已經托人去抓昨天逃掉的降術師了,但是只要手稿還在姚老手裡,總歸是個麻煩。」
  「不錯。」曾靜軒冷冷一笑,「等回頭還要先請姚先生把那本書借給我們看一看,看看那群人究竟想要書中的什麼。還有姚先生身邊的人也要再排查一遍,總要知道消息究竟是從哪兒傳出來的,等到摸清了底細,再看如何利用這本書吧。」
  這個答案也正是魏陽想要的,他現在最怕的其實不是被人追殺或者陷入什麼巫骨漩渦之中,而是怕曾先生直接帶著小天師離開。只要能在這邊逗留,需要跟姚家溝通,那麼就不可能擺脫他這個跟屁蟲,這也是魏陽執意要親自去救姚老的原因。
  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偷眼看了看曾靜軒還略顯蒼白的面孔,趕緊說道:「那我先去聯繫一下警方,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降術師的下落,還有七叔估計也快到了,等他拿回了手稿,我一定盡快把書借來給您看看。曾先生,您就好好在這裡靜養,其他都交給我們好了。」
  說完,他看了眼站在病床邊的張修齊。有舅舅也有陽陽,小天師已經沒什麼焦慮樣了,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面前兩人。多少也能猜到對方的心思,魏陽安撫式的衝他笑了笑,也不敢說什麼廢話,轉身就朝病房外走去。
  雖然有個刻意的笑容,看著魏陽遠去的背影,張修齊仍舊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跟著往外走了兩步。見狀,曾靜軒輕咳了一聲,叫住了他:「小齊,幫我把床搖下來。」
  這一聲呼喚頓時讓張修齊頓足停下,轉身走回了床邊,穩穩的開始操縱搖桿,讓床鋪恢復平直。這種vip病房,其實每個床都是可以用遙控器操作的,哪裡用得到手動,可是曾靜軒並沒有說明這個,反而艱難的伸出了手,摸了摸張修齊散亂的額發:「小齊,那孩子身上帶著的符玉已經碎了,你為什麼還要跟著他?」
  這一問如果是魏陽在的話,怕是已經背上冒冷汗了,但是張修齊並沒有這樣的顧慮,連想都沒想,他開口答道:「那是陽陽。」
  「陽陽?」曾靜軒眉頭一緊,什麼時候這兩人的稱呼變得如此親密了?不過旋即,緊皺的眉頭又鬆開了,他輕笑了一聲,「是當年記下的嗎?」
  時間太短,曾靜軒的精神也實在不濟,沒能把所有事情問個清楚明白,但是從魏陽說出的部分,不難看出那小子確實想起了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如果當年兩人就見過面,那麼讓小齊留下些記憶,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在那之後,小齊就失了天魂……
  微微閉了下眼,曾靜軒放下了手臂,沖外甥笑了笑:「記起來也好,我沒想到他居然會帶來如此多奇遇,也許我這次真的沒算錯,他是你命中的一個變數,而且看起來,還是個挺值得期待的變數……」
  曾先生的目光轉向了床頭,那裡放著之前魏陽的遞來骨陣,既然已經清楚了這東西的重要性,還敢把骨陣放在他這邊,看來那個小神棍的確是在刻意示好,也表明了對他們二人的信賴,有這麼個助力,也能讓小齊交上朋友,應該也不是什麼壞事。至於之後……
  曾靜軒的目光暗沉了下來,透出一股冷意,之後嘛,就要看看那群人還能使出什麼招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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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寬敞的書案前,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畢恭畢敬的說道,「晉省那邊似乎出了些岔子,許師弟、嚴師弟都意外身亡,剛剛小柳打來了電話,說是跟其他人對上了。」
  「其他人?」端坐在書桌前的人眉峰一挑,停下了手中的筆,「知道是哪門哪派的嗎?」
  老者的神情頓時顯出幾分緊張:「這個,小柳他還年輕,看不出名堂,不過能打敗師弟們的人,肯定功夫也不會差。許師弟還帶了張拘魂符呢,都沒能留下對方性命。」
  「哦,那看來脫不開那幾家了。」那人笑了笑,手腕一垂,筆鋒再次落在了紙面上,「孫前輩的手稿是個稀罕物,但是對咱們來說,也未必至關重要,你再派個可靠人去看一看吧,能拿回來自然最好,實在不行,也別讓對方得了去。」
  老者沉思片刻,開口請示道:「要不就讓孫師弟去看看情況吧。」
  那人的筆鋒又停了一下,饒有興趣的瞥了老者一眼:「念恩嗎?也好。不過去之前把這個給他吧。」
  說著,他從腕上摘下了樣東西,遞在了老者手裡。就像被火燒了一樣,老者立刻畢恭畢敬接過了那物件,輕輕吸了口氣,才小聲開口:「師父,這東西,是不是太……」
  「不過是個骨陣罷了,讓他小心些用,平平安安回來就好。」那人隨意揮了揮手,「對了,你也好好準備一下,等到月晦咱們就要啟程往山裡趕了,別耽誤了行程。」
  「我明白!」老者趕緊答道,又看了看那人的神態,像是沒有其他吩咐了,他才小心的退出了書房,走到門外。
  看了看手裡拿著的東西,老者唇邊浮起了抹苦笑,看來自己使這個絆子有些弄巧成拙了,孫師弟還是更討師父他老人家歡心啊。不過這骨陣終歸還只是讓他用一用,沒說要把東西賜給他,自己怎麼也還有一爭之力,就看這次進山的結果了。
  冷哼一聲,老者也不再停留,捧著那節只有指骨粗細的骨陣,快步向門外走去。
  105安排
  說是下午到,結果七叔回來時天都已經黑了,除了那本古書之外,他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你說什麼?老江也住院了?!」經過一整天臥床休息,姚老的精神恢復的不錯,已經能下床了,除了腿腳還有些不利索,已經看不出任何失魂症狀了。
  「沒錯,據說也是入室搶劫,非但把家裡毀的一塌糊塗,還把人傷了,不過我聽他媳婦的意思,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七叔的面色十分難看,顯然是沒料到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站在一旁的魏陽皺了皺眉,接口問道:「這位老江難不成也知道手稿的事情?」
  姚老和七叔同時點了點頭,可能是知道老朋友心裡難受,七叔率先答道:「水書圈裡,其實老江的收藏比老姚還多些,而且他一直有在市場上走動,算是個交易型藏家。」
  交易型藏家也就是已賣養藏,依靠眼力撿漏再通過渠道銷售,如果手腕靈活功夫過硬的話,甚至能夠用收藏來發家致富,這種人的門路向來很廣,各種消息也更為靈通,很多時候都擔任圈裡的「線人」。這個老江也是這樣的類型,跟姚老關係極好,也是最早知道他從鄉下收了本古書回來的人之一。
  「這人平時口風嚴嗎?還有骨陣的事情,他瞭解什麼嗎?」魏陽不得不問,現在骨陣反而比那本手稿來得重要了,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怕是連七叔都要牽連進去。
  「沒,我跟老江關係不是很熟,而且這次找的都是真正研究這個的,他不知道骨陣的事情。」七叔一口否認,繼而又歎了口氣,「說實話老江的嘴還是很嚴的,線人嘛,總要兩邊都溝通好了再交易,否則文物圈裡仗勢欺人的事情太多,誰還敢跟他合作。這次他受傷的事也蹊蹺的很,家裡還被禍害了一遍,說不好就是那群人幹的。」
  有錢也不是萬能的,但是能使用這樣的邪門法術,怕是會讓那些人比一般惡霸富豪更加肆無忌憚。
  魏陽輕歎了口氣:「看來他們還真是不到手不罷休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姚老您最近估計還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這裡畢竟是公共場合,下手沒那麼方便,而且我們也會在這邊待段時間,彼此總有個照應。」
  這話姚老是不敢不聽了,緊張的點了點頭,又扭頭沖七叔問道:「柳七,這本書,你又仔細看過了嗎?」
  之前書封的事情沒有透露,算是老朋友之間的驚喜,但是現在可沒工夫玩這手了,他直接把手稿存疑的地方透露了出來。七叔也點了點頭:「的確像是被人動過的,而且是個真正的行家。」
  說著,他從口袋裡拿出了書本,放在兩人面前,直接翻到了書本的封底,帶著手套的手指輕輕一擼那脆弱的書頁,讓魏陽看清上面的裂口。
  「這是種暗切手法,旨在書頁之中藏入纖薄的物件,估計是這書的主人留下的什麼東西,後來又被某人取了出去,所以才會把書稿本身棄如敝屣,不過取走東西的也是個高手,就書本本身看來,完全沒有破綻,也猜不出這書裡原本藏的是什麼。」
  七叔的語氣不無遺憾,畢竟對他們這些文物癡而言,這種藏寶的事情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提藏起來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只是這個手法,就很值得研究揣摩,不過現在裡面的東西沒了,這書本身也就失去了大半意義。
  姚老也歎了口氣:「果真你跟我想得一樣,可惜沒有親眼見到這書裡的東西啊。」
  魏陽卻苦笑一聲:「二位也別可惜了,只是個書就能引來這麼大的麻煩,萬一真取出什麼藏寶圖,豈不是要讓人發狂了。現如今還是趕緊想想看,怎麼找出那些敵人,或者讓他們放棄這本書才好。」
  有了魏陽這句話,姚老立刻把那點遺憾拋諸腦後,趕緊說道:「這書要不還是你們拿去吧,反正我手裡也有了影印版,光研究已經足夠用了,放在家裡就是招禍,只是那群人不知道書到了你們手裡……」
  他說話時有些忐忑,畢竟如果放出轉手的消息,就等於把魏陽他們往火坑裡推,這不是在害救命恩人嗎?但是魏陽卻輕鬆的笑了笑:「您肯放手自然是最好,至於消息嘛,我們也會想些辦法引開那些人的,不過最近還請您安心在醫院多養兩天,等到我們準備妥當了,再來動手解決這個問題的。」
  這事不是魏陽能夠做主的,但是他多少也能看出,曾先生的確想解決這個麻煩,與其讓敵人在背後放暗箭,還真不如用餌把他們引出洞來的乾脆。那天逃掉的降術師到現在還沒消息呢,放著簡直就是個定時炸彈。
  和兩位達成了一致,又小心叮囑了老人幾句,魏陽才帶著書回到了樓上的vip病房,曾先生也起床有段時間了,雖然內傷還未恢復,但是他的臉色顯然比中午好了很多,連帶小天師的表情也輕鬆多了,看到魏陽,那人的目光簡直都亮了幾分,就跟看到了飼主似得,如果有尾巴的話,怕是已經輕輕搖了起來,魏陽心裡有些暖,但是表情絲毫不動聲色,只是乖乖把那本書交給了曾先生。
  「沒想到孫雲鶴還真的有手稿傳世……」看著那本古書,曾靜軒面上也有些感慨,這人真的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叛教,絕對能夠成為茅山下一任掌教,甚至可能在歷史上大放光彩,但是陰差陽錯,最後含恨而終。
  「那您有聽說過,這位孫道長藏起來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嗎?」魏陽把兩位老專家的意見如實轉述給了曾靜軒。
  對方卻露出了些苦澀笑容:「關於孫雲鶴的事情,其實道門裡傳的不多,畢竟他身份特殊,不為茅山所容,但是在降術等歪門邪道上,他卻一直很有名氣,可以說降術裡面最具殺傷性的東西,十有八九都是這人研究出來的。不過最有名氣的,還是『返魂術』的傳說。據說這人入魔之後,曾想讓一個人起死復生,所以他的很多陣法都跟拘魂有關,不過這種法術經過了異化之後,又成了一種可以奪人性命,維持自己壽數的法子。據說孫雲鶴本人就活了170多歲,一生用盡降術,卻沒有折壽喪命,險險逃出了天罰。」
  聽到這話,魏陽突然一個激靈:「曾先生,我想起了一件事,當初那個在縣裡碰上的降術師,臨死前曾說過一句話,他說他師父是什麼『萬宗真身』,還能長生,這個會不會跟孫道長的返魂術有關?」
  「那人已經煉成『萬宗真身』了?」曾靜軒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許多,萬宗真身這個詞一般不是用在人身上的,而是形容那些成了氣候的畜生或者鬼魅,據說有了真身,也就有了跟神仙齊平的本事,擁有常人不能想像的壽數或者能力。但是會把這稱呼用在自己身上的人,他還真沒見過,也想不出對方是用什麼法子達成的。
  過了片刻,曾靜軒最終還是輕輕一歎:「不管那人是不是真正的萬宗真身,他肯定都對孫雲鶴的傳聞知之甚深,這書裡藏的也很可能跟返魂術的最終成果有些關係,然而不論裡面究竟有什麼,都不能讓他得手。」
  讓一個無惡不作的傢伙擁有長生不死的力量?這種事情想想就讓人膽寒。魏陽用力點了點頭:「當然!那我們該怎麼處理這書呢?」
  曾靜軒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小天師,唇邊露出了點苦笑:「怕是還要涉險……」
  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看著對方微微皺起的眉峰,魏陽心頭也有些惻然,畢竟已曾先生對齊哥的重視程度,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有點迫不得已的意思在裡面了。輕咳了一聲,魏陽低聲說道:「也許還有更好的辦法,現在那夥人還在暗處,但是如果亮出了誘餌,他們就不得不轉暗為明,我們的勝算未必那麼小。曾先生,您也不要太過憂慮了,不如先好好養傷,度過這個緩衝期。」
  話裡的意思,打氣的成分可能更多一點,曾靜軒怎麼會聽不出,他微微一笑,轉過了話題:「對了,魏先生,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那些事情恐怕跟小齊的遭遇很有關係,能否說給我聽聽呢?」
  之前雖然坦白了很多,但是魏陽真的沒說當年在王村發生的事情,因為這件事對他而言永遠是個血淋淋的傷疤,沒誰會輕易去碰觸這種疤痕。然而面對這個提問,魏陽卻坦言答道:「當年有人在村子裡佈陣施法,不小心被我激活了一枚骨陣,逆轉了法術,那力量……害了我父母……正巧齊哥跟他父親一起路過,才救了我……」
  魏陽說話的語速有些遲緩,但是聲音卻相當的平穩,就像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往事,站在他身邊的張修齊突然皺了皺眉,伸手拉住了魏陽的手掌,用指尖輕輕摩挲他的手背,這動作幾乎算的上曖昧了,然而魏陽無法把那隻手甩開。
  也察覺到了對方情緒不對,曾靜軒輕聲沖魏陽說道:「我很抱歉,只是當初的事情,恐怕也跟我姐夫他們的遭遇有關。你說那場異變是骨陣引發的,那枚骨陣呢?」
  「被張先生拿走了。」魏陽答的很肯定。
  曾靜軒看了看皮繩上掛著的另兩枚骨陣,心下微微一疼,這東西單獨看來,其實不太能認出是枚巫骨,也許他姐夫致死也沒發現自己拿到了什麼。而當他找到姐夫的屍體時,在他身上並沒有找到骨陣。
  短短二十年間,巫骨的風頭再次掀起,如果說這裡面沒有什麼牽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看來自己尋找的方向一直沒錯,唯一遺憾的,就只有自己的法力。自嘲的挑起嘴角,曾靜軒伸手一遞,把骨陣還了回來:「既然你有巫家血統,這東西就不該離身,好好帶著它吧,說不定,我們能找出使用骨陣的方法。」
  魏陽沒有猶豫,直接接過了皮繩,重新戴在頸上。
  看著對方的神情,曾靜軒輕輕笑了一下,不管怎麼說,這孩子都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也不枉自己把小齊托付給他。抬頭看了看表,曾靜軒沖魏陽一笑:「估計那些人不會來的很快,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等明天再到醫院,咱們繼續商量對策。」
  魏陽立刻搖了搖頭:「曾先生,您現在受了傷,行動不便,總要有人照顧才行,齊哥他晚上還要入定,不如讓我呆在這邊,也好有個照應。」
  這話可出乎了曾靜軒的意料,小齊每晚固魂的事情,知道的人還不到一手之數,這小子是怎麼看出來的?目光落在了兩人還粘在一起的手上,他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又看了眼張修齊的表情,最終才淡淡說道:「也好。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曾先生不用客氣。」魏陽那是個什麼觀察力,剛剛的難過勁兒散去後,立刻就覺出自己跟齊哥曖昧的似乎有些過火了,但是放這麼兩人在醫院躺著,他是說什麼都不會安心的,硬撐起妥帖的笑容,他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背,「齊哥,你在這邊等著,我找護士安排床位。」
  說完,他沖曾靜軒笑了笑,快步走出去安排住宿事宜了。張修齊像是知道魏陽還會回來,這次倒是沒有跟上,只是注視著對方的背影,而在另一邊,曾靜軒也默默打量著自家外甥,心中湧起了一些不是滋味的滋味。
  當晚,兩人住宿終究還是都安排在了那間vip病房裡。由於本來就是高級單人間,是有陪床舖位的,小天師就乖乖睡在了那邊的單人床上。而魏陽則霸佔了一旁的沙發,做出一副盡職盡責的陪護姿態。一個是重傷,一個是養魂,舅甥兩人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但是魏陽卻難得的有些睡不著覺,看看這邊,又瞅瞅那邊,心中不無矛盾。
  如果可能的話,他多麼希望能跟曾先生坦白從寬,那畢竟是齊哥最在乎的舅舅,他當然也想堂堂正正站在曾先生面前。可是沒有了天魂這件事橫亙在兩人之間,他甚至都不能保證,當齊哥找回天魂之後還會不會在乎自己,又怎麼能取得曾先生的信任和首肯呢?
  耳邊迴盪了兩人安靜平緩的呼吸聲,魏陽最終長歎了一聲,蜷縮進了沙發裡。
  106患得患失
  之後兩天,魏陽一直沒閒著,忙前忙後開始佈局。撒網出去的警察並沒有傳回消息,那個降術師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半點痕跡,這可是省公安廳都開始關注的案子,能藏到這種程度,簡直都讓人心生恐懼了。不過這種情況也證明了對方還沒有放棄,只要魚兒沒跑,餌料總是會派上用場的。
  到了第三天頭上,姚老出院了。雖然依舊惴惴不安,但是他還是搬回了鐵路小區的院子裡,非但重新住了回去,還把家裡的收藏大致整理了一下,把其中一部分珍貴的水書資料捐獻給了省博物館。
  這事可大可小,但是消息總是傳出了,畢竟姚老也是個圈裡的名人,這動作讓很多人感到不解,也有人憤憤不平覺得他是在沽名釣譽,不過這舉動還是很輕易的表現出了他的態度,他已經知道了危險的來源,也不想再在懸崖邊晃悠了。
  有了這個明顯至極的作態,那本古書的去處也就清晰了起來,出院之後,姚老還專程回醫院探望了幾次病人,至於探望的是誰,也就只有關心這事的人心裡多少都會明白。
  經過一番運作,姚老徹底把自己摘了出去,曾靜軒卻依舊臥床,沒有要離開醫院的意思,這一方面是為了吸引敵人的目光,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醫院這種公共場合,對方就算真想下手,手法怕也很受局限,與其直接抽竿去跟大魚撕扯,不如再鬆鬆線,讓那條魚放鬆警惕,也給自己多一些修養的時間。不過在松線的同時,他也沒有放過魏陽,開始對這小神棍進行一些基礎且系統的教育。
  「那次在姚老家沒受傷,也是因為我身上的巫家血脈?不是那些骨陣起作用了嗎?」當聽到曾先生的講解時,魏陽不由詫異的反問了一句。
  「不是。聽你描述,銅錢陣對那股陰風毫無反應,就證明那風並不是單純的陰煞之氣,反而更可能是某種巫術的變體。這也是巫家血脈的強大之處,這些低端的巫術根本無法傷害擁有巫骨的血裔。」曾先生的回答非常坦然,注視著魏陽的目光裡也有些興味。
  魏陽輕輕嘖了一聲:「這還真是老天給的本錢……」
  可不是嘛,這兩天曾先生好好給他補了一番課,魏陽才明白過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有多罕見,就像他能夠看穿陰煞形態的能力,也是很有說頭的。在道佛兩家都有慧眼之說,就是開天聰,利用人體潛能來觀察那些不屬於陽間的生物。不過能力可不像那些小說裡寫的,大多只是能察覺一團黑氣或者黑霧,能在白天觀察到陰力,就已經是慧眼的最高境界了。
  而魏陽的情況不同,他擁有的更像是一種「陰陽眼」,能夠直接洞穿陰陽,看到煞氣本源。其實普通鬼魂很難修煉出真正的形體,什麼紅衣女郎之類的故事也就是當鬼故事聽聽罷了,但是那些極其厲害的陰煞卻是有形的,比如那只狐妖的殘魂,亦或者是奶奶目前那只歸煞的本體,而能看出這些東西,就不僅僅是開個天聰就能做到的,更需要「天賦」的力量。魏陽正巧就有這種天賦,還是最頂級的那種。只不過之前的那些年,他的天賦和血統都被符玉壓制,才沒能表現出異樣來。
  如果換成是兩個月前,魏陽對自己這個奇葩血統恐怕避之不及,但是如今,他卻聽的分外認真,還真正有了拜師的念頭。曾先生不像張修齊,他不但知道這些基本的理論,更是一個非常稱職的老師,各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到了他嘴裡,很容易就分出了所以然,讓人聽得頭頭是道。也不知是不是常年教育小天師鍛煉出來的。
  想了想,魏陽忍不住又問道:「既然沒多少人知道巫術的傳承了,我能不能試著學學畫符或者擺陣呢?我對模仿真的非常在行,不論是多複雜的陣符都能仿繪下來,當初還成功畫過固魂符呢。」
  「正是因為你畫出了固魂符,才沒法學習一般的符法。」曾先生搖了搖頭,這幾天他也跟魏陽聊了不少次,漸漸知道了之前兩人遇到的各種情況,一些還能算的陰差陽錯,另一些則連他這個三僚正宗都嘖嘖稱奇。其中就包括畫固魂符這檔子事。
  「給小齊用的固魂符,其實是一種只能自用的陣符,在畫符的過程中汲取陣力,穩固畫符者的神魂。這也是我們能想出的最可靠的穩固神魂的法門,所以他的固魂符別說是其他人,就連我畫都沒什麼用處,需要的時候只能用其他辦法。所以說你畫不出固魂符才是正常,畫出來,居然還有用,就奇怪的很了。」
  魏陽哪能想到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愕然問道:「那您是說,我畫成功的不是真正的固魂符?可是那次的確召回了齊哥的神魂啊!」
  「能夠喚醒魂力的,肯定不是你畫出的符菉。我想了很久,倒是有了個猜測,你那次成功時,有沒有在符裡混上自己的鮮血呢?」
  「這個……」魏陽微微皺起眉頭,別說,那次他是真受了傷,情緒還過於激動,說不好符紙裡真的混入了血,但是光用他的血就能讓齊哥恢復正常?這怎麼可能!
  像是洞悉了魏陽的困惑,曾靜軒淡淡一笑:「覺得只是鮮血沒什麼用處?你身上流淌的可是正經的巫家血脈,不用研習就能催發巫骨的純正血統,在古代,用你這樣的巫家子弟入藥入陣都不是什麼稀罕事,別提用你們的血來畫符了。」
  這答案可是顛覆性的,魏陽不由睜大了眼睛:「巫血真有這麼厲害?」
  「否則你以為,巫家血統怎麼會消失的如此迅速。道法一脈歷經了多少帶戰亂,弱肉強食,也不過如此。」曾靜軒輕輕歎了口氣,做了個結語,「所以我覺得你現在可以先試試用血來激發骨陣的力量,或者嘗試畫些簡單的符菉,看看能否通過指尖精血來點燃符力,等到回頭找到了適合你的巫法,再來學習也不遲。」
  這可是魏陽完全沒有料到的,不過只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有些賺到了,畢竟這種「血牛」的活完全不需要技術含量,如果他的血真的那麼有用,讓齊哥用在陣法或者符菉上,會不會也能讓力量大增呢。更別提還有骨陣這樣的被動觸發技能,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結果了。
  不過即便這樣,他還是沒有放棄從曾先生那裡偷師的機會,現在這種情況,能多掌握一點力量,就能多出一些自信,就算幫不上他們太大忙,魏陽也不想拖這兩位真大師的後腿,畢竟他還想待在齊哥身邊,不想被曾先生直接拋下。
  有這麼個潛在目標,魏陽這幾天過得還是相當充實的,還要緊盯姚老那邊的佈置結果,基本就跟陀螺一樣轉來轉去,沒什麼偷懶的機會。這樣的情況是不錯,但是卻也有一點讓人十分鬱悶。張修齊被曾先生牢牢拴在身邊,兩人共處一室的機會很多,卻總不是單獨相處,這讓同床共枕了快兩個月,又剛剛發展了進一步關係的小神棍挫敗不已。不過就算有賊心,他也沒有膽量在曾先生面前表現出絲毫異狀,只能看著齊哥流流口水,期待能夠找時間偷偷啃上一口。
  然而魏陽還能夠忍耐,小天師卻不懂得避嫌的含義。
  又是一個早晨,準準的六點半,張修齊睜開了雙眼。按照以往的習慣,他扭頭向身邊看去,可是自己躺著的那張床狹窄的要命,身邊根本沒有其他人的影子。他英挺的眉峰頓時皺了起來,又轉到另一邊,這次則看到了舅舅還在沉睡的身影,以及在一旁沙發上窩著的那個人。
  陽陽為什麼不跟我睡了?張修齊不太明白其中的根由,但是他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就像是很久很久沒有畫固魂符一樣,神魂之中出現了些微的動搖。沒怎麼猶豫,他起身向牆角處的沙發走去,沒幾步就站在了魏陽面前。
  也不知昨天是什麼時候睡的,魏陽一臉糾結的窩在沙發上,長腿都懸在了半空,蓋在身上的薄毯早就揉成一團,被他牢牢抱在懷裡。沙發旁的小茶几上,幾張黃符散落在上面,看起來是這人熬夜的成果,然而張修齊並沒有往那些符菉上看去,而是伸出了手,輕輕摸了摸魏陽熟睡的面頰,然後俯下了身,吻在了對方唇上。
  這是一個沒什麼特殊含義的晨吻,被人親住了嘴唇,魏陽輕哼了一聲,就無意識的伸出了手,攔在對方頸上,想要加深這個吻,然而剛剛張開了嘴,他突然猛地睜開了眼睛,也顧不得剛剛吸入口中的軟舌,跟雷劈了一樣,往後一靠,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張修齊皺起的眉頭鎖的更緊了,就跟被人踢了一腳的小狗似得,悶悶喊道:「陽陽……」
  「臥槽……」魏陽一個激靈,伸手蓋住了對方的嘴,跟做賊一樣偷窺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曾先生,連鞋都沒穿,就這麼赤著腳,裹挾著小天師竄進了一旁的衛生間。
  「齊哥,你快把我嚇尿了。」小心翼翼的關上了衛生間房門,魏陽才露出一抹苦笑,「現在可不是只有咱倆了,你忘了曾先生嗎?」
  張修齊像是還沒從剛才的拒絕裡緩過神,眉峰還是皺的死緊,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眼睛裡卻滿滿的失望和困惑。面對小天師這麼副模樣,魏陽哪還能忍得住,主動湊了過去,親在對方唇上。
  輕吻立刻變成了深吻,剛才被嚇掉的魂兒似乎也歸了位,魏陽才覺出自己跟對方相同的思念和飢渴,簡直都要化作肌膚焦慮症了,只恨不得能跟那人黏在一起。好不容易分開唇舌,他用額頭抵在了張修齊肩頭,輕輕歎了口氣:「齊哥,你都把那些『舅舅不讓』忘光了嗎?」
  張修齊緊皺的眉峰已經鬆開,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灼似乎也平緩了許多,他垂下頭輕輕蹭了蹭魏陽的耳鬢:「要跟舅舅說……」
  「說了曾先生就會答應嗎?」魏陽努力壓抑著在體內翻湧的慾望,把懷裡那人抱得更緊了一些,「我可不敢肯定,說不好曾先生知道了這個,會直接打斷我的腿,然後把你帶走呢,齊哥,我真的想過,可是也真的沒法下定決心,操,誰讓我就是這麼個卑鄙的小人呢……」
  沒聽懂魏陽話裡的意思,張修齊再次伸出了手,用掌心緊緊箍住了對方的肩胛,好讓自己跟他貼的更近一些,這熱情的「邀請」顯然比其他話語都更動人,魏陽嚥了口唾液,輕輕把人壓在了洗臉池旁。
  「沒事,我們可以先不告訴舅舅,只是偷偷的,來那麼一下……」他舔了舔嘴唇,再次吻上了對方的薄唇,也把手探入了他的睡衣之下……
  沒怎麼深入,只是淺嘗輒止的偷吃了幾口,魏陽終於還是停下了動作,認認真真幫小天師打點了一下,抹去那些可能被識破的痕跡,然後打開了水龍頭,讓對方在裡面洗漱,自己則又偷偷溜了回去,悄無聲息的摸上了沙發。
  把自己偽裝成還在睡覺的樣子後,魏陽忍不住朝另一張床上看去,曾先生還跟剛才一樣,睡的很熟,他的內傷雖然已經好了些,也能下地轉轉了,但是依舊需要大量時間睡眠,也多虧這個,他才敢偷偷摸摸的胡來一下。只是這次他能僥倖過關,那下次呢?萬一真被曾先生發現可怎麼是好……
  腦中亂糟糟一片,另一邊,張修齊已經洗漱完畢,走出了衛生間。看到對方望來的目光,魏陽閃避似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沖小天師笑了笑:「齊哥,你在這邊等著,我去看看早飯什麼時候送……」
  說完,他也不擦把臉,直接就套上外套走了出去。張修齊有些失望,但是終歸沒有太多想法,只是乖乖走到了床前,坐在自己的單人小床上,誰知當他剛剛坐下,還在沉睡的曾靜軒突然翻了個身,扭頭看了過來。
  舅舅醒了?張修齊看著對方沉沉的黑眸,思考了片刻,開口說道:「陽陽弄飯去了。」
  「我知道。」曾靜軒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不過我不知道的事情,看起來也不少。」
  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這個缺了魂的外甥,他輕輕歎了口氣:「小齊,你到底是怎麼看這孩子的?你……」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沖張修齊招了招手,把他叫到了床邊,輕輕把手放在了對方還有些潮濕的額發上。
  107詰問
  等魏陽買飯回來時,進門先是一愣,只見曾先生已經靠坐在床邊,不知醒了多久,小天師則乖乖坐在一旁,開始例行的畫符行功。這景象換個其他日子怕是再平常不過,可是今天早上剛剛做了虧心事,饒是小神棍身經百戰,也不由冒出了些冷汗。
  看到魏陽進門,曾先生淡淡打了個招呼:「阿陽,去買早點了?」
  堅持不懈的湊了幾天趣,曾靜軒早就改了稱呼,不在那麼一板一眼的叫魏先生了,可是聽到這麼親切的呼喚,魏陽心頭卻有些打鼓,立刻堆起了滿面笑容:「去小食堂買的早點,都是些好消化的東西,曾先生您趁熱吃吧。」
  就算住vip病房,醫院送來的飯菜依舊有些夠嗆,這兩天都是魏陽在專門的小食堂點的餐,營養均衡、易於消化,也算是慣例了,這麼慣例的事情,本來是不該專門說一句的,話一出口,魏陽暗叫不妙,這不是沒話找話嗎?可是對方似乎沒有察覺,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他的態度依舊那麼自然而然,魏陽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點,趕緊把買來的早餐放在了餐桌上,給曾先生的是熬得濃稠的米粥,給小天師的則是肉粥和包子,還有兩個清淡可口的小菜,很是豐盛的擺了一桌,那倆人也像往常一樣吃起了早飯。看著兩人同樣溫文爾雅的用餐姿勢,魏陽終於扔掉了警惕,也湊過去囫圇混了個肚圓。
  吃完飯,他就被派出去拿東西了,之前曉得小天師的符紙快要用光,曾先生直接打了幾個電話,把該弄的東西全都準備了一份,快遞去了郵局,這種方法笨歸笨,但是安全係數較高,也出不了什麼亂子。拿到了打包好的東西,魏陽又順道去了趟警局詢問情況,刑警總隊的王隊長可是魏陽的老熟人了,也見識過老上司家裡鬧得那次邪,對於這次抓降術師的事情還是相當上心的,連姚老家附近都安排了暗哨,就等著那夥人上鉤,不過守了幾天也沒發現動靜,看到魏陽來了,難免有些尷尬。
  魏陽像是知道對方的難處,笑了笑:「畢竟小區錄像都沒留下那人的視頻,難抓是肯定的,王隊長你們肯這麼盡心,我們就已經很感激了。這次來不是問這個,而是想問一下,暴斃的那兩個嫌疑人,有查出什麼線索嗎?」
  在縣城裡死了一個,又在市裡死了一個,這兩位降術師可給警察們找了不少麻煩,不過由於跟特大人口拐賣案扯上了關係,對他們的調查也算嚴密,就連隨身攜帶的電話都取調了出來,篩選定位了一些號碼。然而調查也就止於這一步了,王隊長歎了口氣:「小魏,我看這兩個來歷怕也是不簡單,調查進行了一段時間就沒法繼續了,實在是背後水有些深。」
  這點魏陽的確有心理準備,一般而言有這種特殊能力的人士,向來是達官貴人們的座上賓,別說是其他人,就連他這個神棍不也勾搭上了省廳的要員,更別提那兩個心狠手辣,又敢拚命的傢伙,怕是人際網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複雜,否則曾先生這麼個三僚村嫡傳,也不至於被逼得電話都停機了,東躲西藏了那麼久,才回到了省會。
  不過如果對方既然有這方面的勢力,怕是也早就清楚他們在醫院的意圖了吧?心中有些不安,魏陽面上卻沒有什麼表現,只是非常誠懇的沖王隊笑了笑:「能查到這一步,也算是收穫,這樣我們心裡就有底了。」
  王隊長看起來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追問了句:「要不我們派些人去醫院守著,你們現在這法子,恐怕是有些危險的。」
  這種老刑偵,當然知道魏陽他們想幹的是什麼,然而魏陽卻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了,對上這種有法力的,人再多也是白給,我們手頭也做了不少籌備,還是比較有把握的,只是萬一鬧出什麼亂子,還要請王隊幫忙掩飾一下。」
  「這個好說!」雖然魏大師給他們惹出了不少麻煩,但是相對而言,功勞也很是不小,那個人口拐賣案的破獲就已經讓他臉上很有光彩了,幫這麼個小忙簡直就是舉手之勞。
  雖然有了警方的保障,魏陽心底卻沒有安心多少,反而變得有些沉甸甸的,看來曾先生對於敵人的情況知之甚深,他們的狀況也不算真正的安全,但是這個麼局面,曾先生依舊很少跟他交流真正有用的信息,只是把他當成一個臨時助手用那麼一用。其實這事也不能怪曾先生,畢竟他只是個陰差陽錯湊過來的外人,但是那畢竟是齊哥的親舅舅,這種被拒之門外的感覺可不怎麼好受。
  看了看手上拎著的符紙法器,魏陽無奈的歎了口氣,也不知什麼時候自己才能被那位高深莫測的舅舅大人接受了。
  處理完這邊的事情,魏陽也不逗留,直接趕回了醫院,把取到的東西交給了曾先生,對方已經可以下床了,直接跟張修齊一起拆了包裹,清點了一下裡面的東西。除了畫符用的黃表紙、硃砂和赤硝之外,還有礞石、雞喉、赤燧等等配件,品質跟自己以前見到的強上了太多,估計是真正的專業水準。
  曾靜軒也很滿意這批貨的質量,查看完畢之後,他對張修齊說道:「小齊,你去樓下把陣法佈置起來吧,我估計他們不會等太長時間了。」
  張修齊點了點頭,拿起東西向屋外走去,魏陽的心不由懸了起來,已經要開始佈陣了?難不成對方快要動手了?曾先生是怎麼知道的?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曾靜軒淡淡笑了笑:「他們不會拖太久了,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魏陽微一遲疑,終究還是開口問道:「曾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線索?」
  「我追蹤他們已經花了好幾年功夫了,當然是知道些東西的。」曾靜軒答的坦然,但是話裡的意思也很明白,這些東西,他不是很想跟魏陽分享。
  魏陽沉默的更久了,過了好半天才開口說道:「那他們厲害嗎?我是說,上次在鐵路小區那邊遇到的就已經很難纏了,萬一再派出個更厲害的人物……我們要不要再找些援手呢?我認識一位癡智大師,他的法力就很厲害……」
  曾靜軒卻擺了擺手:「再叫別人,他們反而會消失不見,能誘上鉤已經難得,這樣的機會我不想錯過。」
  哪怕用自己,用他的親外甥作餌也在所不惜?這話魏陽說不出口,但是曾先生卻能看得出,他輕輕轉過了視線,看向窗外:「那人害了我姐夫,也跟小齊丟失的天魂有莫大關係,如果能找出他,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裡面的堅忍不容置疑,魏陽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曾先生,其實我也可以幫忙的,雖然不是每次都能管用,但是我的骨陣對那些傢伙很有效,怎麼也能算是一支奇兵,如果您相信我的話,也許我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這是魏陽的真情實意,他是個油滑的小騙子不錯,但是面對這種對齊哥至關重要的事情,他沒有半點保留的意思。聽到這話,曾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我知道,但是有一點實在讓我拿不定主意,你跟小齊,究竟是個什麼關係呢?」
  他嘴角掛著笑容,但是那笑沒有進入眼底,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問砸了個正著,魏陽額頭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難不成曾先生發現了什麼?心底亂得夠嗆,魏陽還是開口想要辯解兩句:「齊哥救過我,所以我……」
  「他救過你很多次,這事情我知道。」曾靜軒打斷了魏陽的話語,冷冷答道,「但是即便不是你,他也會去救,他那人根本見不得鬼怪行兇害人,這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小齊不是個正常的人,他失了一枚主魂,能夠操控情緒的天魂。」
  如果之前還是擔驚受怕,那麼現在,魏陽徹底知道曾先生想說的是什麼了,他沒料到自己會暴露的那麼快,更沒料到曾先生會選擇這麼一個時機,沙發上像是長出了尖刺,魏陽侷促的站起身,張了張嘴,從乾澀的喉中逼出了點聲音:「曾先生,我很抱歉,但是我對齊哥是真的……我是認真的……」
  「對一個只有8歲前記憶的人認真?你應該知道,他連慾望都不具備,白的就像一張白紙。」看著對方恨不得剖心析膽的表情,曾靜軒嘲諷的挑起了唇角。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有……曾先生,我真的沒有抱任何玩弄的心思,我也比任何人都要喜歡齊哥,珍視我們之間的關係……」魏陽簡直都要語無倫次了,他的確佔了小天師的便宜,但是他也真的沒有做出任何齊哥不願意去做的事情,面對曾先生的詰問,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怯懦,然而即便如何忐忑,他也依然無法後退,沒辦法拋下齊哥。
  曾靜軒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的打量著面前這個年輕人,他是個很會識人的人,任何風水先生,最初學習的都是識人,他也從未看錯過任何人,才會把自己最重要的外甥交給這個小神棍,所以現在,他也能看出魏陽的認真,以及不容錯辯的焦慮和害怕。他是在乎小齊的……
  沉默了片刻,曾靜軒終於再次開了口:「如果小齊失了元陽,現在怕是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你終究沒做到最後,這才是我讓你留下來的唯一原因。」
  雖然失去天魂,沒法主動產生慾望,但是張修齊畢竟是個發育良好的成年男性,只要刻意去挑逗,總有辦法讓他洩身破了元陽。然而魏陽沒這麼做,就算可能有過肌膚相親,他們也沒刻意做到最後,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為面前這個年輕人在乎小齊的感受,這一點,也是讓曾靜軒不至於翻臉的原因。
  魏陽眼中一亮,不由踏前了一步:「那我……」
  「你不能繼續了。」曾靜軒毫不猶豫的打斷了他的話語,「他不懂這些,難道你還不懂嗎?小齊只是分不清濡沫和情愛的區別,他喜歡你、依賴你,最大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他記得你,你是他失去天魂之前見得最後一個人,也是他救出的第一個人,這對小齊當然很重要,但是這不是愛,也沒法變成你期望的東西。」
  如果說剛才的話是驚雷,那麼現在的,就是徹徹底底的傾盆冷雨,魏陽站住了腳步,這話,他沒法反駁,甚至這也是他最為畏懼的東西。曾靜軒沒有錯過這一瞬的遲疑,唇邊挑起了一抹殘酷的笑容:「而且,總有一天小齊會恢復的,他會重新找回自己的天魂,找回自己的記憶和情緒,那時候對他而言,你又算是什麼呢?童年留下的美好記憶?還是趁他脆弱不堪時,趁人之危的混蛋?等到那一天來臨,你會發現自己走錯了一步,錯到讓你們連朋友都沒法繼續做下去。」
  這一刀簡直戳中了魏陽最脆弱的軟肋,他的面色迅速灰白了下去,嘴唇輕輕顫了顫:「也許……他會記得我,會記得我們之間發生的……」
  「也許,也許不。」曾靜軒的語氣似乎有些和緩了下來,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哀傷,「你沒法確定,這不過是徒勞的去撈那枚水中月罷了。」
  美好卻也虛幻,總有一天會把人溺死在其中的月影。
  魏陽沒有答話,只是後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之上。他的確害怕過曾先生棒打鴛鴦,甚至把他踢出門去,可是卻沒想到這人會如此冷靜的說出這些,這些自己怕到連想都不敢去想的東西。就像往靜謐的水池中投下了石塊,砸碎了那美麗的幻影。他其實,從未做好準備。
  看著對方慘白的面色,曾靜軒視線下垂,看向了自己的手指,那裡有一枚戒指,金色的素戒,簡簡單單,圈在他左手的無名指上。他一輩子沒有結婚,卻帶了枚婚戒,那戒指不是他的。
  唇邊勾起了一抹苦笑,曾靜軒壓住了心底那聲歎息,他不是不理解魏陽面對的是什麼,但是他沒法放任,這樣的感情,對他倆都不是什麼好事。然而苦笑只是一閃而過,曾靜軒再次抬起了頭,淡淡說道:「你們還年輕,總有時間糾結這些東西,但是不是現在,不是這個時候。那些人很快就會找上門來,我一點也不想看到自己身邊跟著個只會做這種白日夢的人。」
  白日夢三字簡直跟補刀沒什麼兩樣了,魏陽的肩膀瑟縮了一下,但是那不可抑制的顫抖卻在慢慢消褪,最終,他還是抬起了頭:「曾先生,可能你沒法立刻相信我,甚至我這麼繼續下去,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是現在,我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幫助你們,幫齊哥……找回天魂。」
  那四字裡有種說不出的苦澀,也有著同樣深刻的堅定,魏陽輕輕吸了口氣:「我會注意自己的行為,但是如果有一天,齊哥真的找回了天魂,我還是要試一試的,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時興起。而能決定我們兩人關係的,只有齊哥自己。我知道這有些不符合世間的常態,但是,我真的沒法就此放棄。」
  他的眼神中還有未曾散去的掙扎和痛苦,但是那些顫抖卻已經停了下來,亦如他穩定的聲音。
  曾靜軒兩眼直視著面前這個年輕人,最終沒有認同也沒有反對,直接拿起了放在櫃上的古書遞了過去:「這書我仔細看過了,裡面有幾個殄文陣符,你先拿去試試,看能不能有些作用。」
  魏陽愣了那麼一下,立刻反應了過來,站起身用雙手接過了那本書:「曾先生,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第108章 來襲
  
  曲溝屯離市郊大概還有三四站距離,算是市裡極少沒被征遷改造的城中村之一,因為距離火車站較近,租房又便宜,這邊人口構成也極為複雜,打工的、傳銷的、拉客的應有盡有,大雜院裡充斥著一股子刺鼻的氣味,衣服雜七雜八掛滿了院子,每到夜裡普通出租戶都早早關門落鎖,以免惹上是非。
  柳存心很少在這種地方打混,平時跟師父出門,五星賓館、高級別墅才是正常待遇,但是現如今情況不同了,讓他不得不龜縮在了這種骯髒凌亂的村子裡。躲過房門口堆著的垃圾堆,他腳步匆匆上了二樓,推開了最裡面那間的房門。
  「孫師叔……」進了屋,柳存心也不敢造次,先規規矩矩的朝屋裡坐著的中年人打了個招呼。
  然而對方沒有回應這個稱呼,只是淡淡問道:「查出書在哪裡了嗎?」
  「省博物館裡沒有找到,估計姓姚的把書交給那幾個來幫忙的了,他們這幾天一直在中心醫院窩著呢,看來也有些準備。」柳存心趕緊答道。
  「哼,覺得躲在醫院,我們就拿他們沒法子了嗎?」那男人冷冷一笑,讓柳存心打了突。
  其實躲在醫院的確讓人難以下手,這也算是極少數陰陽兩氣十分糾葛的地方,白天陽氣極重,人的求生意志壓倒性的戰勝了陰氣,人流量又大的要命,根本沒法施法。而晚上則恰恰相反,病痛讓人意志力下降,又多是護士值班,陰氣十分濃郁,按理說能讓降陣發揮更大威力,但是偏巧醫院裡危重病人也有不少,就像在鐵道小區用的睡降,用在了那邊怕就要害某些人直接喪命,這陣法反噬可就非一般的厲害了。故而不論是白天還是夜裡,醫院都不是個很好的施法場所。可是聽這話的意思,他是準備硬上了?
  沒有理會柳存心巨變的臉色,那人冷哼了一聲:「我心裡有數,你去準備一下吧,今晚應該是個雲遮月的格局,正好可以會會他們。」
  柳存心張了張嘴,最後也沒敢說什麼廢話,他師父已經死了,自己又惹了一屁股官司,還被迫要伺候這麼位小師叔,實在沒什麼立場膽敢回嘴了。要知道他這師門可是死了都未必能逃脫,而他還沒到想死的時候。輕聲應了句,柳存心又乖乖沿原路退了回去,準備往醫院打前站去了。
  看著那年輕人的背影,孫念恩冷笑了一聲,這就是嚴師兄收的好徒弟啊,他們師兄弟五人,只有姓嚴的早早收了徒弟,結果呢?功夫不到家,自己丟了性命不說,還留下這麼個廢物,要勞動他跑這麼一遭。
  還有羅錦那個老東西……想到自家大師兄,孫念恩臉上的冷意更甚,不用猜,這次肯定又是那老東西從中使壞,眼看就要到尋靈竅的時候了,他竟然會用這法子把自己支出來,萬一耽誤了時間,師父他老人家是肯定不會等他趕回去的,這次要開的靈竅也非比尋常,如果錯過,下次不知何時才能重新遇到,一想到這裡,就讓他心焦火燎,煩躁異常。
  深深吸了口氣,他低頭看向手腕間,一枚白森森的骨節正垂在黑色的繩子上,盯著這枚巫骨,孫念恩眉眼之間露出了一抹得色。就算被支出來了又如何,師父不還是把這隨身帶著的傢伙給了他,自己可是師父親手從孤兒院裡領養的關門弟子,比那些貓貓狗狗要強上不知幾倍,就算那老東西吃味又如何,最後能繼承衣缽的,怕還是只有自己吧。
  冷笑一聲,孫念恩不再猶豫,也站起身來向著旁邊的書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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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曾先生聊過之後,魏陽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不再擺出那副玲瓏剔透的人精模樣,而是窩在病房角落,開始認認真真學習畫符。成效未必能有多少,但是好歹讓他避開了張修齊無意識的親暱——小天師是畫慣了符菉的,當然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搗亂——也讓他有了些面對曾先生的勇氣,那些事情,他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不過時間總歸是太短,他面對的也不是什麼嘴硬心軟的老好人,而是擁有更加深厚的江湖閱歷和人生經歷的三僚村傳人,曾靜軒沒有對他的努力做出什麼評價,只是和往日一樣,淡然的指點他一些畫符的基本原理,並且巧妙的拉住了張修齊,讓他不再圍著魏陽打轉。
  一下午過的平靜無波,看起來沒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但是等入夜之後,曾先生卻開口說道:「記著我之前說過的,這兩天他們應該就會動作,快到月晦了,那人等不了多久的。」
  聽到這話,魏陽不由一凜,頓時把那些糾葛拋在了腦海,現在的確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顯然來搶奪那本手稿的傢伙們更為要緊。心頭一緊,他低聲問道:「需要我來守夜嗎?」
  「不用。」曾靜軒搖了搖頭,「小齊已經布下了警戒,這裡可是醫院,真要硬闖的話,絕對是要觸發那些機關的,等著就好。」
  雖然曾先生的話十分篤定,但是當夜,魏陽還是失眠了,心底像是有什麼壓著一樣,讓他忐忑不安,難以入眠,在沙發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然而剛入睡不到半小時,一股惡寒竄上了脊背,他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有人!不,不是,應該是有什麼東西出現了!
  魏陽的眼睛睜的很大,但是此刻他卻覺得看不清房間內的東西,有一層淺淺的霧在房間中蔓延,靜謐無聲,又陰沉晦暗,連距他只有咫尺之遙的兩張病床都朦朧了起來,他想高聲喊出聲,但是嗓子裡卻跟堵了棉花一樣,連一聲喘息都發佈出來。正當他開始急躁起來時,黑暗之中,一個聲音冷冷傳來。
  「小齊,動手吧。」
  隨著這聲音,一個身影透過了霧霾,出現在魏陽眼中。只見張修齊兩步走到了窗前,一把推開窗戶,火花一閃,三根短香點燃在他的指尖,在漆黑的房間內,那三點火星明滅不定,騰起的青煙卻筆直的朝窗外飄去,隨著這個動作,樓下的小花園中,似乎有什麼亮了起來。
  天空中,烏雲厚重,遮蓋了原本的夜色,在這片黑暗中,亮光也越發鮮明,魏陽眨了眨眼,突然發現那不是真正的光,而是某種類似法術閃動的痕跡,三條青煙如同三條長鎖,勾動了光點,也把那光引入了天空之中。隨著光線照耀,屋裡的濃霧刷的一聲退了出去,動作之敏捷,就像活物一般。
  壓在身上那股沉甸甸的力量也驟然散退,魏陽踉蹌一下站起了身,緊張問道:「曾先生,他們來了?」
  曾靜軒也從床上站了起來,衝他輕輕一擺手:「是孽降,待著別動。」
  跟鳴童和狐仙不一樣,魏陽的骨陣似乎對所謂「孽降」毫無反應,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張修齊卻沒有任何猶豫,把香往空中一拋,轉身就朝門外衝去。曾靜軒沒有攔他,而是端起了手中的羅盤,一步步走到了窗前,抓起一把銅錢,隨意的拋出了窗去。
  然而只是這麼輕輕一拋,纏繞在空中的白光突然散開,籠罩在了銅錢之上,然後這些閃著光的錢幣成扇形往下落去。這個陣名喚天星引闕,乃是通過星力和陣力催化,帶動小範圍的七關運轉,不論是防禦還是攻擊,力量都足夠強大。為了實現這個陣局,曾靜軒早就佈置好了一切,不論是刻意選在9樓的vip病房,還是白天讓小天師在花園裡埋下的陣勢,如果只是像鐵路小區那樣的對手,怎麼都能讓他留下半條命來。
  然而對手不一樣了。曾靜軒其實沒有他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冷靜,他能感覺出敵人的不同,不像那個會用沖煞陣的傢伙,能在醫院使出「孽降」的,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所謂「孽降」乃是一種利用惡魂的降術,而且是用新死之人的冤煞之氣做引,比所有畜降都要更為凶戾,但是孽降有兩點不好操控,一是惡魂往往無法辨認敵我,會進行無差別攻擊,另一則是所選用的死者不得超過頭七,還不能分辨自己的生死,這樣才能保持最強大的冤煞之力。有了這樣嚴苛的施術條件,除非降術師自己殺人取魂,否則很難使出真正的孽降。
  而且夜間的醫院又是一個典型的陰氣增幅場,一旦使出了孽降,被降陣吸引來的死魂絕對不會少了,這就不是一個陣法,而會構成真正的聚陰池,把陷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脫下水去。一個不好,就會危及很多人的性命,對方怎麼會有膽來操作這樣的惡陣,他以為自己能避過天譴嗎?!
  然而不論如何震驚,曾靜軒的手都沒有抖哪怕一下,他把手裡的羅盤放在了窗台之上,咬破舌尖,用真涎液在天池內一劃,原本沉浮不定的磁針就像受到了什麼刺激,嗖的一下停下了震顫,筆直的矗立在圓盤正中,曾靜軒抬頭看了看指針所指的方向,從一旁拿起了一張黃符,朝那邊拋了出去。符紙並沒有隨風飄落,而是靜靜懸在了空中,三秒之後,嗤的一聲燒了起來!
  隨著那火光閃爍,灑落在地的銅錢也一起閃了起來,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月光,卻無法遮蓋漫天星斗,那些天星似乎感受到了陣力吸引,微弱的光芒揮灑而下。
  只聽彭的一聲悶響,花園裡不知從哪兒傳來了響動,曾靜軒不由鬆了口氣,他知道,那是對方降陣陣眼被破的聲響。然而還沒等一口氣出盡,他的身體突然一顫。
  「不對!小齊呢?」
  
  第109章 破法
  
  想要破除孽降,只有先擋住孽鬼的攻擊,再施法摧毀陣眼,才可能解決降陣,驅散冤魂。他和小齊搭檔了這麼多年,無需吩咐就能各司其職,然而他這邊已經傳來了陣眼被破的響動,走廊裡為何沒有任何聲音呢?對付孽鬼怎麼可能不傳出天破聲,而如果攔不住孽鬼,他又如何能順利攻破陣眼?
  冷汗頓時下來了,曾靜軒立刻發現自己中了敵人的圈套,在花園裡布下的孽降根本就是個幌子,真正的殺招早就潛伏在了身邊,而小齊現在很可能陷入了某種危險之中!
  然而他的話音還未落地,魏陽已經一個箭步衝出了門去,曾靜軒心頭咯登一聲,還未來得及阻攔,窗台上點燃的三支香突然齊齊暗了下去,他的臉色頓時大變,手上一招,另一張黃符貼在了窗稜上,陣眼已除,降陣居然還沒徹底破去,這難不成是連環降?如此一來,不管樓下的敵人是不是幌子,他都無法分神走開了,如果他這裡退後一步,走廊裡的冤孽就會強大一分,屆時別說他們三個,就連這一棟樓上所有的活人恐怕都要搭上性命!
  毫不遲疑,他啪的一聲砸碎了一旁的羅盤,拿起裡面的磁針往指尖一抹,鮮血頓時浸染了針尖,當磁針變作血紅時,他手上一揮,以針化箭,向剛剛破陣的方向射去!
  魏陽衝出了房門,他的心臟砰砰跳得厲害,像要直接撕裂胸膛,沒人比他更明白曾先生脫口而出的五個字代表了什麼,齊哥遇到了危險!幾乎是無意識的,他衝了出來,然而剛踏進走廊,他腳下就是一滯。
  醫院裡是有規定的,每天晚上十點走廊裡的大燈就會熄滅,只留下幾盞側燈供人辨認方向,現在已經過了午夜,走廊裡應該有些昏黃的燈光才對,然而此時此刻,那些燈全部都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幽光,如同一盞盞明滅不定的鬼火,在空曠的走廊中躍動,搖曳,在這恐怖的燈火映襯下,走廊盡頭有什麼在一閃一閃,發出淡黃的暈光,陰森的誘惑人向它走去。
  這場景足夠讓任何不夠膽大的人望之卻步,然而魏陽只是足下一頓,就又邁開了腳步,他的目光沒有在那些鬼火上停滯,只是專注的向前走著,尋覓著小天師的身影。
  然而他什麼都沒找到。走廊裡沒有妖魔鬼怪,也看不到齊哥的身影,他的腳步越來越急,可是那長長的過道根本沒有盡頭,就連閃爍的燈光都一成不變,在距離自己幾百米外的地方冷冷的躍動,魏陽像是突然明白了過來,驟然停了下來。
  鬼打牆!就算再怎麼沒有常識,他也能猜出自己現在面對的是什麼,同時也想起了齊哥說過的破解辦法,鬼打牆其實就是一種陰氣漩渦造成的視覺障礙,遇到這種情況,右轉九十度,繼續走下去,就能找到正確的出路。
  然而這裡是醫院的過道,右轉九十度就是牆壁了啊!魏陽猶豫了那麼一瞬,身體猛然一轉,向著右側走去,本來只有幾步的距離,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就要撞在了牆上,腳下卻突然一空,這一下可驚得他冒出一身冷汗,一把就抓住了一旁的欄杆……
  等等?欄杆……
  魏陽朝自己的右手看去,果真抓在了樓梯的欄杆扶手上,他面前也不再是雪白的牆壁,而是一條長長的樓梯,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了走廊盡頭,只是轉了個方向,就踏在了樓梯口上,那盞搖曳不定的小燈也徹底消失,就像從不曾存在過一樣。
  他很想就那麼扭頭去看一眼背後的景象,然而樓梯拐角處卻傳來了一陣微不可聞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吟誦什麼咒語,魏陽毫不遲疑,拔腿就朝樓下衝去,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在心中湧動,那發音,很像之前聽過的葬咒!
  三步並作兩步,他衝下了樓梯,還沒站穩腳步,一幕景象就衝入眼簾,只見張修齊半跪在地,一手撐著隨侯劍,另一手則已經鮮血淋漓,無力的搭在地板之上,他的頭顱垂的很低,幾乎都要碰到地面,肩膀痙攣似的抽搐著,引得那鮮紅的液體啵啵流出,就像一道赤紅的泉水。在他前方,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盤腿坐在地板上,左手成拳平舉在身前,口中唸唸有詞,在他身遭,兩團黑色的鬼霧正在瘋狂的盤旋,就像被牽住繩索的惡犬,掙扎不休,想要撕碎面前的獵物。
  魏陽的眼睛驟然紅了,腳下沒有任何停頓,飛也似的往前衝去,掛在頸間的皮繩被猛力揪斷,兩枚骨陣握在掌中,一口真涎液則含在了嘴裡。他直直衝了上去。
  看到樓梯上閃現的那條身影,孫念恩有那麼一瞬的遲疑,他聽柳存心說過,敵人有兩個,都會法術,雖然搞不清楚是哪門哪派的,但是一個陣法高超,另一個則會符法。有了這麼個消息,他才會選擇使用「續降」之法。先用孽降為引,又在陣眼處擺出一個觸發式的怨降,讓小柳在那邊守陣。
  這個安排看似照顧同門晚輩,實則陰狠毒辣到了極處。只要敵人破除了孽降,陣力反噬瞬間就會要了柳存心的性命,而冤死的小柳則會成為下一個降陣的陣魂,和孽降疊加的威力頓時就會擴大數倍。而且作為施降者,所有的反噬都會被柳存心一人承擔,根本牽扯不到他頭上。
  這個計劃實施的非常順利,之前攻來的年輕人很強,只是一個照面就擋住了兩條孽魂的攻擊,逼得孫念恩不得不提前使出了師父交給他的巫骨,然而巫骨一出,情況就驟然逆轉,這人竟然神魂不穩,這可讓他大喜過望,據說這枚巫骨具有吞噬生魂的能力,如果能把這人的生魂全數掠取,豈不是滋養了巫骨,又是大功一件。因此他才會不顧一切的動咒施法,想要直接取了對方魂魄。
  然而這邊還在僵持,就又冒出了一人。這是怎麼回事?樓上分明還有人在抵抗降陣,本來足以拖住他們的腳步,難不成這群人竟然是三個,而非小柳說的兩人?心中暗罵,然而見到來人凌亂不堪的步伐,孫念恩又笑了起來,不論是何門何派,心法都跟身法有密切關係,這人的身法根本就不像是練過的,手上更是空空,連一樣法器都沒,難不成是個來送死的?
  嘴角挑出一抹陰冷微笑,他右手的指尖一挑,圍在身遭的兩隻孽魂齊聲發出尖嘯,向著魏陽撲了過去!
  孽降之所以恐怖,正是因為被降術所拘的孽魂太過凶殘,這些魂魄的主人死於非命,又尚未度過頭七,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只殘留下了滔天恨意和暴虐殺意,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戾鬼的能力,加之這兩隻孽魂之前被人用法術所拘,無法宣洩自身的惡念,如今更是如同出籠猛虎。
  陰風隨著兩隻孽魂倒捲而來,魏陽臉色都變白了,在他眼裡,這兩隻鬼魂音容俱在,一隻頭顱從中裂開,另一隻則腸穿肚爛,顯然保留了他們死前最後的模樣,然而不同的是他們暴起的獠牙,赤紅的雙目和縈繞不去的腥臭鬼風。這可比之前所見的鳴童要恐怖多了,但是魏陽沒有停下腳步,他只是高高舉起了右手,把那枚收過鳴童的骨陣攤在手心,一口真涎液噴了上去!
  隨著精血浸染骨陣,那截小小的骨頭突然爆發出了強光,那光線不像佛光那麼瑩潤,反而帶著一種森森的慘白,如同停屍間裡的白熾燈一樣冰冷刺骨,被這道強光籠罩,兩隻孽魂就如同被烈日灼烤一般,發出了慘烈的嚎叫,那叫聲刺耳欲聾,震得人魂魄都要脫殼,魏陽眼前一黑,幾乎就要跪倒在地。然而尖嘯聲並沒有持續太久,一瞬爆發,又一瞬消亡。當他站穩腳步時,陰風已然散去。
  孫念恩口中喋喋不休的殄語停下了,他甚至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是怎麼回事?孽魂被擊散了?沒有符菉,沒有咒語,甚至都沒有發出天破聲,只是一口真涎液,孽魂就被打散了?然而他的反應很快,眼中的愕然瞬間變作了驚詫和貪婪,他看到了魏陽手中的骨節,那是枚巫骨,一枚跟他手中骨節極為相似的巫骨。
  難不成是骨陣?孫念恩很瞭解巫骨,自然也知道傳說中的骨陣,他已經用過了手中的巫骨,知道它擁有多大威力,如果得到了與之匹配的骨陣,那麼對於實力的增幅恐怕將難以計量。他臉上露出了極淡的笑容,緩緩站起身來:「那東西,你拿著太可惜了。」
  話音未落,他縱身向魏陽襲來!
  孫念恩是練過身法的,所以他的動作也比常人要迅捷許多,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攻擊,魏陽根本無法閃避,剛剛那一下白光雖然讓孽魂消失,但是他的情況也糟糕透頂,這可不像對付鳴童,強烈的嘔吐感和眩暈感一直未曾消去,就像那白光吸取了他的生命力才得以綻放一般。
  因此,當巨力襲身時,他能做到的僅僅是微微蜷起了身體,整個人就倒飛了出去。啪的一聲,他手中的骨陣也脫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孫念恩沒有理會那個倒在地上的年輕人,他的目光完全凝聚在了骨陣上,白光已經散去,那枚骨陣恢復了以往黯淡無光的模樣。然而再怎麼不起眼,那也是一枚巫骨,一枚等級最高的骨陣,把那骨陣捏著手中,他如同收穫了至寶一般愛不釋手的上下摩挲,突然,他停下了動作,像是又想起了什麼,目光又轉向了魏陽,等等,這可是巫骨,他根本沒有催動任何咒術,怎麼能直接使用巫骨?!
  這一瞬間,孫念恩那雙陰狠的眼眸都閃出了亮光,沒有催咒的確也可以使用巫骨,只要施法人有足夠的巫家血脈,這人,是個巫家子嗣!
  上好的材料啊!孫念恩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貪婪,邁步朝著魏陽走去:「原來如此,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的好材料。」
  沒有被其他人收入門牆,不會真正的道法心術,就像一個不設防的寶藏一樣,對於他們這些旁門左道之人,這就是個天然的法器材料,可供人任意採摘,入法入藥。不過他不像是那些不懂行的傢伙,這樣的材料,還要慢慢烹調才行。
  在魏陽身邊蹲下了身,他陰笑著舉起了一直拿在手中的骨陣:「我收了他的魂,現在換你了。這麼好的血脈,放在你身上簡直可惜,不過沒關係,以後它們都歸我了……」
  殄語再次響起,他舉起了剛剛握在掌心的骨陣,想要用巫骨的力量抽取魏陽的魂魄。身後,張修齊低垂的頭顱微微輕顫了一下,似乎那殘缺不全的神魂感受到了威脅,想要去保護那個人,然而三魂七魄已經全然混亂,他只是顫動了一下,就頹然向前倒去,連手中短劍都無法撐住他的身軀。
  魏陽的腦袋中淨是嗡嗡的響聲,不知是脫力帶來的眩暈,還是殄語引動的法力,他的胸口痛的要命,血瘀在喉腔中翻滾,連雙眼都蒙上了一層血霧,然而他的目光卻落在了那倒下的身影上。
  收了魂?這人收了齊哥的魂?用什麼?用那枚骨陣嗎……紛亂的思緒漸漸凝成了可以理解的話語,魏陽胸中升起了一股難以控制的怒意,他的手指開始微微發顫,似乎從哪裡生出了力量,毫不遲疑,他奮力伸出了左手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指,和他指尖攥著的骨陣!
  這一下動作太快,孫念恩正在施法,哪能料到這個垂死的傢伙還有能力掙扎,但是他不怎麼怕,這不過就是個藥引子,連基本的道術都不會,能翻出什麼浪花?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當魏陽的手掌觸到骨陣,當他的虎口碰到那節白森森的骨節時,那骨陣突然醒了!
  如果說殄語只是催發,只是操控,只是物盡其用的借到一些骨陣的威力,那麼這一下,就是徹底的喚醒了骨陣的力量。那節骨陣開始發燙,燙的要燒穿人的手掌,孫念恩悶哼了一聲,想要從他手裡掙脫,可是魏陽已經搶先一步,把喉中噎著的那口淤血噴了出來,鮮血飛濺在了兩人緊緊攥著的手掌之上,濺到了那枚正在發熱的骨陣之上。
  力量驟現!孫念恩覺得那枚骨陣突然變做了一張洞開的血盆大口,一個看不見盡頭的無底深淵,一股強大的吸力鑽入了他的掌心,像是要把他一併吞沒!他慘叫了一聲,掙扎著向後退去,可是這時又哪裡容得逃脫?耳邊啪的一聲巨響傳來,樓梯上、走廊上,甚至包括電梯內的所有燈管都同時炸裂,孫念恩兩眼一黑,歪倒在地。
  隨著這動作,魏陽伸出的那隻手也摔在了地上,骨陣脫離了對方的控制,回到了他掌中。那不是來自廟頭山的,也不是來自姜家的,而是二十年前,帶來了一切災禍的那枚骨陣……心臟發出隱隱的絞痛,他卻沒有鬆開那枚細小的指骨,反而強自撐起了身體,搖搖晃晃向著前方走去。
  在他前方,小天師毫無人氣的躺在那裡,不再動彈,不再開口,似乎殘碎的兩魂都被徹底打散。魏陽掙扎著走到了他身邊,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他俯下身,把那枚骨陣湊到了張修齊面前。
  「齊哥……」淋漓的鮮血從口中溢出,淅淅瀝瀝灑落,他狼狽的用手抹去濺在對方面頰上的血珠,喃喃說著,「他收了你的魂嗎?我把骨陣搶回來了……你,你拿去……快點醒過……」
  魏陽沒能說完,他的眼皮實在太過沉重,再也無力撐起,身形一晃,他跌倒在地。
  
  第110章 回歸
  
  夜空中依舊烏雲密佈,那鉤下弦月徹底被雲層遮蓋,透不出半點光來,而剛才還閃閃發亮的星子,如今也開始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熄滅不見。天星引闕的確是龍虎山數一數二的強大陣法,但是再強也是有限制的,只要三支短香燃盡,這陣立刻就會散去陣力。
  而現在,三支香已經堪堪燃至盡頭。
  曾靜軒額頭浮出了一層薄汗,他手邊的符菉早就徹底用光,剛剛用羅盤磁針打出一記穿心箭,也未曾傷了對面降陣的元氣,反而被沖天煞氣所害,受傷的肺腑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如果是在他全盛之時,說不好還有一拼之力,但是現在,能不能活命都成了問題。然而他的腳步並沒有退開,反而手掌一翻,從衣袋裡掏出了兩根雞喉,尖尖的雞骨倒轉,不是要插在地面或窗台,而是對準了自己身上的七關大穴。
  這是他在別處學到的旁門法子,用至陽的雞喉刺激七關,可以短時間內激發體內陽氣,從而使自己的施法力量激增,稱之為「焚陽」。只是這法子雖然威力巨大,副作用同樣不小,就算是體魄康健,用了這焚陽法也是要傷筋動骨,大傷元氣的,更別說他現在這副模樣。然而事到臨頭,還關乎小齊的性命,哪還顧得上猶豫。
  手上一緊,他就想把雞喉插入上陽穴,誰知正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了一聲爆炸聲,那動靜不像是天破,沒那麼大聲,也更加沉悶,但是隨著爆炸響起,屋裡的煞氣突然一顫,轉瞬就顯出了頹然之勢,曾靜軒微微一愣,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小齊他們幹掉了主陣者,甚至消滅了孽鬼,只要破掉孽陣,連環陣也就不足為懼。
  手上的雞骨已經刺到了皮膚,他毫不猶豫把那染血的骨頭向下擲去,七根雞喉正對著之前銅錢擺下的小七關,隨著猛烈的陽氣增幅,小花園裡的陰煞之氣頓時混亂起來,曾靜軒一咬舌尖,一口真涎液直直噴了出去,只聽又一次清脆爆響,天破聲傳來。
  陣破了!曾靜軒高懸的心咕咚一聲落回原地,他腳下也沒停頓,立刻向門外走去,他還要去找小齊和魏陽,看看這兩個孩子情況如何。走廊裡,碎玻璃渣掉落滿地,所有燈泡都已經炸裂,連帶外面的玻璃罩都裂了大半,整條走廊一片漆黑,曾靜軒走得跌跌撞撞,腳下卻不肯停留半分,飛快衝下了九樓,在八樓的樓梯間內,看到了三個人的身影。
  張修齊跪伏在地,早就失去了意識,魏陽則趴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兩人身邊,還有個從沒見過的陌生男人,此刻正兩眼翻白,四肢抽搐,看起來情況也很不妙,這就是施法的降術師嗎?曾靜軒沒有理會那人,三步並作兩步衝了上去,先抓住了張修齊的手腕,對方的手臂極其冰涼,連脈搏都已經微不可查,更要命的則是那散落的脈象,只是一搭手,曾靜軒臉上就變了顏色。
  張修齊體內的兩魂七魄又少了大半,現在別說是醒來,簡直馬上就要魂飛魄散!曾靜軒只覺得眼前一黑,立刻一口咬在了舌頭上,藉著痛楚緩過神來,又飛快伸出手抓住了魏陽的腕子,一探之下,發現對方只是體虛脫力,立刻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根銀針,一左一右插在對方頸後,這是一種銀針刺穴的手法,可以瞬間激發人的活力,雖然沒有焚陽法厲害,但是也能短時間提振人的身體機能,使人恢復神智。
  兩針下去,魏陽肩膀一抽,立刻醒了過來,畢竟是脫力昏迷,那雙眼睛還沒徹底對上焦距,但是他的身體已經動了起來,向身旁挪去:「齊哥,你的魂魄……」
  「阿陽,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曾靜軒可沒工夫等魏陽回神,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
  直到這時,魏陽才發現身邊還有個人,積鬱在胸的淤血頓時壓抑不住,哇的吐了出來,然而他卻沒在意那斑駁的血水,直接拉住了曾靜軒的手臂:「曾先生,齊哥他,他的魂魄被那人收了,用這枚骨陣……」
  一枚染血的骨節出現在他掌中,曾靜軒瞳孔頓時一縮,又一枚骨陣?然而他的反應也不慢,立刻理解了魏陽話裡的意思:「魂魄被鎖了?快扶他上樓,病房裡還有引魂香!」
  說著曾靜軒已經撐起了張修齊的肩膀,另一邊,魏陽也強撐著站了起來,同時扶住了那具癱軟無力的身體,兩個重病號此刻其實都沒什麼力氣,卻依舊一起攙起了張修齊,踉踉蹌蹌把人送回了病房。
  小心翼翼把小天師平放在床上,魏陽跌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他根本就沒恢復,全憑頸後兩根銀針催發精力,別說是搬人了,其實自己行動都十分勉強,剛才全靠那口氣撐著,現在連手指都沒法抬起。曾靜軒只是喘了口氣,就從工具袋裡拿出了三根線香,用火柴劃著,擺在了張修齊面前。這玩意名喚「引魂香」,青煙飄散的方向就代表了魂魄的方位,能夠招魂引魄。不過這玩意也有局限性,只能就近施法,而且那些迷失的魂魄不能受到任何阻礙。
  香一點燃,從裡面逸散的青煙立刻向魏陽手中的骨陣飄去,煙霧在骨陣和張修齊口鼻之間來回搖擺,像是要把魂魄渡回他口中。然而任憑那些煙如何努力,張修齊的雙目依舊緊閉,鼻息微不可聞,沒有半點回魂的跡象。
  曾靜軒咬緊了牙關,沉聲說道:「骨陣不像死玉,怕是勾魂香也沒法起作用,巫骨和普通道術並不相同,剛剛那個降術師是怎麼失掉魂魄的?」
  剛才躺在地上的那個陌生人,曾靜軒都沒有費心思去看,就知道他是典型的失魂症狀,孽陣被破恐怕也跟這個有所關聯,既然張修齊已經沒了魂,那麼能幹出這一切的,只有魏陽一人。
  魏陽的目光一直死死盯在那飄動的青煙上,幾乎兩眼都要冒出火光,然而聽曾靜軒說勾魂香沒用,他立刻站起了身,語無倫次的說道:「我不知道,他的魂魄真在這骨陣裡嗎?我不知道該怎麼讓他回來……曾先生,我碰到了那個人,他才昏了過去,如果我用骨陣碰齊哥,他會不會把其他的魂魄也丟了……」
  這才是他剛剛沒敢碰觸小天師的原因,他怕自己控制不了骨陣,怕那邪門玩意把齊哥最後那點魂魄也吸吮乾淨。曾靜軒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歎了口氣:「我也不清楚,但是巫家的東西,肯定是可以操控的,只是耗費恐怕不少,甚至可能對身體產生某種損害,就像你剛剛昏迷時的狀況,那就是精血耗費過多,帶來的反噬。」
  道術一途,無法躲過真正的「天罰」,逆天改命帶來的反噬不是那麼容易能夠逃過的,最多能用一些法子轉嫁和消弭,但是反噬本身並不會憑空消失,那麼想來巫術也不會真的毫無破綻,只是反噬的方式可能會產生不同。魏陽腦後還插著的兩根銀針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然而聽到這樣的答案,魏陽面上卻放鬆了一些,把那枚骨陣捏在掌心,毫不猶豫的伸出了手,握住了張修齊的手掌,輕輕答道:「只要能救回齊哥……」
  他的雙眸中閃爍著某種決然,手上握的如此用力,虎口對著虎口,掌心貼著掌心,似乎連那枚骨陣都被壓進了兩人血骨之間。他垂下了頭,用沾血的嘴唇輕輕吻了吻張修齊的手背,閉上了眼睛。
  催動骨陣到底需要什麼?魏陽其實並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每次遇到危險時,那骨陣都會起效,它汲取的是自己情緒的波動,還是那種孤注一擲的強烈渴求?不過沒關係,哪怕它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他都不吝給出!
  唇邊,一點嫣紅的鮮血滲了出來,來自舌尖,來自心尖,那股熱血順著魏陽的下頜流淌,一滴滴滲入了兩人緊握的手掌之中,他的虎口在慢慢發熱,似乎被滾燙的血液灼烤,一點若有若無的紅光出現在那雙交握的手掌之中,魏陽沒有睜開眼,所以他沒有看到那抹異色,但是在他的掌心,那只冰冷無力的手掌正在變暖,發熱,帶出了屬於活人的溫暖,砰砰的心跳聲響了起來,不知是來自對方的掌心,還是來自他抽痛的胸腔。
  「齊哥,把它們拿回去……把你的魂魄,全部,拿回去……」
  隨著喃喃的低語,一聲細小的聲響迴盪在靜謐的房間中,插在他頸間的兩根銀針掉在了地上,似乎再也鎖不住他的神魂和精氣,曾靜軒的嘴唇微微一動,卻沒有開口,只是握緊了拳頭,看著眼前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年輕人。
  心跳聲出現了,呼吸聲出現了,就連那蒼白的面孔都泛起了一點紅潤,張修齊指尖微微一抽,像是反射性的勾住了魏陽的手背,連指尖都陷入了對方的皮膚中。曾靜軒快速走了兩步,來到了病床前,把手腕搭在了張修齊的腕上,只是輕輕一探,他就睜大了雙眼。
  魂魄回來了,不是二魂七魄,而是……三魂!
  那一瞬間,曾靜軒險些叫出聲來,牙關緊咬,他仔仔細細的又號了一遍脈搏,甚至伸手測了測張修齊的頸動脈,可是一切都跟第一次毫無二致,他的魂魄回來了,三魂齊聚!二十年了,不論遇到什麼情況,曾靜軒都沒有失態過,他可能會負傷,可能會昏厥,但是那種溫文爾雅的儀態從未丟棄,然而今天,他的眼眶紅了,甚至連手指都微微顫抖,幾乎抓不穩對方的手腕,他一點都沒想到,那枚天魂,居然會回來的如此突然。
  然而只是顫抖了那麼一會兒,他猛然醒過了神,低頭看去,只見兩人掌心中泛起的紅光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魏陽慘白的面孔,不知何時,他再次昏了過去,失去了知覺。
  「魏陽!」曾靜軒哪裡還不懂,這是再次脫力的徵兆,不管骨陣需要什麼,魏陽都滿足了它,他可是剛剛脫力過一回的!
  沒有半分遲疑,曾靜軒立刻伸手想要把兩人拉開,讓他們脫離骨陣的控制,他用的力氣很大,骨陣毫無意外的從兩人掌心滑落,然而骨陣掉在了地上,兩人的手也未曾分開,哪怕魏陽失去了意識,哪怕張修齊還未曾甦醒。看著同樣昏迷不醒的兩個小傢伙,曾靜軒輕輕闔了一下眼,撿起掉落在地的骨陣,默默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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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很暗,夜晚的山林也冷得要命,站在密林之中,張修齊愣了片刻,有些茫然的縮緊了身體,這時,一隻溫暖的大手牽住了他的手,有個聲音傳來:「小齊,開禁是有些危險,但是龍虎山子弟都要走這麼一遭的,別怕,還有我在……」
  那是父親的聲音,感受到了手掌的溫度,張修齊心中的茫然立刻散去了,他像個小大人一樣站直了身體,挺起腰背,努力答道:「爹,我不怕。試煉時真的能見到黃泉道嗎?」
  握著他的手收緊了一些:「禁制的確通向黃泉道,三年返魂,我們能見到媽媽……」
  隨著這一問一答,張修齊猛然記了起來,這是在鶴鳴山的禁地前。相傳天師道創始人,也是他們張家的老祖宗張道陵在鶴鳴山建了一座道場,所有天師道張姓傳人都要在年滿9歲時來禁地進行一次試煉,只有通過了試煉,才有資格修習真正的天師道,成為龍虎山一脈的傳人。那年他只有8歲,但是父親還是執意帶他來闖一闖關,希望能盡早讓他開始修習道法。
  那年?張修齊突然皺起了眉,為什麼是「那年」?
  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手就拉住了他的小手,牽著他向密林深處走去。對了,張修齊又想了起來,道場就在前方的山坳中,傳說乃是一條黃泉鬼路。天師道其實不像普通人想像的那樣,是純粹的天道、仙道,在祖師爺建派之初,天師道也稱「五斗米道」,是標標準准的「鬼道」。只因人生而為陽,沒有人能夠擁有跨越生死,統帥陰鬼的力量,而他們家的祖師爺張道陵勘破了生死,以陽身入鬼道,自然能夠陰陽交泰,修習無數讓人驚駭的道法。
  這是天師道的不傳之秘,也是每一任龍虎山天師的必經之路,張修齊不怎麼害怕,他原本是不該怕的……然而不知為何,他的心跳快的厲害,踉踉蹌蹌的跟在父親身後,目光在身邊那高大的身影和密林之間搖晃。不對,有哪裡不對!
  隨著這想法,他的腳步突然一停,站在了原地,然而出乎意料的,在他面前依舊是一對父子,父親腳步沉穩,兒子步伐輕盈,他們並肩往前走去,似乎毫不把這陰森鬼魅的密林放在眼裡。張修齊愣在了原地,他知道那是父親和自己,那留在這裡的,又是誰呢?
  張修齊低下了頭,在他的視野裡,只有一片綠到發黑的草叢,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條沒有影子的幽魂……他也想起來了,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因為他知道這個試煉的結果,他經歷過這個……
  難以形容的劇痛襲來,張修齊眼前一黑,他發現自己踏上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那是真正的幽冥鬼路,如果行差踏錯一步,就會跌入永不見底的深淵,再也回不到陽世,他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自己,看到了他邁著謹慎的步伐,一步一步行進在那片荒蕪的峽谷之中,陰風吹拂著他的手臂,那本該是可怕的,但是他臉上沒有懼色,只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渴望。他想起來了,自己親眼看到了眾鬼出遊的景象,看到了深不見底的忘川前,那高聳入雲的門樓。
  他從未忘記父親的話,三年是個特殊的日子,是亡者的回魂日。那是他母親過世三年的日子,所以父親才會帶他來,才會讓他踏上鬼道,他們也許能夠見到母親的亡魂,也許能夠在黃泉跟她重新團聚。然而……張修齊閉上了眼睛,熟悉的劇痛撕裂了他的身體,在這個本該安全的道場裡,他摔了下去,往深淵深處跌去,有人在背後呼喚著他的名字,然而墜落感無休無止,幾乎讓人窒息。直到有人緊緊拉住他,呼喚著他,讓他離開暴亂的群鬼,牽著他回歸陽世。
  那個聲音在耳邊迴盪,甚至壓過了身體的疼痛,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鮮血順著前胸湧出,他躺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在滿是血霧的視線裡,他看到了父親的背影,那道身影還是那麼的高大,那麼的堅毅,如同永遠不會倒塌的山巒,牢牢守護在他身前。
  有人破壞了他們的開禁,攪亂了黃泉路。8歲那年,他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覺察到痛苦和恐懼。而現在,他看懂了,他們是中了埋伏,有人以禁地為中心汲取鬼力,佈置下一個逆轉天命的大陣,那人想要殺掉他跟父親。
  而那個人,也幾乎成功了。
  在劇痛中,張修齊也想起了之後的事情,他想起了父親抱著他走了很遠,想起了那個用命畫下的陣符,想起了拘魂陣開始抽奪魂力時的景象。他其實不該活下來的,但是在彌留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條纖細的身影擋在了他面前,那是個白衣女人,留著黑色長髮,渾身散發著月夜裡才會有的螢光。她幫他攔下了必死的一擊。
  有一條魂魄從胸腔內飛了出去,但是它沒有消散,而是循著母親的身影,墜入了一截骨節之中。
  之後,一切都混沌了起來。父母的身影消散不見,變成了其他光怪陸離的東西。張修齊開始掙扎,疼痛還未消散,但是仇恨和憤怒已經代替了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誰要害他們!他要找到那個布下大陣的人,他要親手殺了那人,為他的父母報仇!
  在憤怒之餘,還有個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為什麼他會被留下,他不該活下來的,不該獨自活下來……
  痛苦席捲而下,張修齊喉中發出呵呵響動,劇烈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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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照了進來,消去了室內的黑暗和陰霾,曾靜軒疲憊的揉了揉眼,樓下那兩個降術師已經有人處理了,其中一個被陣法反噬,直接身死,另一個則被徹底打散了魂魄,成為了一個植物人,估計也活不了太久。這是個大勝,但是他心中沒有半點喜悅,只覺得疲憊不堪。
  一夜過去,沉睡中的兩人依舊沒能醒來。張修齊的生理狀況已經恢復了穩定,就算是魂魄離體太久,也該有意識了,但是他偏偏就這麼安靜的躺著,就連安魂符或者清心符都沒法讓他睜開眼睛。另一邊,魏陽也昏迷不醒,耗費了太多的元氣,根本不是短短幾小時就能恢復的。看來這巫骨比想像中的還要霸道,也難怪骨陣永遠都是個傳說,沒人知曉它的用法。
  然而這兩人就這麼躺著又不是個事兒,在這一晚,他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讓兩人恢復意識,難不成只能這麼等著嗎?
  抹了把臉,壓下胸腔內的疼痛,他正想起身再去拿些線香回來,張修齊突然開始抖動了起來,那抖動如此的劇烈,甚至連單薄的病床都開始咯咯作響,曾靜軒立刻衝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小齊,小齊你怎麼了?」
  他的話音還未落地,一旁躺著的魏陽身體突然抽動了一下,握住了兩人還黏在一起的手,他的手指輕柔無力,甚至都握不牢對方的手掌,劇烈的顫抖也沒能讓他睜開眼睛,然而在這隻手掌的撫慰下,張修齊那無休止的顫動竟然慢慢停了下來,曾靜軒睜大了眼睛,更緊的攥住了他的手臂:「小齊,你快醒醒!你的天魂回來了!快點醒醒!」
  這一聲呼喚撕裂了意識的迷霧,張修齊緊閉的眼簾一顫,慢慢睜開了眼睛,那眼神中還帶著一絲茫然,但是很快,茫然不見了,他的視線鎖在了曾靜軒身上,像是不可置信的打量著對方的樣貌,過了很久,才低低開口:「舅舅?」
  他就像認不出他了一樣。曾靜軒卻沒有在意,這正是天魂歸位的徵兆,二十年裡小齊雖然活著,但是意識並不那麼清晰,能夠留下的記憶也不會完整,他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把一切重新整合到位。唇角勾起了一點安撫性的笑容,曾靜軒點了點頭:「是我,小齊,是我。」
  一瞬間,張修齊的眼中閃出了難以言明的悲憤和痛楚,他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想問一些問題,想告訴對方一些事情,然而有一個東西絆住了他,那是條手臂,有人正緊緊的握著他的手掌,順著那條手臂看了過去,張修齊愣住了,只見一個年輕人正躺在那裡,眼簾低垂,氣息散亂,就這麼昏睡在他身邊。
  這是誰?
  他混成一片的記憶中,拼湊不出這樣的身影,可是他看起來又那樣的熟悉,張修齊無意識的鬆開了那隻手,輕輕退後了一點,然而他沒能逃脫,那個年輕人竟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像一條沒什麼力道的籐蔓,鬆鬆垮垮,卻又堅持不懈的纏在他身上。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只是那麼一下,他閉上了眼睛,潮水一般的記憶湧上,混亂、繁雜,讓人崩潰的記憶,腦袋就像快要炸開一樣,張修齊佝僂起了身體,數不清的影像在他腦中衝撞、崩碎,就像要撕裂他的身體。
  那條攬著他的手臂始終沒有鬆開,熱熱的溫度從虎口處傳來,像是在安慰他的神魂,在被擊垮的前一刻,張修齊握緊了那隻手,他想起了什麼,想起了一些十分重要的東西。
  再次昏厥之前,他記起了一個名字:「魏陽。」
  
  第111章 陌生
  
  魏陽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他夢到了自己孤身一人走在空蕩蕩的荒野中,那裡沒有人煙,也沒有任何活物,只有大而渾圓的紅月照耀著地面,在他前方,是一片由低矮土丘構成的亂葬崗,鬼火如同幽燈閃爍在墳丘之間,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跨過了嶙峋的枯骨,邁過了長草的墳頭,在一個剛剛封土的新墳前停下了腳步,一股迫人的心悸感在他胸腔內抽動,幾乎要撕裂他的心肺,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哀傷,他彎下了腰,想要去觸摸那捧黃土,甚至掘開那座淺墳,只因他知道,那裡埋葬的是他無法放手的人……
  無法放手的人……是誰?
  這個念頭剛剛浮上腦海,魏陽就從那個夢境中驚醒了,恐懼在身體內堆疊,化作冷汗浸透了脊背,他狼狽的從床上滾了下來,撐著床沿還沒站直身體,兩眼已經無意識的在四周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座墳墓裡埋著的是誰?他究竟救回了齊哥沒有?!
  似乎聽到了房間裡的響動,有人推開了房門,走了進來,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阿陽,你醒了!」
  說話的人是曾先生,語調溫文,帶著一種相當真摯的關切,可是魏陽並沒有看向他,他的目光凝在了曾靜軒身後,鎖住了他身後的那條身影。那是一個相當英俊的年輕人,面色冷峻,不苟言笑,似乎還受了傷,右臂上纏著厚厚一圈繃帶。然而只是這麼一眼,魏陽手上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唇邊不可自抑的綻開了微笑。那是齊哥,齊哥還在!
  可是狂喜湧上的瞬間,魏陽就又察覺出了不對,那是張修齊不錯,但是他臉上的表情跟之前不太一樣了,如果說之前只是沒有情緒的面無表情,那麼現在他的面孔上多出了一些東西,就像很早很早之前,在殺黃胄時展現出的,鋒銳又刺骨的冰冷,就像一座亙古不變的冰山,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
  如果換成其他人,很可能辨認不出這兩者的區別,但是魏陽跟張修齊朝夕相處了足有兩個月,他已經能認出那張冰塊臉上的大部分神情,以及它們代表各種情緒。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齊哥的魂魄又出了什麼差錯?
  只是推門而入的一瞬間,那小傢伙臉上的表情就出現了一系列的變化,曾靜軒看在眼裡,不由在心底歎了口氣,直接走上前去,扶起了還坐在地上的魏陽,柔聲說道:「阿陽,別慌,小齊已經恢復了魂魄,沒什麼大事了。」
  按照以往,魏陽該直接衝上去拽住張修齊,好好探問一番,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游移不定了,順著攙扶的力道站起身後,他並沒鬆開曾先生的手臂,反而遲疑不定的問了句:「這是……恢復了?」
  「是的,恢復了,三魂齊聚。」曾靜軒不動聲色,淡淡答道。
  不是兩魂!魏陽立刻抓到了關鍵,攥著曾先生的手猛然用上了力道:「怎麼回事?他的天魂也回來了?」
  「那枚天魂當初就是被骨陣收走的,所以當你催動骨陣時,天魂自然也回歸了原位。」曾靜軒臉上露出些略帶欣慰,也包含著苦澀的笑容,「只是天魂歸來,小齊還在適應,可能會跟以前有些不同……」
  魏陽沒有察覺他臉上的表情,他甚至都沒聽到後半段話,手已經顫抖了起來,忍不住上前了兩步,走到了張修齊面前,直直的望向那雙眼,那雙黑眸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帶著絲茫然,反而神光內斂,看不出任何情緒,對著這雙陌生的眼睛,魏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擠出了兩個字:「齊哥。」
  張修齊伸出了手,一把扶住了魏陽搖搖欲墜的身體,然而跟他的溫熱手掌不同,他的聲音裡也找不出什麼情緒,只是冷冷說道:「魏陽,謝謝你。」
  那語氣十分有禮,但是也帶著一絲疏遠,魏陽愣了片刻,才注意到對方稱呼的改變,已經不是那種帶著無意識親暱的「陽陽」,而是跟任何陌生人一樣,連名帶姓,就差帶個「先生」的客套稱呼。這不是他熟悉的小天師,甚至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魏陽剛剛從昏迷中醒來,他的腦袋還不足以處理這麼複雜的問題,因此他也沒能及時作出反饋,直到對方把他帶到沙發邊,鬆開手時,他才無意識的伸手,想要反握住那人的手指。可是張修齊英挺的眉峰微微一挑,錯開了這個挽留。
  似乎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曾靜軒輕咳一聲,坐在了魏陽身邊,慢慢說道:「阿陽,你之前催動骨陣,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和元氣,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可能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我已經跟小齊聊過幾次了,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以及那枚骨陣的來龍去脈。」
  其他話沒能喚回魏陽的注意,但是骨陣二字確實讓他回過了神,那枚從降術師手裡奪走的骨陣應該就是他小時候無意中拿到的,甚至因為那東西連累了父母的性命,後來骨陣被齊哥的父親帶走,難不成這中間又出了什麼事情?
  曾靜軒沒給魏陽猜測的時間,直接講了出來:「當年小齊和他父親在救了你之後,就到龍虎山一處禁地試煉去了,誰知有人盯上了那裡,利用他們二人為引,發動了一個非常厲害的陣勢,這陣裡應該也有某種拘魂術,本來陣力會打散小齊的所有魂魄,然而陰差陽錯,他的魂魄未曾消失,那枚逸散出體的天魂反而進入了骨陣之中,這東西也是件孕養生魂的法器,才讓那枚天魂安然無恙的度過了二十年光陰。」
  「那骨陣……救了齊哥?」魏陽不由有些發怔,當年在王村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讓他對那枚骨陣懷有一種深刻的恐懼,然而就是這東西,保住了齊哥的魂魄不散嗎?
  「可以這麼說,甚至可以說,是你自己救了他。如果當年那枚骨陣不被你的鮮血激發,估計也不會產生這樣的效果。」曾靜軒答得坦然,眼中也不再帶著那種審視的銳意,反而顯出了一些溫和。
  聽到這話,魏陽神情又是微微一動,他想起了癡智大師當初說過的話,他們兩人互為因果,如果不是當年齊哥找到了他,還把符玉交給了他,他可以早就死在了王村,亦或是那只狐妖嘴裡,而如果當年張先生沒有拿走那枚骨陣,齊哥的魂魄也不可能完好無缺的保存這麼長時間,究竟是他救了自己,還是自己救了他,已經纏繞糾結,再也分不清楚。而這一個認知,讓魏陽醒來後就一直惶恐的心微微平靜了些,他們應該是有牽絆的,不只是因為那枚骨陣。
  看到魏陽表情舒緩了下來,曾靜軒也微微鬆了口氣,繼續說道:「如今那兩個降術師都已經身死,就算對方多想要那本手稿,也該知道東西不在姚先生手中了,既然他已經脫離了危險,咱們也該離開了。」
  魏陽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看張修齊打著繃帶的手臂,不由開口說道:「不再醫院多住些日子嗎?齊哥那天受的傷似乎不輕……啊,還有曾先生你的傷勢……」
  魏陽並沒有提及自己,曾靜軒笑著擺了擺手:「都是些小傷,慢慢養養就好。等會你吃個飯,咱們下午就走。」
  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魏陽吃驚的還想說些什麼,曾靜軒已經沖張修齊吩咐道:「小齊,去看看小食堂裡還有什麼飯,帶點好消化的回來。」
  張修齊沒有拒絕,直接站起了身,向門外走去。看著對方毫不留戀的背影,魏陽心中有些難受,在他醒來這段時間,齊哥並沒有跟他說些什麼,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冷冷的坐在一旁,像是忘了自己一樣。啊……難不成是真忘了?這會不會是天魂回歸的後遺症之一?
  魏陽立刻扭過了頭,低聲問道:「曾先生,齊哥還記得失去天魂時的事情嗎?他……會不會忘記了什麼?」
  曾靜軒淡淡一笑:「這些天會有些記憶混亂,畢竟是二十年的時間,想要重新補全,體味出其中的種種情緒,估計也要花些時間,只不過……最重要的那些,他都已經想起來了。」
  最重要的那些?魏陽的嘴唇抖了一下,擠出了些笑容:「那,不太重要的那些呢?他還能想起來嗎……」
  看著對方變得慘白的面色,曾靜軒微微避開了那懇求一般的目光:「也許會,也許不會,歷史上沒人失去天魂這麼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這是避重就輕,魏陽當然能聽出來,但是只是這麼一句話,他心底又燃起了一點火苗,也許自己沒那麼重要,但是齊哥好歹還能記得他的名字,說不好還因為玉符,能記得小時候的自己,這總是一點希望,他還不至於失去所有。抿了抿嘴唇,魏陽終於也擠出了些笑容:「不管怎麼說,能夠恢復天魂就好,也不用再冒險到處去尋找了。」
  讓齊哥成為一個真正完整的人,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嗎?不用再擔心每月拘三魂的日子,也不用害怕對方一不小心就魂飛魄散,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於其他,不過是旁枝末節,他會努力去試試看的。
  放下了胸中的負累,魏陽也終於放鬆了表情,然而看著他那副略帶倦怠的面孔,曾靜軒在心底歎了口氣,壓下了其他想說的話。
  飯來的很快,魏陽不多時就吃完了這頓病號飯,又打起精神跟孫廳長和姚老分別聯繫了一下,交代了後續首尾,三人就離開了醫院,駕車往市裡趕去。
  開車的當然是曾靜軒,張修齊則坐在了副駕駛上,只留魏陽一人孤零零的待在後座,由於實在是精力不濟,當汽車開過高速路收費站時,魏陽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透過後視鏡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年輕人,曾靜軒歎了口氣,開口問道:「小齊,這次咱們去找那些人,真的不帶上魏陽嗎?他畢竟有巫家的血脈,還能催動那組骨陣,說不好也能當個助力……」
  張修齊並沒有向後座看去,只是微微收緊了放在膝上的左手,冷冷答道:「不能帶他去。」
  那聲音斬釘截鐵,沒有分毫猶豫。曾靜軒遲疑了一下,沒有問原因,只是點了點頭:「也好。」
  兩人不再交談,油門一踩,汽車飛速向前駛去。
  
  第112章 同床
  
  回程的路上,魏陽睡了整整一路,直到汽車開進新區,他才被曾靜軒叫醒。雖然知道這是正常的反應,他多少還是有些尷尬,偷偷摸了摸下巴,確定自己沒睡的流口水,才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外面,衝前座的兩人說道:「小區就在前面一個路口左拐,很快就能到了。」
  曾靜軒像是知道路線,很順暢的打了方向盤,隨口說道:「等把你送到家,我們再找旅館住下。」
  這一句話頓時讓魏陽精神了,趕緊坐直身體扒住了前座,堆出笑臉:「曾先生,我家地方也不小呢,還有兩張床,足夠咱仨人住下了,齊哥的行李還在家裡放著呢,而且剛幹掉了那群降術師,誰知道他們還會不會來找麻煩,不如住到一起比較方便……」
  簡直用上了渾身解數,魏陽極力推薦著自家的好處,這可不像從前,齊哥對他根本沒什麼反應,萬一再讓曾先生代跑了,追恐怕都追不上,怎麼可能讓他們跑到外面住!
  也不知哪句話打動了曾靜軒,他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也好。那就要叨擾你幾天了。」
  別說是幾天,一輩子都沒問題!當然這話魏陽是不敢說出口的,反而笑著說道:「曾先生你太見外了,那房子說實話還有齊哥的功勞呢,放心住吧,有人陪著我還高興呢!」
  他的笑臉十分的誠懇,根本就不像受過什麼挫折的樣子,曾靜軒瞥了一眼坐在鄰座的外甥,發現那張冰塊臉凍的更厲害了些,不由在心底歎了口氣。也沒反駁,直接開車向朝陽小區駛去。
  把人引回了家,魏陽終於放下心來,雖然走路直打晃,依舊盡職盡責的帶著兩人上了樓,一進門,來迎接的自然還是烏龜老爺。又被飼主拋棄了幾天,老爺的怒氣值估計都快蓄滿了,吭哧吭哧爬到門邊,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魏陽連忙賠笑,想要解釋什麼,誰知老爺一伸脖子,直接繞過了飼主,氣勢洶洶的往地上一趴,堵在了曾靜軒面前。
  魏陽乾咳一聲,連忙給人:「老爺,這是咱家齊哥的親舅舅,你可別亂來。曾先生,這是我養的烏龜,咳,放養慣了,脾氣有些壞,您別見怪。」
  被烏龜堵在了門口,曾靜軒也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跟烏龜大眼瞪小眼顯然不是個事,這時一旁站著的張修齊開口說道:「龜背上有太衍真訣,是個靈物。」
  曾靜軒咦了一聲:「現在看不到啊,難不成是隱圖?這東西是哪來的?」
  「馬路上撿來的。」魏陽答得有些魂不守舍,太衍真訣這事,齊哥還記得?這可也是他失魂時候發生的事情,如果能記起這個,是不是也能想起回鄉的那段旅程呢?想到這裡,魏陽不由高興了起來,腳步虛浮的向廚房飄去:「老爺,這邊來,我給你弄小蝦吃……」
  然而美食攻勢也沒能打動老爺,它把綠豆眼瞪的渾圓,還在努力評估這個新訪客的可靠程度,旁邊,張修齊已經俯下了身,輕輕摸了摸烏龜殼子。這動作太熟悉了,烏龜老爺難得沒有咬人,只是嗅了嗅他的手指,最終還是發出了「哈」的一聲,讓開了大門,大搖大擺爬去廚房加餐了。張修齊站起了身,猶豫一下,也跨進了客廳。
  幾天沒有回家,屋裡依舊是原先的模樣,他的目光在房間裡掃了一圈,並沒有表露出什麼情緒,曾靜軒見他那副模樣,卻歎了口氣,直接拉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那邊獎勵完烏龜老爺,魏陽也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兩瓶可樂,有些尷尬的沖曾先生笑道:「家裡連個熱水都沒,要不先喝點飲料吧,我馬上就去點餐,這邊酒樓的外賣還是相當不錯的……咦?外賣單子跑哪兒去了?」
  按理說魏陽的記性很好,但是今天他卻怎麼也想不起那張常用的外賣單放在了哪裡,昏沉沉的腦袋裡像是籠了一層淺霧,只能無頭蒼蠅一樣向餐邊櫃那邊衝去,張修齊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伸手從茶几下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身邊的舅舅。曾靜軒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麼,拿過了那張紙說道:「阿陽,你說的是不是這張單子?」
  「沒錯!」魏陽連忙跑過來,笑著答道,「看我這記性,謝謝曾先生。」
  曾靜軒卻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你的元氣並未恢復,還是不要太廢神為好。」
  其實魏陽也有點察覺出來了,這種身體匱乏的感覺是從未有過的,簡直就跟被抽空過一輪一樣,不過眼看齊哥就在這裡,他又實在捨不得跑去睡大覺,只是敷衍的笑了笑:「我知道了,謝謝曾先生關心。」
  點完了菜,他又湊到了曾靜軒旁邊,期期艾艾說道:「曾先生,實不相瞞,這段時間我跟齊哥出了好幾次任務,也不知道他記不記得,總之我們一起賺了好幾百萬,這裡面肯定主要是齊哥的功勞,錢我都存銀行了,還要給您一個交代……」
  曾靜軒一哂:「你們小八門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嘴上功夫怕是要比手上功夫重要,小齊他除祟從來都不是為了錢,說實在的,我們也不缺錢,還是你收著吧。」
  張修齊的天魂可是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但是曾靜軒沒有說這個,這讓魏陽有些開心。如果只是過客,談錢天經地義,但是如果是可以換命的朋友,這些反而就無足重輕了。就算現在腦子還有些昏沉,魏陽也察覺出曾先生似乎有些軟化的跡象,不由暗道自己這次昏迷真是夠本,只要齊哥能想起那些過往……他不自覺的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小天師,心中的焦躁又消褪了一些,只要再一起混個十天半個月,還是挺有希望重新追回齊哥的嘛。
  心裡有了些底,魏陽渾身都舒坦了。酒樓裡的外賣向來快捷,不一會兒點的餐就送到了,他連忙招呼人吃飯,也認識曾先生一段時間了,他當然知道這兩人都是吃飯不作聲的主兒,自然乖巧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頓飯吃得平平淡淡,填飽肚子之後,那兩人就起身去了書房。魏陽有心跟去看看,但是消化產生的腦供血不足又讓他昏昏欲睡起來,在沙發上坐了半天,他終於還是認了命,準備去洗洗睡覺。不過睡前,還要再做個準備。
  打定了主意,魏陽去臥室裡忙活了一通後,才走到了書房前,認認真真敲了敲門,只聽裡面傳來了一個聲音:「請進。」
  魏陽推開了門,只見兩人圍坐在書桌前,似乎再看一些瓶瓶罐罐,他眼睛不由一亮:「是之前收的那些三屍嗎?如果齊哥記不太清楚的話,我可以幫他講講,除三屍的時候我都在場的……」
  不止在場,還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他希望齊哥能一點點回憶起來。曾靜軒卻笑了笑:「不用了,我們只是隨便說些閒話,你有什麼事嗎?」
  被拒絕了一遭,魏陽有些喪氣,不過很快又振作起來,輕咳了一聲:「我有點犯困了,想先去睡覺,順便翻出了一床新被褥,晚上可以直接鋪在這邊小床上。」
  這是十分妥帖的待客安排,換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然而曾靜軒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現在是該臥床靜養,好好休息去吧。」
  見他沒有拒絕,魏陽心裡簡直樂開了花,連忙跑到臥室準備搬被褥,誰知一個人快步越過了他,拿起了床上那套東西,往書房走去,看著張修齊英挺的背影,魏陽摸了摸鼻子,覺得這伎倆實在是太孩子氣了,不過他厚著臉皮這麼一搞,想來晚上跟他睡一床的也不會是曾先生吧?用這種「陽謀」反而更坦蕩些。
  就像吃了一枚定心丸,魏陽去洗了把臉,舒舒服服躺在了大床上,不一會就陷入了夢鄉。
  那邊,看著張修齊搬過來的「一床」被褥,曾靜軒苦笑著搖了搖頭,這點淺顯的心思還真是不用猜,如果是之前,他怕還要說點什麼,但是眼看這倆年輕人的狀況,那些話反而說不出口了。輕輕歎了口氣,曾靜軒轉回了正題:「三屍勉強可以入藥,繪製一些陰鬼符,但是從鐵佛那邊收來的殘魂就難辦了,本來就是個厲害玩意,拿來佈陣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張修齊放下了手中的被褥,冷冷說道:「就算不能佈陣,也能作為破陣的關鍵。」
  然而如果拿那殘魂破陣,多半也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這事兩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說出來。過了片刻,曾靜軒說道:「已經逼近月晦了,他們最遲月底就會進山,到下月的月望之日,那個大陣恐怕就要開啟了。我們至多還有十來天休整的時間,如果這次錯過了,讓他們毀了新的靈竅,恐怕就沒什麼人能夠對付那傢伙了。」
  「我知道。」張修齊的回答很冷,他平靜無波的眼眸中閃現出某種讓人顫慄的東西,那是混合著恨意和怨憎的戾氣,當他的天魂回歸之時,這也是最先出現的情緒。
  父親在面前被殺,母親的亡魂都被人打散,任何一個人都有理由被這慘劇毀掉,然而張修齊沒有被擊垮,他只是努力的強大了起來,用這些磨礪著他的刀鋒,一點點成為了現在這副模樣。而重新找回了天魂,就如同撩起了最後那層霧霾,讓他的鋒芒再也無法掩蓋。曾靜軒有時候也想讓外甥有一個更加正常的人生,但是如果沒了這些,他恐怕連那二十年都撐不過去。
  更何況,他對那夥人的恨意,一點也不遜於小齊。
  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死玉,曾靜軒噓出口氣:「也好,那我們就先來繪製陰鬼符吧,處理三屍估計還要花些功夫。」
  張修齊轉身走到了旅行包前,拿出了一套像是藥碾的東西,準備開始炮製顏料。曾靜軒卻突然又問了句:「那他呢?你什麼都不說,難不成想要不告而別?」
  張修齊的手微微停滯了一下,沒有答話,只是伸手拿過了裝著三屍蟲的玻璃瓶,把它們倒進了碾子中,細細的研磨起來。看著那條冰涼的身影,曾靜軒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更加年幼的孩子,他曾經那麼的聰敏率直,又帶著幾分古道熱腸,有著種固執的認真,可是那場變故改變了一切,也把他所有美好的東西摧垮殆盡,只留下冰霜和執念。
  也許,他真的做錯了。曾靜軒的目光在緊鎖的房門上一觸,就又收回了視線。也拿出幾種藥材,還是整理起來。
  炮製材料、重新畫符都需要時間,埋頭苦幹的間隙,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來。當處理完三屍之後,曾靜軒有些疲憊的坐在了書房的小床上,開口說道:「還有些東西估計要明天再去籌備,今天就先去睡吧,你也要盡快恢復精氣,達到最佳狀態。」
  張修齊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外走去,曾靜軒愣了一下,卻沒有開口阻攔,看著那條身影消失在了書房門外,又在房間裡坐了片刻,他終於歎了口氣,起身開始收拾床鋪。
  臥室裡一片昏暗,烏龜老爺已經回到了窩裡,此刻正盤踞在假山上舒舒服服的曬著月亮,幽幽的月光和遙遠的街燈在床上打出一些斑駁的光點,也照亮了那個年輕人的面孔。魏陽早就睡死過去,蜷縮起身體窩在床上,失去了太多精氣,他的面色白的如同蓋上了一層寒霜,連呼吸都微弱了幾分,似乎一不留神就會被風吹散,不留任何痕跡。
  這是使用骨陣的後遺症。魏陽有著巫家血脈,卻完全不懂巫家的法術,因此使用那組骨陣,無異是稚童揮舞巨錘,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而這次精氣匱乏還是最好的結果,要知道世上有太多種反噬,或是折壽,或是暴斃,操縱那些超越自然的奇跡,也必將付出與之相符的代價。而有些代價,不是每個人都能付起的。
  張修齊的心口抽動了一下,閉上了雙眼,就那麼直愣愣的站在床邊,過了很久,他終究還是躺在了熟悉的大床上。就算現在三魂齊聚,不用再叩齒拘魂,他也依舊保持著那副棺材板睡姿,漫長的二十年時間,總能讓一些東西化作本能。然而今天,聽著耳邊微不可查的呼吸聲,他卻有些睡不著了。
  猶豫了片刻,張修齊悄無聲息的轉過了身,面對那張熟睡的面孔。雖然睡得很沉,但是魏陽的表情卻不太安寧,眉峰微微皺著,像是夢到了什麼讓人憂慮的東西。張修齊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用指腹撫平那一點點褶皺,可是最終,他沒有觸到對方,伸出的手指重新握成了拳頭,張修齊收回了手,不再看向那張熟睡的面孔,轉過身閉上了眼睛。
  很快,那點細微的響動也消失不見,房間裡只剩下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第113章 暗潮
  
  月色依舊明亮,銀白的月光映在繁茂的樹冠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地面的雜草很高,密密麻麻幾乎要遮住那條崎嶇的土路,草木腐朽的味道從遠方飄來,帶著風吹過草莖的沙沙響動。這不是個讓人愉快的場景,但是它是熟悉的。張修齊冷冷看著面前的景色,邁開了腳步,向著樹叢深處走去。這裡是鶴鳴山的禁地,也是他父親亡故,母親魂飛魄散的地方……
  張修齊知道自己在做夢,恢復天魂之後,他夜夜都會夢到這段經歷,從開始的懵懂混亂到後來的清晰刻骨,每一次都伴隨著痛苦和怒意,然而他從沒有駐足哪怕一次。夢裡的東西未必都是真實的,卻也未必都是虛幻,有一些記憶印在腦海深處,只是當年他實在太小,還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而現在,他已經有了足夠的知識,能從那些蛛絲馬跡上找到線索,找到那個殺害他父親的畜生。
  因此張修齊沒有避開,日復一日的在這片荒林中遊蕩,看著那些陰煞暴起,看著那個年幼的自己是如何被厲鬼撕裂,又是如何被父親藏在山洞裡。這不像是噩夢,反而像是一場無休止的折磨,一遍遍的撕開那陳舊的傷疤,讓傷口鮮血淋漓。他無法停下腳步。
  跌跌撞撞的在禁地內奔跑著,黃泉路已經徹底洞開,那群瘋狂的惡鬼正在尖嘯,張修齊拼盡了全力想要逃脫,帶著陰喪氣息的鬼爪撕裂了他的脊背,鮮血順著手臂垂下,每次到這個時候,都會有一隻溫暖的大手拉住他,把他拖出那個地獄,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等待著的手並沒有出現,他衝入了一片更加冰冷的黑暗中,那裡不再有光影,不再有哭號,也不再有喪物獨特的腐臭和陰風,只剩下混沌的黑霧。
  這是怎麼了?張修齊遲疑了片刻,他不記得出現過這樣的情形,可是很快,一隻溫暖的手碰到了他的手,那隻手不太大,跟自己的手掌相仿,皮膚更為光滑,沒有那些熟悉的粗繭,溫暖而堅定,握住了他的手掌。從虎口處傳來了一些熱度,讓他的心臟平靜,也讓憤怒和恐懼遠離。他喜歡這隻手。然而只是那麼一瞬間,張修齊就驚醒了過來,他還在被惡鬼們追趕,還要陷入大陣的包圍,他不能把他拖進泥潭之中!
  可是,他沒法甩開那隻手。
  黑暗驟然消失,那片密林又回來了,然而這次,張修齊面前不再空無一物,在他腳邊,躺著一個人,黑髮散亂的蓋在額前,掩住了那雙曾經靈動的眸子,嘴唇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臉上帶著幾道抓出來的傷痕,在那人的胸腹之間,剖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這樣的傷他經歷過一次,知道那有多痛,然而這次,他卻覺得疼痛無法忍受,像是要把他也從中劈開。
  他依舊抓著那隻手,然而手上的溫度正在飛速消逝,變得冰冷僵硬,失去了生機。
  他不該抓住他的!
  張修齊驚醒了過來,冷汗浸透了脊背,費了一會兒功夫,他才發現自己身處的不是那片密林,而是一間臥室,微弱的呼吸聲在他背後迴盪,似乎有人正陷入夢鄉。那聲音讓他平靜了下來,緊接著,夢境中的景象就出現在腦海中,像是被刺激到了,張修齊猛地坐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
  當魏陽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天頂,日光暖洋洋的照射進來,曬的他皮膚都有些發燙。這一覺怕是睡過去了半天,他似乎又夢到了什麼,但是睡的時間太長,又把那些夢忘了個乾淨。轉頭看向身邊,另一半大床早就人去床空,連點兒體溫都沒有存下,魏陽懊惱的抓了抓頭髮,這種精力匱乏的症狀還真愁人,簡直是浪費機會啊!
  不過再糾結也沒用了,歎了口氣,魏陽從床上爬了起來。老實說這真有些讓人不適應,要知道以前就算小天師比他起得早,也會乖乖守在床邊等待投喂,而現在,怕是再也不需要其他人來照料他的三餐飲食了吧。
  心裡滿滿都是失落,魏陽還專門瞅了眼陽台,發現連烏龜老爺都不見了身影,不由哀歎自己的飼養員身份怕是要到頭了,垂頭喪氣的穿上拖鞋,他往外走去。誰知一出門,就看到張修齊從餐桌前走了過來,像是剛剛吃過早飯一樣。
  「齊哥!」魏陽臉上頓時堆起了笑容,「你們已經吃過早飯了?曾先生呢?」
  「有事出去了。」張修齊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似乎也沒跟他交談的意思,直接擦身而過,走進了書房。
  魏陽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往餐桌前踱去,桌上還剩了些油條和一小碟鹹菜,估計是小區外早點攤兒買的,然而除了這些,還有一個白色的快餐碗,魏陽好奇的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有一碗豬肝粥,熬得十分濃稠,更難得的是還冒著一點兒熱氣,看起來就像是現點的一樣。魏陽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對啊,現在都已經快十點了,齊哥怎麼也不可能是剛吃過飯的,這粥難不成是他剛點的?
  這想法一冒出來,魏陽心裡立刻變得暖呼呼的,雖然知道很可能只是曾先生的吩咐,他還是飛快的坐在了餐桌前,連洗漱都忘的一乾二淨,直接端起碗喝了起來。味道有些像軒麗樓的,他之前經常在那兒點些粥粥水水,沒想到曾先生還能找到那邊的快餐單……
  等等?這快餐單真的是曾先生找出來的嗎?魏陽喝粥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些躑躅的看向書房方向,常年在外點餐,家裡存著的快餐單也有不少,曾先生怎麼會這麼巧就選中了這家呢?難不成是齊哥的主意?
  這念頭一起,魏陽立刻苦笑一聲,得了,還是別自己騙自己了,如果說太衍真訣還算「重要」的範疇,這快餐單怕是怎麼都不會跟重要搭上邊了,想這些根本就沒啥益處。反正人已經騙回家了,床也拐人睡了,以後總還是有機會的,他不怕再來那麼一次。
  笑了笑,魏陽也不再遲疑,飛快的吃起飯來。
  填飽了肚子,他坐在餐桌前發了會兒呆,終究還是抵不過這種「家長不在」的誘惑,起身向書房走去。在敲門和不敲門之間猶豫了兩秒,他直接推開了門,走進屋裡。
  張修齊正坐在桌前,似乎在調配畫符用的硃砂,瓶瓶罐罐放了一堆,也不知調到哪一步了,魏陽進門的聲音讓他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也就是那麼一下,他連頭都沒抬,繼續手上的動作。魏陽不太敢在這時候打攪,站在遠處瞟了一眼,就裝模作樣的走到書架前,拿出那本曾先生給他的符菉基礎,坐在一邊的小床上看了起來。
  雖然是看書,但是小神棍的大半精神還是放在張修齊身上,只見那人有條不紊的把幾個瓶子裡的東西配伍在了一起,又拿出短劍在指尖輕輕一劃,擠出了幾滴鮮血,混入了硃砂之中。這動作看的魏陽一皺眉,想起可能是需要童子血做引,他立刻想到了曾先生說過的話,輕咳一聲,插嘴說道:「齊哥,我的巫血應該也有點用處吧?要不試試用我的血來調硃砂?」
  張修齊的手懸在了半空,似乎停頓了幾秒,才冷冰冰的說道:「不用。」
  「呃,那個,曾先生不是說過……」
  魏陽還想解釋一下,張修齊已經打斷了他:「巫血的功效沒人清楚,不能混入這些符菉。」
  這話頓時把魏陽想說的東西堵住了,不過很快,他又試著問道:「那我先弄些自己試試看?這本符菉基礎我之前也練過幾樣,似乎還有些效果呢,幾天沒畫,手都快生了。」
  「不行!」張修齊的語氣更加冷硬,直接否定了這個主意。
  魏陽被噎了個半死,鬱悶的劃拉了一下書頁,在想自己要不要偷偷練一下畫符,這時張修齊卻再次開口:「你精氣匱乏,半月之內不能使用任何符菉法器。」
  還有這一說?魏陽立刻抬起了頭,誰知正對上張修齊投來的目光,可能是沒料到他會看過來,張修齊的眉峰微微抽動了一下,立刻挪開了視線。魏陽眨了眨眼,剛才是錯覺嗎?他怎麼覺得齊哥的眼神裡有些別的東西。
  心思活絡了起來,小神棍趕緊搭上了腔:「我還真不清楚這個,看來骨陣想發動也不容易啊,還要蓄力……咳,不過沒關係,反正時間還有的是,等到回頭恢復正常了,咱倆再來試試也行嘛。」
  這次張修齊沒有回答,魏陽也不氣餒,接著說道:「對了齊哥,你是不是想起來了老爺背上的太衍真訣?咳,也是,那麼罕見的玩意,讓我也忘不掉,回家那趟可碰上了不少事呢,要不是你幫忙,我這殼子說不好就要被狐狸給佔了。還有那個用鳴童的傢伙,應該也是跟醫院裡遇到的那倆降術師是一夥的吧?也不知道這夥人還有多大勢力,嘖嘖,萬一被他們摸到這邊,估計也是麻煩,我覺得不行咱們還是換地方吧,反正也有錢了,找個沒人認識的城市重新開始也不錯,或者去龍虎山轉轉……」
  他想得可挺美,然而那邊張修齊已經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冷冷說道:「閉嘴。」
  呃,看著小天師略顯煩躁的神情,魏陽尷尬的閉上了嘴,估計是太多話,打攪他的準備工作了。果不其然,等他閉上嘴之後,張修齊深深吸了口氣,又起身拿了一疊黃符,擺在了面前,看起來是要畫符了。知道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能打攪了,魏陽想了想,直接起身去廚房,用電熱水壺燒了熱水,又翻出珍藏的好茶和紫砂壺,仔仔細細沏了一壺茶,端著小壺和杯子走回了書房。雖然對吃喝沒什麼挑剔,但是美食和好茶還是能讓齊哥的神情更為舒緩,估計也是有些偏好在裡面的。
  然而這次推開書房門時,正巧傳來了啪的一聲輕響,就像有人扔了個摔炮一樣。魏陽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符菉畫壞時的動靜,稱為符漏,這還是他從書裡看來的,之前齊哥畫過那麼多次符,可沒一次出問題的。
  張修齊顯然也沒想到,面色陰鬱的盯著眼前的符紙,看起來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魏陽趕緊咳嗽了一聲,走到桌邊把茶壺放了下來,緩聲說道:「齊哥,你也是剛剛恢復魂魄的,總要有些磨合期才是,別生氣,來,先喝點水休息一下。」
  然而張修齊像是完全沒聽到他的話一樣,捏著毛筆的手都快攥出了青筋,深深吸了口氣,他又取過一張符紙,再次畫了起來。魏陽沒有見過這樣的符,在他那本「基礎教材」裡也沒有這麼高端的貨色,沒敢再打攪對方,他小心翼翼的退回了床邊,坐了下來,按道理說,這時候他應該避嫌才對,可是既然沒人趕他,他又怎麼捨得放過這種跟齊哥共處一室的時間。
  這次畫的似乎順利了些,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張修齊的手腕終於抬起,一點隱隱的綠光在符菉上亮起,魏陽不由精神一震,知道這是畫好了一張,誰知還沒等他開口,張修齊就又埋頭畫起了另一張,簡直就跟要趕製符菉一樣。魏陽皺了皺眉,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最終還是把這些拋到了腦後。
  可能是畫符的動作太過單調,又蘊含著某種韻律,看了一會兒,魏陽的眼皮又變得沉重了起來,硬是支撐了幾分鐘,最終還是逃不過睡魔的召喚,歪倒在了床上。這一下讓張修齊畫符的手滯了一下,可是符菉哪有走神一說,又一聲脆響在書房裡迴盪,張修齊立刻抿緊了嘴唇,抬頭向床上望去,可是魏陽並沒有醒來的意思,依舊沉沉睡著。
  看著對方的睡臉,張修齊輕輕呼出口氣,猶豫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冰冷的茶水似乎也撫平了他心頭隱隱壓住的火焰。放下杯子,他又拿起另一張符紙,重新畫了起來。不再有符漏的爆響,在那微弱的呼吸聲中,張修齊的神情似乎變得更為平靜,任筆尖摩挲紙面的沙沙輕響飄蕩在書房中。
  
  第114章 異夢
  
  魏陽覺得自己在飛,呼嘯的夜風吹打在臉上,感覺不出痛,反而有一種高速前進帶來的失重感,過了有那麼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腳還踏在地面上,只不過每一步的距離都遠得嚇人,因此不再像奔跑,反而像是飛遁。腳下是一條鄉間土路,兩側是開墾過的田地,稀稀疏疏種著高粱,一人多高的高粱桿頂已經接穗,但是顆粒不夠飽滿,讓那些瘦弱的桿子更顯得單薄。
  這樣的場景他絕對沒有見過。這裡是哪兒?他要去幹什麼?魏陽覺得腦袋裡有些空落,但是他的身體像有了獨立的意識一樣,毫不停頓的向前奔去,在轉過最後一片田地後,眼前猛然開闊了起來,只見一座巨大的莊子出現在面前。
  那顯然不是屬於當代的東西,莊子的佔地面積十分廣闊,牆壁全是由磚石壘砌,延綿的高牆阻隔了外人的窺探,木質的大門足有兩人多高,周圍還環繞著一條淺淺的護城河,看起來就像座簡易的城堡,只是不少地方都年久失修,帶出種古怪的破敗感。這樣的莊子,放在古代可以住下一整個宗族,也是戰亂朝代裡那些門閥仕紳們最愛的建築風格。
  然而他為什麼要來這裡?還沒等魏陽想出個所以然,飛遁的腳步突然停下了,他的雙手自動自發的從掛在腰側的布袋裡掏出了樣東西,□的一聲插在了面前的泥土裡。那東西很眼熟,像是一根雞骨,但是比普通的雞骨要長上許多,估計是某種大型禽類的骨架,這動作他也十分熟悉,這是在佈陣,而且是利用七關的陣法。
  就像整個人被分裂成了兩半,魏陽困惑的看著自己用那種加長版雞喉和死玉在城牆布下了一個陣勢,然後從腕子上卸下了一串骨鏈。那是三枚指骨構成的鏈子,簡簡單單串在皮質的細繩上,就像在手腕上繞了一根白森森的手指,看起來有幾分恐怖,也帶出種古怪的親暱。魏陽有些發怔,這不是他戴在身上的骨陣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緊接著,有種讓人顫慄的東西出現了,那感覺像是毒蛇的細鱗劃過脊背,帶著種刺骨的寒意和怨毒,有光從骨陣之中竄出,鮮紅如血的光芒,那光如同一道流星墜入了城池,隨即,佈置在地上的雞喉和死玉也產生了連鎖反應,烏雲蓋頂,濃稠的黑氣逸散而出,交織在一起牢牢籠罩住那座莊子。
  似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一切就寂靜了下來,不是屬於夜晚的安寧,而是毫無聲息的死寂,像是被黑紅交錯的光芒徹底碾碎,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響。魏陽的心臟猛然一抽,這是怎麼回事?他——或者說站在這裡的這個人——用骨陣抹殺了一座莊園?
  天罰呢?反噬呢?魏陽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這也不符合他所知所學的常理。然而他的腳步又邁開了,跨過那條窄窄的河道,伸手推開了巨大的木門。牆內,橫七豎八倒伏著幾具屍體,應該是夜間守門的護衛,每個人的面孔都扭曲變形,七竅滲出了血污。更前方,街道上、民居內,在他走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同樣的景象,甚至連藏在庫底的老鼠、院裡飼養的家禽都無一例外,全部死於非命。
  這樣的陣法他聽都沒聽說過,更想不到能用骨陣喚出。可是面前的一切如此的逼真,就像他親眼所見一樣,魏陽突然覺得怕了,難不成這才是骨陣真正的用途?可是為什麼要殺他們,使用骨陣的究竟是誰?!
  吱呀一聲,偏院的門被推開了,他走進了一間像是臥房的房間,寬敞的內堂深處放著一張簡單的圍子床,上面躺著個中年男子,他也是整個莊子裡唯一在死前有所行動的人,一手已經摸到了枕邊的木劍,可是並沒有來得及施法,就被陣力奪走了性命。那張臉是如此的猙獰,可是看到他時,魏陽覺得自己的臉皮抽動了一下,就像挑起嘴角綻出個笑容。接著,他發現自己彎下了腰,把一枚骨陣湊到了那人面前,說了一句什麼,那具屍體竟然抽動一下,一道黑色的虛影衝出了屍身,被骨陣吸納入內。
  那像是一條殘存的魂魄。不知為什麼,他的腦袋裡多出了些東西,一些本不該知道的東西。然而在這陰森的臥房中,這種感覺非但沒有任何驚喜,反而可怕的要命。看著這雞犬不留的莊子,看著這慘死還要抽魂的屍身,魏陽只覺得腦袋都要從中裂開,再也抑制不住,他掙扎起來,想要逃離這具軀體的束縛,然而這時他手上拿著的骨陣卻突然放出了光芒,白森森的光線照亮了室內的一切。
  魏陽愣住了,只見在他不遠處的地方,擺著一面小小的銅鏡,光潔的鏡面已經起了霧,可是依舊照出了一個人影,一個看起來容貌年輕,卻長滿枯槁白髮的男人。魏陽正想看的更仔細些,誰知那人的眼睛也落在了銅鏡上,像是發現了他的存在,那人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了一下……
  啪的一聲脆響,張修齊手中畫著的符再次炸開,然而他看都沒看那張符,反而豁然起身向著一旁的小床衝去。就在剛剛,魏陽的身軀突然開始顫抖起來,連鼻腔都滲出一道淡紅的血水,明明只是在睡覺,怎麼會突然產生這樣的變故?
  心底深處升起一陣混雜著恐懼的驚慌感,張修齊衝了過去,直接拍出了一張清心符,然而黃符還沒有碰到對方的額頭就爆碎開來,這可是清心符,最平正中和,沒有人會產生不良反應的清心符!
  隨著符篆爆碎,這時張修齊才發現魏陽掛在脖子上的骨陣閃爍出了瑩瑩白光,他只是愣了一下,就毫不遲疑抓的向那根皮繩抓去,啪的一聲,繩子斷裂開來,幾截骨陣摔落在地。魏陽身體輕輕一顫,睜開了眼睛。
  驟然從夢境中驚醒,就看到了面前站著的小天師,還是一副連冰山臉都裂掉了的模樣,魏陽難得有些發傻,過了幾秒才開口叫了聲齊哥,正想問問他站在床邊是有什麼事,對方已經開口問道:「你做夢了?」
  「啊?」那個夢境頓時浮上腦海,魏陽糾結的皺了皺眉,「別說,我還真做了個噩夢,感覺有些怪怪的。」
  「夢裡發生了什麼?跟巫骨有沒有關係?」聽到噩夢兩字,張修齊的臉色更差了,眼中燃起了點像是怒氣的東西。
  沒料到對方猜得這麼準,魏陽不自覺的眨了眨眼:「是跟它有點關係,我夢到了有人用這個骨陣殺了很多人,應該是古時候的事情吧。難道我做夢的時候說什麼了?」
  實在想不出齊哥為何會這麼火大,魏陽小心翼翼的追問了句,然而張修齊什麼都沒說,只是彎腰撿起了地上掉落的骨陣,收在了兜裡,冷冷開口:「我給舅舅打電話,你先在這兒待著。」
  說完這句話,他的眉峰一皺,伸手在魏陽的唇上一抹,轉身就走出門去。那根手指有些冰冷,還混合著硃砂和藥材的味道,帶著粗糲繭子的指腹擦過鼻端的肌膚時,魏陽的心臟都快蹦出來了,要知道這已經是幾天來他們最親暱的接觸了,齊哥失憶之後似乎刻意的跟他拉開了距離,還有曾先生在一旁盯著,簡直要把人憋出個好歹。
  今天怎麼突然變樣了?傻了半天,魏陽才想起伸手往鼻子下摸了摸,結果抬手一看,發現指尖還沾著點沒有擦淨的血水,齊哥剛剛是幫他擦鼻血的?然而魏陽還是忍不住扯開了嘴角,這動作簡直就跟條件反射沒兩樣嘛,算是自己長久以來訓練的不錯?
  傻樂了半天,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聰明勁兒,想起鼻血的來源,難不成他做夢時流了鼻血?還有脖子上掛的骨陣也被張修齊沒收了,估計是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的事情,這麼想來,夢到的東西恐怕真有些古怪了,難道骨陣是這麼邪門的東西?
  心中有些忐忑,魏陽從床上爬了起來,因為有人叮囑,也沒亂跑,乖乖坐在床上等著,沒過幾分鐘,張修齊又走回來了,看到魏陽時直接說道:「舅舅半小時後回來,要問問你詳細情況。」說完他也不等魏陽回答,又坐回了桌前,繼續繪製符菉。
  看到對方這麼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魏陽皺了皺眉,突然察覺到有哪裡不對了,就算是當初缺了天魂的時候,必須天天畫固魂符的時候,小天師也沒有這麼勤奮過,要知道那可是正經的道教符菉,耗費精力不說,有些甚至還要用到精血,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一天幾百張量產的東西。可是看著桌上的成品,少說也有十來張了,他睡過去了才多久,兩三個小時畫出一打真符?別說是這種紋路看起來就很高端的貨色,就是最基礎的清心符、安神符都不該這麼持久作戰吧?
  既然已經解決了最大的問題,齊哥為什麼還要這麼拚命?難不成又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心中有了疑惑,魏陽卻並沒有表現出來,顯然齊哥現在沒有跟他交談的興趣,與其在這邊碰壁,不如回頭問問曾先生再說。
  就這樣,一個人畫符,一個人在旁邊發呆,烏龜老爺專門來串了次門,被魏陽好聲好氣「勸」了回去,足足過了快一個小時,曾靜軒才從外面趕了回來。
  「你夢到有人使用骨陣?還滅了一個莊子?仔細說給我聽。」都沒坐下來喘口氣,曾靜軒直接開門見山,神情十分的嚴肅。
  明白這事跟自己的干係也不小,魏陽不敢怠慢,連忙把夢到的那些一點一滴的說了出來,按理說夢的內容醒來多半都會變得七零八落,可是魏陽這次非但沒忘,反而把一些細節記得更清楚了。
  簡單描述過事情經過後,他又補充了兩句:「佈陣用的雞喉起碼有十四五根,死玉有九枚,而且我總覺得那是一個大陣的收尾。還有他們穿的衣服,我對文物也有些研究,那些人的服飾和建築帶些唐宋過渡時期的風格,城牆也失修的厲害,恐怕還在戰亂年代。」
  曾靜軒輕歎了一口氣:「那不是雞喉,是鴞刺,一般是用夜鴞的翅骨製成,聽你形容的長度,估計是極難獵取的巨型雕鴞。陣分陰陽,用雞喉就是陽陣,破邪祟用,用鴞刺則是陰陣,能夠提升煞氣,溝通鬼路。」
  聽到這解釋,魏陽不由皺起了眉頭,用的是雞喉還是鴞刺根本就不是夢境的重點,曾先生這是在避開關鍵內容嗎?腦子靈光一閃,魏陽脫口而出:「您知道這件事?」
  不論是提起陣勢未完,還是服飾的年代,曾靜軒都沒有表現出半點詫異,這不是因為他對這些細節不敏感,而是因為他早就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苦笑一聲,曾靜軒也不再隱瞞,開口說道:「那不是個莊園,而是一家道場,算是江西冷家分支,這事在當年影響也很廣,正是因為此案,孫雲鶴才被視作道門公敵。」
  「那是孫雲鶴做的?」魏陽不由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這骨陣曾經落在他手裡過?可是那本手稿裡根本沒有提過啊,他不是還在遺憾不能使出巫骨的全部力量嘛。」
  「那本手稿的成稿時間太早,估計當時孫雲鶴還沒叛出茅山,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撲朔迷離,根本沒有人知道詳情。但是這次血案的確讓道門上下震驚,更讓人恐怖的是,他不是只做了這麼一起,而是在十年內把江西冷家、淮陰崔家、上嶺杜家三族統統絞殺,沒有留下半點香火。那可是上千條人命啊。」
  魏陽背上立刻就見了汗,他可沒想到骨陣還有這樣一任主人,更沒想到還用它殺過這麼多人。難怪鳴童在它面前就跟只小雞崽子一樣,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然而曾靜軒想得卻比他還遠:「如果這東西孫雲鶴用過,那麼把骨陣分開恐怕也有原因在裡面。除了這個夢之外,你還夢到過什麼奇特的事情?」
  魏陽啊了一聲:「別說,當初對付那隻狐狸的時候,我也曾看到過一些場面,有個男人把那只狐仙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狐狸說要保他們『姜家』,才讓那人收了它。」
  「姜家……那個收取狐妖的人用了骨陣嗎?」曾靜軒立刻追問一句。
  魏陽搖了搖頭:「沒有骨陣,他只是用了一滴指尖血。」
  曾靜軒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歎了口氣:「當初巫家血統分為幾脈,姜、姚兩支是最純正的巫脈,剩下還有祁、任、呂等幾家分支,只不過朝代更迭,這些巫脈漸漸就沒有傳承,有些血脈比較濃厚的也都轉去了道門,或是依靠天賦請神請仙,做些神漢神婆的生意。但是元代之前,還是有大巫記載的,孫雲鶴就曾跟一位姜巫交往過密,這事也跟他反出茅山有相當密切的關係。」
  說著,他別有深意的看了魏陽一眼:「如果骨陣是某位姜巫留下的,而你是那人的直系子孫的話,那麼不論孫雲鶴在這套骨陣上做了什麼手腳,應該都不會傷到你才對。」
  魏陽聽出了些弦外之音:「你是說,這套骨陣裡,可能有孫雲鶴親自留下的印記?」
  「很可能,而且是三枚齊聚,才會激發的印記。」這次曾先生說的更肯定了,「所以骨陣你還是要隨身帶著,而且不論夢到了什麼,都要記下來,說不好就有跟骨陣的用途有密切關係。」
  沒想到做夢還能做出這樣的奇遇,魏陽都快要暗自咋舌了,然而這樣的經歷雖然不討人喜歡,他卻並不很排斥,當初那位孫道長有個大巫在身邊,就成了一代宗師(雖然不算好人),那麼自己如果能用巫骨,齊哥會不會也能得到些好處呢?
  想到這裡,他突然一轉話鋒:「對了,曾先生,你們是不是還有什麼事要處理?我看這兩天忙得厲害啊。」
  一直坐在旁邊的張修齊立刻抬起了頭,直直向舅舅望去,眼尾撇到了那副緊張的神情,曾靜軒心底歎了口氣,嘴上沒有露出半點風聲:「是要做一些籌備,雖然小齊的天魂回來了,但是那些敵人還是潛在的隱患,這些你不用操心,先好好休養,盡快恢復體力才行。」
  這是徹底的官樣話,但是小神棍難得沒有反駁,還笑瞇瞇的應道:「這兩天我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保證半個月後又是膘肥體壯的一條好漢了,曾先生您別擔心,如果有需要的話,儘管跟我說就好。」
  這話裡的意思十分明白,曾靜軒笑著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大小兩隻狐狸都知道對方話裡有水分,可是誰也沒有戳破,一旁張修齊已經低下了頭,一副要繼續畫符的模樣,魏陽摸了摸鼻子,站起身來:「我去點餐,你們有什麼事繼續聊。」
  目送魏陽走出門去,曾靜軒才扭過了頭,沖張修齊說道:「你是不是又畫壞了符?」
  符漏有兩種,一種是陣勢即將成型時壞掉,會有「砰」的一聲脆響,另一種則是起筆時就出了岔子,漏聲則是「嘶」的一聲輕響。前者是行家會出的意外,後者則是初學者才會犯的毛病。張修齊畫了一輩子符,會在起筆時出問題,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修齊沒有答話,只是揭過了那頁紙,提起筆想要繼續畫下去,誰知舅舅已經走到了他旁邊,一把提起了他手裡的筆桿:「洩憤也不要用這個,三屍蟲是好找的嗎?暴殄天物!」
  這一身頓時讓張修齊掙奪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對方又有變成悶葫蘆的跡象,曾靜軒搖了搖頭:「我不管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些天不能離開魏陽身邊,雖然孫雲鶴不會傷害一個真正的姜家人,但是他藏的暗手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抗住的,萬一發現不對,還要幫他一把才行。」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但是曾靜軒卻挑起了嘴角,因為張修齊眼中蘊含的東西不是厭煩,反而像是聽到了這命令後暗暗鬆了一口氣。自己二十年來教了他不少事情,唯獨沒有教他怎麼為人處世,天魂缺失又讓這孩子很難學會感受情緒,這樣硬撐,又是在折磨誰呢?
  鬆開了手裡拽著的毛筆,曾靜軒把帶回來的東西掏了出來,直接吩咐道:「今天別再畫符了,先配好這些藥材,等明天你恢復精氣了再繼續。」
  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魏陽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剛吃完晚飯就跑去洗漱,直接滾回去睡了。有著「噩夢」的前車之鑒,曾靜軒也沒讓張修齊久待,把他打發去守人。然而當張修齊走進臥室的時候,發現床頭櫃上還亮著檯燈,那個小小的檯面上放著一個綢緞的小包,他愣了一下,走了過去,掀開了綢布。
  裡面包裹的是幾塊碎玉,玉質不是很好,但是雕工卻極為熟悉。那是父親小時候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只不過在8歲那年,他把這東西轉贈給了另一個孩子。張修齊的手指顫了一下,立刻握緊了拳頭,似乎要控制住體內那些陌生的情緒,他並不喜歡被這些東西操控,卻從始至終沒法忘記。
  在失去天魂的二十年裡,他的大半歲月都像被陰沉的霧色籠罩,看不清輪廓,唯有最近這兩個月,像是被什麼擦亮了一樣,纖毫畢現,記憶猶新。可是他記著的這些東西,現在反而正在折磨著他。第一次,張修齊懂得了父親為何會拋下他,獨自面對那些會奪取他性命的敵人。
  總有些東西,會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
  面無表情的,張修齊抬起了頭,看向睡在床上的那人,魏陽此刻早就人事不知,顯然是沒撐到驗收成果的美妙時刻。目光在對方安逸的睡臉上停留了片刻,張修齊抬手關掉了檯燈,和衣睡在了另一側空蕩蕩的床鋪上。
  
  第115章 猜度
  
  因為睡得太早,天還沒亮,魏陽就醒了過來,昨晚似乎沒有夢到任何值得稱道的東西,當睜開眼時,他的注意力立刻就粘在了面前那人身上。
  張修齊身上穿的不是那套自己見慣了的棉質睡衣,而是一身便裝直接躺在床上,就跟隨時都要蹦起來走人似得。他的睡姿也不再是那種規規矩矩的棺材板式仰躺,而是轉身側臥,恰巧好跟自己相對而眠。
  跟曾經睡著了就茫然無知的孩子氣不同,現在張修齊的睡臉不再那麼平和,英挺的眉峰微微皺起,像是連熟睡都無法安撫他的內心,清醒時那種堅不可摧的冷硬化作了一種無言的緊繃,帶著些想要讓人去安撫的僵硬和脆弱。
  不知是哪點擊中了內心,魏陽只覺得自己恢復了些體力的身體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去抱一抱,親一親面前這個男人,用手指撫平他眉峰的褶皺。他也的確伸出了手,然而還沒碰到對方的面頰,那雙緊閉的眼睛突然就睜開了,兩人的距離太近,近到魏陽都能直接在對方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趁人睡著時偷襲,怎麼說都有點尷尬,然而小神棍是個什麼反應速度,手一偏就落在了張修齊肩頭,咧嘴一笑:「齊哥你醒了啊,我還在想要不要叫你一下呢。」
  說著,他已經不著痕跡的收回了手,翻身下床,不過等站定以後,這貨才發現窗外天色還黑著,估計連五點都不到,這個點叫人起床無論如何都早了些吧?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了,再改也來不及,魏陽裝作沒事人一樣的伸了伸胳膊,輕咳一聲:「睡太久骨頭都要硬了,等會小區外的早餐攤兒應該也開了,我去幫你們買個早餐好了。齊哥你想吃什麼?」
  張修齊沒有回答,默默從床上爬了起來,看了眼身上有些發皺的衣褲,不經意的皺了皺眉,拉開了一旁的衣櫃,取出一套全新的換洗衣物,乾脆利落的轉身走出了臥室,沖衛生間去了。
  不一會兒,嘩嘩的水流聲響起。
  齊哥去洗澡了?他似乎沒有大早上洗澡的習慣啊……這才明白對方不是躲起來換衣服,魏陽偷窺的心才稍微安靜了下來,然而後知後覺的想起了小天師受傷的手臂,才過去幾天,傷口肯定還沒有好利落吧,怎麼這麼不留心就見水了呢。不過家長就在隔壁,再給他個膽子,現在也不敢跑到浴室裡幫忙洗頭擦身了,魏陽想了想,直接從櫃子裡翻出了醫藥箱,準備好碘伏和乾淨的繃帶,計劃來個補救性包紮。
  沒過多長時間,浴室裡的水聲停下了,張修齊走了出來,黑髮還有些濕,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經全換好,整齊的簡直馬上就能出門會客。魏陽嘖了一聲,走上前去:「齊哥,你的胳膊還沒徹底恢復,濕水可不好,讓我幫你重新包紮一下吧。」
  這次話裡沒什麼旖旎味道,傷口感染絕不是小事,魏陽可不敢在這上面輕忽。看著對方認真的表情,張修齊面無表情的瞥了眼隔壁書房緊閉的房門,似乎覺得為這個打攪舅舅不好,他沒說什麼,逕直走到了客廳的沙發旁,坐了下來,猶豫了一下,才解開了扣子,挽起了長袖。
  如果換是之前,現在齊哥應該都脫光上身,乖乖等上藥了吧?不知怎地,魏陽覺得心裡酸溜溜的,定了定神,他才走過去準備解開那些淋濕的繃帶,誰知當碰到張修齊的手臂時,他突然覺出有些不對,齊哥身上的溫度太低了,根本就不像是洗過熱水澡的樣子,難不成是沖了個冷水澡?
  現在氣溫雖然不算太低,但是大早上顯然也不該洗冷水澡,齊哥也不是當年那個不會用熱水器的缺魂版本了,魏陽微微挑了挑眉毛,偷眼打量過去,只見對方臉板的簡直堪比頑石,看起來都不像是面無表情,而有點像是僵硬石化了。
  腦袋只是那麼一轉,魏陽突然有點想要偷笑的衝動,大早上會讓男人沖冷水澡的事情,算來算去也就那麼一樣了,齊哥他這是,長大了?
  天魂回歸之後,按道理說正常的生理反應也會慢慢恢復,也不知道曾先生教他了些什麼,不過會這麼刻意的隱藏這種正常反應,簡直就跟個孩子沒什麼兩樣。其實想想看,缺了二十年的情緒和為數不少的記憶,齊哥恐怕也還真需要重新學習很多東西,只不過這張冰塊臉太有偽裝效果了,讓人很容易就忘掉了這些事。
  想明白這裡面的所以然,魏陽心底立刻就蕩漾了起來,只要不是一塊真正的石頭就好辦,而且現在看來,齊哥對他也不是很排斥嘛,等到時機成熟,總要主動出擊試試看才行……
  腦袋裡一團烏七八糟,魏陽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不慢,很快就換好了新的繃帶,傷口恢復的還算不錯,總算讓人了去一件心事。收拾完醫藥箱,窗外已經亮了起來,魏陽也去洗漱了一把,穿上外套沖張修齊說道:「齊哥,我下去買早點了,你……」
  他原本想說你坐在這等會兒就好,但是張修齊已經站起了身,走到了門口。這是要陪他一起去的意思?難不成是昨天因為那個鼻血事件,又讓引發了什麼連鎖反應……要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貼身跟隨的待遇了。
  然而魏陽可沒工夫細想這些,能跟齊哥多待一會絕對不是壞事,推開大門,他跟小天師一起走了出去,一直到坐上電梯,才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嘴唇,輕聲說道:「對了齊哥,我昨天把符玉放在床頭櫃上了,你看到了嗎?都是因為我,符玉才會碎掉,我記得那是你父親留下的……」
  「不是你的錯。」張修齊冷聲打斷了他。
  電梯的空間可不算大,四面的牆壁都光潔如鏡,雖然沒有面對面,魏陽還是看到了從那張冰塊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齊哥應該是見到那包碎玉了,並且知道符玉碎裂的原因,甚至可能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如果他記得屍傀,那麼三屍呢?邪佛呢?家仙呢?他們並肩走過了那麼多危險,經歷了那麼多事情,齊哥會忘記嗎?
  突然之間,魏陽對「失憶」這個說法產生了些懷疑,而當懷疑湧上心頭,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也就有了不同的解讀方式。也許齊哥不是不記得,只是不想再跟我深入接觸了?因為什麼?因為曾先生說的那些「敵人」嗎?
  雖然腦袋裡閃過不少念頭,但是魏陽臉上沒有露出半點異樣,反而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你父親留下來的。我是不會製作符玉,但是只要能做到,不論什麼你要都可以跟我說,還有那組骨陣,我覺得也可以試試孫雲鶴的法子,他不是研究出了普通人使用巫骨的法子嗎?」
  這話頓時讓張修齊的面色更冷了,直接說道:「不用,我能學會怎麼做符玉的。」
  等做出來呢,還我一個新的嗎?魏陽的眼睛落在了對方緊握的拳頭上,心底有點說不出的滋味。不管張修齊隱瞞了什麼,最終目的恐怕都不是為了欺騙,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沒事,他不願說,我還不能猜嗎?不過是從養成遊戲變成瞭解密遊戲罷了。
  就像苦中作樂,魏陽沒有反駁。電梯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張修齊逃也似的走了出去,魏陽無聲的笑了笑,跟在他身後,也跨出門去。
  等早餐買回來時,曾靜軒已經起來了,只是看了一起出門的兩人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吃完早飯後,他簡單的囑咐道:「我今天還有些事情要出門,估計中午也不會來了。小齊,你今天不能再繼續畫符了,最好修養一下,等到晚上我回來再說。」
  說話時,他還看了魏陽一眼,似乎這話不全是說給張修齊聽的。魏陽自然心領神會,笑著沖曾先生點了點頭,意思是他會把人看好的。看到兩人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笑容可掬,曾靜軒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麼,拿起旅行包直接出了門。
  等到房門關上時,張修齊已經邁開了腳步,想要往書房走去。魏陽笑呵呵的攔在了前面:「對了齊哥,我昨天跟黑皮聯繫過了,聽說他找來的裝裱師父這兩天都有空,隨時可以帶著畫去找他,既然曾先生出門了,我想過去把這事辦了,省得一直掛在心上。」
  他根本沒說找裝裱師是去做什麼的,更沒說畫是什麼畫,然而張修齊還是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了過來。從那板著的臉上,魏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齊哥很明顯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而那種除祟換來的報酬,難道也算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隨意一笑,魏陽開口說道:「畢竟那東西是齊哥你發現的,也只有你懂得所謂的『氣運』到底是什麼,既然今天也不用趕工了,不如陪我走一趟?」
  話雖然是問句,但是魏陽的語氣裡可沒多少探問的意思。如他所料,張修齊也沒有拒絕,只是皺了皺眉,就慢慢走到了他身邊。
  這種無聲的動作,有時候反而比言語來的更為生動。
  魏陽笑了笑,走進書房,從書架上取出了那幅原濟大師的真跡。畫中畫雖然稀奇,卻怎麼也比不上齊哥真正想法重要,這個機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的。
  
  第116章 揭裱
  
  黑皮介紹的那位裝裱師傅姓周,家住城西長樂街,也算是舊城區的一部分,附近小巷錯綜複雜,還有成片的低矮民居,那間工作室就隱藏在這些民居之中,雖然拿著詳細的門牌號,魏陽還是花了些工夫才找到地方。
  說是工作室,其實就是個老宅改建的小四合院,從外面看,裝潢跟尋常住家沒什麼兩樣,然而推開院門,一股混雜著墨汁和漿糊的味道就撲面而來,有幾間屋子明顯經過改造,窗戶都加寬加大,添加了換氣設備,還有個類似蒸房的房間,緊閉的門扉裡傳出些淡淡的化學藥劑味道。
  這種架勢魏陽打眼一看就心知肚明,所謂「裝裱」恐怕只是副業,制假販假才是工作室的主力營生。書畫業向來也是假貨氾濫的行業,技法高超的裝裱師又有哪個不懂仿造的門道,既然黑皮敢跟自己推薦,肯定也是那位周師傅手藝精湛的緣故。
  來迎門的是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上下打量了兩人,直接開口:「你們就是亮子介紹來的,畫帶來了嗎?
  魏陽笑著舉了舉手上的畫匣,如果是普通客人,恐怕還有一道驗看的過程,但是顯然黑皮這個柳家人的身份很好用,那人根本沒有過手的意思,點了點頭,直接帶著他們往偏廳走去。
  偏廳不是會客室,而是一間正兒八經的工作間,四壁掛著的都是畫卷,有些是成片,有些則是進行晾曬的鑲料和畫心,兩米多寬的工作台擺在屋子正中,上面放著十來把刷子和一些盤盤碗碗,顯然是已經做好了準備。看到幾人進門,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迎了過來,眼睛沒有放在客人身上,反而緊緊盯住了魏陽手裡的匣子,開門見山問道:「原濟大師的真跡?還有畫中畫?」
  顯然這兩條才是讓他接下這單的最大原因,魏陽點了點頭,把畫匣捧了過去:「周師傅您先請過目。」
  老頭可不跟他客氣,接過了畫盒就朝工作台走去,用乾淨的綢布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把畫軸捧了出來,也不急著展開,而是先仔細檢查了一下軸頭和褙紙,才把畫軸放在了桌上,慢慢展開了卷軸。
  當看到畫軸全貌時,周師傅不由讚了一聲:「竟然是本家手筆,技術不錯啊!」
  他說的不是那幅畫,而是畫的裝裱,在裝裱界也是有門派之別的,蘇、滬、揚、京就是最大的四宗,魏陽之前也看過畫軸,只能辨認出是仿古裝池,根本分不清是哪家的風格,不過看周師傅的反應,想來這幅畫的裝裱做得相當不錯。
  然而讚過之後,周師傅卻皺起了眉頭,伸出手上上下下把畫摸了個遍,又仔細的看了看裱褙的接縫,開口問道:「是誰說這畫裡有畫的?」
  魏陽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了句:「怎麼?這畫有什麼問題嗎?」
  周師傅冷哼一聲:「畫有沒有問題我不清楚,但是這裝裱可是正經的揚裱,而且很可能是清末的新作,我學了一輩子裱畫,比這更薄的漿子也屈指可數,這樣裱起來的東西,怎麼可能夾帶別的畫進去?」
  裝裱一行就算有各種各樣的技法,基本規則也是不變的,想要在裱件裡藏東西,首先就要把畫加厚幾層,才能確保裡面的東西跟外面隔開,不至於互相浸染。因此只是一上手,周師傅就覺出了不對,這畫太薄了,根本就不可能藏有東西。拿這麼件珍品過來,如果不是被人蒙了,簡直算得上砸場子了,萬一他把畫揭開了,裡面非但沒有畫中畫,還把原畫給傷了,這事算誰的?
  魏陽顯然也是知道周師傅的顧慮所在,但是他沒有作答,反而擺出一副為難的姿態,扭頭看向站在身邊的張修齊:「齊哥,你原先說的那什麼氣運,現在還有嗎?」
  張修齊皺了皺眉,冷聲開口:「有,比這間屋裡所有的東西都強。」
  這話讓周師傅愣了一下,什麼氣運不氣運的,這是哪門子的說法。魏陽卻露出了笑容:「有就好,那就拜託周師傅了。」
  「你還要揭裱?」周師傅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看起來有些要生氣的樣子。
  一般而言,古畫能不揭裱還是不揭的好,每次都是對畫本身的一種傷害,更別說面對這樣的精品,簡直可以算得上暴殄天物了。
  魏陽面上露出了點歉意,誠懇說道:「這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還要煩勞周師傅,我們只是想看看裡面的東西,畫重新裝裱可以慢慢來,都交由您處理。」
  這話說得有些深意,要知道裝裱行是有很深水分的,揭裱更是一種極易造假的手段,只因宣紙都是分層的,一些手藝高超的裝裱師就能把一張宣紙劈做幾份,然後分別重新裝裱上色,當做真品來賣,這種造假模式極難被人認出,畫主更是難以察覺,因此黑皮才說揭裱需要客人親自上門,就是為了避免這種瓜田李下的事情發生。
  而魏陽現在說重新裝裱可以慢慢來,就是默認了他們可以用一些手段,甚至是偽作一副畫,作為事情的謝禮。周師傅既然一生浸淫書畫,自然也很清楚手裡這件絕對是樣真品,而且是沒怎麼問世,直接就被藏家珍藏了起來的佳作,這一揭的報酬,實在是不低了。
  只是沉吟了片刻,周師傅就當機立斷,應了下來:「也罷,反正是你們的東西,我就當做是學學前輩的手藝吧。」
  都是揚州裱的傳承,可以親手揭這麼一副上好的裱畫,也是件十分難得的事情,周師傅不再推脫,跟兒子一起站在了工作台前,準備開始處理畫卷。
  揭裱是個精細活,但是這種前輩精雕細琢過的裱件,揭起來卻不怎麼花費功夫,周師傅手腳非常輕快,邊用軟毛刷沾水處理畫卷,還邊跟兒子說著什麼,顯然是把這當成是現場教學了。魏陽和張修齊則坐在了一旁,成了兩塊背景板,靜靜觀賞著周師傅行雲流水的動作。
  就這麼干坐了半個小時,魏陽突然漫不經心的說道:「也不知裡面藏的是什麼,連原濟大師的真跡都只能當掩護殼子,齊哥你真覺得裡面的氣運很強烈嗎?」
  「不是強烈,是奇特。」張修齊微微皺起了眉頭,從剛才起,他的態度就有些變化了,看得似乎比魏陽還認真些,隨著揭裱的動作,他突然覺得畫裡的東西產生了一些變化,變得似曾相識,但是說不出究竟是哪裡熟悉。
  「沒想到還能在找到這樣的玩意,那其他幾樣呢?就沒有類似的氣運嗎?」魏陽又問了句。
  「沒有。」張修齊答得乾脆,注意力完全沒放在這邊。
  魏陽輕輕唔了一聲:「也是,能從林老家摸出一樣就不錯了,齊哥你說是吧。」
  這句話的聲音太輕,語氣也太過自然,就像是無意識的閒聊,張修齊隨口應了聲,魏陽卻立刻接道:「你果真還記得林老家的事情。」
  這話的語氣可有點不太一樣了,過了幾秒,張修齊才反應過來魏陽說的是什麼,挺直的腰背立刻就僵硬了起來,魏陽就跟沒看到似得,雙眼平視著前方,淡淡說道:「除了這個,屍傀和我家那隻狐狸,齊哥你也記得吧?所有那些妖魔鬼怪,你都記得,只是把我這人給忘了?還是說,那枚天魂回來之後,你才發現被我給『騙』了……」
  那個「騙」字的尾音裡帶出了顫抖,就像是在壓抑心中的不甘和難過。張修齊覺得心臟有些發悶,但是這裡不是個密閉場所,他也確實不知道應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握緊了雙拳,把自己繃的更緊一些。
  這邊在努力逃避,那邊,看著快把自己崩斷的小天師,魏陽的眼底有了一抹暖意。他不怕跟人躲貓貓,玩這種類似調情的遊戲,但是他想要的,並不只是個遊戲。
  輕聲呼出了口氣,魏陽的聲音裡多出了些重量,一種要自己的心剖開似得忱摯:「可是那些都是真得,真到快把我耗盡了。從小沒爹沒媽,還被人忌憚憎恨,我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多到不敢再跟人分享的地步,好不容易抓到點什麼,根本就無法放棄。齊哥,你可以繼續花時間調整,或是慢慢考慮,但是別裝作不認識我,別這麼乾脆就把我扔出你的生活,也別……」
  停頓了一下,他似乎再找更貼切的用詞,最終露出抹了苦笑:「……也別躲著我。」
  最後三個字帶著一種類似懇求的東西,張修齊抿緊了嘴唇,胸腔內擠壓的那些東西幾乎都要擠破他的心臟,可是夢裡那張冰涼慘白的面孔還在不停迴盪,凍結了那些讓他坐立不安的東西。那人說有不忍失去的東西,他又何嘗不是!
  矛盾來的如此猛烈,幾乎都要溢出體表,魏陽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覆,卻等到了一個猜測的結果,他們的確有事瞞著他,而且是相當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讓這個不會撒謊的小天師都要努力的欺騙自己。
  那究竟是什麼?
  心底泛出了一絲寒意,魏陽剛想說些什麼,工作台前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咦,只見周師傅拿著一把小鑷子,輕輕從桌面上夾起了什麼。
  「這東西不是畫,等等,看起來像是某種記錄?或者是……地圖?」周師傅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古怪,顯然是沒料到畫裡真夾了東西,還是這麼奇葩的一樣物件。
  只見鑷子上夾著片不大的絹布,因為太過稀薄,幾乎都是半透明的,在燈光的照射下,隱隱約約能看到上面塗抹著一些東西。
  張修齊猛地站起了身,看到那東西的一瞬間,他突然醒悟過來,這氣運他的確見過,跟孫雲鶴那本手稿裡帶出的幾乎一模一樣!這難道就是那夥人要找的東西?
  而另一邊,魏陽的目光卻有些發直,就在絹布離開桌面的一瞬間,他胸口突然燙了起來,像是有什麼在灼灼燃燒,那是骨陣帶來的反應!
  
  第117章 夢見
  
  明明沒有任何動作,骨陣突然就起了反應,像是滾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那種熾烈的感覺似乎在灼烤他的靈魂,魏陽不由伸出手想要拽下骨鏈,然而當虎口碰到骨陣的一瞬間,他眼前的景色發生了變化。
  光線驟然暗了下來,明亮的工作間化作一片虛影,取而代之的則是不見天日的樹林,夜色如影,磷火如燈,他走在那片密林之中,面前的樹梢和籐蔓被一團團黑影撥開,踏足之處,連那些長長的草莖都為之倒伏。他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帶著讓這片密林為之臣服的力量,可是溢滿在胸腔中的,卻是無邊的憤怒。
  那怒意像是在灼烤他的靈魂,他一步一步的走著,沿著那條辟開的道路前進,陰風呼嘯不休,如同厲鬼的哀泣,煞氣猶若實質,濃稠的包裹在身周,然而這些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穿過了那條如同黃泉鬼道的林間小路,來到了一片空地之中。
  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樹木、雜草、鳥雀,乃至蟋蟀螞蟻都無影無蹤,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塊半人多高的巨石,那塊石頭通體漆黑,上面散發著類似晶石一樣的幽光,在磷火的照耀下,泛出不祥的光澤。此物名喚陽□,乃是一種天外墜落的隕星,色黑而質密,能夠阻隔一切陰陽之力,是道門最難得的材料之一,然而如此的奇物卻被放置在了這片莽林之中,只因它鎮壓著某種更為恐怖的事物。
  相傳古時有天星墜世,輕則能毀人城池,伏屍盈野,重則洞穿陰陽,直墜幽冥。這些被隕星擊出的深坑稱之為天坑,凡有天坑所在,週遭皆有異象。這裡的天坑就是其一,因為太過危險,在百餘年前被道門高人所封,面前的陽□就是封印的關鍵所在。
  如果挪開陽□,他是否就能踏入幽冥,尋回那人的殘魂余魄,為其奪舍續命?
  他輕輕的笑了,鬼道凶險,也凶不過著寂寥人間,他可以豁出命來去拼這一把,甚至不惜犧牲附近百里之內所有生靈的性命。
  緩緩朝前走了兩步,他拔出了一把木劍,插在了堅硬的地面之中。當那纖細脆弱的劍身切入泥土時,天上的烏雲散了,這夜並非沒有月色,相反乃是月盈之日,滿月如同銀輪,本該光華大方,照亮天際,然而此時的月亮並不怎麼亮,它所有的光輝似乎都被那柄木劍吸引,束成了一道窄窄的銀鏈,直墜那片空地正中。
  這是月華之力,這也是天星之力,陰中孕陽,又非陰非陽。隨著光華蘊滿,有什麼引出了陣法的力量,那是個大陣,花了不知多久才完成的陣勢,一個不可能存在於世間的陣法。
  濃稠的黑暗出現了,圍繞在充盈月華的木劍旁,那猶若實質的陰煞之氣開始沸騰、燃燒,如同被置入了烈焰之中。而另一側,圍繞著陽□的則是至純至剛的陽煞之力,是完全不遜於這陰煞之海的力量,本該咆哮激發的陽力卻如同凍結了一般,沒有波瀾,凝沉冰冷。
  這本該是不能相容的兩種力量,然而此時此刻,卻詭異的僵在了一起,如果從高空往下看去,就會發現這大陣形成了一個宛如太極圖一樣的景象,陰陽並立、涇渭分明,而木劍和陽□就陰陽魚眼,如同對影而生。陰至則生陽,陽至則生陰,然而那兩眼卻非陰非陽,木劍為生,陽□為死,陰陽混沌,便成虛無。
  沒有任何陰陽之力能夠挪動那塊陽□,但是,混沌能。
  他伸出了手,三枚白森森的指骨躺在掌心,一道金色的光芒從中綻放。木劍上的月華之力開始顫動,如同水波起了漣漪,那力量既不兇猛,也不霸道,反而有些溫吞,然而隨著波紋浮沉,那塊沉重無比的陽□竟然開始晃動,如同被不知名的大手托起,在它下面,鎮壓的是來自幽冥的冤煞之氣,但是在這個大陣中,它們並不會爆發,只會被鎮壓抑制,哪怕只是暫時。
  他能趁著這機會,偷出那人的殘魂!
  唇角綻開一絲微笑,他刺破了指尖,血水如柱,淋漓灑落在骨陣之上,精血為引,巫骨為橋,只要再花費一些東西……
  陽□冉冉升起,露出了下面兩尺見方的洞口,一股比寒冰更為刺骨的寒意散了出來,木劍週遭的煞氣開始顫慄,似乎感應到了那冤煞的恐怖,尖嘯聲穿破了夜空,在空曠的林間迴盪。
  他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只是抽出了一張拘魂符,蓋在了三枚骨陣之上,邁開了腳步,朝著天坑走去。他的腳步很穩,就像踏在最平坦的大道之上,而非陰陽混沌的力場正中。他的手也很穩,就連手心那汪血水也沒有晃動,拘魂符上燃起一縷青煙,筆直的朝向那個洞口飄去,他將會跟著魂煙,找到那人的魂魄……
  一切都在預測之中,是他推演了無數年才定下的法子,他沒有算錯分毫。然而在距離那天坑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異變突生!
  他掌中的骨陣微微一顫,金光驟然爆漲,像是被激發了一樣,蓋在上面的拘魂符瞬間化作飛灰!他臉色立時大變,正想掐訣補救,誰知身後的木劍發出了卡的一聲脆響,劍身從中斷做兩截,失去了木劍引導,那道月華就像失去了控制,爆散開來!
  陣眼異變會發生什麼?糾纏在一起的陰陽之力失去了平衡,陰煞和月華撞在一處,陽煞則如同倒捲的狂龍,撲向了他所在的方向。三股力量狠狠撞在了一起,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大天破聲!
  天破了,陣也破了。沒人能從這樣的亂力中逃脫,可是在剛剛異變的骨陣又發生了變化,就像被人操控一般,化作一道淺淺白霧,籠罩在了他身上,那光冰冷刺骨,卻又溫柔恬靜,像是一道戳不破的屏障,牢牢把他隔絕在了陣力之外。
  煙霧騰散,月朗星稀。空地之上,再也沒有陰煞沒有陽煞,沒有陰陽輿圖,陽□重新落回原位,堵住了幽冥鬼路,空地之上只剩下一個萎頓在地的男人。
  他的垂得很低,枯槁的白髮垂落在了地上,染上了污跡,然而他的眼神卻落在面前那三枚骨陣上,那上面,神鬼睥睨的力量不在了,任他如何激發也生不出變化,像是附著在其上的,那些能夠幫他的東西徹底消散。
  男人伸出了顫抖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骨陣:「姜圻……你不願我去嗎?我原本能找回你……」
  他的聲音低啞,帶著老人才有的乾澀,可是那手指卻光滑白皙。一滴冰涼的液體滾落在地……
  「魏陽!」
  一個聲音穿透了眼前的景象,魏陽身體一顫,猛然醒過神來。密林和月夜都消失不見,他面前還是那間工作室,然而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跪倒在了地上,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滑落。他茫然的伸出了手,用手抹了把臉,想要擦去那突如其來的淚水。
  他似乎又做了一個夢,還是白日見鬼的夢境,可是在夢裡,那個白髮男人的身形如此清晰,甚至連那人的情緒都能感同身受。他失去了某個很重要的人,那三枚骨陣的主人……
  這一切都是為了那條亡魂嗎?最後阻止他的,又是什麼呢?魏陽並不清楚其中的詳情,但是他似乎能懂,懂那種痛失所有的悲愴,他甚至能夠理解那種撕裂胸腔的憤怒。如果是他的話……
  魏陽抬起了頭,淚痕尚未擦乾,就看到了單膝跪在他身旁的男人。張修齊的手指十分修長,也沉穩有力,然而此刻,他的雙手都在微不可查的發抖,似乎那亙古的冰涼被徹底撕開,露出了其下沸騰的熔漿。他沒有受傷,只不過是做了個白日夢而已,是什麼讓那個堅如頑石的小天師微微顫抖?
  魏陽唇邊露出了些笑容,他也伸出了手,牢牢抓住了身邊那人的手掌,手心貼著手心,虎口攥緊虎口,輕聲說道:「齊哥,我沒事,只是腳軟了一下。」
  張修齊不是傻子,他看到了骨陣爆發的光芒,看到了魏陽倒下時的瞬間,這不是正常的反應,而像是有什麼抽走了他的神魂,把他帶到了另一個地方。可是攥著他的手溫暖有力,帶著種讓人心安的親暱。
  耳邊,又傳來了一聲驚呼,似乎站在工作台前的父子倆終於醒過了神來,小周已經匆匆走了過來,略帶緊張的問道:「這是怎麼了?出什麼問題了嗎?」
  魏陽撐起身,也把張修齊拉了起來,乾笑著答道:「抱歉,前一段剛剛受了傷,有些貧血,這不起得太猛,有點頭暈。」
  「嚇了我一跳……」小周嘖了一聲,剛剛他們父子倆的注意力都放在圖上,還真沒留意到魏陽的情況,這時看到他略帶尷尬的笑臉才放下心來。
  周師傅可不管這麼多,已經打上了招呼:「小魏,快來看看,你們這畫中畫還真夠稀罕的,難不成是什麼藏寶圖?!」
  這可是傳說中才會發生的事情,他一輩子連張畫中畫都沒碰上,更別說直接取出張藏寶圖了。
  「還真有藏寶圖嗎?這次算是沒白來了。」雖然知道那圖很可能跟孫雲鶴有些關係,但是魏陽什麼也沒說,反而拉著張修齊興致勃勃的湊了上去。
  在兩人中間,那雙緊握的手掌就像黏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第118章 藏
  
  兩人的小動作周師傅根本就沒放在眼裡,他小心翼翼的把鑷子上的絹布平鋪在了工作台上,也不知從哪兒摸出個放大鏡,開始一寸一寸的細細觀察,邊看還邊嘖嘖有聲:「這圖看起來可有些年份了,上面應該是塗了某種防水的膠料,難怪能把畫裱的如此之薄。不過這上面都寫的是什麼啊,靈竅是什麼意思?」
  魏陽這時也走了過來,打眼一看就明白了剛才周師傅驚訝的原因,只見桌上放著的是張一尺見方的淡黃色絹布,紋理非常細膩,比普通絹料更為輕薄透明,上面繪製著幾處像是山峰的圖案,旁邊還用小字注出了說明,只是幾座山雖有方位排布,卻沒有相應的細節,沿途地形地貌一概沒有標注,根本就不像普通的藏寶圖規格。
  當然,魏陽也不會真把這玩意當成藏寶圖,腦中一轉,他微微皺起了眉頭:「靈竅?難不成是張山川地脈圖?」
  「什麼是山川地脈圖?」這話立刻引來了周師傅的好奇。
  魏陽抽出了握著小天師的手,輕輕把絹布拉在面前,仔細打量了一遍上面的圖案,臉上的表情更加嚴肅了幾分:「實不相瞞,我們的本業是風水堪輿,這東西按業內的說法,就是尋龍點穴留下的地形記錄圖,專門記載一些佳穴吉地,估計也是哪位前輩留下的珍藏,難怪我師兄會感覺到裡面有莫名的氣運。」
  這說法周氏父子可是聽都沒聽說過,然而魏陽已經略帶歉意的沖兩人笑了笑:「這東西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藏寶圖,但是對我們而言也挺重要的,還要拿回去讓師父過目,還請周師傅不要見怪。」
  一般來說,揭畫時工匠是有資格仔細研究畫卷的,不但是為了更好的裝裱,也是一種順帶的福利。如今只看了一眼就要拿走,周師傅心裡肯定不太樂意,但是對方既然都說出口了,又是什麼風水輿圖,他再研究也的確沒什麼意思。
  輕輕歎了口氣,周師傅放下了手裡的放大鏡:「真沒想到,這麼幅佳作,這麼好的手藝,只為了藏張風水圖,你們這些人就喜歡鬧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唉!」
  這聲歎息可謂情真意切,魏陽卻只當是耳邊風,直接請小周找了張乾淨的宣紙把圖包了起來,又交代了原濟大師那幅山水畫重新裝裱的事宜,就帶著小天師離開了工作室。
  直到汽車重新發動,開上馬路後,張修齊才開口說道:「這是手稿裡的東西。」
  「我猜到了,恐怕還跟孫雲鶴有直接關係吧?」魏陽笑了笑,也不避諱。剛剛跟周師傅他們講的都是胡扯,關鍵還是要把這張圖給收回來,而且盡可能的攪渾消息,當初那群降術師不惜兩次上門為禍,是不是就是為了找這張圖呢?
  「你又夢到了什麼?」張修齊並沒有忘記剛才的異狀,魏陽恐怕是直接被畫裡的氣息沖體,才會短暫失去意識,只是這次的反應未免太大了些,之前還要入夢,現在居然跟奪舍沖身都差不多了,難免讓人有些憂心。
  「是夢到了些東西,陣仗還大得很呢……」就算想忘,那場面恐怕一時半會也忘不掉,魏陽苦笑一聲,「這事兒估計還要跟曾先生詳細說一下,等到回家再慢慢講吧。對了齊哥,那圖裡說的靈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總不會真是龍脈寶穴之類的玩意吧?」
  張修齊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答道:「所謂靈竅是一種天生的地竅,陰者就如同龍虎山禁地,能夠勾連地脈,通往黃泉鬼路。陽者則是傳說中的福地洞天,在這種地方修煉,往往更容易得道飛昇。因此不論陰陽,靈竅大多都被各門各派佔據,只是朝代更迭,很多靈竅都毀於一旦,不存於世。」
  小天師難得說這麼多話,還解釋的如此清楚,魏陽的眉峰卻微微一挑:「這麼說,那幅圖裡畫的就是當時還存於世的靈竅了?孫雲鶴找這麼多靈竅是想幹什麼?難不成想選地方開宗立派。」
  「不是立派。他研究出了一種陣法,可以汲取靈竅的力量,為自己消災增壽。」
  張修齊的聲音極冷,像是一道凜冽的冰焰,寒冷又熾烈,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魏陽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半天沒有答話,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深深吸了口氣,張修齊才繼續說道:「孫雲鶴是個瘋子,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奪靈法和拘魂陣是他畢生最厲害的兩種法門。只是在他練成拘魂陣後,不知為何突然就銷聲匿跡,再也未曾出現。有人說他是奪靈失敗而亡,也有人說他是遭了天譴,回天乏術,身死道消。在他死後,這兩種術法也隨之一並消逝。」
  「然而現在,有人學會了這些?」魏陽說出了張修齊沒有說的那部分,「也許不是直系傳承,但是有人學會了他的法術,還想找回這幅靈竅圖,就是去抓姚老的那夥人?」
  張修齊沒有回答,魏陽也不在意,輕笑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安安靜靜的開起車來。市區一共也沒多大地方,不一會兒車就開進了朝陽小區,然而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後,他並沒有打開車門,反而卡的一聲輕響,直接落鎖。張修齊眉頭一皺,看了過來。
  魏陽卻沒有扭過頭,而是有些出神的看著面前的方向盤,過了有那麼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其實奪靈法,二十年前就有人用過了吧?是在王村?還是在龍虎山禁地裡?曾先生想找的一直都是那夥人,他找了他們二十年了。」
  話音一頓,魏陽放開了方向盤,慢慢扭過了頭:「現在,你們是不是找到他們了?或者知道了什麼消息?這段時間調藥畫符,就是為了備戰,你要跟曾先生一起去對付那夥人,而且……」他的聲音裡帶出了些苦澀,「……你根本就沒打算告訴我這件事。」
  剛剛見到那張圖時,魏陽還握著張修齊的手,然而在聽到「靈竅」二字後,張修齊的手指猛然收緊,握得他指骨都有些發痛。張修齊是知道靈竅一事的,而且這東西對他而言十分的重要。
  因此魏陽問了,旁敲側擊,一點點拼出了事情的輪廓,曾先生二十年來只是為了找回齊哥的天魂嗎?也許未必。那個在丟魂時就嫉惡如仇,恨不得斬滅一切妖邪的小天師,會因為找回天魂就放棄這些嗎?恐怕也未必。
  他們是要去報仇的。他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所以,他才會被拋下。
  魏陽終於弄懂了那種刻意的冷漠因何而來,也猜到了齊哥究竟瞞下了什麼。可是這樣的結果,他無法接受!
  目光中閃出了些怒火,魏陽直視著面前那個男人,一字一句說道:「再怎麼說,我也算是當初的受害人之一吧?而且這事從始至終都跟我有著分不開的聯繫,就算你們不需要我,也應該用得到骨陣,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就一點也不想告訴我?如果我沒有猜到,是不是哪天睡醒,你們就徹底消失不見,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面對這一句句詰問,張修齊繃緊了肩背,似乎想憑這抵擋魏陽的怒火,然而等對方全部說完之後,他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開口說道:「你不能去。」
  四個字,毫無轉圜餘地。
  看著對方嚴肅到近乎僵硬的表情,魏陽差點都氣笑了:「因為我不會法術?拖了你們的後腿?別忘了,我有巫血,能夠操控骨陣,那可是孫雲鶴當年都引為殺手鑭的利器!」
  然而張修齊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他的眼中也閃出了一絲隱隱的怒火:「你不能再用巫骨了,它可以被巫血催發,但是用得不止是你的精力、元氣,更是性命!它會害你喪命的!」
  這個答案根本不在魏陽的預料之中,他愣了一下,才漸漸明白這話裡的意思。那個被他當成是護身法寶的東西,會害他喪命?不對,那分明是巫家傳下來的法器,如果後人根本沒法使用,又何苦做出巫骨呢?還是說,要使用巫骨,必須有某種特殊的法門……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魏陽突然搖了搖頭:「那如果我不去呢?你會回來嗎?平平安安回到這裡,而不是跟那些傢伙同歸於盡,你能做到嗎?」
  張修齊沒有答話。於是,魏陽笑了。
  「既然你做不到,那麼抱歉,恕我也沒法做到。你害怕我死在他們手裡,怕得寧願裝作忘了我,忘記這兩個月發生的一切,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安安穩穩度過餘生?可是你錯了……」
  那一瞬間,魏陽想起了那個萎頓在地身影,想起了那枯槁的白髮和光潔的手指,想起了個殺掉了無數人,甚至想要打開幽冥鬼道,只為了一人魂魄的男人。他沒有和那位姜巫一起死去,但是他還算活著嗎?也許已經不算了,那人早就瘋了,因憤怒和孤獨發狂。
  當人失去了所有,是否活著,就不再是件重要的事情。
  唇邊綻出了一點笑容,魏陽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張修齊的衣領,把他拖向自己,也把自己拖向了他。再狹窄的車廂前座,兩人緊緊貼在了一起。
  一個吻,落在了那抿緊的唇上。
  
  第119章 剖
  
  張修齊沒能躲開,以他的身手,別說是被「偷襲」,就算不小心讓人得手,也有千百種方法可以甩開,然而他一樣都沒能使出來,就那麼被魏陽扎扎實實拖進了這個吻裡。
  那裡沒有試探、沒有糾結,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猶豫的東西,只有讓人心跳加速的急切。抓著他衣領的手收得太緊,指節抵住了喉結,用力到讓人呼吸困難,然而當濕滑的舌尖觸到唇瓣,如同一條活魚般叩門而入時,張修齊只覺得腦袋裡有什麼東西崩斷了,一切在他腦海中徘徊的,掙扎的東西都變作了飛灰,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骨髓裡燃起的,足以讓人喪失理智的燥熱。
  只是僵持了那麼一秒,他伸出手扣在了魏陽腦後,狠狠地回吻了過去!
  這反饋來得太過突然,升溫的速度又讓人全無準備,魏陽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老練的挑逗變得不成章法,被對方捲入了讓人迷失方向的激流中。舌尖拉扯著舌尖,津液在口腔中交換,漸漸地,熱吻變成了種角力,讓人熱血沸騰,呼吸困難……然而這些還不夠!
  魏陽空著的那隻手有了動作,悄無聲息爬上了張修齊的膝頭,五指順著他光滑的褲面向上摸去,在那隻手下,肌肉一寸寸繃緊,似乎有什麼擾亂了那人堅不可摧的意志力,讓他連鼻息都粗重起來,然而他並沒有避開,反而側了側身,像是要把自己送到那只靈巧的手下。
  於是,那隻手摸到了想要去摸的東西。魏陽喉腔中溢出聲低沉的輕笑,掙扎著拔出了自己的舌頭,低聲說道:「齊哥,你長大了。」
  那調侃的聲音裡帶著股誘惑的味道,張修齊的喉結猛烈一滾,俯身咬住對方微微上翹的嘴唇,然而還沒來得及深入,一聲高亢的喇叭聲突然在車窗外炸響。魂簡直都要被嚇飛了,魏陽狼狽的抽出身看了眼後視鏡,才發現自己把車停得太靠外了,擋住了來往車輛,估計是後面有車要出小區,才鳴笛警示。
  煩躁的扒了下頭髮,他重新打燃了發動機,把車往裡挪了挪,然而等那輛車好不容易開出去時,坐在一旁的小天師似乎已經找回了神智,一把推開車門,向外走去。
  剛才那個熱吻簡直就跟白日夢似得,然而殘留在舌尖、指尖的觸感卻騙不了人,魏陽輕笑一聲,只要他家小天師在乎他,會對他產生「性」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先拐了人吃干抹淨,再走一下家長路線,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最近曾先生的態度似乎軟化了不少,難保是不是知道了張修齊那股子彆扭心理,這可就不是他這邊單方的誘拐,而是真正的兩情相悅了。
  把那四個字在心裡過了遍,魏陽只覺得心都飄了起來,帶著抑制不住的笑容下了車,也朝樓上走去。
  然而等推開門時,他愣了一下,屋裡不止張修齊一人,曾先生竟然也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跟外甥說著什麼,看到魏陽進門,他抬頭打了個招呼:「阿陽,你們找到的那幅圖呢?拿來我看看。」
  這時魏陽才想起了,在離開周氏工作室時,齊哥就已經打過電話了,估計也是靈竅圖事關重大,曾先生才會這麼快趕了回來。剛剛還在想「家長路線」,現在看到家長就坐在面前,魏陽立刻有些心虛起來,不論是他還是齊哥,都是一副「偷情」完畢的模樣,連掩飾都沒來得及做,這隻老狐狸會不會看出些什麼?
  然而心裡再怎麼七上八下,他也知道現在不是矯情這些的時候,趕緊從懷裡掏出絹圖,遞了過去。曾靜軒二話不說,打開圖就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手臂突然顫抖了起來,開口說道:「難怪他們會花那麼大力氣找那本手稿……」
  那聲音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仇恨,也像是快慰。魏陽吞了口唾液,剛想開口問一下情況,曾靜軒就抬起了頭:「聽小齊說,你這次又碰上意外狀況了,看到了什麼?」
  魏陽的反應很快,立刻答道:「似乎是孫雲鶴開啟靈竅時的場面,不過那次他失敗了。」
  再怎麼遲鈍,他如今也想明白自己當時看到的究竟是什麼了。那塊陽□封著的應該也是一處靈竅吧,或者反過來想想,也許孫雲鶴那麼多年來針對靈竅,就是為了想出克制陽□的辦法,打開通往幽冥的道路。如果真得讓他得逞了,還不知道會惹出多大的麻煩。
  聽魏陽提及陽□,曾靜軒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用陽□封住的天坑?難不成傳說是真的……」
  看到魏陽不解的目光,他輕輕歎了口氣,解釋道:「據說在唐初,川渝地區發生了許多異象,後來經由道門高人探查,才發現了『地漏』的存在,也就是你所說的那個通往幽冥的天坑。後來茅山、眾閣和宿土派幾位高人齊心協力,才把那地漏徹底封印,為了避免意外,事發地點被隱藏了起來,幾派典籍裡都沒記錄。我聽說過這事還是因為三僚村和宿土派淵源很深,沒想到孫雲鶴竟然找到了那裡,還想一舉摧毀封印。這人實在是……」
  曾靜軒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轉過了話題:「我看著圖上標注了大小十餘處靈竅,唯有一處沒有任何註解,難不成就是天坑所在?他沒想過再去那裡嗎?」
  這也是最讓人困惑的一點,孫雲鶴製作的這副靈竅圖堪稱詳細,每一處都標明了地氣流向、陣眼方位等特性,只要清楚了這些東西,配合陣法奪靈可以說易如反掌。靈竅雖然不是一種活物,但是它天生天長,的確有消亡和再生的可能,因此奪靈也不是奪取靈竅的所有力量,只是暫時化天威為己用,或者把自身的天罰轉介於靈竅之中。留下堪輿圖,就是為了下次奪靈做好準備。
  既然天坑如此凶險,孫雲鶴又在那裡折戟沉沙,以他的心思手段,更應該詳細標注,以備下次使用,然而圖裡卻並沒有留下任何信息,似乎畫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難免讓人摸不著頭腦。
  魏陽沉思了片刻,開口說道:「曾先生,當初孫雲鶴的那本手稿還在嗎?」
  曾靜軒立刻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驟然起身:「我去看看!」
  不管是誰把這幅靈竅圖封在畫中,當初它都是藏在孫雲鶴的手稿裡才對,而會把這樣的一幅圖藏在書裡的,除了孫雲鶴本人,還會是誰呢?
  曾靜軒起身去拿手稿,魏陽卻趁機走到了沙發前,在張修齊對面坐下,輕咳了一聲,意有所指的摸了摸唇角。
  剛才親的太激烈,兩人的嘴唇都有些發紅,魏陽下唇上還有個淺淺的齒印未曾褪去,也是曾先生專注於靈竅圖,才沒發現他這模樣不對。然而曾先生沒看到,張修齊卻看得一清二楚,他的面容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似乎也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但是終究還是忍了下了,只是目光嚴肅的瞪了過來。
  那眼神裡明明白白是說「現在不是時候!」,魏陽露齒一笑,回了他個「那等會兒再談」的眼風過去。
  張修齊還想說什麼,曾靜軒已經拿著手稿快步走了出來:「阿陽,你來看看。」
  一聽這話,魏陽就知道曾先生找到了什麼,立刻起身接過了手稿,只見封底的夾層已經被徹底撕開,在內側有兩行潦草的血書,可能是書寫者心情太過激憤,字跡也顯得凌亂不堪。
  血債血償,傾族以換。
  僅僅八個字,時間過得太久,血字已經被氧化,色澤赤黑,勁透紙背,透著股讓人毛骨悚然的癲狂殺意。魏陽還飄在半空的心立刻沉了下來,他想起了在夢中看到的那個白髮男人,那個可以用陣法抹殺一個莊園,可以滅掉三族上千條人命的傢伙。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報仇嗎?為了那個名叫姜圻的大巫……
  骨鏈冰涼涼的掛在頸間,就像一幅沉重的枷鎖,魏陽放下了書卷,歎了口氣:「曾先生,我覺得孫雲鶴可能沒有想過再去天坑,他只是……放棄了。」
  在那場鬥法中,孫雲鶴被骨陣裡殘餘的力量喚醒,重新找回了理智,因此不再去尋找靈竅,不再設法為自己延命,只是接受了事實,一個讓人心如死灰的事實。所以他才會選擇把誓言連同地圖一起封上,掩埋在這卷手稿之下,至少從在寫這份手稿的時候,他過得應該相當快樂。
  這也是為什麼自己看到這副圖時,會夢到那場可怕的鬥法,那應該就是圖中所繪的最後一個靈竅,一個留了白、沒有任何記錄的空穴。
  慢慢整理著思緒,魏陽輕聲說道:「孫雲鶴的仇已經報了,卻找不回那位姜巫的魂魄,甚至可能賠了骨陣之中的殘魂,在最後一刻,他清醒了過來,也放棄了所有,銷聲匿跡。」
  這本該是個出人意料的答案,但是曾靜軒臉上沒有太多訝色,反而像是能聽懂魏陽藏在話中的含義,冷冷一笑:「他放棄了,學了他道法的那些徒子徒孫可沒放棄。」
  只是奪靈陣的威力,就足夠那些心智不堅的敗類走上歧途,沒人知道孫雲鶴是否收了徒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那兩種逆天改命的道術都傳了下來,甚至有人做出了修改,變成了更簡單,也更陰毒的法門。
  魏陽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曾先生,你們要對付的,就是學了孫雲鶴道法的人嗎?當初害了我父母,還有齊哥父親的,是不是也是那夥人。」
  曾靜軒顯然沒有料到魏陽會直接這麼問,反射性的看了張修齊一眼,然而當看清張修齊臉上的表情後,他輕輕歎了口氣:「是。」
  「那你當初追查的,以及想要奪取姚老手上書籍的,是不是也是那夥人。」魏陽緊接著問了下去。
  「是。」
  「那現在,你是不是找到了他們的蹤跡,這群人的目標是不是也是一處靈竅?」魏陽的話一刻不停,簡直一口氣把人逼到了死角。
  曾靜軒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你都知道了?」
  「猜到的。」魏陽沖坐在一邊的張修齊笑了笑,「天天跟齊哥在一起,這些也不難猜。」
  曾靜軒可沒有理會這種調侃的意思,他沉吟了片刻,最終開口:「你猜的都沒錯。一個月前,我找到了他們的蹤跡,甚至打聽到了一些十分有用的消息,但是不小心走漏了行蹤,才會被他們窮追不捨。沒想剛剛回來就發生了這麼多事,不但除掉了那人手下的幾員大將,還找回了小齊的天魂。」
  「所以你們就想化被動為主動了?」魏陽微微皺起了眉頭,「其實我一直搞不懂,既然這群人危害性這麼大,為什麼不找其他人幫忙呢?龍虎山或者三僚村不至於只剩下你們兩個了吧?」
  「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曾靜軒眼裡透出了些冷意,「小齊在龍虎山的身份有些尷尬,他父親本來就是旁嗣,又跟三僚村締結了姻親,一直都讓本家那些廢物看不順眼。當年為了幫小齊試煉,他又壞了祖上傳下的規矩,身死道消,結果「損毀禁地」的罪名就落在了他頭上,即便他們知道是有人從中作梗,也沒有去尋找真兇的意思。還是小齊本身天賦太好,又有三僚村血統,否則肯不肯幫小齊固魂都是兩說。」
  「至於其他門派。」曾靜軒搖了搖頭,「會真本事的總是少數,肯出來幫忙的更是屈指可數,這年頭道門已經凋零,公敵之說也就成了過眼煙雲,自掃門前雪才是各大派的行事法則。誰又肯為別家的事情,搭上自家僅有的幾根獨苗呢?」
  科學昌明,社會發展,帶來的好處自然數不勝數,卻也讓這些舊時代的門宗進入了末法時代。靈竅吉穴建起了高樓別墅,佛道聖地成了風景旅遊區,四通八達的交通線更是把氣運攪得一團麻,想要在這個世道修行,本就是件困難無比的事情,肯入世降妖除祟就已經是難能可貴的高人了,幫陌生人追蹤宿敵,消滅大患,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別說是其他門派,就是在三僚村本宗裡,他也很難找到可以豁出性命幫忙的人。
  但是敵人不會停下來等他準備。可以說這次已經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了,奪靈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如果能趁奪靈的時候橫插一刀,輕則會讓對方元氣大損,重則直接反噬身亡都有可能,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而這想法,恰恰也是張修齊的。
  看著面前神色肅然的舅甥倆,魏陽心中那股子被拋棄的憋屈變淡了,反而生出了些難以形容的感覺,像是無奈,也像是憐惜。也許只有曾先生這樣看起來圓滑世故,內裡卻執拗頑固的傢伙,才會教出齊哥這樣一竅不通的呆子。他們本來也可以放手的,復仇真得就能如此重要嗎?這可是一千年後的現代社會,早就不是孫雲鶴所在的時代了,可是他們還是選擇了把餘生搭在裡面,不只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讓那群敗類徹底伏誅。
  又或者,讓他們做出這種選擇的,是那個他已經記不太清楚面容的張天師……
  魏陽沒有把這些表露出來,只是淡淡一笑:「那看來你們很需要幫手嘍?這種靈竅圖也很有用處吧。」
  當然有用,對於奪靈者而言,這是一張註解詳細的說明圖,可是讓他們事半功倍達成目標。然而對於曾靜軒,也未嘗不是一種助力,畢竟陣法都有生門死門之說,對靈竅的瞭解越多,也就越容易找出對方陣局的破綻,這張靈竅圖,恐怕比一兩個幫手還要重要。
  這話可以算是明知故問,魏陽也沒等對方回答,直接說道:「有了這麼一張圖,又有能跟圖產生化學反應的骨陣,加我一個,應該也能幫上點兒忙。哦,對了,還能附贈只帶著太衍真訣的烏龜,買一送一了,不考慮一下嗎?」
  他的語氣帶著點輕鬆,不像是申請參加可能會喪命的冒險,反而像是推銷產品,一直沒有開口的張修齊忍不住又想說些什麼,然而曾靜軒抬手攔下,認真的對魏陽說道:「這事情跟你沒什麼關係,我們也不能保證能夠平平安安回來,對你來說,這太冒險了。」
  魏陽輕笑了一聲:「曾先生,這話齊哥已經跟我說過了,但是平心而論,它真跟我沒有關係嗎?不論是當年在王村毀了那個邪門陣法,還是後來除掉的那幾個降術師,這事都已經跟我扯不清關係了,更別提還有骨陣和巫血這兩種稀罕物,可以說就算不為了你們,我也該為了自己考慮一下,難道不去幫忙,還等著人家找上門來嗎?」
  這話很難反駁,曾靜軒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但是巫骨的用法,我們並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它會對人產生什麼樣的不良影響,你用這東西,其實就像是走在凍結的河面之上,不知何時可能就會栽下水去。」
  「除非不想渡河,否則怕這個也沒意義,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你們溜過冰去跑得沒影沒蹤?」這次是魏陽發現了小天師想說什麼,直接伸手攔下,衝他笑了笑,「齊哥,我夢到過孫雲鶴,不止一次的夢到他。雖然不清楚那人跟姜家的大巫是什麼關係,但是我很清楚他殘存下來的悔恨和痛苦,如果可能的話,我想他也是希望能夠那位姜巫同生共死的,好過孤零零的留在世上,心碎發狂。」
  也許在骨陣上附著了一些孫雲鶴殘存下來的魂魄,才會讓他看到當年那些景象?魏陽也說不太清楚,但是經驗教訓總是懂的,如果現在眼睜睜看著齊哥走人,他恐怕畢生都無法安睡了。
  這話讓張修齊僵住了,看著外甥那副神情,曾靜軒眉頭突然一皺,扭頭仔細的打量了一眼魏陽,像是發現了一些之前沒有在意的東西。小神棍這次倒也不尷尬了,目光坦然的望了回來,帶著點不避不讓的堅決。
  兩者的視線一對,曾靜軒先收回了目光,伸手拍了拍外甥的膝蓋,他站起身來:「這事情有些複雜,我跟你詳細交代一下吧。」
  他話裡沒加稱謂,但是魏陽心領神會的也站起了身,跟在他背後向書房走去。相反張修齊則還僵在那裡,似乎有些跟不上事情發展的節奏。
  有些事情他其實一直不願去想,但是萬一自己和舅舅沒能除掉那些人,他們會不會再次找到魏陽,並且對他動手呢?一個擁有巫骨的巫家子弟,會遭遇到怎樣的對待。一想到這種可能,張修齊的心就扭了起來,就像兩邊巨力再不停的拉鋸拔河,帶著讓人絞痛的滋味。如果真要面對這個,恐怕還是讓他在身邊好些……
  只是僵了十來秒,張修齊終究還是站起了身,向著兩人離去的方向走去。
  
  第120章 籌備
  
  跟在曾靜軒身後走進了書房,魏陽打眼一看就覺出不對,只是小半天沒進來,書房裡又多出了不少東西,除了桌上堆放的符紙和亂七八糟的藥劑外,還有一個巨大的旅行包斜靠在小床邊,似乎還沒整理完畢,只有幾個木匣零零散散的放在床上,估計是曾先生今早剛帶回來的東西。
  注意到了魏陽的目光,曾靜軒淡淡擺了下手:「有些是我寄存在朋友那邊的,有些則是換來的傢伙,都是這次要帶的東西,等會兒我看看有沒有適合的,也給你幾件。」
  不用看就知道這些應該都是相當厲害的法器,可是在曾先生嘴裡卻像是一堆大白菜似得,聽得魏陽直咋舌,然而對方卻沒有在這上面浪費時間的意思,直接從床邊拿起個本子,遞在了魏陽手中。
  「這是我整理出來的資料,你可以看看。」曾靜軒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沉穩,不再有半點波瀾。
  遞到魏陽手裡的是一個牛皮筆記本,相當有份量,也很有些年頭了,可能是使用的頻率太高,上面的封皮都磨損了,魏陽打開本子大略翻了一下,發現裡面都是些剪報、筆記和照片,時間跨度也相當大,其中有些報紙和黑白照看起來還是民國時期的東西,也不知做這玩意花費了多大的精力。
  曾靜軒並沒等他看完的意思,直接開口說道:「大概十年前,羅浮山內峰出現了一次泥石流坍塌,附近的古廟被徹底損毀,當時政府正要開發羅浮山旅遊區,有位老闆就想在那邊新建一個生態旅館,邀請我前去勘察地氣。然而到了那裡,我才發現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導致泥石流爆發的是古廟週遭的植被離奇枯萎,整整兩公里內,連棵草都沒活下來。這必然是一種法術,而我之前也見過類似的情形,只不過沒那麼大規模罷了。」
  魏陽看了一眼剛剛走進書房的張修齊,試探著問到:「難道龍虎山那個禁地裡也出現了類似情況嗎?」
  「不錯。」曾靜軒沒有避諱,直接答道,「龍虎山禁地只有張氏本宗可以進入,但是這些年我總會去禁地附近轉轉,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總算功夫沒有白花,兩三年後,禁地附近的樹木大面積枯萎,要知道靈竅附近都是有特殊地貌環境的,樹木更是生長了千百年之久,別說是病蟲災害,就是天災也未必能讓那些樹全部凋零。然而天災不能,地動卻能。這也是風水界的一個常識,如果以外力改變了地脈的走勢,奪取了靈竅的地氣,那麼週遭的環境就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也是直到那時,我才想明白了一件事,害死我姐夫的人可能並不是只為了殺他,恐怕更多是為了龍虎山那處靈竅。只是為何之前道門從未傳出過類似的事情?奪靈陣已經失傳了上千年,怎麼可能突然就冒了出來。想來想去,我發現自己想錯了一點,他們最開始用的可能不是真正的奪靈陣,而是一種威力沒那麼大的變體,旨在搶奪那些更加唾手可得的地氣和生氣。」
  聽到這裡,魏陽心中咯登一聲,脫口而出:「當年的王村!他們是想奪走王村的地氣?」
  「很有可能。」曾靜軒冷笑了一聲,「想明白這點後,我開始順著這條線索追查,又發現了幾樁相似的案子,其中一起還發生在文革時期,一個村落出現了慢性疾病,所有住在村子裡的人在先後五年中全部去世,離開村子的人也沒活過四十五歲,這在當時那個饑荒時代看起來不算太特殊,但是如果是人為,就是另一個概念了。」
  曾靜軒的話語十分平淡,然而魏陽卻聽得毛骨悚然,當年布在王村的竟然是這麼陰邪的陣法?如果沒有被自己手裡的骨陣破壞,難不成王村也要落得個絕戶的下場?
  「這樣做,難道不怕天譴嗎?」不由自主吐出了心底壓著的話,魏陽記得孫雲鶴可沒這樣使用奪靈陣,就算夢裡那場屠莊事件,他也沒有掠取地氣,只是殺人而已。
  「他怕的。」另一邊,張修齊冷冷接口,「人命才是道法的底線,這樣肆無忌憚的掠取地氣,帶來的冤煞之力也不會小,所以他才想到了利用拘魂陣。」
  龍虎山禁地是一處全然陰質的靈竅,也只有張家才會利用這種靈竅錘煉子嗣,研習鬼道。如果把拘魂陣用在黃泉路上,就會造成群鬼暴動,引發靈竅不穩,這時候就能把冤煞之氣轉介到靈竅之中。只不過開啟靈竅需要張家的血裔,所以那傢伙才會在試煉之中進行偷襲。
  「他的奪靈陣並不是完整版,又被父親拚死攔下,禁地雖然遭受了很大損傷,但是靈竅並未損毀,只是拘魂陣的餘威險些打碎了我的生魂,陰差陽錯,才讓我那枚天魂寄魂於骨陣之中。」張修齊的目光中帶出了戾氣,聲音冷冽的就像冰碴子一樣。
  曾靜軒接口補充道:「因為奪靈失敗,那人應該也受了不小的傷,但是他從姐夫手裡搶走了那截骨陣,不知用了什麼秘法,不到幾年就恢復了全盛時的力量,甚至遠遠超出之前的本領,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會用奪靈陣了。羅浮山是早年葛洪仙翁的道場,雖然靈氣匱乏,又斷了傳承,但是那座古廟附近的確有一處殘存的靈竅,也不知他用什麼方法找到了那裡,施展了奪靈法。這也就成了我第一次發現他們的契機。」
  魏陽立刻抓到了關鍵:「除了羅浮山之外,那夥人還在別的地方奪靈了?」
  「每五年就有一次。」曾靜軒答的乾脆,「可能是他們找到的靈竅質量不夠理想,也可能是之前犯下的冤孽實在太重,需要更多的靈竅來轉嫁冤煞,他們每五年就要找到一處靈竅進行奪靈,已此維持自己的生命。但是奪靈的動靜確實不小,需要籌備的法器和材料也相當複雜,根據這個,我才慢慢摸到了他們的行蹤。」
  說著,他伸手過來,刷刷兩下把筆記本翻到了某一頁上,點了點上面一張照片:「這人名叫羅錦,於二十年前現身,擅長降術,尤其是跟神魂有關的降術,一直是某些達官貴人的座上賓,承接一些見不得光的案子。」
  照片上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看起來起碼有七十歲了,面容清癯,但是神態中卻有些違和的東西,沒什麼仙風道骨,反而有些陰毒。魏陽皺了皺眉:「這就是當年施法的人?那夥人的頭目?」
  曾靜軒搖了搖頭:「不是,這人應該是那傢伙的弟子,而且是那種掌管外務的實權人物,至於他的師父,沒人見過真面目,羅錦本人宣稱他家師尊已經年過百歲,繼承的是清末雲峰寺的道統。但是這話騙騙外人還行,雲峰寺早在鴉片戰爭中就已經飛灰煙滅,哪可能還有傳人。更別提雲峰寺本來就是眾閣一脈道統,根本不可能跟孫雲鶴搭上任何關係。」
  「他說自己是眾閣派傳人?」魏陽突然插嘴問道,「眾閣不是個修仙門派嗎?難道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眾閣派可以說是道門最講究「修道」的一支,長生不老,得道成仙才是他們的追求所在,也因為這個,在某些階層裡,眾閣派的真修相當受歡迎。記得當初那個姓許的就說他師父是什麼「萬宗真身」,能夠「長生不老」,想來這也是他們鼓吹的目的之一吧。
  「不是目的,只是掩飾。」曾靜軒冷冷答道,「孫雲鶴那套就是已靈氣換壽數,如果那人真的學到了他的傳承,的確可以做到『長生不老』,只不過是用外力來換取壽命罷了。所以他才必須每五年就出山一次,親自尋找靈竅,為自己延命。」
  「現在又到了那個五年之期。」這下魏陽全懂了,為什麼曾先生和齊哥會緊鑼密鼓的籌備,又為什麼拿到了孫雲鶴留下的靈竅圖,他們會如此的激動。
  曾靜軒點了點頭:「不錯,圖裡有那處靈竅的記載,就在峴山紫蓋峰的一個支脈中。」
  峴山紫蓋峰也是傳說中的十大洞天之一,裡面有一兩處靈竅絕對不算奇怪,更重要的是孫雲鶴的堪輿圖的確在峴山留下了一筆。
  魏陽瞭然的點了點頭:「那咱們什麼時候出發呢?」
  「這種奪靈陣應該都是月盈時發動的,之前我探聽到的消息是他們月晦時就會入山,只要趕在大陣發動抵達哪裡就行了。」
  難怪前兩天曾先生會那麼肯定對方會在醫院動手,恐怕也是害怕耽誤入山吧。而現在已經是月初了,那夥人估計早就進山佈陣,不知何時就會動手。雖然峴山距離晉省也不算太遠,但是留給他們的時間恐怕也不會太多了。
  然而魏陽臉上沒有露出什麼為難的神色,反而看起來精神一震:「那這幾天,我恐怕就要再多學一些東西了,還有巫血入藥的事情,是不是也要早作嘗試。」
  張修齊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不行!你的精氣並未徹底恢復,還要修養!」
  魏陽一咧嘴,剛想說什麼,曾靜軒已經揮了揮手:「小齊這點沒說錯,既然你要跟去,還是需要再靜養幾天才行。現在我們還在準備符菉和法器,並不急於一時。」
  魏陽轉了轉眼珠:「那需要其他支援嗎?比如聯繫一下孫廳長,靠他的資源查一查羅錦現在的下落……」
  「也不行。」曾靜軒斷然搖頭,「他們也是擁有上層路線的人,萬一詳查,說不好還會打草驚蛇。這個不用擔心,我之前拜託了一位朋友,讓他幫忙盯著,如果有消息,會盡快聯繫我的。」
  看來雖然沒有找到可以一起除魔幫手,曾先生的交際面也不算窄來著。魏陽糾結的摩挲了一下手裡的本子,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那我看著總行了吧?估計要補課的東西還不少,讓我先接觸一下這方面的事情好了。」
  曾靜軒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笑意:「也好,小齊這幾天需要勞逸結合,這任務就交給你了。」
  也不知所謂的「任務」究竟是什麼,魏陽偷瞥了一眼板著臉的小天師,肚裡不由又有些高興起來,這次他是真被兩人接納了進來,不會再被甩開拋下,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好嗎?
  嘿嘿一笑,魏陽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行了,你們先忙,我去點個餐,做好後勤工作吧。」
  說完他也不等兩人回話,拿起那個筆記本就走出了房間。看著對方的背影,曾靜軒突然扭過了頭,問了一句:「捨不得了?」
  捨不得拋下他不管,捨不得放開手讓他溜走。張修齊聽懂了這些言下之意,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握起了拳頭。
  看著外甥這副模樣,曾靜軒歎了口氣,忍不住又叮囑道:「大戰在即,你們還是要注意一下,別耽誤了正事。」
  他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張修齊有些發紅的嘴唇,注意到舅舅的目光,小天師難得有點尷尬,抿了抿嘴:「我會好好教他的。」
  他想要的可不是這個答案,不過……這樣也好。輕輕歎了口氣,曾靜軒轉過這個話題,開口說道:「我又拿回來了些東西,過來看看吧……」
  
  第121章 磨合
  
  點完餐,魏陽倒是沒急著回書房,而是悄沒聲的跑到了陽台,開了窗蹲那兒吹風去了。其實今天碰上的這堆事,哪樣都夠他消化一陣的,不論是夢裡那個史詩級大片一樣的法陣,還是藏在畫中的靈竅圖,亦或者當年王村事件的真相,和那個會用陰毒陣法的仇家……如果有人一天內經歷了這麼多,估計腦袋都有炸裂的傾向。
  可是出乎意料的,魏陽卻覺得心情比想像中的還要平靜,或者說,在很久之前,他其實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記起了父母的死因,也知道了齊哥的身世,還有那位寧肯花費二十年光陰也要找到兇手的曾先生,最後走到這步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比起豁出性命去找人報仇,他其實更害怕被人遺忘,被人拋下。冒險這種事情,也要看是跟誰在一起,想想這兩個月自己經歷的一切,簡直就跟做了一場大夢一樣。
  現在確定了明確的目標,也搞定了他家小天師,甚至連曾先生這家長路線也莫名其妙通了關,魏陽反而覺得有些失重起來,像是理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也分辨不出是激動還是緊迫,帶來一種類似恍惚的浮飄感。這感覺不太好受,讓頭腦發暈,也逼得他不得不過來喘口氣,穩定一下情緒。
  正蹲在哪兒發呆,旁邊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動,魏陽扭頭一看,只見睡了大半天的烏龜老爺正慢吞吞的踩著水盆裡的假山,準備往外爬,似乎是想起床吃飯了。看到老爺那副悠閒模樣,魏陽笑出了聲,緊接著又想起了某些要命的事情,趕緊巴巴的湊了過去,陪笑道:「老爺,估計過段時間您老還要陪我出個差,這次咱們可有件大單……」
  大到可能賠上命的單子。當時他一心只是想讓曾先生答應下來,直接就把老爺給賣了,但是現在想想,到時候就算對付不了那夥人,也能讓老爺自己跑路,怎麼說也是放歸山林了,總不是什麼壞事。
  伸手摸了摸老爺背上的殼子,魏陽露出絲苦笑:「也不知道您老到底是看中了我哪點,就這麼賴著不走了。不過這次咱們要去的地方真的挺危險,萬一出什麼事兒,您老也不用管我,直接走就行了……」
  烏龜老爺似乎察覺飼主情緒有些不對,綠豆大的眼睛瞪了老半晌,才張嘴在魏陽手背上輕輕啃了口,還「啊」的叫了一聲,也不知是教訓人還是單純的安慰,魏陽頓時被逗樂了,伸手點了點它的腦殼:「您老還擔心起來了?沒事,咱這是什麼心理素質,好著呢!」
  伸了個懶腰,他不再逗烏龜了,站起身來。是啊,這樣不上不下哪是個事,還是要來點實在的才好。摸了摸下唇那個快要褪去的齒痕,他露出了個笑容。
  剩下這半天,曾先生似乎沒了出門的意思,跟小天師一起待在書房裡繼續籌備符菉法器。吃完飯後,魏陽也乖乖前去報道,打打下手,順便在小天師畫符的間隙聽他補一下課。不過還在靜養期,他能做的實在也不是很多。就這麼從天明干到了天黑,魏陽把桌上的符菉認了大半,還幫曾先生清點了帶回來的東西,得了條檀木珠串,據說裡面附帶某任全真派掌教留下的避煞符,可以在陰煞之氣濃郁的地方任意通行。
  還有之前從老家帶回來的鬼陰木也派上了用場。這種寄魂木向來是製作替身偶人的絕佳材料,放在古代恐怕只有王孫貴族級別的人物才能用起,而現在,那個碎掉的狐狸雕像被切開做成了三片小小的人偶,用指尖精血混合寫有四柱八字的符灰點睛開穴,再裝進繪有替身符的布袋子裡,就成了一個上好的替身偶人。
  「這東西千萬別離身。」盯著魏陽做好一切後,曾靜軒還特意叮囑了一句,「雖然沒有龍虎山符玉厲害,但是替身偶也是能替原主擋一次災的,關鍵時刻可是能救命的東西。」
  魏陽能聽出曾先生話裡的鄭重,也肅然點了點頭,把布袋子掛在了脖子上,又看了一眼還在伏案畫符的小天師,他略帶歉意的沖曾先生笑了笑:「曾先生,忙了這麼一天,我實在是熬不住了,要不今天就先到這裡,我先去睡覺,明天看恢復的情況如何,再來考慮用巫血入符的事情。」
  巫血入符一直也是幾人關注的焦點,只是魏陽恢復的實在是慢了些,害怕再對他的身體產生什麼不良影響,才不敢驟然嘗試。曾靜軒看了眼坐在一旁畫符的外甥,點了點頭:「早些休息也好,明天你倆都要跟我出門一趟,拿些東西回來。」
  不再瞞著自己,這辦事效率果真提高了不少,魏陽笑著點了點頭:「我曉得的,曾先生您請放心。」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張修齊,沒再出聲打攪,就這麼走出了房間。
  然而魏陽剛剛離開,曾靜軒就開口說道:「小齊,巫血入符總是少不了的,與其擔心這個,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增加符法的力量,咱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耽擱了。」
  張修齊沒有回話,直接把面前那張畫廢的符紙團成一團,扔在了紙簍裡。對於魏陽的巫家血脈,他其實從未真正接受過,那東西太難控制,也容易帶來麻煩,他並不希望魏陽經常使用這些如同定時炸彈的力量。可惜,現在的他還不夠強,遠遠不到足以保護那人的地步……
  看著外甥皺起的眉頭,曾靜軒輕輕歎了口氣,一下午時間,這倆小傢伙終於恢復了正常,不再那麼彆扭的藏來躲去,但是蘊藏在二人間的暗潮依舊沒能徹底解決。巫血的事情橫亙在兩人之間,既是助力,也是隱患。如果張修齊是個更冷血一點的孩子,說不定還不會這麼掛在心上,只可惜,他不是那樣的人。
  沉默了片刻,曾靜軒終於開口說道:「我們面對的可是害死了你父親的那夥人,小齊,你的天賦和道術已經超過了你父親全盛時的水準,但是閱歷和經驗方面卻差的太多,如果你不能冷靜下來,那麼我們幾個都會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別妄想把一切都背在肩上,還有我和阿陽在,你要學會相信我們,信任到可以把脊背交付。」
  張修齊輕輕合了一下眼,他明白舅舅想說的究竟是什麼,可是在心底深處,總是有什麼東西不斷抓撓,讓他生出了焦灼。父親離去的背影一直在心間閃動,也許他並沒有真正接受帶上魏陽這個選擇,不是因為壓力,而是因為恐懼。一種他剛剛懂得的,發自內心的恐懼。
  「別想那麼多了,把這兩張符畫完,你也去睡吧。」曾靜軒直接吩咐道,牛角尖這種東西,總是越鑽越無法擺脫,與其讓小齊一個人發愁,不如跟魏陽說一下,讓他想法子解決,別的不說,那小神棍在這方面的確還是挺有天賦的,更有著別人無法比擬的「條件」。
  張修齊點了點頭,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繼續畫起符來。半個小時後,他扔下了筆,終於完成了手頭這批陰鬼符。三屍蟲本就是極為難得的材料,當然也能給符菉增加更大威力,只是畫完了這些,下來就要輪到另一些了。
  握了下拳,張修齊壓住了心底的煩躁,對曾靜軒說道:「舅舅,我先去休息了。」
  曾靜軒沒有說什麼,衝他輕輕擺了下手,就繼續研磨手裡的東西去了。張修齊也不廢話,推開了書房門,向外面的衛生間走去,準備洗漱一下就去睡覺。然而當走進衛生間時,他微微皺了一下眉,估計魏陽在睡前洗了個澡,這間小屋裡現在還有些殘存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味道,由於這些天兩人睡覺的時間相差很久,這還是他第一次站在濕氣騰騰的衛生間裡。
  張修齊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一種刻入肌膚的記憶浮上了心頭,他不由微微一凜,直接走到盥洗池旁接了一蓬冷水拍在臉上,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穩住了心神,張修齊飛快的洗漱完畢,想了想,又換上了自己常穿的睡衣,才關上衛生間的頂燈,走進了隔壁臥室。
  此刻臥室已經一片漆黑,就連外面的陽台門都關的嚴嚴實實,床上那道身影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張修齊悄無聲息的走到了床邊,在另一邊躺下,輕輕吸了口氣,一股淡而清爽的沐浴液味道就鑽入了鼻腔。不由自主的,他想轉過身去,強迫自己無視這些,然而在他有所動作之前,一隻乾燥溫暖的手穿過了薄被,直接攬在了他的腰上。
  張修齊的肩膀猛然繃緊,然而那隻手臂的主人沒有給他躲開的機會,溫暖的軀體湊了過來,緊緊的貼在了他身上。那身體,是赤果的。
  「齊哥,今天睡得挺早嘛。」帶著笑的低語傳入了耳中,沒想到枕邊人是在裝睡,張修齊的心跳猛然加速,一把攥住了想往他睡衣下滑的那隻手。然而更為炙熱的嘴唇已經貼在了他頸上,用舌尖輕輕舔了舔他的脖頸。
  「我想了大半天,總覺得空口無憑,還是要蓋個章才行。」魏陽顯然是有所準備的,被握住的手並沒有掙扎,而是就近搔了搔對方的腹部,那裡的肌肉已經完全收緊,硬的就像塊石頭,還有是那種微微冒汗的石頭。他輕笑了出來。
  「魏陽,你……」張修齊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他週身都在發熱,可是張不怎麼安分的嘴還在執拗的煽風點火,他的手臂正在微微發抖,心跳已經超出了正常的限度。
  「我怎麼了?別這樣?」濕滑的舌尖舔過耳背敏感的肌膚,輕輕咬在了他的耳垂上。
  張修齊發出了低沉的喘息,再也沒法無法忍耐,一個翻身把那人壓在了身下。在黑夜中,他的眼睛也亮著光,帶著某種類似慾火的東西。魏陽微微彈動了一下身體,發現有些掙不開對方的控制,這可跟之前那個乖乖聽話的小天師完全不同,他不再容易被誘騙,也不再敢於坦率的表達自己,反而學會了把自己包裹在某些偽裝之下,只可惜,這些偽裝對於一個職業騙子而言,還是太過粗劣。
  就像現在。
  魏陽輕笑出聲,一條腿掙脫了束縛,微微曲起,頂在了一個物件上面:「我還以為會多花些功夫呢?齊哥,你這樣子真的不像是『不喜歡』。」
  張修齊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費盡全力才控制住了自己想要閃開——或是湊上去——的衝動,他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是呢?」魏陽平靜的反問了一句,「等我們回來?你有十足的把握嗎?」
  張修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根本無法回答。於是魏陽又笑了,笑著支起了身體,在那近在咫尺的唇上落下一吻:「所以我想的很明白,沒有什麼比把握現在更加重要。齊哥,我喜歡你,也想要你,不是等某個平安歸來的時刻,而是現在,此時此刻。我需要得到一些東西,一些讓自己安下心來的東西。」
  他的聲音並不太大,甚至刻意壓低了些,但是那耳語般的聲音裡卻蘊含著一些東西,遠比他說出口的要多上幾倍,也重上幾倍。張修齊的肩背繃得很緊,似乎還在掙扎,可是對方並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曲起的膝蓋再次蹭過了那已經開始挺立的部位,另一個吻湊了上來。
  那不再是個輕柔的吻,而是帶上了熱度和慾望,讓人為之沸騰的吻。張修齊只是僵了那麼一下,就俯下了身,深深的吻了回去。
  
  第122章 變數
  
  第二天,魏陽是被一陣撓門聲吵醒的,似乎有什麼東西鍥而不捨的抓撓著陽台的推拉門,他掙扎著睜開眼,才想起自己昨天為了「行事方便」專門鎖上了陽台門,估計是烏龜老爺大早上想要出來遛彎,發現門被鎖了正在大發雷霆。
  然而這一睜眼,又讓他嚇了一跳,窗外已經天光大亮,也不知幾點了,昨天曾先生可有吩咐要他們跟著出門的,耽誤了時間就慘了。瞌睡蟲立刻跑了個一乾二淨,魏陽翻身就想下床,然而一隻手探了過來,搭在他的腰上,把他攬入了懷中。
  這動作頓時讓魏陽臉上溢出了笑容,看來睡過頭的真不止自己一個。懶洋洋的轉過身,他對枕邊人微微笑道:「齊哥,天都亮了,還不起床嗎?」
  張修齊沒有答話,只是湊上前去吻住了他的嘴唇。兩人依舊渾身赤果,溫熱的肌膚緊緊貼在一起,也讓本就有些晨起東西開始升溫,硬挺起來。然而這吻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魏陽掙扎的拔開了嘴,安撫式的在小天師唇上舔了一舔,苦笑道:「再不開門老爺估計就要砸了,還有曾先生說過,今天要出門的……」
  他話裡帶著十足的意猶未盡,但是那句「曾先生」還是讓張修齊清醒了過來,也終於想起了舅舅的囑咐,他的手臂不由一僵,鬆開了手。魏陽沒察覺到這一瞬間的僵硬,已經起身去給老爺開門了。看著對方未著寸縷的身體,張修齊的眼神微微一沉,深深吸了口氣,也坐起身來,從被窩裡翻出揉成一團的睡衣,穿在了身上。
  等到魏陽把陽台門打開,又去撈衣服穿時,張修齊拉開了房門,想去衛生間洗漱,然而一出門,他就看到餐桌上已經擺上了早點,舅舅正坐在餐桌前,似乎在等人出來。張修齊的腳步頓住了,過了一會兒才下定了決心似得,緩步走到了他面前。
  上下打量了一眼那皺的不成樣子的睡衣,曾靜軒的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開口說道:「起晚了?」
  張修齊點了點頭,臉上沒露出什麼表情,但是身體語言卻顯得十分拘謹,曾靜軒一手養了他二十年,怎麼會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意思,看來昨天說出的話,一樣都沒能管上用。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兩情相悅青春年少的時候,家長的話有用才奇了怪呢。
  搖了搖頭,他淡淡說道:「後天我們就要出發了,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
  沒想到舅舅會這麼高拿輕放,張修齊愣了一下,立刻點頭應下。看著對方認真的神情,曾靜軒詫異的挑了下眉,他突然發現包裹在張修齊身上的那種焦灼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更為沉穩堅定的東西,就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也許這種守護的決心和責任感,才是一個男人成長的良方。
  這樣的變化,也不算壞。曾靜軒點了點頭,衝他說道:「你先去洗臉吧,等吃完飯咱們就出門。」
  莫名其妙過了這關,張修齊心底也有些放鬆,又沿著原路走了回去,誰知還沒推開衛生間的房門,就見一邊臥室裡紮著耳朵偷聽的魏陽,發現了小天師的視線,魏陽還擠眉弄眼做了個表情,似乎在問「沒事了?」
  張修齊不由挑了挑唇角,回了他一個微笑。也不答話,直接推門走進了衛生間。被這笑容弄得心臟一陣亂蹦,魏陽才琢磨過來,這似乎是「情況解除」的意思,上下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扮,確定沒問題後,他才跟在烏龜老爺身後,裝模作樣的走出了臥室門,跟曾先生打了個招呼:「曾先生,抱歉起晚了,麻煩你買早餐回來……」
  他的神情十分自若,然而曾靜軒看他的表情比看張修齊還要專注,看了半天,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直接說道:「伸手。」
  被弄得一頭霧水,魏陽乖乖伸出了手,曾靜軒直接把手指搭在了他腕上,摸了半天後,皺了下眉:「沒想到……」
  「咳,曾先生,有什麼不對嗎?」魏陽實在是有點心驚膽顫,睡了人家外甥後被親舅舅堵在門口,任誰都要有點發楚,然而看曾先生的表情,又不像是興師問罪的架勢啊。
  曾靜軒搖了搖頭,放開了他的手腕:「你精氣恢復的倒是不錯,如果沒有意外,下午應該就可以試試畫符了。」
  「啊?」魏陽難得也有些發傻,這是個什麼情況?
  曾靜軒的神色卻變得有些古怪,房中術向來都是道家一門看家本領,但是沒想到,巫家血脈竟然自然而然就會產生類似效用,只是這種事情,他又沒法說明,更不想深思這兩個小傢伙到底是用了怎麼個「採補法」,猶豫了片刻,只是輕咳一聲:「真陽也有補氣強身之效,只是……別過度就好。好了,你去洗漱吧。」
  說完他停都不帶停的,直接轉身走進了書房。魏陽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反應過來曾先生話裡的意思,「真陽」難不成是那個……咳……昨天他還真沒怎麼浪費……
  饒是臉皮堪比城牆,魏陽這時也覺得扛不住了,臊眉耷眼的溜進了衛生間。張修齊此刻已經洗完了臉,正拿著牙刷認認真真刷牙,看到他這副德行,不由停下了動作,皺眉看了過來。
  魏陽也沒看他,直接打開水龍頭接了捧冷水拍在臉上,好歹等那股子燥意褪去之後,才抬頭沖張修齊說道:「咱舅看來是給通過了?」
  「咱舅」這說法愣是讓張修齊呆了片刻,卻沒有反駁。魏陽見狀嘿嘿一笑,也不管自己滿臉的水珠和對方滿嘴的牙膏沫子,直接探頭在他嘴上啃了一口,擠了擠眼睛說道:「看來情況發展不錯,再努把力,幹掉那幫壞蛋就行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股壓抑不住的熱情,根本就不像面對可能會喪命的危險,張修齊忍不住也挑起了唇角,他心中還有陰霾和忐忑,以及被恐怖驅使的憤怒,但是為了身邊這人,他不會再輕易衝動,輕易放棄。他要努力活下來,跟魏陽一起。
  沒有理會口中的泡沫,張修齊偏過頭,深深吻了回去。
  半個小時後,倆人吃完了早飯,跟著曾靜軒一起上路,他們去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市火車站的方向。開了足有一個小時的車,三人來到了火車站附近的一棟賓館樓前,曾靜軒直接下車,帶著兩人來到了12層的一間客房前,敲了敲客房的房門。
  沒過兩分鐘,房間門就被打開了,一個滿臉橫肉,腰圍足有三尺半的中年胖子出現在三人面前,然而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人的胖子,在見到曾靜軒時立刻堆起了笑臉,伸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人往裡拽去:「你小子就會搞這套,高鐵倒火車我容易嘛!」
  曾靜軒輕笑一聲:「如果不是你和雲怡,我也不敢這麼指使啊。」
  正說著,屋裡又走出了另一個身形乾瘦的女子,也是四十上下的年紀,可能是因為太瘦,面向有些顯老,帶著抹若有若無的苦色,然而那雙眼卻清澈透亮,有種逼人銳意,讓人過目不忘。
  根本沒想到是出來見人,魏陽和張修齊不由都有些發怔,曾靜軒已經扭頭向兩人介紹道:「這位女士是三僚賴姓的繼承人,名叫賴雲怡。旁邊這個胖子是她的丈夫歷天高,也是三僚本家人士,不過沒什麼出息,是個淘寶店老闆。他倆都是我的發小,你們不用拘束。」
  這介紹詞立刻讓歷胖子不依了,嚷嚷道:「什麼淘寶店老闆,那是網絡經銷懂嗎,現在風水圈的生意多不好做,能跟我家一樣的就沒幾個。」
  賴雲怡沒有搭理臭貧的丈夫,雙眼盯著張修齊看了半晌,才幽幽說道:「這就是芸姐的兒子?還真找回天魂了。」
  「嗯,也算機緣巧合。」曾靜軒笑著點了點頭,「怎麼樣,現在他倆運勢如何?」
  三僚村本來是六大姓的天下,都是楊公楊筠松的直系子弟,唯獨賴氏是個例外,賴家先祖賴布衣乃是曾文辿的弟子,不計入六姓之列,名氣卻比六姓任何一人都要響亮。相傳這位「先知山人」曾任宋代國師,後被秦檜陷害,游離全國,留下了不少傳說,乃是一代風水宗師,更是一位真正的全才。然而奇的是他的風水堪輿本領沒怎麼流傳下來,反而傳下不少相命的本領,甚至可以說是現今流行的「麻衣神相」的創始人,因此賴家的子孫也多走麻衣一脈,對於看相十分精通。
  能夠成為賴姓繼承人,賴雲怡的手段自然也不會差,只是打眼看了兩人一眼,她就點了點頭:「一者獨陽,一者孤陰,碰在一起反而相輔相成,兩人運勢有互補之效,是件好事。這小子就是芸姐當年說的變數?」
  曾靜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從未說過變數是一個人。」
  賴雲怡的面色似乎又黯淡了些,過了半晌才扯了扯嘴角:「的確,這兩人的命格根本無法揣測,芸姐能看出變數,就已經是旁人不能及的事情了。如果不是當年張哥帶小齊去了那裡,說不定早就……」
  她的話沒說完,曾靜軒就已經開口:「不說這些了,盤子帶來了嗎?」
  歷胖子接過了話茬:「當然帶來了,還有你要的其他東西,嘿,這次可把哥幾個都給掏空了!」
  說著,他從一旁的抽屜裡捧出了兩個檀木盒子,一起交在曾靜軒手中。那兩個盒子份量不重,然而曾靜軒面色卻凝沉起來,問了一句:「兩個?」
  歷胖子嘿嘿一笑:「可不就是兩個,除了我家老爺子那枚,小怡把她家祖傳的盤子也帶來了,據說是賴布衣當年用過的呢!」
  所謂盤子,指的自然是風水羅盤,這是風水堪輿中必備的工具,也是每一位風水師安身立命的本錢。因此好的風水羅盤都會代代相傳,必要的時候,還能拿它來救命。曾靜軒原先也有一枚風水羅盤,但是在醫院對付孽陣時被鮮血污了磁針,已經算是廢了,只能找自己的至交借個羅盤來用。誰知這胖子非但偷偷拿出了自家的寶貝,還能帶上賴家的祖傳羅盤。這已經不是價格可以衡量的了。
  賴雲怡在一旁冷冷說道:「的確是祖師爺用過的,借你用用,記得還回來。」
  她的語氣很認真,然而曾靜軒卻微微閉了一下眼,這兩人當然知道他要去的可能是有去無回的旅行,還如此鄭重其事的囑咐他,讓他把東西帶回來,這何嘗不是一種支持和祝福。
  歷胖子還歎了口氣:「你也夠倔的,其實帶上幾個人也好嘛,說不定還有些用處……」
  曾靜軒的神態恢復了正常,微微一笑:「不是老闆就是相師,還有些個風水先生,算了吧,用不到你們的。」
  他自己其實才是異類,風水先生更多還是堪輿為主,就算懂一些陣法,也很少用於鬥法,毀法畢竟是個傷人的事情,三僚村本家都沒多少人學習這個了。因此帶上這些人,非但不是助力,還可能害了他們的性命。
  賴雲怡微微點頭,銳利的眼眸又落在了魏陽身上,開口說道:「聽說你有個骨陣?拿來我看看。」
  這女人居然連骨陣的事情都知道?魏陽詫異的看了曾靜軒一眼,對方默默點了點頭,示意沒事,看來的確是交代過的事情,魏陽這才把骨鏈摘了下來,遞在那只乾瘦的手掌中。
  賴雲怡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拿起骨陣「看看」,反而從兜裡拿出了幾根像是草莖的東西,把三枚巫骨放在桌上,然後拿起草莖輕輕一拋,讓其隨風落下。
  在古代,卜和筮是兩種不同的占驗手法,卜為灼烤龜甲,筮則是拋投草莖,一者為相,一者為數,前者為巫家喜愛,後者則是儒家的看家本領。最早占筮用的是一種名為蓍草的植物,後來被銅錢、竹籤等物替代,然而賴雲怡拿出的卻是真正的草莖,估計也是一種古法了,魏陽不由睜大了眼睛,他可沒想到能用這樣的方法來佔筮巫骨。
  然而賴雲怡的手法卻沒有停下,擲出草莖後,她的左右兩手同時開始了掐算,指尖飛快的點過指節,幾乎能看出虛影。過了大約半刻鐘,那雙手才終於停了下來。她抬起了頭,淡淡說道:「是三才。」
  這斷語讓曾靜軒微微一愣:「天地人?」
  這幾乎就是句廢話,三才當然是指天、地、人,這是《周易》裡最基本的東西,在場眾人沒有一個不懂的。然而誰能想到,巫家的骨陣竟然也會做成三才格局,天、地、人又是如何表徵呢?
  賴雲怡卻沒有理會曾靜軒的疑問,直直向魏陽看來:「你用過這東西?三枚骨截是否有不同效用?」
  魏陽這時也才反應了過來,只是略一思索,就點了點頭,開口答道:「一枚能鎮壓妖怪,一枚能克制鬼祟,還有一枚似乎可以放置生魂。」
  當初放在姜家的骨陣可以鎮壓狐妖、抵禦煞神,埋在廟頭山那枚則可以對付屍傀和鳴童,最後也是最初來自王村那枚,卻能容納生魂。如今想想,這三者的確從不會交替作用,功效可謂涇渭分明。
  賴雲怡面上露出了點不算好看的笑容,慢慢說道:「這就對了,妖異為天,鬼祟為地,生魂則代表人,這是個已三才為原理做成的陣勢,當然要從三才陣上考慮。其他的我算不出,只有你們慢慢揣摩了。」
  似乎因為剛才那一卦,她本就有點老態的面容又蒼老了幾分,一旁的歷胖子已經走了過來,握住了她乾瘦的手掌,曾靜軒則斂起表情,輕輕點了點頭。自己親姐姐也是位陰陽先生,他當然知道筮算這種威力強大的東西需要犧牲什麼,因此他根本就沒有跟賴雲怡提起的意思,可是當知道事情原委後,她還是趕了過來,筮出一卦,這已經不是個「謝」字就能報答的了。
  賴雲怡當然也很瞭解自己這個發小,又扯了扯嘴角:「等你回來,幫小歷打些零工就好。」
  歷胖子臉上些微的擔憂也消失不見,呵呵一笑:「該當的!正好拓展新業務,曾大師你可不能逃。」
  曾靜軒面上的凝重也褪去了些,笑著點了點頭:「一定。」
  一定會回來,帶著兩枚無價的羅盤,以及朋友的囑托。
  並沒有費什麼話,只是又閒聊了幾句,曾靜軒就帶著兩個晚輩一起走出了旅館。
  上了車之後,魏陽沉默了良久,突然開口問道:「曾先生,賴女士說的那個『變數』究竟是怎麼回事?那變數真的是我嗎?」
  坐在車後座,曾靜軒輕輕掃了張修齊一眼,平靜答道:「沒人知道。當年姐姐算出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姐夫才會提前帶小齊去禁地試煉。也許那次本就是變數的起始,而你不過是變數中的一環。」
  這話說得有些含糊,然而魏陽卻聽出裡底下蘊含的意思,用眼尾掃了旁邊坐著的張修齊一眼,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右手垂了下來,悄無聲息的拍了拍小天師的膝蓋。不管當年那位「過路陰陽」算出了什麼,他如今都已經跟這檔子事情攪在了一起,總歸能改變些東西。
  輕笑一聲,魏陽說道:「至少算出了這個骨陣跟三才陣有關,怎麼也是個重大收穫,等咱們回家再想法試試吧。」
  他的聲音裡帶著些跟車內氣氛完全不同的輕快,張修齊伸出了手,蓋在了膝頭那隻手上。不論身邊這人是不是真正的變數,他都會好好抓住他的。
  車後座,曾靜軒唇邊露出了絲笑意,輕輕闔上了雙眼。
  
  第123章 一試
  
  運了一堆東西回家,剛進門就遭到了圍堵,這幾天一直裝聾作啞睡大覺的烏龜老爺不知發了什麼神經,突然直奔曾靜軒去了,一口咬在了對方筆挺的褲管上,兩隻前爪還有抱住狠撓的傾向,魏陽頓時大窘,把拎在手裡的旅行包往張修齊懷中一塞,就想衝上去拽走老爺。
  曾靜軒卻虛攔了一下:「別慌,它可能是知道有寶貝來了。」
  說著,曾靜軒彎腰把手裡捧著的兩個木盒平放在了地上,說來也奇了,這一放,烏龜老爺的注意力頓時轉了個方向,也不咬人了,轉身就朝木盒爬去,嗅嗅這個聞聞那個,還伸爪在其中一個盒子上拍了一拍,朝魏陽「啊」的喊了一聲。
  魏陽肯定是聽不懂的,曾靜軒卻微微一笑:「是個識貨的。」
  說著,他打開了那只木盒,只見裡面放著一隻古拙無比的羅盤,不像其他盤子那樣花哨,這枚羅盤的內盤只有三層,外盤甚至連天心十道都沒有,完全就是一塊鐵疙瘩,還是渾圓模樣,不像普通羅盤講究天圓地方。魏陽也算是吃風水飯長大的,當然曉得正經風水羅盤應該是個什麼樣子,這東西根本就不是「楊盤」或是「賴盤」,怎麼可能是三僚村那些著姓傳家的寶貝。
  然而看到這羅盤,烏龜老爺卻像是高興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就往盒子裡探去,它的動作實在太快,魏陽根本就沒來得及阻攔,當烏龜的腦袋觸到羅盤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羅盤外盤和龜背上竟然亮起了光,一圈隱隱的符文閃現,儼然就是兩幅近乎對影的太衍真訣!
  這下就連曾靜軒都吃了一驚,也顧不上那股光芒,直接把羅盤捧出了盒子,又仔仔細細打量了烏龜半晌,才輕歎一聲:「沒想到。阿陽,你祖上有習風水的嗎?」
  魏陽嘴巴都快合不攏了,他也算見過老爺發威,但是龜背上這麼完整的太衍圖還是第一次見到,更別說還能跟那羅盤起化學反應。愣了半天,他想起來回答:「有,有的。我爺爺雖然是個金點先生,但是祖輩裡應該有懂風水的,不論是老宅還是祖墳都修得很不錯,齊哥也見過。」
  曾靜軒並沒有跟外甥確認的意思,直接說道:「這枚羅盤乃是賴公早年用過的東西,雖然是風水羅盤,但是並沒有楊盤的七十二龍盤和賴盤的二十八宿天星五行,只有天地人三層,也算是個『小三才』格局,不過賴家後來走上了相術一道,這盤子又太過奇怪,用的也就少了,除非大災大禍根本不會拿出來,被賴家稱之為救命盤。」
  之前賴雲怡給他算過數次命,但是每次都是大凶而終,直到最後一次才變成了前途未卜,可能因為這個,她才取出了這枚羅盤,希望能用這救命盤幫他渡過難關。誰知竟然歪打正著,碰上了這麼個奇物。
  輕笑著搖了搖頭,他繼續說道:「而這救命盤之所以如此奇特,也是有傳說的,據說是當年賴公在遊歷的時候遇到了一位高人,才有了如此想法,作出這麼個古怪東西。後來賴公改進了『楊盤』,創出自家的『賴盤』,這羅盤就收入了祖祠,很少用了。如此看來,這只烏龜的主人,說不好就是賴公當年碰到的高人。」
  「那跟我家祖上有什麼關係?而且我小時候也沒見到過烏龜老爺啊。」魏陽睜大了眼睛,就他爺爺那些個老辣的江湖手段,真的很難想像祖上出過什麼不摻水的高人,更別提烏龜老爺這個半道上撿來的古怪傢伙。
  曾靜軒微微一笑:「龜本身就是一種靈力極盛的生物,一旦認主就會世代守護在主人身邊,這烏龜背上的太衍圖總不會是自然長出來的,它肯待在你這水泥屋裡,為的也不會是幾條小蝦。而且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你的巫家血脈為何會突然復甦,畢竟能製出太衍真訣的人,也不會是凡俗之輩,兩家的血脈混合,自然就生出了變化。」
  「原來我祖上還這麼講究,難不成烏龜老爺是看我太不成器,才會冒出來嗎?」這話裡雖然帶著調侃味道,但是也不乏自嘲。魏陽從沒想過自己這麼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突然就隔代遺傳出了這麼牛氣的血統,簡直可以稱得上一個惡意的玩笑了。
  不過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立刻振作了起來,笑著說道:「那烏龜老爺碰上這個救命盤,是不是也能幫上大忙了?」
  「也許。」曾靜軒想了想,彎腰把羅盤擺在了烏龜背上。
  只是這麼一放,老爺立刻開心起來,背上的太衍真訣竟然直接隱入龜殼中,與此同時,羅盤裡的磁針開始無視磁場作用,慢悠悠的在天池裡轉了一整圈,最後定在了準星之處。等羅盤徹底平靜下來後,烏龜老爺就這麼穩穩的背著羅盤,跟碑林裡那些成年累月馱碑的贔屭一樣,抻著脖子大搖大擺的爬開了。
  曾靜軒不由讚道:「龜背上的太衍真訣能隔離一切外界干擾,等於是增幅了外盤的力量,由這只龜馱著羅盤,也許能發揮比常人更大的威力。」
  厲害是真厲害,不過這德行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看著老爺那副趾高氣揚的尊容,魏陽真想裝作不認識這只龜。然而曾靜軒卻沒有管這些,直接衝他說道:「我們開始準備巫血入符吧。阿陽,你準備一下,我們先從簡單的符菉開始。」
  聽到這話,魏陽立刻嚴肅了起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慢慢學習畫符,可能是天賦著實不錯,簡單的清心符、安宅符都已經能像模似樣了。但是巫血入符可跟之前的概念完全不同,沒人能預測巫血對於符菉究竟會起到增幅還是變質的效果,所以試符也要慎之又慎,畢竟都是指尖精血,也不可能無限制的測試下去。
  張修齊的表情比他還要嚴肅一些,直接開口說道:「舅舅,讓我先來吧,用巫血代替精血畫符,或者最後點竅,這樣安全一些。」
  有些符是需要精血做引的,就是說在畫符時把鮮血混入硃砂之中,用這樣的材料來作畫,而點竅則是發動符菉時的最後步驟,只有個別威力強大的符菉才會用到。然而不論是做引還是點竅,都是用畫符者自己的鮮血為上,否則氣韻不匹配,輕則符菉不成,重則還會影響到畫符、用符者本人,還是存在一定危險的。
  曾靜軒自然也知道這裡的隱患,然而看著面前沒有絲毫退縮意思的外甥,他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也好。」
  這裡面的細微區別已經算是符菉界的高端內容了,魏陽自然搞不明白,乖乖跟在兩人身後進了書房。走到書桌前,張修齊在硯盒裡倒入了一蓬調好的硃砂,又遞給了魏陽一個塑料小方塊,說道:「用這個,兩滴就好。」
  接過來一看,魏陽才發覺這玩意竟然是個無痛采血針,也不知道齊哥是什麼時候學會了用這麼高科技的東西,輕笑一聲,他用針尖刺破了手指,擠出了兩滴血滴在硃砂之中。
  張修齊看了一眼他指尖殷紅的小點,什麼也沒說,坐了下來,開始畫符。他畫得符菉也不算簡單,足足過了七八分鐘才畫完,在提起筆那一刻,曾靜軒已經出聲說道:「可以用。」
  的確,這張符菉沒有任何問題,張修齊放下了筆,沉聲說道:「巫血引氣極快,下筆比往常還要順暢,不存任何凝滯,也許還有些穩定心神的效果。」
  畫符需要集中精力,這個誰都懂,但是能做到的卻永遠都是少數,如果巫血能夠穩定心神,那麼畫起符來應該也能事半功倍,而且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損耗自己的精血,這對任何道門中人,都是一件好事。
  張修齊的面色卻不怎麼好看,又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符,走到了魏陽身邊,伸手說道:「再給我一些血。」
  針眼雖然不大,卻也尚未徹底凝結,魏陽又擠了擠手指,湊出了一滴血來:「這樣夠嗎?」
  張修齊直接用指尖在那滴血上一抹,反手劃在了符紙上。只聽嗤的一聲輕響,符菉無火自燃,窗外轟隆一聲,憑空炸開一聲雷響。這是五雷正心符,對於那些陰喪惡鬼最為有效,也是龍虎山看家符篆之一,只是這發動的速度,簡直要比自己來用還要強上一些了。
  魏陽不清楚這些細節,但是臉上已經露出了點喜色:「這是能用吧?遇到緊急情況,給我幾張符菉直接就可以用了!」
  這巫血簡直就是通用子彈嘛,任何槍支都能裝配,不能更方便了!好像用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樣,魏陽美滋滋的想到。一旁張修齊卻看了舅舅一眼,目光中帶出了一抹焦躁,曾靜軒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自家這外甥在想什麼,巫家血脈從來都是好材料,只是誰能料到會好到如此程度。
  想了想,曾靜軒開口:「既然入符沒什麼問題,下來就要阿陽你自己畫些符菉了,骨陣乃是三才構架,你練習的符菉最好也選用三才相關的那些,我想了很久,也許當年孫雲鶴想出的法子就是已殄文為符,激發巫骨的效用,才能以平常人的身份使用巫骨。如今時間不算很多,能準備多少就準備多少吧。」
  這是個十足的權宜之計,魏陽點了點頭,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我覺得巫骨可能不止一種激發手法,就像我在夢裡看到的,孫雲鶴哪次都沒有用符菉做引,而是直接操控骨陣。還有醫院裡那兩位降術師,他們也沒有使用符菉啊,而是用了鳴童之類的東西。難不成寄魂的法術能夠讓巫骨的力量更大?」
  聽到這話,張修齊的臉色先變了,厲聲說道:「寄魂不行,傷害太大,他們用的是邪法,你不能用!」
  像是料到了小天師的反應,魏陽根本沒有理他,扭頭直接看向了曾先生。曾靜軒遲疑了片刻,最終也搖了搖頭:「情況不同,不可冒然行事,還是先用符菉試試看吧,穩紮穩打更好。」
  魏陽看了眼兩人的臉色,也不再堅持,笑著點了點頭:「好吧,都聽專業人士的。」
  曾靜軒似乎舒了口氣,不再廢話,直接說道:「三才之中,『天』最強,『地』其次,『人』才是最末一位,然而陣眼卻也放在『人』上,因此修習三才,也必須從這裡開始。加上陰陽變數,三才可分八種陣勢,小齊,你先畫一張三官引靈符,讓阿陽看看……」
  說著,三個人一個教、一個畫、一個學,開始忙碌起來,然而魏陽看著面前的舅甥倆,卻把一件事牢牢記在了心底。『人』為陣眼,骨陣之中的『人』道,正是那枚可以寄存生魂的巫骨。
  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應該還有一個大招可用吧……
  
  第124章 進山
  
  一輛豪華大巴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車內滿滿昏昏欲睡的乘客,午後三點,就連車載電視都關了好久,車身微微搖晃,陽光也催人睏倦,對於這枯燥行程而言,除了睡覺似乎也沒什麼可幹的了。
  後排靠窗的位置,有一個帶著金絲邊眼鏡的年輕人還醒著,正目不轉睛的看向窗外,不知是在看景還是在發呆。坐在他身邊的是兩位年齡有些差別,但是同樣極為英俊,會讓人不由自主多看兩眼的男人。其中年長些的那個正閉目靠在椅背上,似乎陷入假寐,而年輕些的那個突然睜開了眼睛,伸手握住了身旁人的手掌。
  這動作十分輕微,但是一下喚回了對方的注意力,那個帶著眼鏡的年輕人扭過頭,衝他微微一笑,小聲說道:「齊哥,睡醒了?」
  張修齊沒有作答,只是點了點頭,望來的眼神中帶著些憂慮,握著他的手又攥緊了些。魏陽輕聲一笑,解釋道:「就快到地方了,我想看一下那邊的山區。」
  沒錯,他們已經快到目的地了。今天一大早,三人就坐上了大巴,直接啟程前往峴山,只是出乎意料的,曾先生沒有選擇鐵路或是飛機,而是直接訂了一家旅遊社,搭乘對方的大巴。不過想來也可以理解,他們大包小包帶著的東西可有不少是違禁品,還帶著烏龜老爺那麼大一隻龜,不如走這種不用盤查的旅遊大巴來得省心,而且沿途7、8個小時也能在車上休息,以備夜間進山。
  然而準備的再怎麼妥當,心中的忐忑總是少不了的,兩天時間,魏陽只成功畫出了五種符,能夠使骨陣產生反應的更是只有區區兩種,而且依舊還是以防禦為主,沒法主動攻擊。這可跟骨陣在夢裡展現出來的力量差的太遠了,但是時間不等人,與其繼續在這上面耗費功夫,還不如放棄攻擊,專心把力量用在防守之上,畢竟因為天魂缺失,無法按照具體情況處理問題,張修齊從小學習的就是攻擊性法術,也算是互補了。
  只是這舅甥倆知足了,魏陽卻總是有些隱隱的焦慮,僅僅是不拖後腿可不是他的目標。然而這樣的情緒總不好表露在外,因此在答話時,他的笑容又變得跟往常沒什麼區別了。
  「看出山勢有什麼不凡之處了嗎?」另一邊,一個聲音插了進來,不知何時曾靜軒也睜開了眼睛,看了過來。
  魏陽一怔,不由自主又瞅了遠處的山巒一眼,有點猶豫的答道:「山勢起伏不定,妖矯活潑,像是生龍,但是此處緊靠漢水,水勢過旺,恐怕不是玉帶纏腰,而是水漫金山了。還有我剛剛這麼看過去,總覺得山勢裡有些陰氣過重,似乎不好。」
  雖然自己原本學的金點都是些騙人的假把式,但是魏陽著實也看過不少風水書籍,而且巫血的能力開始展現後,這個世界對他而言也出現了些許不同,尤其是一些陰陽之氣比較充足的地方,更是能直觀的看出區別。就像眼前的山脈,放在別人眼裡可能是一片青山綠水好風光,放在他眼裡,山澗之間就多出了一層霧濛濛類似水汽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陰煞之氣了。
  曾靜軒微微一笑:「還不錯。峴山紫蓋雖然是古時的十大洞天之一,但也是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久而久之兵禍引來的煞氣就沖了靈竅,因此紫蓋峰原本的傳承也就挪作他處,峴山附近廟宇雖多,卻已經沒有真佛了。只是除了孫雲鶴之外,沒多少人能夠想到靈竅會由陽轉陰,再次復生。」
  魏陽點了點頭,他也是看過靈竅圖的,圖上的確畫出了峴山,還在旁邊留下「陽靈入囚,鬼煞纏身,變生。」這樣的註釋,之前他還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倒是有了些頭緒,估計當年孫雲鶴來到這裡時,靈竅尚未轉化,所以他只是注了一筆就不再搭理。而現如今千載已經過去,那個靈竅重新轉活,又成了一處陰地,正應了孫雲鶴當年的判斷。
  只是沒人能想到,那夥人竟然也能找到發現靈竅。
  遲疑了一下,魏陽輕聲問道:「曾先生,咱們下車後是不是要先打探一下情況?」
  再怎麼說峴山也是個方圓幾百里的山群,還分上、中、下三峴,最高海拔都到兩千米了,而靈竅撐死了也不過百來米,在這座大山之中尋找靈竅,就算有兩位風水行家和他這個半吊子陰陽眼,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曾靜軒卻搖了搖頭:「不用,有人會來接我們的。」
  正如曾先生所言,半個小時後,大巴駛進了旅行社的停車場,一輛不怎麼起眼的麵包車已經等在了那裡。來接車的是一個留了副絡腮鬍的男人,因為鬍子太多又顯老,根本看不出實際年齡,穿的倒是一身整齊的獵裝,就像個經常爬山涉水的驢友。
  見到曾靜軒,那大鬍子立刻快步走了上來,衝他說道:「軒哥,你終於過來了。」
  聽這稱呼,就知道這人肯定是比曾先生小了,不過就那把鬍子,還真是看不出來。
  曾靜軒點頭答道:「麻煩你盯了這麼久,沒被他們發現吧?」
  「沒有,這群人在沿途布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陣法,躲開就行了。估計也是佈陣著急,沒怎麼注意身邊情況。」他笑著答道,可能是因為鬍子遮住了大半表情,那雙眼睛反倒異常明亮。
  聽到這話,曾靜軒似乎放下了心來,對身後兩人介紹道:「這位是姚煒,我的好友,這次拜託他來幫忙盯梢,看看那群人的去向。」
  聽到「好友」二字,姚煒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但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沖張修齊笑道:「你就是小齊吧?我也經常聽軒哥說起你,沒想到竟然找回天魂了,旁邊這位是……」
  「他叫魏陽。」張修齊答的很乾脆,但是說完這句之後就沒動靜了,似乎根本沒有介紹人物關係的意思。
  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姚煒愣了一下,但是反應也是極快,立刻笑道:「既然來了,咱們就進山吧,山裡天黑的早,不宜耽擱太長時間。」
  然而曾靜軒卻搖了搖頭:「這次太危險了,你還是留下的好,只要把地圖給我們就行。」
  像是料到了對方會這麼說,姚煒咧開了嘴,呵呵一笑:「對不住了軒哥,你也知道我這點本事,光顧著探雷,沒來得及畫圖。」
  那傢伙的鬍子實在是太密,這一笑,就跟毛從裡冒出幾顆白牙似得,略帶傻氣,顯得十分無辜。曾靜軒漠然看了他幾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如果被曾先生這麼盯著,魏陽恐怕都有些招架不住了,然而這貨根本沒有退縮的意思,就那麼大刺刺站在那邊。
  過了一會兒,曾靜軒終於開口:「你可是姚家……」
  「行了軒哥。」姚煒打斷了他想說的話,「我現在就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怕跟你去冒趟險。天這可就要黑了,走還是不走?」
  望著對方那雙明亮的眼睛,曾靜軒最終吐出了一個字:「走。」
  像是一點都不意外自己能成功,姚煒嘿嘿一笑,拍了拍滿是灰土的麵包車:「那還等什麼,上車!」
  於是一行人都坐上了汽車,沿著省道往山區開去。不過像是不太滿意這結果,曾靜軒上車之後就沒怎麼說話,魏陽當然看出了兩人不太對,但是這小狐狸會管才有鬼了,只是笑著跟姚煒搭起話來:「姚哥看起來像是專業人士啊,搞野外生存的?」
  姚煒那把鬍子雖然看起來略嚴肅,實際還挺健談的,輕哼了一聲:「想說我是驢友啊?嘿,這玩意只是愛好,咱的本職工作可不是搞這個。目前在上海開了一個私家偵探事務所,專門負責婚戀糾紛,有需要來找我啊。」
  說著他還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張名片,扔了過來。
  魏陽這次是真有點吃驚了,曾先生認識的,還能拜託來這邊跟蹤那群降術師,怎麼也得是個圈內人士才對,私家偵探可差太遠了吧?
  曾靜軒這時倒是冷哼了一聲:「也只有你會用自家傳下來的本領去偷窺人家的隱私。」
  「瞎說什麼,這叫救人於水火,碰上家暴想離都離不了才痛苦呢,不過就是點小天賦,用哪兒不是用啊。」姚煒渾不在意,還挺得意的跟魏陽解釋道,「咱老姚家也是有底子的,嶗山派聽說過嗎?咱家就是嶗山一門的支派傳人,最擅長用小道術,五鬼搬運、穿牆過屋、撒豆成兵什麼的,都是咱家的特長。雖然失傳了一大票東西,但是能用的還多著呢。而且姚家還有靈視,最擅長跟蹤人,挖掘秘密……」
  聽姚煒得吧得解釋了半天,魏陽終於明白了過來,曾先生這次之所以找上姚煒,就是因為他有靈視這個特殊功能,說是「視」,其實這東西更像是一種第六感,能夠察覺一些旁人察覺不到的東西,或者是危險,或者是陰喪之物,又或者是目標偷沒偷人、情婦家住哪裡,實在是一種相當好用的本領。因此他才能在白天進山,繞過對方設下的大部分陷阱,還能一直盯梢,沒跟丟人。
  曾靜軒倒是難得的沒有打斷他的話,也沒在一邊拆台,只是靜靜的坐在前座,似乎在思考什麼。
  雖然峴山經過了本市大力的旅遊開發,道路已經相當通暢,但是總會有汽車沒法通行的地界,當太陽開始西斜時,車終於停在了一處山腳前,前面已經沒路了,姚煒也不在意,走下車,拉開了後備箱,拎出兩大包東西:「前面就要進山了,那地方至少要走一天半,我準備了睡袋,咱們這就出發吧。」
  顯然這人是早有準備的,曾靜軒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你該知道這次不是個輕鬆活。」
  姚煒臉上也沒了調侃的意思,淡淡答道:「我當然知道,雲怡姐還算出了三個大凶呢,最後這次終於是未卜,我怎麼能不來。」
  說完,他撿起了一個背包,又把另一個扔給一旁的張修齊,沖魏陽一笑:「小魏,咱們走吧!」
  大凶的事情,曾先生從沒有提過,魏陽看了那舅甥,突然也露出了點笑容,毫不遲疑的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前面傳來了個聲音:「咦?你這包怎麼會動?等等,你帶只烏龜來幹什麼,燉著吃嗎?哎呦,它咬我!」
  張修齊看了舅舅一眼,沒說什麼,也跟了上去。山上樹林還是很茂盛的,沒幾步就找不到人影了,曾靜軒猶豫了那麼一下,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幾分鐘後,四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山林中。
  
  第125章 夜闖
  
  步行大概半個多小時,天色就暗了下來,姚煒從背後的登山包裡掏出了三個頭燈扔了過來:「都帶上吧,光線不會太耀眼的,正好看路,還要走好一陣子呢。」
  他扔過來的頭燈的確不是那種強光的類型,幽幽光暈只能照亮身前三五米距離,既能看路,也不至於一下就被敵人發現。等眾人都打開了led燈後,姚煒又從兜裡摸出了一把豆子,嘩啦一聲撒了出去,轉眼間,面前就多出一堆拇指大小的小耗子,嘰嘰喳喳四散跑開,魏陽只聽說過撒豆成兵,撒豆成鼠還真是第一次見著,不由露出些驚訝表情。似乎留意到了魏陽臉上的訝色,姚煒笑了笑:「都是些小把戲,走夜路不能回頭,用這個最好。」
  人身上皆有三盞火,兩盞在左右肩頭,還有一盞在頭頂百會穴,可以看作三魂在體外的映射,只要三盞魂火不滅,普通的邪祟就輕易不敢近身。因此走夜路時是不能猛然回頭的,特別是在受到驚嚇的時候,那時神魂不穩,最容易吹熄肩頭的魂火,如果體外三盞火全部滅掉,人體的陽氣就降至最低,極易被邪靈沖身。
  而姚煒放出的這些豆鼠,則是一種道術演化而成的靈魅,平時也沒什麼大用處,然而遇到邪氣立刻就會消失不見,作為施法者,姚煒就能感應到危險的來源方向,這樣能夠最大限度的避免魂火熄滅。其實不論是曾靜軒還是張修齊都有類似的法術,只是沒什麼法術能比嶗山道術更加省時省力。
  然而曾靜軒卻輕輕皺了下眉,開口問道:「這邊就已經設伏了?」
  進山才六七公里,而他們所要前往的地界至少還在兩個山頭之外,那夥人就算再怎麼準備充足,也不可能在方圓百來里都設下埋伏吧?姚煒既然已經施法,就證明這附近確實有東西存在,這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像。
  姚煒輕輕嘖了一聲:「這就是那夥人的聰明之處。附近一圈都是真正的古戰場,白天還無所謂,如果晚上進山的話,十有八九是要碰上陰兵的,那可都是惡鬼,就算不沖身也能耗去人半條命,這還是外圍,越往山裡走就越靠近靈竅,那邊的陰氣更重,我都沒敢挨過去,差著三四里靈視就已經報廢了,估計只能到地方再慢慢查探了。」
  曾靜軒不由和張修齊對視了一眼,這情況可比想像的還要糟啊。不過來了,也就沒有後退的餘地,想了想,他又開口問道:「他們有幾個人?」
  「我發現的就有十個,但是未必十個人都是降師。」姚煒答的乾脆。
  「什麼意思?」這分明是話裡有話,曾靜軒追問了一句。
  姚煒冷哼一聲:「還能是什麼意思,不是保鏢就是生祭,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這夥人帶的東西也不少,總不能都自己背進山吧,更別提奪靈這種事情,會讓一般人知道嗎?」
  這下曾靜軒徹底明白了,那夥人很可能帶上了幾個普通人作為掩護,等到開陣時就會把他們「物盡其用」,而這樣的事情,很可能做過不止一次了。沒再多說什麼,曾靜軒也把手伸進了包裡,掏出四張黃符,遞給了大家:「避陰符,都先貼上吧,萬一遇到了陰兵,可以擋一擋。」
  這符的原理跟礞石類似,用來隔絕陽氣,如果遇到了惡鬼,只要不開口說話,就能從對方眼皮子底下逃過去,說白了邪煞惡鬼只能看到陽氣和生氣,如果沒有這兩樣,它們就跟睜眼瞎一樣。不過避陰符也只是臨時用用,陰氣過重時就會失效。
  交流完了基本信息,幾個人也不再說話,沿著山間小徑往裡走去。峴山雖然是經過旅遊開發的成熟風景區,但是也分內外山,越往山裡走,道路就越簡陋,明顯已經沒了人煙。這地方已經出了旅遊區範疇,別說是石階水泥路,就連土路都漸漸消失,變成了一片真正的密林。
  走在這樣的林子裡,魏陽心臟都有些繃緊了,明明知道身邊跟著三位會法術的高人,自己還帶著一大堆裝備,但是恐懼依舊不請自來。這裡太黑了。其實按道理說,樹林不算茂密,天上的月光也隱隱可見,還有四人頭頂帶著的瑩白色led燈,怎麼也不該覺得黑才對。然而魏陽眼前卻像蒙上了一層細細的紗霧,一切都變得混沌,光芒並未抹去黑暗,反而讓遠方的黑霧更加凝沉。
  現在別說是遠處的樹林,他就連身邊幾人都有些看不真切了,這片樹林裡瀰漫這一種像是陰氣也像是死氣的東西,而那東西,正在剝奪他的視力。這種情況是前所未見的,哪怕當初那個孽陣也沒出現這麼離譜的效果,難道這就是那些亡魂陰兵們帶來的獨特煞氣?
  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土路上,屬於樹林的腐朽味道滲入了骨髓,風吹樹枝的沙沙聲響則在耳畔迴盪,突然之間,魏陽覺得自己似乎迷失了,不知是身處夢境,還是真實的世界之中,眼前的景象變得熟悉起來,就像曾經見過一樣……突然,一隻手拉住了他,魏陽醒過了神來,只見身旁站著的張修齊衝他輕輕搖了搖頭,朝前方揚了揚下巴。
  這是怎麼了?魏陽困惑的看向前方,只是一眼,他的身軀就僵住了。原本空蕩蕩,漆黑一片的樹林裡多出了些東西,初看只是一排幽幽鬼火,但是漸漸地,那鬼火顯出了輪廓,一隊裝束古拙的士兵出現不遠處的密林間,只從裝束上看,分辨不出是宋代還是明代的兵馬,每個士兵臉上都是一片血紅,淅淅瀝瀝的污血順著五官淌落,遮蔽了他們的面孔,這些人的肢體也是殘缺的,或是斷手斷腳,或是開腸破肚,甚至還有人若無其事的拎著自己的首級。他們密密麻麻排成了陣列,沿著山路朝這邊走來,就像正在行軍。
  這就是所謂的陰兵,沒法超度,也無法消散的戰場冤魂。魏陽只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旁邊張修齊卻輕輕的拉了他一把,讓開了那條通道。幾乎是一瞬間,陰兵已經到了面前,悄無聲息,也看不出邁步的動作,只是整整齊齊跨過了這幾十米的距離,從距離魏陽不到一尺的山路上滑過,他們凹陷的雙眼並沒有看向山路兩旁,就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四個大活人一樣,靜靜的朝遠處飄去,不到一分鐘時間,就徹底消失不見。
  直到這一刻,魏陽才敢喘出憋著的那口氣,胸前的避陰符就像燒著了一樣,輕飄飄化作一抹飛灰。曾靜軒沒有說什麼,只是掏出了另一把符紙遞給了眾人,等所有人都裝備好之後,他跟在姚煒的背後,繼續朝前走去。
  魏陽嚥了口唾液,這本該是讓人腿軟,再也不敢前進的恐怖景象,可是他心中竟然舒了口氣,就像二樓等待已久的鞋子終於落了地。不過就是幾個陰兵而已。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捏了捏張修齊的掌心,示意自己沒事,深吸了口氣,拽著對方向前走去。張修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才像是放下了心來,挪開了視線。
  就這麼走走停停,撒豆換符,一直走了將近四個小時,就在魏陽覺得自己的腿都快要斷掉的時候,前面的兩位終於停下了腳步,領頭的姚大鬍子輕輕吁了口氣:「我們到休息的地方了。」
  面前是一處山坳,山壁上的岩石突兀的撅起一大塊,在下方形成了一個長十來米,寬三五米的空地,就跟四處透風的山洞一樣,不過比起周圍繁茂的草地,那塊空地古怪的寸草不生,只在山邊長著幾株紅色的小草。
  曾靜軒一看就點了點頭:「正陽位,的確安全,先在這邊歇歇腳吧。」
  有了這句話,魏陽繃緊的神經立刻鬆懈了下來,腿一軟就坐了下來。四個小時的山路,還要提防隨時都會冒出來的陰兵,連話都沒法說,這一路可太耗費精神了,雖然是四人裡負重最輕的一個,他也還背著旅行包,拎著老爺,實在是油盡燈枯了。
  然而他一屁股坐下了,身邊幾個人卻沒有休息的意思。姚煒打開了登山包,開始往外擺戶外設備,看起來像是準備安營,而曾靜軒則掏出了羅盤,仔細的看了以後,對張修齊低語了些什麼。
  這時魏陽才想起來,沒錯,這四個小時不過是開始,他們的任務還遠遠未曾結束。明知道晚上的山林更加危險,還是選擇這時候進山,正是為了提前做出準備。降陣基本上都是由陰煞構成的,自然只能在夜裡發動,如果有人提前布下了降陣,晚上發現和觸發的幾率也更大一些,敵明我暗,敵強我弱,這時候才要小心行事,最好提前先破解對方佈置下的陣勢,才能在奪靈時直接破陣,不至於被對方布下的陷阱絆住手腳。而這也正是他們幾人摸黑走著一遭的目的。
  深深吸了口氣,魏陽也放下了手中的背包,把烏龜老爺捧了出來。四爪都按在了地上,老爺才像剛剛睡醒一樣,張嘴打了個哈欠,伸頭探腦向四周看去。也不知看到了什麼,它的腦殼一歪,吭哧吭哧往山崖邊爬去,魏陽心中一驚,還以為它發現了什麼,還沒等站起身,老爺就已經匡嘰一下坐在了那幾株紅色的小草前,四肢往殼子裡一縮,又打起盹來。
  這下可讓魏陽苦笑不得,剛想去把老爺捉回來,曾靜軒已經走了過來,開口問道:「阿陽,你還好吧?」
  魏陽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露出點苦笑:「體力不行,其他都還好。」
  比起這幾個練家子,他那點功底實在是太不夠看。曾靜軒點了點頭:「我要跟小齊出去轉一圈,馬上就要到內山地界了,要提前看一下地勢,你跟小煒在這邊稍事休息,等兩個小時後我們就回來。」
  「什麼?」魏陽不免有些吃驚,這就要去破陣嗎?而且就算不帶上他,也該帶上烏龜老爺啊。
  曾靜軒看了一旁呼呼大睡的烏龜一眼,唇邊露出了點笑容:「現在還不到子時,羅盤在寅時之前都會受一些影響,等到陰陽交替開始後再用比較妥當。你們先休息吧,估計三個小時後動身。」
  明白了過來,魏陽也不再推脫,只是認真說道:「你們路上小心。」
  一旁鬍子拉碴的「小煒」笑了笑:「別跟他們客氣,能者多勞嘛。來,阿陽,這邊有睡袋,你先睡上一會兒。別說噯,這烏龜真會找地方趴窩……」
  有這人在那兒一打岔,曾靜軒已經沖魏陽點了點頭,帶著小天師向外走去。看著兩人的背影,魏陽歎了口氣,也不跟興致勃勃還準備聊天的姚煒廢話,直接脫了外套和鞋子,一頭鑽進了睡袋中。
  看著人轉眼就睡下了,沒打聽到八卦的姚煒嘖了一聲,從腰間掏出四個小木塊,分別擺在了四象位,打了個哈欠,他靠在了身後的山壁上,目不轉睛的盯著曾靜軒離去的方向。
  夜色昏沉,陰雲掩月。
  
  第126章 短兵相接
  
  天色突然變得黯淡起來,似乎連月光都被樹影吞噬,頭頂led燈的光線也變得影影綽綽,再也敵不過那片濃密的黑暗。曾靜軒緩步走在這片密林中,視線卻沒放在面前崎嶇的林間小徑上,而是專注的看著手裡的羅盤。
  只見天池正中,鮮紅的磁針微微顫抖,形成了一個大約十五度的狹窄擺幅,在搖擺的過程中,針頭直直下沉,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引力吸住。這兩種反應都是大凶之兆,磁針搖擺謂之搪針,說明古物妖邪存在,可能會生出大禍,而針尖下垂則是典型的沉針,代表著枉死陰煞。這盤子是歷家傳下來的,雖然比不得自己原先那枚用的順手,但是就威力而言絕對不相上下,也只有這樣的寶貝,才能在陰氣如此濃郁的情況下顯露出一絲反應。
  然而面對這樣的大凶盤相,曾靜軒的腳步也未曾停留。剛才一路走來,他和張修齊都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對,這裡是古戰場不錯,因靈竅轉變出現大量陰兵也是應有之義,但是這些陰兵絕對不該出現得如此有層次,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樣,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陰兵過境,而是用這些亡魂來佈陣了。
  這樣的佈局,姚煒是不可能察覺的,一者是他晚上進山的次數不多,另一者也是他的靈視起了重大作用,提前規避了很多危險,自然也就無法察覺陰兵的狀況不對。但是對更專業的曾靜軒和張修齊則不同,如此明顯的人為痕跡,根本瞞不過兩人。
  有了這個認知,兩人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能夠影響這麼大面積的陰兵,肯定也是個相當厲害的陣法,甚至可能是奪靈大陣的某處陣眼,如果就這麼繞開了,說不好鬥法時會發生什麼變故,因此他們才必須提前找到這個暗陣,查清它的根底,等到明日天亮了,再想辦法直接破陣。
  不過由於只是探查,曾靜軒並沒有帶上姚煒或者魏陽,沒了拖後腿的兩個,他們走起路來便輕鬆了很多,陣法和身法齊齊上陣,還有羅盤指向,很快就繞過了那片陰兵出沒的地帶。
  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曾靜軒腳下突然一頓,停在了一棵大樹下,他身後跟著的張修齊踏前一步,輕聲說道:「舅舅,前面那個樁子似乎不對。」
  在兩人正前方,一片空地中有一個不太明顯的樁子,遠看並不算粗,堪堪比杯口略大些,連根埋在土裡,高出地面的部分大概半尺有餘,如果不仔細看的話,估計會跟旁邊那些雜草混作一團。
  然而就這麼個平平無奇的樁子,卻讓兩人都提高了警惕,曾靜軒手中的羅盤已經不再動彈,磁針就跟壞了一樣直直指向那裡,偶爾還有些顫動,就像瑟瑟發抖。他沉吟了片刻,把羅盤收入懷中,沖張修齊說道:「我們過去看看。」
  這個「看看」可不是直接走過去。聽到這話,張修齊也不遲疑,從懷裡拿出三桿小旗和一張符菉,把旗子呈三角形插進地裡,手上一抬,符菉就飛進了旗子正中,只聽「嗤」的一聲輕響,那張符紙瞬間就燒成一抹黑灰,三柄小旗同時一震,泛出一點青色光芒。
  這是道門裡極為基礎的窺天陣,一般用於測試前路是否危險,如果旗桿斷裂就不能再往前行,基本每個門派都會使用。但是龍虎山結合自家符菉又做出了改進,不但可以預測凶吉,還能控制週遭陰陽之力,達到一個短暫的平衡,方便施法者上前查看,只要陣旗不倒就不會出現危險。
  眼看陣法發揮了效用,兩人不再遲疑,快步走了上去。遠處還看不太真切,等來到了近前,曾靜軒才發現那個樁子其實並不是木頭的,色澤黝黑,非金非玉,又隱隱透出一些幽光,看起來就像一截墨晶一樣,只是墨晶絕不會有這麼大的塊頭,更不可能如此暴殄天物的做成這副模樣。難不成這東西是……陰沉木?
  情況未名,是不能直接上手驗看的,曾靜軒暫時也分辨不出這東西的材料,但是如果這玩意真是一塊陰沉木,甚至是鬼陰木的話,事情就變得複雜了,這種陣法往往不是拔出陣眼就能解決的,還要拆除陰氣的根源才行,這根木樁上連一個花紋都沒有,顯然是把吸納陰氣的陣符佈置在了別處,只要掘開附近的封土,總能有所發現。
  然而這樣也是有危險係數的,如果是那些敏感的陣法,只要觸碰到了陣符,立刻就會發生反噬,到時逃恐怕都來不及,但是如果不勘察清楚,又是一個大大的隱患,誰知這陣法會不會跟奪靈大陣有所聯繫,明天白天再過來查看,恐怕就耽誤時間了。
  到底是查還是不查?曾靜軒有那麼一瞬的遲疑,身旁張修齊卻已經半蹲了下來,沉聲喊道:「舅舅,看這邊!」
  曾靜軒的目光立刻投了過去,只見木樁前方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塊凸起,黑色的浮土並沒有蓋好,露出了埋在土下的東西,那是……一撮頭髮。
  渾身一個激靈,曾靜軒立刻察覺木樁之下埋的是什麼,那應該是個新死之人,平躺在淺坑內,嘴巴大張,口中楔入了這個黑色木樁。活人淺埋,幽柱釘喉,曾靜軒的面色立刻就白了,這難不成是具陰匭?那上面這個樁子就不可能是陰沉木了,而是塊魘木!
  傳說中有種木頭曾經沉入黃泉,浸泡過忘川之水,當這種木材出現在陽世時,就會混亂惡鬼的神智,使其忘卻自己原本的目的,就像陷入夢魘一般。因此這種木材也被道門稱之為魘木,是極少數可以干預陰喪之物行動的寶貝。古代也有由魘木催生的陣法,陰匭就是其中之一。
  把一個健康的成年男子活埋在土裡,用魘木為樁,插入其喉間,使其三魂七魄盡數被封存體內,因為死法極為痛苦,這人的亡魂就會誤以為自己尚未死去,掙扎不休,如此以來陰喪之氣催發魘木的力量,能使其發揮最大效用。有著陰匭魘木作為陣眼,在週遭補上陣圖,驅使被魘木蒙蔽的陰兵在陣圖內遊蕩,只要陣眼不壞,這就是一群天然的護衛,不會放過任何路過的生靈。
  如此大的手筆,如此狠的手段,不難看出他們要對付的敵人有多厲害。曾靜軒當機立斷:「咱們先去找陣圖,破壞了陣圖,魘木的效果就會大大減損,等到白天應該能輕易拔除樁子。」
  這個魘陣不能不破,但是晚上根本沒法動手,因為陣力本身就包含外面遊蕩的幾百陰兵,冒然行事只會讓那些陰兵出現騷動,到時候難纏還是其次,驚擾到敵人就糟糕了。
  張修齊也知道輕重,毫不遲疑的站起身,想要向外走去,然而正在這時,不遠處的三桿小旗突然同時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旗子攔腰折斷!
  一陣陰風呼嘯而過,隨著那聲響動,遠處的空地上突然亮起了一盞青燈,燈影之下,一張白森森的面孔出現在二人面前,那是個頭戴兜鍪,身著細鱗甲的兵士,雖然滿身血污,甲破劍折,卻依舊比之前看到的所有陰兵都要森冷威嚴,就像一位統領眾鬼的將軍。那雙骷髏也似的瞳孔凝視著兩人,漸漸泛出血紅殺意。
  隨即,第二盞、第三盞……無數鬼火燒了起來,戰馬嘶鳴、劍戟相撞,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壓過了陰風呼嘯,帶著如同幽冥的哭嚎,這群鬼兵動了起來,向著兩人而來!
  這個魘陣,是有防護的!
  一把符紙飛了出去,張修齊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手中的隨侯劍已經□的一聲插入了泥土之中,而站在他身邊的曾靜軒卻調轉視線,看向面前的陰匭魘木,這些陰兵是殺不盡、除不完的,如果想要活命,就只有拚死破陣了!
  再也不顧隱藏形跡,他手中不知怎地顯出了幾枚雞喉,只聽□□幾聲,雞喉釘入七關,月色被掩,天星卻可以借力,他要引天星,打散陰匭裡鎖閉的亡魂!
  身後,陰陽之氣相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天破聲,曾靜軒咬破了舌尖,一口真涎液噴在了魘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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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坳之中,連風都不見了蹤影,這裡是正陽位的風水寶地,任何陰煞都無法侵襲,也是夜間山林中最為安全的地方之一。然而姚煒倚著山崖,目光炯炯望向面前那片無邊的黑暗,並沒有想要入睡的意思。
  他睡不著,不是因為山中太過恐怖,而是因為曾靜軒那傢伙還在外面冒險。他知道三次大凶的占卜,怎麼可能放心那人外出。只不過自己的道術實在有限,做個嚮導還算稱職,真正鬥法、佈陣時,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可歎他這個嶗山道術的傳人,竟然比不過一個三僚村的風水先生。姚煒暗暗咬緊了牙關,等到這次回去,他也要好好研究一下家裡的道書才是!
  然而正咬牙切齒暗自運氣,面前擺著的四枚小小木塊同時震了一下,姚煒蹭的一聲坐直了身體,目不轉睛的望向那幾塊木雕,這可是他的看家本領四象陣,能夠預測大部分陰氣波動,怎麼可能突然出現這麼大的動靜?軒哥那邊出事了?
  冷汗頓時下來了,姚煒一個箭步竄到登山包前,翻開包袱一陣亂翻,把幾樣東西拿在了手裡,他想要去救那兩人!然而還沒等他準備妥當,四象陣又是一陣顫動,北方壬水的玄武雕像「卡啪」一聲碎成了兩半,這一下姚煒立刻僵住了,這動靜不是遠處傳來的,危險,而且是難以抵擋的危險,就在身邊!
  可是這是正陽位啊!什麼妖邪能夠到正陽位作亂?姚煒緩緩站起身來,牢牢握住了捏在手中的電擊棍,一打簡易燃燒瓶就在腳邊,雖然道法不怎麼管用,他還是準備了一些備用的工具。
  只聽不遠處,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像是一個人撥開了密林,由遠及近。那人的速度很快,快到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長蟲滑行,不到半分鐘,一條黑□□的東西就出現在了面前。姚煒睜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那人,那已經不算是個真正的「人」了,乾癟的屍體脫去了所有水分,就像一具皮包骨頭的焦屍,然而屍身上擺著的卻不是顆人頭,而是一個足有碗口粗細的大蛇腦袋,三角形的黑色蛇頭隨著屍身走動輕輕搖擺,綠油油的眸子中閃出貪婪和陰森。
  那是只蛇胄,一隻奪了正陽位出土的乾屍身軀的蛇胄。看著那步態古怪,猶若滑行的身影,姚煒咬緊了牙關,一隻手探進懷中,想要再掏出點什麼,然而蛇胄不像其他人胄,它已然張開了嘴,一團腥臭烏黑的氣體噴了出來!
  這裡可是山坳,總共也沒幾步路可退,眼看避無可避,姚煒牙根一咬,就想直接衝出黑霧包圍,然而還沒動作,他就愣住了,只見地上已經破損的四象陣閃出了一團白光,把黑氣全部隔絕在外。
  這絕不可能啊!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剛剛還縮在一旁睡覺的烏龜不知何時爬了出來,正趴在壬水位,頂替了那尊破損的玄武木雕,只是這惰懶傢伙看起來比自己的木陣要強太多了,紅褐色的背甲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些黑色的紋路,而那白光,正是從龜背上冒出。
  蛇胄最可怕的就是它的毒液和煞霧,只要能防住這兩樣,還是有一戰的機會!姚煒咧開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第127章 一虛一實
  
  月色突然明亮起來,魏陽發現自己走在一條林間小徑上,說是小徑,其實更像野獸踩踏出來的通道,蜿蜒崎嶇,還有些蹄印造成的坑凹。此處已經距離山下的村落相當遙遠,是連獵戶都不常深入的深山,因此也看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人跡的東西。
  他的腳步十分穩健,並沒有受足下道路的影響,長長的野草拂過衣衫下擺,發出一些沙沙響動,帶出幾分悠然,如若閒庭信步。正在這時,前方突然燃起火光,那光是青綠色的,焰心微微收縮,隨風搖曳,在綠油油光影下,一列兵士正緩步前行,手持長槍,身披戰甲,看起來軍容整肅,可是他們青白的面容卻隱隱綽綽,似乎被磷火覆蓋,一雙雙空洞的眼眸中透出暗紅殺機。
  這是一隊過路陰兵,早已分不清是誰家人馬留下的遺跡,荒野遇煞,還是這麼一隊鬼兵,怎麼說也算得上駭人聽聞,刺骨的陰風舔舐著肌膚,可是他的呼吸沒有分毫變化,只是逕自走了過去,不存退讓,也無閃避。隨著他的步伐,那些鬼物們開始顫抖起來,嘶鳴的戰馬,怒吼的喊殺在這一刻全然銷聲匿跡,如同點點泡影,泯滅在細微的腳步聲中。
  他旁若無人的穿過了那列鬼兵,毀滅了那列鬼兵,繼續向著林間深處走去。幾乎是一瞬間,魏陽覺出了絲熟悉感,似乎這片密林,這條小徑他曾經走過,可是足下的腳步並未被這點疑慮桎梏,反而加快了一些,踏著月色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停下了腳步,面前是一道山脊,在朝陽的山坳處,有一塊形貌奇特的大石,如同橫生的枝杈一樣向外突起,其下形成了一個長十來米,寬三五米的空地。這是正陽位,不知為何,魏陽心裡浮上個小小念頭,隨著這念頭興起,他走到了巖壁邊,單膝跪下,抽出一把短刀,插入了其下堅硬的泥土裡。
  不一會兒,一個淺坑出現在面前,他自懷中一摸,掏出了樣東西,輕輕置入坑中。隨著這動作,一道淡淡金光出現,如同呼應一般,天空之中又有兩道金光一閃而逝。待所有異象消失後,他伸手蓋上了封土,把那坑變回原樣。
  「千年之後,應無大礙。」
  一個聲音響起,那並不是他的聲音。身體一震,魏陽猛然驚醒,睡袋暖的要命,汗水已經浸濕了衣衫,剛才他是不是又夢到了什麼,夢裡那人是……孫雲鶴?
  然而還未搞清楚那個夢境的意義,一聲嘶嘶吼叫傳來,這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魏陽猛然驚醒,拉開睡袋跳了出來,一副讓他畢生難忘的景象出現在面前。
  只見據他十幾米遠的地方,兩條身影正在纏鬥,一個是他今天才認識的大鬍子嚮導,另一個則是個蛇首人身的怪物,長長的頸子足有碗口粗細,三角形的蛇頭伸縮蠕動,獠牙超過三寸,黑色的涎液順著蛇信垂落在地,而在頸子之下,是一具宛若焦屍的軀體,赤裸的腰背上,青色的鱗片若隱若現。
  這東西是蛇胄!魏陽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時他才發覺姚煒似乎落了下風,一條膀子彆扭的垂在身側,明顯已經受了傷,另一隻手上攥著的棍子剛剛被蛇胄抽飛,連帶整個人都栽倒在地。不過那蛇胄顯然也沒能討到好來,兩道長長的裂痕穿過脊背,幾乎要把它從中剖成兩段,一群手指長短的豆鼠正在它身上瘋狂亂竄,讓它發狂也似的甩著雙手,想要把那些靈魅統統絞殺。
  他該做點什麼!冷汗順著脊背滑落,然而魏陽已經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符,飛快劃破手指,在上面擦過一道血痕,一瞬間,那符紙就燒了起來,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金色閃電直直劈在了蛇胄頭上,這可是正宗的五雷正心符,由張修齊所畫,再經他的巫血激發,雖然是克制陰鬼用的,但是面對這只蛇胄,應該也有些效果!
  那的確是有效的。只聽嘶的一聲尖叫,蛇胄身形一晃,扭過了頭來,那顆蛇頭頂上就像被豁開了口子,露出一些白花花的東西,像是被激怒了,它那雙猩紅的眸子透出□人凶光,再也不管倒在一旁的姚煒,身形一竄,猛然向魏陽撲去!
  這怪物的動作太快,十幾米距離幾乎一躍而至,魏陽大驚之下根本來不及躲閃,碩大的蛇頭已經近在咫尺,連那長長獠牙上沾染的粘液都清晰可見,然而突然之間,一道白光擋在了蛇胄之前,就像撞上了一堵堅壁,它發出慘厲嚎叫,滾倒在地。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魏陽還沒反應過來,腳邊就響起了一陣悉悉索索的爬動聲,只見烏龜老爺吭哧吭哧飛快朝蛇胄爬去,那速度簡直都不像只烏龜了!蛇胄像是也感覺到了危險,四肢猛然抽搐一下,腔子一伸一縮,蛇頭似乎要破體而出。
  魏陽頓時大喊一聲:「它想逃!」
  就像那只黃胄一樣,在緊要關頭脫殼而出。然而烏龜老爺已經飛奔到了蛇怪身邊,吭哧一口就咬在了那具焦屍的腳趾上,只是這麼一口,那蛇胄就是一陣亂顫,黑色的蛇頭掙扎起來,像是被人咬住了尾巴再也無法脫身。而這時,姚煒也衝了上來,手中的短棍已經變作一把短刀,嗤的一聲切入了蛇胄長長的頸子裡,一股腥臭的粘液濺出,那截斷掉的蛇頸還在地上抖動了片刻,才終於沒了聲息。
  姚煒沒能閃過粘液,此刻正在慌手慌腳的脫掉被污的衣服,那粘液簡直就跟濃硫酸一樣,不一會兒就把衣服燒的破破爛爛。魏陽吞了口唾液,走到了蛇胄腳邊,小心翼翼蹲下身,看向掛在那兒的烏龜老爺,只見它老人家慢慢鬆開了口,身上的白光已經消失不見,圓乎乎的腦袋晃個不停,嘴巴還張的老大,就像吃了什麼十分噁心的東西,想要吐出來一樣。
  別說,沒幾秒鐘,它真的吐出了一塊粘噠噠的東西,像是終於消停了,它氣哼哼的一轉身,飛快朝山壁邊爬去,直接湊到了剛剛臥著睡覺的地方,把頭一探,啃起地上那幾顆孤零零的紅色小草來。
  看來這烏龜是沒什麼大礙,魏陽趕緊走到了姚煒身邊,緊張的問道:「姚大哥,你沒事吧?」
  姚煒這時已經脫的打赤膊了,殘破的衣服正在地上嘶嘶作響,被燒出了幾個大洞。他也不管那些衣物,單手扶著肩膀,用力一扭,只聽卡的一聲輕響,顯然是脫臼的肩膀被裝回了原位,這一下可疼得不輕,他一呲牙,嚥下了悶哼,擠出句話:「我沒事,軒哥那邊可能不太好,咱們要過去支援一下。」
  說著,他快步走回了登山包旁,從裡面翻出件外套穿在身上,隨後又拿出了幾樣東西,轉身就朝外走去。聽到齊哥他們有危險,魏陽心中也是一緊,然而剛才的夢境突然又浮上了心頭,他扭頭看向正在啃草的烏龜老爺,像是想到了什麼,高聲叫道:「等等!」
  那聲音實在是響亮,姚煒腳下一停,厲聲問道:「怎麼了?」
  魏陽皺緊了眉頭,已經快步走到了那幾顆草旁邊,開口說道:「我剛才夢到了這個地方,這下面像是埋著什麼東西,很重要的東西……」
  「什麼?」姚煒聽得一愣,什麼夢不夢的,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然而看到正在啃草的烏龜老爺,他終於想起了這只龜剛才表現出的不凡之處,那幾根草明明只是正陽位會生出的野草,為什麼能引起烏龜的注意,難不成這裡還真有古怪?
  咬了咬牙,他快步走了回來,拔出了一把三稜軍刀,遞給了魏陽:「別耽誤時間,既然夢到了,來挖挖看?」
  想起夢中那幾道金光,魏陽終於一咬牙,輕輕挪開了烏龜老爺,把軍刀插入了鬆軟的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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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雷聲從遠處傳來,張修齊悚然一驚,差點扭過頭去,已他的本事自然能聽出那是五雷正心符的響聲,而能夠使用這種龍虎山符菉的,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魏陽的巫血能夠激發了。那邊難不成出了什麼岔子?怎麼會用到五雷正心符!
  只是微微分神,鋒利的鬼爪立刻劃破了他的手臂,張修齊悶哼一聲,反手彈出三枚銅錢,染過精血的銅子立刻鑽入了那鬼將的身軀,雖然只是陰魂,但是這陽錢還是讓它發出一聲嚎叫,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然而幹掉了一隻鬼物,面前卻還有一大堆,這鬼陣簡直除之不盡,就連他和舅舅聯手都只能勉強站穩陣腳,陣眼的魘木顯然不像料想的那麼簡單,就連天星之力都無法撼動,此時此刻,他們又怎會不知,這陣法恐怕是跟奪靈大陣有所關聯的,正因為不是孤陣,才愈發的難以對付。
  難不成自己就要被耗死在這裡?一股寒意竄上脊背,他們的確可以勉力支撐,但是魏陽那邊又會如何呢?姚煒可不會什麼正經的道法!
  猛然後退一步,張修齊一刀劃開了左腕,鮮血濺出,隨著那蓬熱血,三枚符菉爆出銀光,只聽轟隆一聲,天破聲炸響,他卻沒有停下,高聲喊道:「舅舅!」
  曾靜軒聞到了那股濃重的血腥味道,甚至可以看到鮮血濺在了魘木上的痕跡,這是疊陣之法,他明白自家這個外甥也要拚命了。牙關咬的死緊,曾靜軒手上動作不停,雞喉已經全部楔入七關,那柄短刀則狠狠插進了身下的泥土中,那裡是陰匭的丹田方位,只要天星之力能夠衝入陰匭體竅,就能徹底打散那狂暴的怨靈。
  這是最直接也最簡便的方法,只要天星帶來的陽氣能夠再多出一份!
  然而烏雲掩月,也遮住了群星,從天而降的幾道銀鏈並不算明亮,斑斑點點匯聚在他手中的短刀之上,刀鋒之下,一股黑氣隱隱溢出,順著刀刃向上蔓延,眼看就要觸到星力,如果讓它擊潰了天星大陣……曾靜軒牙關一合,一口真涎液再次噴出,卻是朝著手上的短刃噴去,如果這也不能激發陽氣,那麼就只有爆陽一途!
  正在這時,遠方突然閃起一道金光,隨著金光騰起,天上的烏雲嘩啦一下散了開去,曾靜軒手中的匕首一沉,切入了陰匭腹腔,幾道璀璨的銀光隨著那短刃一起衝了進去,只聽「卡嚓」一聲,含在陰匭口中的魘木應聲而碎!
  魘陣破了!
  圍繞在空地周圍的陰兵鬼將們同時都是一滯,那混沌凶殘的眼眸中,暗紅色的光澤淡了下來,隨即它們的身影也淡了,就像被一陣清風捲過,盡數消失在夜色之中。
  陣破了!曾靜軒腳下一軟,差點坐在地上,然而張修齊已經邁開了腳步,朝著那金光亮起的地方拔足狂奔。曾靜軒只是愣了一下,立刻也站起身來。是啊,那方向不正是紮營的正陽位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128章 陣中之陣
  
  「這是什麼?」魏陽看著坑裡躺著的東西有些發愣。
  就在剛剛他把匕首插入泥土那一刻,地下居然閃出了一陣金光,隨即他手裡的三稜軍刀應聲而斷,也虧得姚煒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沒被光線照在身上。然而兩人還在驚疑不定,老爺已經蹭蹭爬了過去,在那金光閃爍的範圍內刨了起來,知道自家這只烏龜本事大得很,魏陽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又湊了過去,不一會兒便把那塊地面徹底挖開,露出了其下掩埋的東西。
  只見面前的淺坑裡躺著一面銅鏡,鏡面直直朝上,不知歷經了多少歲月,那打磨過的鏡面依舊光潔照人,能夠映出兩人身影,然而只是一面普通鏡子的話,怎麼可能出現這效果?它甚至都不是陽燧啊。
  心裡驚疑不定,一旁趴著的烏龜老爺已經不耐煩的「啊」了一聲,伸爪拍了拍鏡面,這動作嚇了姚煒一跳,剛才那動靜明顯是法器作用,這位大爺怎麼敢伸爪就上?剛想抱走烏龜,魏陽已經伸手下去,撈起了那面鏡子。
  「草,阿陽,這東西可能不對啊!」姚煒頓時急了,這一人一龜真是不讓人省心,這麼邪門的東西是空手就能拿的嗎?
  魏陽卻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沒事,老爺讓撿就肯定不會出問題。姚哥,你看這鏡子背後……」
  看魏陽取了鏡子,烏龜老爺滿意的哼了一聲,扭過屁股又大搖大擺去吃剛才剩下的幾株紅草了,姚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從魏陽手中接過了銅鏡,跟普通的銅鏡不同,這面鏡子的背後雕刻的並非各種神獸、蟲鳥花紋,而是一個文王八卦圖,在銅柄附近還隱隱刻著兩個篆字,姚煒用手仔細摸了摸才分辨出來,那應該是……朱雀?
  姚大鬍子的臉色突然變了,衝到登山包前,摸出了一個強光手電,毫不遲疑的把光柱打在了鏡面上,說來也怪,被那光線一照,對面的巖壁上居然投射出鏡子背面的花紋影像,而且在那文王八卦圖正中,還多出了一隻展翅欲飛的朱雀圖樣。
  「這是幻鏡?」魏陽吃了一驚,這種鏡子在《古鏡記》、《夢溪筆談》等書中都有記載,相傳是西漢留下的一種奇特工藝,當光線照在鏡面上時,與之相對的牆上會反映出鏡子背面的花紋,故而被稱之為「幻鏡」,也是極為罕見的寶貝。
  姚煒卻輕哼了一聲:「不是普通幻鏡,這玩意名叫文王玄鳥鏡,相傳是全真一脈傳下來的寶貝,道門雖有記載,但是已經消失了將近千年,沒想到居然被人埋在了這裡!見鬼,難不成這個正陽位不是天生天長的,而是被法器改造出來的?」
  想到這點,姚煒頓時反應過來,這面鏡子本來就是至陽之物,又有鎮地氣、改天機的效用,把這麼一面鏡子埋在適合的地方,當然可以吸納天陽之威,生出離火,成為一處正陽位。那蛇胄應該也跟這陣法有所聯繫,只是不知道是佈陣人做出的護衛,還是意外生出的妖邪。能把全真至寶埋在這麼個山溝裡,也足見那人的手筆之大。
  這應該就是孫雲鶴幹得!魏陽也反應了過來,自己是又夢到了孫雲鶴佈陣時的場景,剛才那道金光應該就是陣法發動時的表象,不過孫雲鶴為什麼會在峴山靈竅旁做下這樣的手腳?而且他在夢中看到的似乎是三道金光,另外兩道又在哪裡?
  姚煒可沒他想的那麼多,一把攥住了銅鏡:「這東西的陽氣比上品陽燧還要厲害,正好帶去幫他們一把!咦,不對!那邊的陰氣怎麼突然散了?」
  再怎麼說,姚煒也是個有靈視天賦的傢伙,一眼就看出剛才曾靜軒他們離去的方向,陰氣居然消散一空,可是剛剛還危在旦夕,怎麼突然就轉好了?
  就這麼猶豫的一時半刻,樹林裡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跑動聲,姚煒神色一凜,舉起了剛剛掉在地上的電擊棒,準備迎戰,魏陽卻直接叫出聲來:「齊哥!」
  沒錯,跑過來的正是張修齊本人。發現營地裡的兩人沒事,他身形一滯,頓時放緩了腳步,饒是身法強悍,大半夜裡穿過這麼一片未曾開發的山嶺也耗盡了他渾身氣力,腳步一停,額頭的汗珠立刻滾落。
  魏陽眼神卻是一黯,幾步衝了過去,一把抓住小天師的手臂:「你受傷了!」
  這麼一路跑過來,被隨侯劍劃破的刀痕還未止血,正滴滴答答往下落去,進山這才幾個小時,就弄得這副狼狽模樣,魏陽二話不說,拖著人往旅行包那邊走去,準備處理傷口,那邊姚煒卻挪開了視線,猶豫了片刻,快步往張修齊來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沒走出多遠,就看曾靜軒緩步從林中走了出來。
  姚煒立刻問道:「你們碰上麻煩了?受傷了嗎?」
  「有人布了個魘木陣,花費了些力氣。你們這邊是怎麼回事?」曾靜軒沒有繞彎的意思,直接問出口來。
  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姚煒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這是用了真涎液吧?不過舌頭上的傷一時半會也好不了,還是正事比較要緊,毫不遲疑,他遞出了捏在手心的銅鏡:「這是魏陽剛才從那邊挖出來的,應該是文王玄鳥鏡,似乎有人在這裡布過大陣。」
  「什麼?」這可出乎了曾靜軒的預料,他直接接過鏡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就快步朝魏陽走去,「阿陽,剛剛究竟是怎麼回事?!」
  包紮好了張修齊手臂上的傷口,魏陽終於放下心來,認認真真把剛才的夢境重述了一遍,還包括聽到的那句話。
  曾靜軒聽完就皺起了眉頭:「你夢到了孫雲鶴在這邊佈陣?難不成是他知道了這處靈竅會發生變化,才專門布下的陣勢,可是這陣不像是個邪門的陣法啊……」
  更別提那句『千年之後,應無大礙』,看看埋下的法器,這分明是個穩定地氣的陣法,如果大陣正常發揮,應該能阻止靈竅轉化才對。然而孫雲鶴真不是這樣的人啊,怎麼突然就轉性了?
  姚煒卻皺了皺眉:「你是說那個叫孫雲鶴的傢伙佈置了陣法,想阻止靈竅轉化?那這陣法為什麼會失效呢,難不成是那夥人搞出的名堂?」
  曾靜軒輕輕搖了搖頭:「情況可能正好相反,是這個陣先失去了作用,然後靈竅才發生質變,被那夥人發現,至於陣法失效的原因……」
  他看了遠處的山林一眼,輕輕一歎:「估計是旅遊開發造成的吧。」
  在座的沒有笨蛋,立刻就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要知道風水氣運最怕的就是環境變化,世上從不會有一成不變的吉穴,山會崩塌、水會斷流,一場地震就能徹底改變地貌,因而再怎樣的龍脈也保不住一個王朝永生不滅,才會有三百年江山一改的變遷,這也就是風水裡所說的「時運」。
  放在這個大陣裡也是相同,不管孫雲鶴花了多大功夫,又改變了多少地氣,當施工隊開進山區進行旅遊開發後,這些就都成了水月鏡花。當他布下的大陣被破之後,一直壓抑著的靈竅就自然生出變化,並且在幾年間出現了陰陽反轉,又無意中被那夥人發現,加以利用。如此一來,才會出現這樣古怪的情況。
  聽到曾靜軒的解釋,魏陽不由沉吟了片刻:「但是孫雲鶴佈陣用的東西應該還在吧?就像這裡埋著的玄鳥鏡?如果這個鏡子出土就能克制那邊的魘木陣,挖出其他兩件東西,是否能破壞這個奪靈大陣呢?」
  「應該可以。」曾靜軒答得十分肯定,「剛才那麼一下,對方很可能已經發現了我們的存在,想要巧取或者埋伏根本不可能了,如今之計,只有硬上!」
  而想要硬上,也是要有本錢的,就他們四個,對上個魘木陣、蛇胄都能人人掛綵,更別提碰上那種精通降術的老怪物,唯有拿到孫雲鶴留下的寶貝,才可能有一拼之力。
  「那剩下兩樣東西在哪兒?阿陽你夢到了嗎?」姚煒追問了一句。
  魏陽搖了搖頭:「沒有,只看到了兩道金光,像是在正北和正西方位。」
  曾靜軒和姚煒對視了一眼,輕輕歎了口氣:「看來,只能分頭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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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陣心悸,羅錦從夢中驚醒過來,拴在手腕上的鏈子竟然已經斷了,這是魘木陣被破的徵兆啊!
  大吃一驚,他立刻爬了起來,想要去師父那邊通報一聲,誰知剛剛走出帳篷,就看到一道身影立在營地正中,不由叫道:「師父,您也發現了?外山似乎有情況!」
  「我知道。」被他稱作師父的那人輕笑一聲,「沒料到還有能破了魘木陣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殺了你那幾個師弟的傢伙。」
  說的是自己幾位徒弟的死,那人的聲音裡卻沒有什麼悲傷和怒意,反而顯得饒有興趣,羅錦脊背上不由劃過一陣寒意,像是兔死狐悲,不過這念頭很快就消散不見,他畢竟還活著,而且能夠參與這次奪靈,就是下一個十年的保障,師父待他不薄,就算心生幽怨,也不該是他這個活下來的人。
  那人卻沒有在意羅錦的想法,只是淡淡說道:「既然來了,你就帶人去招呼他們一下吧,大計當前,不能讓這些蚊蠅壞了咱們的大事。」
  羅錦立刻點頭:「我明白,師父您請放心,我一定盡快處理掉這些人。」
  說完,他飛快轉過身去,向著另幾個帳篷跑去,身法之快,完全不像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看著自己這個大徒弟的背影,那人笑了笑,負手向著不遠處的空地踱去。在這片空地不遠處,有一個不大的湖泊,明明是初夏季節,那湖水上卻像是結了一層薄冰,看不清湖面下的情形。
  他站在湖邊靜靜的看了看湖水,又抬頭望了下天色,雖然還不到月盈之日,但是籌備已經妥當,不管羅錦能否真正除掉那些人,他都該動法了,以免夜長夢多,這畢竟是一處陰陽逆轉的靈竅,百年難得。
  再等兩個時辰吧。冷冷一笑,那人不再逗留,邁步向營地方向走去。
  
  第129章 兵分兩路
  
  這片山林太大了,埋藏法器的位置又不在同一方向,想要盡快找到法器,唯有分頭行事,然而大敵當前,又是這種陰氣濃重的山區,走散了危險係數恐怕更大,因此當話說出口後,曾靜軒反而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按照阿陽指的方向,一處靠近我們來時的方向,另一處則在北邊的山谷裡,等會兒小齊你跟阿陽兩人就往回走,我跟姚煒去北邊看看……」
  聽到這個安排,一直沉默的張修齊突然開口說道:「舅舅,還是我去北邊吧!」
  話說的雖然突兀,但是在場幾人都明白張修齊的意思,他們來的正是景區方向,那邊人煙本就比較稠密,魘木陣又已經被破,走起來肯定安全不少,兼之這個陣法毀壞很可能就是因為景區的無序開發,掩護陣法的屏障已經被破,找起法器肯定更容易一些。相反北邊就很難說了,距離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實在太遠,離內山反而更近,別說路上會有什麼埋伏,萬一遇到敵人也要命的狠。兩相比較,當然是走西邊安全,走北邊危險重重。
  而這舅甥倆,明顯都不願意讓對方冒險。
  果然,聽到張修齊這麼說,曾靜軒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還要帶著阿陽呢,是冒險的時候嗎?」
  這話讓張修齊不由握緊了拳頭,然而一旁的魏陽卻開口說道:「曾先生,這裡挖出來的是朱雀,那麼北邊應該就是跟玄武有關吧?既然這樣,我們帶上烏龜老爺豈不是便利,有老爺和齊哥在,還有我身上帶著的骨陣,怎麼說都更適合去北邊。相反……」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姚煒一眼:「姚哥對外山肯定更熟悉,有他帶著找法器應該能輕鬆不少,如果你們先找到了東西,可以直接回來跟我們匯合,這樣應該會快上不少。」
  話沒有直說,然而姚煒嘴角還是一抽,魏陽這小子明顯是在說他戰鬥力太低,只會拖後腿,雖然不怎麼甘心,但是他還是輕咳了一聲,對曾靜軒說道:「軒哥,跟小齊比起來,的確是咱們更適合走外山那邊,來路我熟得很,更別說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事關大局,還是要量力而為才是。我看那烏龜也挺厲害,說不定能有收穫。」
  既然從離火位挖出了朱雀,那麼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的格局基本可以預見,而靈竅本質上還是龍穴的一種變體,說成是青龍位也不算錯。不論孫雲鶴在這個大陣上使了什麼手段,四象肯定是少不了的,與其拿著個不怎麼管用的羅盤瞎找,還不如讓那烏龜試試身手。
  曾靜軒看了一眼吃完草高高興興又繞著營地邊遛彎的烏龜老爺,沉吟片刻,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如果有什麼危險……」
  「別急。」姚煒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從登山包裡掏出了兩塊板磚一樣的東西,遞在張修齊和曾靜軒手裡:「無線電對講機,軍用設備,附帶gps定位功能。雖然山裡陰氣重,未必什麼時候都能用,但是有這個東西多少也好找一些,萬一出了什麼狀況,堅持住!隨時聯繫,等待增援。」
  雖然道術弱了些,但是姚煒對於這次進山是真用心做過準備的,設想的也更周全。只要有了通訊設備,就算兩邊人馬走得不是同一方向也可以互相有個照應。眼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曾靜軒也不再猶豫,沖張修齊說到:「小齊,你們路上小心,如果碰到什麼危險,千萬不能逞強。」
  張修齊點了點頭,魏陽卻想得更周全些:「等到咱們兩邊都找到了東西,說不定還能用一下三角定位法,確定靈竅的方位,然後再找地方集合。」
  「不用三角定位,我和小齊都會觀星,只要找到了兩樣以上法器,應該就能確定靈竅的大致位置了。」曾靜軒直接答道,對於他們這些正經的風水行家,觀星術才是最簡單可靠的辦法。
  分頭行事的計劃就這麼定了下來,事不宜遲,兩隊人馬收拾行裝準備上路,魏陽則直接把烏龜拽了回來,聲音頗為嚴肅的問道:「老爺,這次就靠你找那件寶貝了,跟剛才的文王玄鳥鏡一樣的法器,您老有什麼感應嗎?」
  似乎剛剛打蛇胄太激動了,老爺四肢亂動,掙扎著想要滾到地上,魏陽遲疑了一下,從包裡掏出了那枚賴布衣曾經用過的羅盤,輕輕放在了它背上,只是這麼一放,烏龜頓時消停了,抻著長長的脖子繞著營地走了一周,看了看東面,又看了看北面,扭過頭沖魏陽「啊?」了一聲。
  這是有門!魏陽立刻打點精神,開口說道:「現在先不找靈竅,就是找法寶,北面有動靜嗎?」
  老爺這次倒是不鬧彆扭了,直接扭過頭,吭哧吭哧朝北面爬去,魏陽趕緊上前一把抱住了它,就這速度,爬到明天早上也未必能到地方,用手托著老爺,他快步走回了曾靜軒面前:「曾先生,我這邊應該是沒問題了。」
  曾靜軒看了看打包好行李的姚煒和張修齊,吸了口氣,叮囑道:「你們路上也小心,半個小時聯絡一次,別出岔子。」
  吩咐完之後,他伸手在張修齊肩頭輕輕拍了一下,不再廢話,帶著姚煒向西走去。張修齊看了那兩人的背影一眼,扭頭沖魏陽伸出了手,意思像是要接過烏龜,魏陽笑了笑:「齊哥,警戒方面還要靠你呢,老爺就讓我來抱吧,咱們快點出發。」
  說著,他直接朝烏龜老爺脖子伸出的方向快步走去,明白這烏龜也算是件挺靠譜的防禦陣法,張修齊只是猶豫了一下,就不再遲疑,大步跟在他身後向林中走去。
  樹林裡一片漆黑,唯有led頂燈照出兩團淡淡光影,沒了一路上那些被聚攏起來的陰兵,曾靜軒和姚煒前進的速度確實不慢,歷家的羅盤也被重新拿在了手裡,沒了剛才那種沉重的陰氣,這盤子變得好用多了,指針雖然還是微微有些發顫,但是判斷普通的方位是絕對沒問題了。
  沿著正西方走了一會兒,曾靜軒就開口問道:「這兩年峴山開發中,有過什麼靈異傳聞嗎?」
  想要構成一個大陣,幾處陣眼的平衡自然少不了,如果離火位能養出蛇胄,那麼西方庚金位未必不會出現妖異,運氣不好的話,進山開發的建築隊或是跑來旅遊的遊客說不定也會碰上這樣的情況,傳出些靈異事件也就不奇怪了。
  似乎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姚煒飛快答道:「有一些傳聞,不過大多是這些陰兵留下的痕跡,山裡也有山裡的忌諱,搞建築的又相當迷信,在這種深山老林裡動工,肯定要比平時小心,就算遇到事件,很快也就壓了下來,沒鬧出什麼大動靜。不過旅遊方面倒是有些傳聞,像是觀景瀑布那邊傷過兩個人,最後景區把瀑布封鎖上了。」
  由於都是小事,根本連傳聞都沒多少,如果不是姚煒這個萬事通,估計直接就把這事錯過了。
  「瀑布?」曾靜軒不由皺了下眉,開發這種旅遊區,建築商肯定會做一些畫蛇添足的人造景觀,瀑布、山澗、六角亭就是最典型的幾種佈局,畢竟有山有水有建築才是習慣上的風景名勝,誰也不能免俗。然而西方可是庚金位,金本來就是能生水的,再加上一個瀑布,指不定還要出什麼亂子。
  又看了看羅盤上的磁針,曾靜軒伸手一指側前方,問道:「你說的那個觀景瀑布不會就在這個方向吧?」
  姚煒苦笑一聲:「得了,看來蹊蹺就出在那裡,按現在的速度大概還要走40多分鐘,要抓緊時間了。」
  一個來回最少也要3小時,兩人哪敢耽擱,快步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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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他們往瀑布去了,沒有異狀。」掛上了對講機,張修齊對魏陽說道。
  半小時聯絡一回,這已經是第二次通訊了,埋頭走在這樣的密林裡,不論是誰都沒法放鬆,所幸沒有出現太大問題。比起另一隊,張修齊這邊顯然更難走一些,此處已經相當靠近內山,道路變得更加崎嶇,加之跟烏龜老爺溝通也要花些時間,經常會走冤枉路,行進的速度並不怎麼喜人。不過放在烏龜背上的羅盤倒是一直很穩當,在一個很小的角度微微搖晃,看來是沒找錯方向。
  魏陽輕輕嗯了一聲,又抬頭看了眼週遭,突然皺起了眉頭:「齊哥,咱們不會是迷路了吧?我怎麼覺得這塊剛剛像是走過呢……」
  「沒迷路。天星一直在變化,羅盤也沒有出現異常,這種盤子,普通鬼打牆是攔不住的。」張修齊答的十分肯定,又看了一眼週遭,才開口說道,「這裡的確有些古怪,但是更像是人為的,而非是鬼祟,孫雲鶴可能在附近動過手腳。」
  或是改變了植物的走向,或是親自種下了一些樹木,千年過去,當初留下的痕跡早就被時間掩埋,變成了近乎天然的景致,同樣也是個奇門遁甲的陣法。不得不說,這位孫道長通曉的門道著實不少,如果是他自己來走,恐怕直接就陷在林子裡出不去了。
  「要到地方了嗎?」魏陽精神不由一震,這可有些超乎想像,一路上順當的不行,也不知是烏龜老爺帶路帶得好,還是這個葵水位沒有想像中的恐怖,如果能夠一鼓作氣找到藏寶的地方,可就省事多了。
  然而張修齊顯然不這麼想,手中握著的隨侯劍一直沒有放鬆,他沉聲說道:「這裡沒那麼簡單,還不能鬆懈。」
  這道理魏陽當然明白,正想在說些什麼,一直捧在手裡的烏龜老爺突然折騰了起來,一副想要往地上滑的樣子。魏陽吃了一驚,卻也不敢怠慢,輕輕把烏龜放在了地上,這麼長時間托著它走,兩隻手臂早就麻木了,如今沒了負擔,反而才感覺出酸痛。
  不過現在可沒時間想這個,烏龜老爺一下地,就開始原地打起轉來,背上的銀光開始再次閃現,連羅盤裡的磁針都亂了動靜,繞著天池瘋狂打轉,就跟撞邪了一樣,這是什麼情況?魏陽心頭一緊,伸手就想去扶,誰知老爺竟然跟喝醉了似得,開始歪歪斜斜的往相反方向爬去,那邊可不是正北方啊!
  魏陽心裡咯登一下,暗道不好,老爺不會是被什麼東西衝身了吧?磁針轉成這樣,九成九要出問題!然而還沒動作,他就被身後那人緊緊拽住,張修齊的目光死死鎖在了面前的樹林裡,只見剛剛還空無一物的樹林之中,多出了團黑影,高聳如山的影子……
  
  第130章 亦幻亦真
  
  那黑影比夜色還要濃稠,遮天蔽日,就像一座真正的山巒,然而它並不是沒有生機的死物,反而蠢蠢欲動,帶著種讓人畏懼的森冷氣息。張修齊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一張黃符已經脫手而出,向著那團黑影擊去,然而陰影的移動速度比想像的還要迅捷,只是一眨眼,兩人就徹底被黑暗吞沒。
  魏陽根本就沒料到這個,眼前已經漆黑一片,就連頭頂的led燈都無法發出分毫光芒,他立刻伸手握住了頸間的骨鏈,向後退了一步,目不能視,情況不明,首先要確保的就是牢牢跟在齊哥身邊。然而只是一步,他背上的寒毛全都豎起來了,站在他身邊的人消失了,就連氣息和心跳聲都無影無蹤。
  「齊哥!」魏陽猛然轉過身,向後看去。可是身後又哪裡有人在,整個世界都變得漆黑一片,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站在這冰冷死寂之中。
  符菉並沒有產生應有的效果,張修齊牙關一緊,一口真涎液已經噴在了手中的隨侯劍上,手臂奮力一揮,橫斬而下!不論是煞氣還是陰氣,在這柄殺生刃面前都不堪一擊,只聽嗤啦一聲輕響,就像劃破了厚厚的帆布一樣,那片黑暗應聲被短劍剖開!
  心頭微微一鬆,張修齊的目光就向身側投去,想看看身邊人是否安好,然而這一望,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凍了起來,只見原先站在那裡的身影消失不見,樹林依舊,星光依舊,偏偏沒了魏陽的身影。他的手猛然顫抖了一下,旋即七枚銅錢脫手而出,這一定是什麼障眼法,沒有什麼陰煞邪物能夠把一個大活人抹殺殆盡,一定是障眼法!
  果不其然,當銅錢楔入地面時,一陣微不可查的漣漪憑空而生,面前的景象發生了一些細微變化,就像揭開了一層透明的薄膜似得,變得更為真實自然,而這改變並未讓張修齊放鬆半分,他的視線凝在了腳邊,在距離他不到五米的草地上,一灘暗紅滲入了泥土之中。
  那是血跡的顏色。
  張修齊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沒有半分遲疑,沿著那血跡飛也似的追了過去,心臟在胸腔裡砰砰跳動,他告訴自己,前後只有幾分鐘的事情,魏陽不會有事,他的骨陣還帶在身上,他應該……
  張修齊猛然頓住了腳步,他停的太快,連膝蓋都生出隱隱痛楚,汗水已經順著額頭滑落,但是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感覺,渾身上下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只見在不遠的一顆大樹下,橫臥著一具軀體,黑髮散亂的蓋在額前,掩住了那雙曾經靈動的眸子,嘴唇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臉上帶著幾道抓出來的血痕,然而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那人腹部剖開的巨大口子,像是把他從中劈成了兩半。血水就像一汪深潭,把那條身影牢牢裹住,拉向了冥府的懷抱。
  那不是一個能留下性命的傷口。
  在內心深處,張修齊知道這個,然而他的腳步未曾停下,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他並不想相信,也不想承認,只想再次抓起那人的手,把他從死亡的淵藪中拖出。如同勁松一般的肩膀垮了下來,張修齊向那具冰涼的軀體伸出了手……
  魏陽深深吸了口氣,他的雙手還在顫抖,可是理智已經回籠,雖然不知道遇上的是什麼情況,但是他清楚張修齊的本領,也堅信對方不可能在一個呼吸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定是面前這片黑暗有古怪。自己剛才大意了,猛然回頭肯定已經熄滅了肩上的一盞魂火,如果再冒然行事,他的處境就很難說了。
  現在的最關鍵問題是破除眼前這片黑暗,魏陽看向自己的手心,那裡應該捏著骨陣,可是連半點光都沒有發出,他又伸手摸了摸頭頂,led燈的熱度還在,像是保持著運行,可是偏偏他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巫血的復甦讓他擁有了能夠洞穿陰陽的眼睛,如果連這雙眼都無法看透黑暗,還有什麼能呢?
  等等,魏陽突然反應了過來。不對,伸手不見五指是可能發生的,卻不應該是在這種山林之中,別說是天上的星月,就是烏龜老爺背上那白光,也不是隨便什麼都能隔斷的。他頭上的燈其實還是亮著的,只不過自己沒法看到而已。
  有什麼隔絕了他的視線!
  魏陽猛然醒悟過來,那東西並不希望他看到,那麼奪走他的視力豈不是更為簡單?只要他看不到面前的世界,找不到齊哥的身影,緊繃的精神就會垮掉,就會被這片陰影征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手裡的骨陣,究竟還在發光嗎?
  毫不遲疑,魏陽一口咬破了舌尖,把真涎液噴在了巫骨之上,雙眼則目不轉睛的看向手掌,漸漸地,一道光劃破了眼前的黑暗,自掌心溢出,單薄,卻又執拗的銀光。
  骨陣沒事!魏陽心中一喜,立刻高高舉起了手,隨著這動作,那光就像把週遭的黑暗都點燃了一樣,發出了嘶嘶輕響,不到半分鐘,星月回來了,草地回來了,茂密的樹林也悄然回歸,他甚至還看到了烏龜老爺那搖搖晃晃的身影,以及它背上的一點銀光,黑暗褪去了!
  齊哥呢?魏陽的目光刷的一下掃過週遭,一眼就看到那條背對著他的身影,張修齊不知何時走到了十幾米外的一棵大樹前,此時正顫抖著身軀,慢慢彎下腰去,就像要抓住什麼東西。
  魏陽心頭陡然一緊,高聲叫道:「齊哥!住手!」
  他太瞭解張修齊了,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了什麼東西,那人都不會拋下他獨自離開,如果他眼前能被蒙上一片黑暗,那麼齊哥眼前看到的又會是什麼呢?
  喊出聲的同時,一枚五雷正心符也拋了出去,這種符菉對於邪祟有用,同時也是一種正心神的妙法,只聽轟隆一聲雷鳴,張修齊的身形一頓,驟然抬過頭來!
  「陽陽……」張修齊不可置信的看著遠處站著的身影,他明明看到魏陽已經躺在了樹下,沒了呼吸,怎麼又在那邊出現了呢?
  然而只是一晃神,他的身形忽地一僵,飛速向後躍去,就在跳起的那一瞬間,一條細細長長的籐蔓從草洞中彈出,差點勾到了他的腳踝,張修齊臉色頓時大變,手中短劍一轉,直接用劍鋒削了出去!
  只聽啪的一聲,某種韌而脆的東西斷裂了,張修齊已經落在地上,蹬蹬倒退兩步,沖魏陽喊道:「別過來!」
  隨著這聲喊叫,一枚鎮魂釘從他手中飛了出去,□的一聲釘入了那個不深的草洞裡,隨即一張符菉落在了草叢之上,只是一息,黃符就燒了起來,草洞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驚恐的嘶嘶蠕動,卻已經逃不出火苗的包裹,短短半分鐘,那片草地就燒成了一地黑灰。
  「怎麼回事?」眼看火焰熄滅了,魏陽才慢慢走了過來。剛才那一幕宛如兔起鶻落,他根本就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張修齊卻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腕,冷聲說道:「是攝魂草。」
  一種專門惑人心智,獵食活人的妖異植被,任何人碰到了攝魂草都會不由自主見到自己最為畏懼或是期盼的東西,在混沌之中被那草勾引過去,吞噬入腹。由於只生長在水邊,也就成了不少水鬼、溺倀傳說的元兇。不過因為十分適合入藥,這種草一度被旁門左道之人視為至寶,早在元代之後就消亡了,誰能想到竟然會在這片林子裡碰上。這附近可沒有水潭啊!
  發覺握住自己腕上的那隻手還在微微發抖,魏陽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臂:「不管這玩意是什麼,能安全解決就好。齊哥,我沒事的。烏龜老爺都快跑沒影了,咱們還是快點追上去吧。」
  這話明顯是為了分散注意力,張修齊抑制不住的顫抖終於慢慢停了下來,沖魏陽點了點頭:「我們走。」
  那只握著他手臂的手,始終沒有放開的意思。魏陽輕輕一笑,也不掙扎,跟著他向遠處那個光點走去。
  這邊,烏龜老爺爬的更起勁了,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兩個人類半路上遇到了麻煩,只是七扭八歪的朝著前面山谷方向爬去,大概又跋涉了十來分鐘,它終於停在了一個土坑之前,伸長脖子往坑裡看了一眼,它並沒有往下跳的意思,反而一扭一扭爬到了魏陽身邊,衝他「啊」的叫了一聲。
  「東西就在這裡?」似乎明白了烏龜老爺的意思,魏陽扭過頭道,「齊哥,我們挖開看看吧!」
  張修齊點了點頭,並沒有用手裡的隨侯劍,反而又從腰間抽出了把短刀,插進了面前的泥土裡。這邊的土質很是鬆軟,輕輕一下就能沒入半把匕首,他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坑底就露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龜甲。
  「臥槽,怎麼這麼大的殼子,難不成真是玄武?」魏陽吃了一驚,養龜的時間太長,他對龜甲實在是熟悉到不行,這土坑下面埋著的分明只是半片裙邊甲,烏龜的甲片是有定數的,而且往往在32塊至64塊之間,因此才會被作為原始的占卜工具。任何一隻烏龜的裙邊甲都不會少於19之數,而眼前這半枚裙邊甲就有手掌大小,那麼這只烏龜該有多大?除了傳說中的神獸玄武,他還真想像不出有什麼烏龜能長到這樣恐怖的尺寸。
  張修齊卻撿起了那枚龜甲,用手輕輕拂過凹陷處銘刻的篆字,低聲說道:「這不是玄武,是蜃龍。」
  「什麼?」魏陽沒聽明白。
  「海市蜃樓聽說過吧?」張修齊開口解釋道,「真正能夠造出幻景,吞吐蜃樓的,並非是傳說中的蜃蛤,而是一支龍種,也就是所謂的蜃龍。只不過因為這種蜃龍背身龜甲,才讓一些人訛傳為了蚌類。古時撿到蜃龍褪去的殼子,就能造出蜃器,由於它的致幻作用,這種東西一直都被巫家壟斷,是一種祭天用的祭器。恐怕剛才那株攝魂草就是因為這枚蜃器,才會長在樹林裡。」
  在葵水位埋上一枚蜃器,自然能夠讓附近生出無盡的水陰,又因為水能生木,才讓攝魂草有了氣候,再加之孫雲鶴布下的陣法,這枚蜃器也就發揮出了最大功效,如果不是烏龜老爺帶路,恐怕沒誰能摸到這處藏寶所在。
  聽到這解釋,魏陽微微一怔,突然明白過來。剛才自己失明恐怕也跟巫家血統有關聯,所以自己見到的根本不是幻象,而是一片徹底的黑暗,只因蜃器的攝魂術對他根本沒什麼作用。
  不管怎麼說,東西好歹也算到手了,看了眼徹底打蔫的烏龜老爺,魏陽舒了口氣:「既然找到了東西,快聯繫一下曾先生吧,也不知道他們那邊情況如何了。」
  張修齊卻皺起了眉頭,剛剛事態危急,他根本就忘了定時通話這事兒,現在早就過去半個小時了,舅舅那邊怎麼沒有打電話過來?沒有半絲遲疑,他打開了通話按鈕,可是對面並沒有人接聽,只有沙沙的忙音傳了過來。
  
  第131章 下水
  
  從山裡走到景區這邊沒有花太大功夫,路上也還算順利,然而真到了觀景瀑布前,卻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跟其他景區的做法一致,這邊的瀑布也修成了簡陋的「水簾洞」,崖壁上佈置出水口,安裝人工瀑布,下面則修成了個七八米寬的大池子和一個半開放式的山洞,可能是因為之前出的幾次事故,水潭邊還有一道防護欄,阻止遊客攀爬過去照相。大半夜的,上面的人工瀑布早就停水了,整個水潭一片漆黑,只有夜露墜入水潭的滴答響聲。
  一切都平平無奇,然而曾靜軒手裡的羅盤卻開始顫動,磁針直直指向水潭正中,盤相卻是投針,輕巧的針尖在天池中半沉半浮,凶吉不定。庚金位的陣局顯然已經被開發商破壞殆盡,但是那個寶貝還沒出土,反而被水潭掩住了蹤跡。
  「東西竟然在水池子裡。」望著眼前那不算深也不算淺的水潭,曾靜軒皺起了眉頭。
  水本來就屬陰,就算是風景區的人工水池也算不上安全,更別提之前發生過的事故,萬一這附近再冒出個邪祟,下水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探頭看了下不算太渾濁的水池,姚煒輕笑了一聲:「難怪會在這附近出問題,得了,我下去看看吧。」
  說著他就開始脫外套,看起來像是想要下水,曾靜軒不由一把拉住了他:「太危險!」
  「那也總比你下去好。」姚煒毫不客氣的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下水是個什麼德行。」
  曾靜軒是真不會水,聽到這話就是微微一僵,但是抓著對方的手並沒有鬆開,姚煒挑了挑眉,表情正經了一些:「我是說真的,反正這水池子又不深,真要出什麼問題,你的道術也比我強太多了,在岸上總歸更好施展。別忘了你那個好外甥還在山溝溝裡等人呢,現在也不是拖延的時候。」
  這話正戳在了曾靜軒的軟肋上,一想到張修齊,他臉上就多出了幾分躑躅,姚煒趁熱打鐵道:「而且之前出的兩次事故都只是遊客被劃破了小腿,連致殘都沒有,更沒出過人命,不論池子裡有什麼,總不會是太凶的東西,你放心,怎麼說我也是嶗山一脈的,自保還是能行的。」
  又遲疑了一陣,曾靜軒終於鬆開了手,沉聲說道:「一切小心為上,不要逞強,真找不到咱們再想別的辦法。」
  這話聽得姚大鬍子眼睛都瞇起來了,嘿嘿一笑:「放心好了,我可捨不得扔下你。」
  這句調笑可有些出格了,然而曾靜軒難得沒有反駁,只是走到了一旁布起防禦陣勢來,姚煒搓了搓鬍子,猜不透他是聽習慣了還是真有些鬆動,不過再怎麼有想法,現在也不是時候。回過神來,他飛快脫掉了外套和登山靴,又伸進衣袋裡掏出一把東西,掛在脖子上,這才翻過欄杆,往池中走去。
  初夏的山中氣溫算不得高,池水更是冰冷,只是赤腳踩進池子裡,姚煒身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估計這池子修得也有段時間了,池底長出一層滑滑黏黏的青苔,還有大小不一的鵝卵石作為裝飾,很不好走,他伸平雙手努力保持著平衡,一點一點向剛剛曾靜軒指過的方向走去。在他胸前,五隻形態不一,由桃木雕成的小鬼木像發出了微微的光芒,這玩意名叫五鬼鎮運鎖,也是嶗山派的看家本領之一,只要不是極為兇惡的邪煞,這五鬼會幫他扛過最少一擊。
  在頭頂的led燈和胸前隱隱白光的映襯下,姚煒緩緩走到了池子正中,可能是害怕遊客出危險,這潭池水並不很深,只埋到胸前。站在那兒,姚煒先用腳在附近探了一遍,修這種水池,肯定是要做防水處理的,因此就算下面佈滿了泥沙卵石,看起來自然天成,池底依舊是人工開鑿,還專門鋪上了一層防水布。他踢開了附近的石塊,又用腳心在地面上踩了一圈,最終在一個微微凸起的地方停了下來。只是光腳站在那裡,就有一股寒氣從腳心竄上,跟普通的地面差別不小。
  姚煒抽出了插在腰間的匕首,沖岸上喊道:「這下面可能有古怪,我挖挖看!」說完,也不等回答,他就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站在池邊,曾靜軒握緊了拳頭,死死盯著池中心泛起的漣漪,姚煒的動作其實不算大,然而這樣一頭扎進水裡,反而讓人放心不下。嘩嘩的水聲替代了原先的寂靜,還有些深色的泥沙翻騰了上來,曾靜軒在心底默默數著秒,簡直繃緊了渾身所有神經。
  半分鐘過去了,然後是一分鐘、一分半、兩分鐘……一直等了將近三分鐘,水底那人依舊沒有浮起來,曾靜軒不由踏前了一步,高聲叫道:「姚煒!」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片水聲,曾靜軒的面色徹底變了,縱身一躍跳進了欄杆中,就想衝進水裡把人撈出來,然而當腳剛剛接觸到水面時,只聽嘩啦一聲,有條身影從水裡冒了出來。
  姚煒一抹臉上的水,高聲答道:「我沒事!剛剛挖到了個東西,不過有點深,再等一下就好!你站那兒別動!」
  曾靜軒懸起的心臟頓時落了下來,然而還沒等抽腳離開,池邊突然傳來「咚咚」幾聲輕響,就像有什麼不大的東西墜入了水中,如果是普通地方,這聲音可能還不會引來注意,然而此時此刻,卻由不得人大意,兩人的視線一起投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然而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姚煒只覺得頭皮都要炸起來了!
  只見水簾洞內部的巖壁上,冒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小蟲子,說是蟲子,長相卻有怪異的很,圓圓的身體上長出了至少四對長腿,前頭還有一雙跟青蛙類似的蹼爪,臉孔正面竟然有三隻細小的眼睛,就像變了異的蜘蛛一樣。那群東西如今正在成群結隊的往水裡跳去,看起來像是要向姚煒撲去。
  這尼瑪不是厭物嗎!怎麼會冒出這麼一大堆?姚煒頓時在心裡罵了起來,但是他的動作不停,一個猛子又扎回了水中,手上一用力,拔出了埋在土中的那塊大石頭,又用匕首狠狠挖了起來,他要找的東西就在下面,這時可不能前功盡棄!
  曾靜軒當然也認出了那群東西,心裡咯登就是一下,這群小怪物名叫厭物,乃是一種個頭小、危害性也不高的精怪,就像傳說中的「虛耗」一樣,最擅長的就是做一些偷雞摸狗、搗亂敗興的勾當,估計是把這片水潭當成家了,因而誤入的遊客才會被它們使手段割傷,驅趕出水潭。由於沒什麼陰煞之氣,連他們都沒發現這群傢伙的存在。
  然而這些小厭物從來都是膽小怕事,他們兩個又不是沒有法力的普通遊客,它們怎麼現在突然成群結隊冒了出來,還想去襲擊姚煒呢?
  容不得多想,曾靜軒立刻沿著原路跑了回去,剛剛布下的陣法還在岸上,對付一隊陰兵都綽綽有餘,更別提幾隻厭物。只是他跑的快,那群小厭物游動的速度也不慢,飛也似的竄到了池心!
  只聽嘩啦一聲水響,姚煒從潭中冒出頭來,他的手臂、肩頭、甚至頭頂都爬滿了那群可惡的小東西,尖利的爪子已經摳入了肉中,五鬼鎮運鎖防的是陰煞,卻沒法抵擋這種精怪,在水中動作又不利索,就連打都不太方便,他也不敢停留,一手揮動著匕首開道,另一手緊緊鑽成拳頭,呲牙咧嘴的向岸邊游去。
  這時曾靜軒已經來到了剛剛布好的陣前,一張黃符就拍在了陣中,只聽嗤拉一聲裂錦之聲,符紙碎成了兩半,那陣竟然沒能發動成功,估計也是這些小厭物在作怪,曾靜軒毫不遲疑割開了手心,一蓬熱血灑在了陣眼的雞喉之上,這還不夠,他又從懷裡掏出了剛剛拿到的文王玄鳥鏡,把鏡子楔入陣心!
  這鏡子可是鎮在離火位千年的寶貝,只是往陣心一放,一道天光立刻投入了鏡中,隨即,耀眼光華閃現,天下萬物相生相剋,這炎火一出,那群小厭物就嘰哇一陣亂叫,隱隱有四散的傾向,曾靜軒不敢遲疑,反身又衝入了水潭之中,手中的短劍毫不停歇,把離得近的厭物全部劈砍成了兩段,伸手一把拉住了姚煒的手臂,狠狠把他拽出了水面!
  一出水,那些小厭物像是再也不敢跟上,輕輕一陣亂顫,就又嗖嗖跑開,消失的無影無蹤。姚煒啪在岸上喘著粗氣,身上已經多出無數道血痕,就連那把大鬍子都被揪掉了不少,變得坑坑窪窪起來。然而他也不顧身上的傷痛,一翻身,把緊緊攥起的拳頭抵在了曾靜軒面前。
  「這玩意應該就是庚金位的寶貝了。」雖然滿臉都是血印子,姚煒還是露出了點笑容,攤開了手掌,只見掌心躺著一枚不是很大的銅質臥虎像,這東西在古代也是有專有稱呼的,名喚「虎符」,乃是帝王制約將領的調兵信物,只是有唐一代,為了避諱,才把虎符換做魚符或是龜符,後來漸漸被銅牌替代。這樣一枚古香古色的虎符,至少應該是兩漢之前的東西才對。
  然而這麼個不論是當文物還是當法器都相當貴重的玩意,曾靜軒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是盯著姚煒問道:「你還好嗎?厭物身上也有些邪氣,要不先處理一下……」
  姚煒挑了挑眉,露出了個笑容,捏著虎符的手一翻,把東西塞在了曾靜軒手中,順手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物理攻擊擋不住,這附魔攻擊還是能防的,軒哥你別擔心,咱家五鬼鎖也不是白給的。」
  手上的動作太過輕佻,曾靜軒立刻就回過了神,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接過了那枚虎符,輕輕撫了撫上面「甲兵之符,右才王,左才武安」的錯金銘文,歎了口氣:「這東西,恐怕是武安君留下的,難怪這麼一座山林裡,竟然會聚集了如此多的陰兵。」
  武安君,換一個名字估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是奠定了大秦王朝一統天下基業的殺神白起,因為長平一戰坑殺了四十萬招兵,他身上帶的殺伐之氣可謂舉世無雙。虎符這種東西,向來都是帝王調兵遣將的信物,白起後來自刎身亡,虎符理應也該銷毀,誰能想到竟然還有半枚留存於世。
  而這半枚虎符,也正是鎮壓地氣,統帥陰兵鬼將的法寶,任是什麼鬼族,也只能在殺神面前俯首,它其中蘊含的銳金之氣又恰恰與陣法相合,導致歷代在山下陣亡的兵士魂魄都被虎符聚攏了起來,成為大陣的附屬。直到景區開發,大陣被破,虎符又被掩埋在了水下,那群鬼兵才沒有節制,被魘木陣擄走。
  也難怪那群膽小如鼠的厭物們膽敢撲上來爭搶,這麼個寶貝,足夠它們為之拚命了。
  「這虎符是白起的東西?」剛才雖然拿在手裡,但是姚煒還真沒機會仔細查看,聽曾靜軒這麼一說,不由也挑了挑眉,「茅山那個孫道長可夠大手筆了,不知道小齊那邊找到的是什麼,有了這麼三件寶貝,還怕幹不過一個降術師嗎?」
  聽姚煒這麼一說,曾靜軒刷的一下站起了身,快步向一旁扔著的對講機走去,剛才挖寶對付厭物,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了,他竟然忘了跟小齊通話!然而打開對講機呼喚了好幾遍,對面卻沒有半點聲音傳回。聽著話筒裡傳來的忙音,曾靜軒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低聲說道:「我們要趕緊回去了,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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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破損的魘木陣前,羅錦的臉色十分難看,只見地裡埋著的陰匭肚子上被剖開了一個大洞,露出裡面泛著腐臭氣息的內臟,這可是他們專門找來的保鏢,不論是四柱八字還是殺氣體魄都剛剛好的材料,現在就算想要再找都來不及了。更別提那根被燒成了焦炭的魘木,千載難逢的寶貝就這麼被毀掉,簡直是暴殄天物。
  然而再怎麼生氣,正事也是要干的。羅錦蹲下了身,用指尖在地上一抹,沾起了一點血來,冷哼一聲,他就地布下了一個魂陣,把地上那蓬鮮血圈在其中,過了沒兩分鐘,陣內泛出一陣紅光,有什麼東西衝了出去。他看了看那紅光指向的方向,對身邊幾人說道:「你們留在這裡,看看附近還有沒有人在,我去會會這傢伙……」
  
  第132章 遇伏
  
  聯繫不到人,張修齊的面色立刻就變了:「舅舅那邊情況不對!」
  魏陽卻搖了搖頭:「我看未必,齊哥,對講機上的gps屏有點不對,說不定是機器本身的信號受到了干擾。」
  這時張修齊才發現對講機的電子屏正一閃一閃,就像花了屏一樣,魏陽直接拿過了對講機看了半晌,又抬頭瞅了眼天上的星星,終於開口說道:「這對講機使用的是無線電波段,gps卻是衛星定位,現在咱們還在山上,附近沒有什麼遮蔽物,衛星信號相當不錯,gps本身並沒有出現問題,但是電子屏幕卻閃爍不停,我覺得很可能是受到了某種電磁或是磁場干擾,就像鬼片裡出現的那種情況。」
  張修齊是真不太清楚衛星定位之類的東西,但是對於陰氣干擾還是很瞭解的,在陰氣過於濃重的地方,非但電燈、電話這類電子設備會受到干擾,就連指南針都有失效的可能,因此大凡需要施法的人都不會攜帶太多現代化設備,而是用最基礎的天星辨位、燭火照明,有時候連羅盤都不會用到。
  然而明白過來這一點,他的面色也沒有好上多少,反而沉聲道:「埋藏三樣法器的地方都是特意選出的位置,根本就沒多少陰氣,就算有也被法器鎮壓,癸水位尚且如此,更不用提肅殺的庚金位。那這些能隔斷通訊的陰氣是哪裡來的?」
  魏陽的反應何其之快,立刻警醒起來:「你是說,那群降術師出動了?」
  張修齊的目光看向來處,冷冷道:「那個魘木陣應該跟奪靈大陣融為了一體,陣法被破,對方自然能夠感應到。他們很可能已經開始行動了。」
  為了維繫奪靈大陣,這片山林裡的陣法肯定不止一個,也只有其他陣法發動,才會產生這麼濃郁的陰氣。也就是說,敵人很可能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
  魏陽心裡咯登一聲,連忙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我們是沿著原路返回去找曾先生,還是依照計劃往靈竅方向前進。」
  沒了通訊設備,兩邊的行動就不好協調了,這可是危險重重的深山,容不得半點馬虎。
  「先回去!」張修齊答的十分果斷,「那群人總數不會太多,既然分兵來找咱們,奪靈陣方面留下的人肯定就會減少,逐一消滅反而更有把握些。而且舅舅那邊還不知道情況如何,不能冒然往內山裡闖。」
  如果是之前失了魂的小天師,絕對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比之前要沉穩多了,魏陽輕笑一聲,利落答道:「都聽齊哥你的。」
  說著,魏陽轉身抱起了烏龜老爺,有點擔心的問道:「老爺,你還能撐得住嗎?」
  估計是剛才又要闖陣又要對抗蜃龍,烏龜老爺的狀態不是很好,被抱起來也不掙扎,反而四爪垂在身側,整只龜都顯得蔫搭搭的,有氣沒力的看了飼主一眼,它輕輕哼了一聲,把腦袋縮進了龜殼裡。
  看老爺似乎沒什麼大礙,魏陽稍稍放下心來,也沒收起烏龜背上的羅盤,就這麼捧著烏龜走到了張修齊身邊:「至少還有一個羅盤能用,齊哥,咱們開路吧。」
  張修齊點了點頭,稍稍辨認了一下來路的方向,帶著魏陽向西南方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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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靜軒的語速非常快,聲音裡都帶出了些微不可查的顫抖,姚煒卻一把拉住了他,放緩聲音說道:「軒哥,你別著急,深山裡通話不暢的原因太多了,不一定是小齊那邊出了問題。找人是一定要找,但是準備也要提前做好才行。」
  曾靜軒眉頭一皺,像是也想起了什麼:「你說那群人可能出手了?」
  「可能。」姚煒答得乾脆,「你都說那個魘木陣跟大陣有所關聯,把這麼個陣眼破壞了,還不許他們找上一找嗎?咱們離開那邊也有一個半小時了,這麼長時間,也許他們早就找到了地方,並且在周圍設伏,所以回程的路上才更要小心為上。」
  他們這邊距離魘木陣顯然更近一些,如果冒然衝過去,很有可能一頭就扎入了對方的埋伏圈中。曾靜軒這時也冷靜了下來,仔細思索了片刻,突然冷哼一聲:「既然都是用陰兵,他們能擺出魘木陣,咱們自然也能用虎符擺出其他陣勢!」
  姚煒頓時笑了:「英雄所見略同。咱倆擅長的本來就不是以力破法的門道,能把殺生刃用到出神入化,也只有小齊那樣的龍虎山天師才行。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把手頭的東西都用起來,擺陣設伏,難道咱們就不會嗎?」
  三僚村最擅長的就是風水大陣,而嶗山派的小道術冠絕天下,如今有虎符和玄鳥鏡在手,難不成還怕了那些雜毛嗎?
  也不顧自己身上的血道道了,姚煒嘿嘿一笑,從濕漉漉的褲兜裡摸出了一把豆子灑在了地上,這次變出的卻不是老鼠,而是幾隻小小麻雀,撲稜著翅膀直接飛了出去,看那幾隻鳥遠遠飛走,姚煒沖曾靜軒眨了眨眼睛:「走吧,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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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月夜中,一條身影在林間穿行,他的速度飛快,快到根本不像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當經過一顆枝葉繁茂的樟樹時,他驟然停下了腳步,從懷裡掏出一枚暗褐色的木偶,放在了樹下的淺坑內。
  這已經是他第五次停下了,每一次頓足都會放下這樣一枚人偶,隨即刺破指尖,在木偶的額心點上血痕,五尊人偶分別有楊木、桑木、柳木、槐木和桂木雕刻而成,乃是嶗山五鬼術的一種變體,然而嶗山的五鬼最多也就能做一些搬運、取財的勾當,而他這個五喪陣可就不同了。
  隨著最後一個木偶放下,一團青氣從小小的人偶中溢出,漸漸由青轉黑,變做一副猙獰鬼面。隨著鬼影現身,青白的霧氣從後方蔓延開來,像是一張扯不開的紗幕,把週遭的山林籠罩在了其中。
  看著面前的陣法變化,羅錦冷笑了一聲。不管來的是誰,有多少人,能夠破除魘木陣就證明了他們本領著實不俗,放著這麼個隱患在身邊,當然不是個事兒,只是這次他們進山,除了主持奪靈陣的三位師弟,只有幾個剛入門的徒孫和兩個從越南請來的降頭師,至於那些個保鏢,早就已經血祭了,還真沒閒暇人手,因此師父才會派他來看看。只要有他在,那群人自然就翻不出掌心。
  不過也虧得這夥人防備不足,破壞了魘木陣後就這麼大大方方的離開了,連留下的痕跡都沒抹除,才讓他有機會使用魂煞術。如今那道血影應該已經找到原主了吧,不知能讓他受多大的傷?不過就算那人能扛下來,還有後手等著他們呢。
  又朝剛剛血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羅錦放緩了腳步,施施然把手一背,走進了那團青白的霧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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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可比來時順暢多了,然而張修齊和魏陽的腳步都不算快,反而保持了一種相對謹慎的速度,明知道前面可能有埋伏,還不管不顧的往前衝,那就不是勇氣和魄力,而是莽撞了。
  果不其然,越往前行,山林中的霧氣就越發濃稠,似乎有人打開了陰氣閥門,把那些積攢了千年的鬼魅統統放出來了一樣,剛剛還平穩的羅盤指針也變得有些搖晃起來,可能是沒了烏龜老爺的太衍真訣加持,連賴公留下的羅盤都受了影響。
  正在這時,張修齊腳步突然一滯,猛地咬緊了牙關,似乎胸前遭到了一記重錘,魏陽心頭一緊,立刻趕了上去,低聲問道:「齊哥,你沒事吧?」
  「沒事。」張修齊咬緊了牙關,「剛剛有人用了追魂陣,估計是找到了我留下的血跡,以血為引,下了降咒。不太厲害,但是我要擋一下才行。」
  說著,他手上不停,飛快擲出九枚銅錢,九乃數之極,銅錢更是洪武大錢,還沾有赤血,擋住一般的邪煞已然不在話下。然而他手上的動作剛剛停下,一道血影就從遠處飛來,那影子快得簡直就像離弦之箭,嗖的一聲就撞在了陣前,剛剛布下的防護力極高的陣法竟然應聲而碎,九枚銅錢齊齊崩飛!
  那血影其勢不減,朝著張修齊面門逕自撲來!
  然而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擋在了前面,烏龜老爺不知何時已被扔在了地上,千鈞一髮之際,魏陽拿出了一張三官請仙符蓋在了骨陣之上,隨著符力激發,骨陣的力量也同時升起,擋住了那道血影的攻擊。
  然而血影消散,張修齊的面色卻沒有恢復多少,這時他已經知道對方用了魂煞類的法術,這種降法最是邪門,幾乎等於自己攻擊自己,就算破除了血影,也會受到間接傷害,虧得魏陽用巫骨抵消了煞力,如果是其他攻擊性法術來應對,恐怕受的傷還要更重一些。
  「來人很強!注意安全!」張修齊也顧不得身上的不適,飛快對魏陽說道。
  然而魏陽卻睜大了眼睛看向前方,雙手輕輕顫抖了起來:「齊哥,我似乎看到鬼影了,那霧裡冒出了鬼影……」
  
  第133章 硬撼?
  
  按道理說,魏陽開慧目也有一段時間了,別說是尋常鬼怪,就連煞神、陰兵這樣的邪物都迎面撞上過,此時根本不該為了區區幾個鬼影大驚小怪。可是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卻不是普普通通的鬼影。
  身穿睡裙的女人雙手半抱,低垂著頭顱,然而赤裸在外的手腕、脖頸都呈現出一種艷麗的櫻桃紅色,就像把脂粉塗遍了週身;咧著嘴傻笑的男人沒了半邊的腦殼,紅紅白白的液體順著鼻翼淌落,幾乎要滴進嘴裡;面容凶橫的胖大嬸脖子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血口,污血已經浸透衣襟;面色青白的小孩蹣跚走著,肚子鼓脹的如同懷胎十月;還有一個乾瘦乾瘦的老頭,兩眼外凸,長長的舌頭耷拉在唇邊。
  這些一眼就能看出死法的凶鬼,面容卻都栩栩如生,或是歡喜,或是發怒,或是愁苦,就像自導自演著一副眾生圖,在這樣僻靜幽深的山林中,被青白的霧色包裹,看起來鬼氣森森,又妖異非常。
  發現魏陽面色不對,張修齊立刻開口問道:「什麼樣的鬼影?你看到了什麼?」
  雖然也開了天眼,但是張修齊眼中只有幾團陰煞之氣,濃稠陰沉,並不能分辨出原來面貌,這是道術和巫血的天然差異,非人力可以彌補。
  「男女老幼,一共五個人,每個的死法都不一樣,他們臉上還帶著表情……就像是活著一樣!」魏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然而那群鬼影卻飄忽不定,幾百米的距離,一閃就能跨過,像極了鬼片裡那種閃爍不定的鬼影。
  張修齊面色也是一沉,符紙已經脫手而出:「五喪陣!」
  道門歷經兩千載,多少傳承都在歷史更迭中變了味道,出現的禁陣數不勝數,然而即便如此,論起喪心病狂,五喪陣也能排到前十之列。它的禁忌並不只因陣力凶殘,更是因為成陣的材料太過特殊。
  剛產下嬰孩的婦人,剛功成名就的男子,剛喪別爹娘的孩童,剛失去子女的孤老,還有克親命硬艱難撐過半生的五絕之人,用這些枉死之人的冤魂為基,拘在楊、桑、柳、槐、桂五種陰氣充盈的木雕裡,就構成了這五喪陣。
  所有厲鬼可怕之處都在於其「執」的深淺,也就是所謂的怨氣,而這些人正好處於人生的拐點,不論是喜怒哀樂都滿溢到了頂點,卻突然死於非命,剛剛獲得或是失去的東西一經催化就會變成截然相反的情緒,使其生出「過執」的怨煞,變為極凶極戾的喪鬼。只不過尋找這樣的冤魂並不容易,能布出這樣陣法的降師,十有八九會親自下手行兇的。因而這樣的五喪陣,也就籠罩上了一層極為禁忌的色彩。
  而且這片山林之中,明顯還疊加了其他陣法,就像跟在黑影身遭的青白霧氣,顯然就是陰煞之力化作的煞霧,一個五喪陣就已經可怕到了頂點,更勿論疊上其他陣法!
  張修齊的反應不可謂不快,明白陣法來由,引龍破煞符就已經擲了出去,可是陣力卻不是區區一組符菉能夠抵擋的,只聽「卡嚓」一聲,三張黃符應聲而碎,那個低著頭的女鬼抬起了頭,慘白的眸子裡亮出兩點血痕。
  魏陽的手此刻倒是不再抖動了,手指在出鞘的三稜軍刀上一抹,鮮血直接迸出,灑落在面前的符紙之上,就算猜不出五喪陣究竟是個什麼來頭,他也知道這玩意比之前見過的鳴童和孽鬼要厲害太多!隨著符菉激發燃起的火苗,他手裡攥著的骨陣開始發出淡淡銀光。
  似乎被這光線激怒,五條鬼影齊齊一閃,刷的一下出現在兩人身遭,漆黑的頭髮、尖利的鉤爪,粘滑的長舌、暴起的獠牙一起像他們擊來,卻又嗡的一聲被彈飛了出去。陰氣猛然暴漲,一道雪燦的銀光劃破了天地。
  鬼嚎聲驟然提高了幾個音階,簡直達到了能震碎玻璃的地步,魏陽鼻子裡立刻濺出血來,可是握著骨陣的手指卻沒有鬆開半分。張修齊手裡的隨侯劍揮的更急了一些,配合符法想要分散幾隻喪鬼,逐一擊破,然而只是纏鬥片刻,他就覺出不對,這五喪陣像是有人在操控一樣!
  一刀劈開小鬼的頭顱,抽身之際張修齊飛快抬頭向林中望去,只見濛濛白霧之後,一個身影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那是個身著黑色唐裝的老者,頭髮已經全白了,臉上褶子卻不是很多,看起來精氣飽滿,神采奕奕,然而那雙眼睛裡卻透著股惹人厭惡的味道,像是輕蔑,也像是貪婪。那老者並沒有看向張修齊,而是用兩隻眼睛緊緊鎖在了魏陽身上。
  「骨陣。竟然是骨陣。」他的聲音並不算大,卻傳得很遠,就像直接在兩人耳邊開口一樣,「你沒用魂法,居然也能激發巫骨的力量……」
  嗤的一聲,張修齊撕裂了剛剛紮好的繃帶,左腕的鮮血灑在了幾團黑霧之上,那幾隻喪鬼發出淒厲慘叫,如同被烈焰燒著一樣。他不能容忍有人這麼盯著魏陽,用這種垂涎的目光!
  魏陽卻從衣袋裡抽出了張黃符,用鮮血一抹,銀白色的閃電就向那老頭劈去,五雷正心符沒法直接攻擊人類,但是他身處的位置陰氣濃稠的幾乎像一鍋粥,正是攻擊的好目標。
  然而那人只是輕輕彈出了一枚死玉,直劈而下的閃電立時轉變了方向,卡嚓一聲把玉石打成齏粉,一聲鬼嘯從那個「粉紅女人」嘴裡傳出,她張牙舞爪向魏陽撲去。
  「子母煞!」張修齊輕喝一聲,一張陰鬼符破空而出!這是用三屍蟲粉入煉的獨特符菉,可以瞬間隔絕陰陽,消除執妄,應對這種冤煞的最是管用,他原本還準備留做突然襲擊呢,但是誰能想到,那人竟然連這個女人的孩子都沒放過,也被做成了鬼咒,孩子被雷法擊中,那女鬼自然不肯放過施法的魏陽。
  這次的符菉倒是相當管用。看到一瞬間被擊退的女鬼,羅錦終於把目光放在了張修齊身上,矜持的笑了笑:「原來是龍虎山的朋友,看來我那個孫師弟也是交代在你們手裡了。本領的確不錯,只是你們不該闖進山來。尤其是,不該帶一個身居巫血的人過來。」
  他的眼力很毒,只是看了這麼一會兒,就已經明白魏陽到底是怎麼催動巫骨的,更發現了他手裡的巫骨有一枚來自孫念恩遺失的那枚,也是師父從未離身的寶貝。巫骨的骨陣向來都是成組成套的,只要拿到這套骨陣,還怕師父不會給他獎勵嗎?也許再續二十年性命也不成問題。
  如今他已經不缺榮華富貴,也不缺道行神通,唯有壽數是道無法越過的天塹,越是使用這些力量,就越無法把握自己的性命。能為他延壽的,只有師父……
  羅錦動了,不再擺出那副氣定神閒的姿態,他從裡衣內抽出了一張血符,咬破了手指,慎之又慎的引血點睛,這符才是外山連環陣的陣符,只要催動了這個陣符,方圓一里內的所有小陣都會被激發,屆時五喪陣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一舉幹掉這兩個毛頭小子。
  還有那個擁有巫血的小子,他的魂魄將成為自家的囊中之物。羅錦那張老臉上露出了陰森可怖的笑容,手上輕輕一翻,符紙飄上了半空。
  如同牽動了無形的繩索,整座山林都顫慄起來,煞氣如同漩渦般溢出,翻滾激盪,就連身側那些青白的霧氣都沸騰了。五隻喪鬼就像發了瘋一般開始攻擊,赤紅的鮮血飛濺。羅錦滿意的看著面前的一切,眼睜睜看著兩人被鬼爪撕碎,歇斯裡地的尖叫迴盪在山嶺之中。
  對付這樣的小輩,太輕鬆了。
  太輕鬆了……
  正在此刻,他的眼底突然閃過一道黑影,還沒察覺那是什麼,面前的局面突然發生了巨變,只見那「嬌艷」的女鬼驟然轉過頭來,一雙白森森的眼眸盯了過來,羅錦心中一突,還沒反應過來,那女鬼就笑了,露出了一排尖利的牙齒。
  怎麼回事?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腳邊就竄起了一個東西,那是個嬰孩一般的小鬼,頭大身小,渾身漆黑,那小鬼悄無聲息的竄上了他的膝頭,尖利的鬼爪摳入了他的膝蓋骨內。
  羅錦慘叫一聲,劈手把那小鬼打了下去。怎麼可能?它剛剛不是被五雷轟散了嗎?怎麼可能還活著!然而這一下已經晚了,那女鬼尖嘯著向他撲來,嫣紅的手掌帶出腥臭的惡風,羅錦哪敢怠慢,口訣一掐,想要控制五喪陣的陣局,可是那五隻喪鬼像是失去了控制,哪裡還肯聽他命令!羅錦額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一把抓住了飄在空中的連環陣符,倒轉符身,刷刷畫下另一道血印,隨著這動作,大陣的陣力似乎也轉了個方向,想要把那五隻惡鬼撕得粉身碎骨,然而當符力真正開始運行之時,羅錦突然一僵,看向自己的膝蓋,那裡不是應該已經被小鬼挖了出來,怎麼連半點血跡都沒呢……
  一個激靈,羅錦拔出短刀插在了自己大腿上,真正的劇痛傳來,他眼前又恢復了正常,陣符尚且攥在自己手中,大陣也沒有真正發動,反而有一道綠光一閃而逝,遁入了地面上一塊黑乎乎的龜甲之內。這是什麼?怎麼能讓他看到如此逼真的幻象……
  羅錦還沒反應過來,張修齊就跨前一步,在身前大陣裡楔入了最後一根鎮釘,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天破聲在山林中迴盪,五隻喪鬼被陣力沖的七扭八歪,徹底被分散開來。羅錦的反應也著實不慢,明白自己著了道,他也不再糾結到底是怎麼回事,伸手往腿上一摸,沾上鮮血就想啟動大陣,然而正在這時,魏陽高聲喊道:「動手吧!」
  羅錦一驚,難道他們還有第三個人在?不可能,這一定是緩兵之計!再也不敢停留半分,他飛快繪出血引,把紙符拋向半空,可是就在這時,遠處另一聲天破聲響起,五喪陣的人偶被什麼東西毀掉了!
  紙符亦然脫手,連環陣被徹底激發,可是五喪陣卻被劈壞了陣眼,只是一瞬,陰風就倒捲而來,五個面容各異的鬼物尖笑著沖羅錦衝來。沒有防備,他瞬間被那中年婦人掀翻在地,隨即長長的舌頭插入了他的耳鼓之中。
  「啊!!!!」
  這是一聲真正的慘叫。作為禁陣,五喪陣的反噬也和其他陣法大相逕庭,主陣者遭遇的並非只是陣力的反噬,也會引來幾隻喪鬼噬主,他們都死於這人手下,一旦脫開了禁錮,其凶戾殘暴,可想而知。
  魏陽臉色發白的看著眼前景象,張修齊手下卻沒有半分停頓,引龍破煞大陣的最後一環已經完成,九張符菉同時溢出光芒!
  一聲如同雷鳴的天破聲響起,那幾隻失去控制的喪鬼統統被陣力摧垮,再也凝不成實體,一陣山風刮過,青白的霧氣,黝黑的鬼氣,統統消散不見。
  兩腿一軟,魏陽跌坐在了地上。剛才他是行險了,割破手臂的那一刻,他的目標不只是手裡的符紙,也有掉落在地的蜃器,雖然不知道古代的大巫們是怎麼利用這件寶貝的,但是看看剛才齊哥的反應,不難想像這玩意跟攝魂草的相似之處。只是這麼一試,蜃器居然真的發動起來,一瞬間就讓那死老頭陷入了蜃景之中。
  主使被困,喪鬼自然有了一瞬間的遲疑,然而這還不是最關鍵的地方,最關鍵的是,他們的確不是只有兩人。
  遠處,一個圓滾滾的身影爬了回來,只見烏龜老爺叼著半空碎掉的木雕,大搖大擺朝他們爬來,也不知這傢伙是怎麼把陣眼幹掉的,但是當看到它往樹林子裡爬時,魏陽就猜到了一些端倪,幸虧老爺不是逃跑,而是真的賣力氣了。
  一時半會兒也站不起來,魏陽就那麼坐在地上摸了摸烏龜老爺高高揚起的腦袋,苦笑道:「這次多虧老爺你了,否則還不知要出多大的亂子。」
  老爺哼唧了一聲,呸的把木雕啐在了地上,探頭往魏陽手背上一拱,這時魏陽才覺出有些不對,老爺的嘴巴似乎流血了,粘糊糊沾了一嘴。
  「靠!」魏陽立刻把烏龜抱在了跟前,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番,「老爺你也用了……真涎液?不是吧,我靠,幸好傷的不厲害。哼,等收拾完了這群王八羔子,咱們回家吃大餐去!」
  也不知是那句話讓老爺龜心大悅,不再往他手上拱,反而四肢往殼子裡一縮,又像是要睡過去一樣。這時張修齊也從一旁走了過來,伸手拉住了魏陽,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直接擁入懷中。
  這還是小天師恢復天魂後第一次這麼主動親暱呢,魏陽頓時有些受寵若驚,然而摟在他腰上的手卻箍的很緊,像是要把他揉進身體裡一樣。
  這是擔心還是害怕?魏陽也說不清楚,只覺得心裡酸甜混雜,攪成了一團,用力騰出空著的那隻手,他拍了拍張修齊的脊樑:「齊哥,別擔心,你看我不還好好的嘛。只要幹掉那群狗東西,就徹底安全了。」
  張修齊深深吸了口氣,像是終於找回了自制力,也同樣拍了拍魏陽的肩膀,轉身拾起掉落在地的對講機,他說道:「等走出這片霧煞應該就能用了,要盡快聯繫上舅舅才行。」
  
  第134章 巧取
  
  「阮先生,您是說西邊有狀況嗎?我們要不要先過去看看。」宋堯低聲沖身邊那個又矮又黑,乾瘦的宛如猴子的越南男人確認道。
  姓阮的沒有回答,他身邊那個稍高一點的同伴卻冷哼了一聲,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道:「當然要去,我們的陣法不會出差錯,不像你們。」
  這話聽起來不怎麼討人喜歡,然而宋堯面上卻沒有任何不爽的情緒,反而很有禮貌的點頭:「既然兩位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上路吧。」
  這兩個越南人都是由師父請來的降頭師,也算是越南北部相當有名氣的大師了,施法的方式雖然怪了點,實力卻不算差,因此也被用於外山的安全警戒,不少陷阱都是他們兩人親手佈置的。然而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可就有些打臉了,不論破壞魘木陣的是誰,有多少人,他們都安然無恙的繞過了這兩人設下的陷阱,沒有觸發警報,對於兩個自謂高明的越南佬來說,可謂是奇恥大辱了。
  這點宋堯心知肚明,卻沒有戳穿的意思,今天的事情太過詭異,就連師父都如臨大敵,更別提他這個剛剛進門兩年的小輩,如今敵我不明,還有用到這兩個越南佬的地方,當然要先穩住他們才行。
  他這種略顯謙恭的態度讓兩個越南人臉上的神色都好了點,那個姓阮的傢伙冷哼一聲,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撮土,揉了揉,又念了句繞嘴的咒語,就沖身後人點了點頭,大步朝前走去。宋堯雖然猜不出他做得是什麼,卻也沒有發話,快步跟了上去。
  越往西走,就越靠近景區,那邊人流較多,本來就是重點防護範圍,不過在景區周圍佈置的陣法都是比較輕微的藥降,就是讓中降之人出現一些類似頭痛、拉肚子之類的症狀,促使他們盡快離開這裡,高級一點的也只是昏降,會出現鬼打牆的效果,阮大師等人也沒有把那邊作為重點防護對象。
  可是偏偏,出問題的卻是這種低級降陣。現在可是大半夜,就算是誤闖的遊客,也不該這時候進山,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夥人帶來的同伴。那些厲害的,能施法的正被姓羅的追蹤,這些踩了低級降陣的就肯定不是什麼厲害角色了,但是能抓到一個兩個也總是好的,還能逼問出這些人的來意。
  阮正乾的面色陰晦,心中卻早就有了打算,這次被人高價請來,又有中國的厲害降師,他們並不願在對方面前失了面子,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表現機會,也該使出看家本領了。
  再次彎腰攛起一撮泥土,阮正乾又唸了一聲咒,這也是藥降的續降之法,一路上他布下的降陣本就不少,只要這邊動作不停,降陣的力量就會逐一疊加,對方就算想逃都困難了。施好降術,他扔掉了那撮泥土,想要抬腳往前方走去,誰知正在這時,他身邊的同伴突然停下了腳步。
  「阮師兄,那邊有古怪!」黎木用越南語又快又急的說了一聲。
  阮正乾立刻停下了腳步,向著師弟所指的方向看去,他自己精通藥降和蟲降,他師弟確是走魂降路線的,對於危險的感應力更強,誰知這麼一眼看過去,他卻愣了一下,只見不遠處的樹林中,一個青白色的影子正在原地徘徊,那是個身披甲冑的陰兵,手裡還握著一柄長長的木桿槍,像是在巡邏,也像是漫無目的地飄蕩,只是陰兵向來都是成隊列出現的,這裡怎麼會有一個走散的陰兵出現?
  阮正乾立刻扭頭向宋堯問道:「你們的陣法,不是被毀了?」
  魘木陣的功效他也有所瞭解,正是聚攏陰兵,利用其護衛的手段,也是因為那群中國降師對於自己的手法太過自信,才沒讓他在魘木陣週遭佈陣,可是現在那個陣法不是已經被解決掉了,怎麼還會出現這樣的陰兵?
  宋堯這時也發現了那個孤零零的陰兵,不由皺了皺眉,魘木陣他是親手參與的,甚至還幫忙活埋了當做陰匭的保鏢,當然清楚這個陣法生效時的作用,然而此刻的情形就連他也是初次見到。不願在這群越南佬面前丟份兒,宋堯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這山裡本來就有陰兵,陣法只是把它們集結了起來,現在沒有約束,這些鬼兵們當然會四處亂跑,不是什麼大事……」
  然而話還沒說完,那陰兵突然抬起了頭,閃爍著鬼火的眸子向三人看來,那簡直不像是一個亡魂的眼神,而像是真正的戰兵。宋堯背上一寒,剛想做些什麼,那陰兵竟然身形一閃,跨過了幾百米距離,手中長長的木槍閃電似得攢刺而出!
  這一下來的太出人意料,宋堯只來得及後退了半步,並沒有徹底躲開那陰兵的攻擊,然而不知是因為木槍的槍頭已經折斷,還是陰煞之氣不夠濃郁,宋堯只覺得胸前一涼,徹骨寒意竄上脊背,但是並沒有煞氣攻心的鑽心之痛。那聲就要脫口而出的慘叫被強行嚥了回去,他手上也不敢停,一張血符脫手而出,貼在了那陰兵額頭上。
  「嗤拉」一聲,符紙化作飛灰,陰兵消失不見。宋堯的面色有些發青,臉上、眉毛上也結出了些微寒霜,然而畢竟還活著,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磕磕絆絆懇求道:「阮大師,我的本事不到家,還請您幫把手……」
  阮正乾此刻才放下高舉在手的小小瓷甕,冷哼了一聲:「你們的陣法,只會添亂,還不如我們的降頭!黎木,看看附近還有沒有走散的鬼兵!」
  黎木等得就是這句話,他已經從內袋裡掏出了一個乾巴巴、像是樹根一樣的東西,貼在腦門上輕輕唸了一聲,一道綠色的影子就從那木頭中竄了出來,這是一隻猴子一樣的鬼影,卻沒猴子的靈動可愛,反而獠牙翕張,眼眸赤黑,就像瘋狂的妖魔。這是黎木祭煉的猴偶,也是他的本命法器。
  衝著那鬼影說了句什麼,猴子發出兩聲尖利的笑聲,嗖的一下消失不見。沒過半分鐘,黎木睜開了眼睛,噓出口氣:「阮師兄,附近似乎沒有異象了。」
  對於師弟的魂降術,阮正乾向來十分放心,聽到這話,他點了點頭,沖宋堯冷笑一聲:「沒事了。」
  然而話音剛落,樹林裡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一大批小動物穿梭在草叢中,這裡可是夜晚的山林,還有這麼幾個大活人站在當場,怎麼可能有大規模的動物遷徙?三人齊齊面色大變,阮正乾已經舉起了手裡的瓷罐,一群細小的飛蟲從罐中竄出。
  與此同時,草叢裡奔跑的東西也衝了出來,那是一群眸色發紅的老鼠,一個個面容猙獰,就像發了狂一樣向三人撲來,說時遲那時快,飛蟲已經迎面朝惡鼠撲去,一串清脆的爆鳴聲響起,那群魂鼠就像遇到了鋼針的氣泡,一一被擊破,化作陣陣青煙。
  阮正乾的面色驚疑不定,這些靈傀的力量比自己想像的要小不少,可是如今的情形已經毫無疑問,附近一定有個會道術的敵人存在,不論是剛才的鬼兵還是現在的靈傀,都意味著自己中了圈套。他沖身邊兩人大聲喊道:「先離開這裡!」
  黎木的面色比他還焦急一些,邊往後撤邊晃著手上的魂器,他的靈猴還沒有回來,不會是遇上什麼危險了吧?不論是陰兵還是這些靈傀都不是很強的樣子,他的靈猴怎麼可能被絆住?
  然而這邊焦急,撤退也是相當迅速的,阮正乾並沒有慌不擇路,而是邊走邊發動了之前布下的所有降陣,雖然這些藥降並不算很強,但是統和起來也不啻於厲害的飛降,剛剛中了降術的人恐怕立刻就會一命嗚呼,不管能殺對方幾個人,都會讓他們陣腳大亂才對。
  一陣尖利的鬼嘯聲傳來,黎木終於鬆了口氣,他的靈猴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傷,已經脫困,向他這邊趕來。身後追逐的老鼠也越來越少,漸漸被那些飛蟲清掃一空,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不論對方想耍什麼花招,都會被一一擊破!
  懸著的心終於落回原位,然而眼見那醜陋的猴子在視線中出現時,一道亮光驟然閃現,陰風倒捲,阮正乾猛然停下了腳步。
  在他面前,是一列全副武裝的兵士,陰氣繚繞、鬼意森森,每一位陰兵都注視著面前這三個闖入他們陣列的敵人,戰馬的嘶鳴在耳邊迴盪,帶來了從遠古戰場殘存下的殺意。這是憑空出現的陣列,而他們三個,一頭闖入了口袋陣裡。
  「不可能!」宋堯發出了一聲慘叫,他剛剛受的傷還沒有徹底恢復,如今臉色一片慘白,可是面前的景象太讓人毛骨悚然,這分明是魘木陣才能著急的陣列,陰匭都被毀了,他們怎麼可能還能招來如此多陰兵!
  可是那群陰兵沒有給他們任何準備的機會,森冷兵鋒以至身前!
  山林中,傳來了一陣歇斯底里的慘叫,姚煒摸了摸自己殘缺不全的大鬍子,沖身邊人嘿嘿一笑:「軒哥,可以動手了吧?」
  曾靜軒面上帶出了些冷意,把最後一根雞喉插入了泥土之中。隨著這動作,地氣宛如騰龍呼嘯而出,陣眼正中的虎符也發出了隱隱金光,無數金鐵交鳴之聲在大陣周圍響起。這是一個利用陣法布出的遠程通路,只要有人碰到了他們灑下的陰兵哨探,大陣立刻就會發動起來,只不過由於陣力方向不太好操控,姚煒那些豆鼠就成了驅趕敵人的道具。
  在兩人無間的配合下,那群傢伙自然會被陰兵大軍包了餃子。
  只是這樣還不夠。曾靜軒冷冷一笑,又走向一旁被激發了的降頭陣,一路上的確有無數的降陣,可是在姚煒的靈視下,這些小小的降陣早就被繞了開去,根本不會踩到任何陷阱,這次激發陣力,只不過是誘敵的一種手段。但是那群人布下的降陣卻並不簡單,竟然也能構成連環的疊加陣法,如果不是他們幾個謹慎,萬一中招,也是個非死即傷的局面。
  而對付一個降頭師,最簡單的就是擊破他們的降陣。
  幾張符菉出現在曾靜軒手裡,他不緊不慢的沿著發動的降陣走了一遭,把手中的玄鳥鏡放在了地上,隨著這個動作,一道銀光從天而降,落入了鏡中,隨即,投射出的朱雀圖案出現在符陣正中。炎鳥現身的瞬間,幾張黃符齊齊燃燒了起來,那火光似乎有著自己的生命力,如同海浪一般翻捲,淹沒了降陣中的陰煞之氣。天破聲響起!
  山林深處,另一聲慘叫傳來,曾靜軒卻已經沒有去看的意思了。降陣被破,又有陰兵包圍,就算對方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來了。
  解決了路上的埋伏,小齊那邊不知情況如何?
  正在這時,姚大鬍子突然咦了一聲,高聲叫道:「軒哥!小齊那邊有信號了!」
  
  第135章 動法
  
  內山深處,在這荒僻幽深的山林中,有一處營地亮起了光芒,那並不是深山裡通用的煤油燈亦或大功率的露營地燈,而是實實在在的篝火。三個身穿黑色登山服的男人正在營地裡奔來跑去,似乎在準備著什麼,其中一個年紀四旬有餘的中年人還偶爾指導兩聲,然而正說著,他突然住了嘴,一路小跑朝營帳方向迎了過去,恭恭敬敬立在了剛剛走出帳篷的男人面前,低聲說道:「師父,我跟師弟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還有幾個孩子派到了外面的陣眼上,隨時都可以發動大陣,只是羅師兄那邊還沒消息,要不要再聯繫一下他們?」
  他問話的時候相當謹小慎微,對面那人卻淡淡一笑:「不用等他們了,時間已到,動手吧。」
  他的聲音非常和緩,那中年人卻神色一凜,這話裡的意思分明是讓他頂替了大師兄的位置,這可是之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然而機會難得,哪容猶豫,他立刻點頭應道:「師父您放心,我一定會把事情辦妥的!」
  說完這話,他也不敢停留,快步又朝兩個師弟那邊走去,準備開陣事宜。留在原地的那男人抬頭看了眼天色,冷笑一聲,邁步朝營地後的湖泊走去。
  此刻湖水已經不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模樣,在這個不大的水潭邊,插上了一排燃燒著的火把,也不知那火把是用什麼做的,火光竟然不是紅色,而是一種青中透紫的色調,徐徐微風吹過,讓焰心搖曳不定,就像一排飄在半空的鬼火。被這堆色澤詭異的磷火包圍,湖面也顯得陰森了起來,透出比寒冰更讓人畏懼的涼意。
  剛才答話的那中年人已經站在了水潭邊,和另兩個人遙相呼應,構成了一個大大三角陣型,在他們面前,擺放著三枚已經脫去所有皮肉的頭骨,也不知存放了多少年,那些骨頭都發生了氧化,變做暗黃色澤,空洞的眼窩裡一片漆黑,似乎亡者透過那孔洞在凝視人間。在這三枚骷髏頭邊,還插著幾根線香,也不知是作什麼用的。
  看到師父也走到了湖邊,那中年人沖兩位師弟點了點頭,三人同時盤膝坐下,割開了左腕。鮮血迸出,濺在了骷髏頭上,隨著血液逸散,那幾根香突然就無火自燃,而在骷髏的眼窩中,也慢慢帶出了一點赤紅亮光,就像血污在它眸中燃起。
  隨著那團火光出現,岸邊所有的磷火都開始劇烈顫動,嘶嘶輕響就像巨蛇吐信,一團濃稠的黑霧從磷火中溢出,蔓延開去,籠罩在了湖面之上。於此同時,天上一直被烏雲掩蓋的月亮慢慢展露出真容,雖然尚未到月盈時分,月輪也圓的驚人,只是往日銀白的月光被一層血色替代,光暈幽幽,透出幾分險惡幾分邪佞。
  湖面也開始發生變化,如同被凍結了的湖水竟然開始泛起波瀾,就像被燒沸一樣,那中年人見此情形,微微鬆了口氣,想要伸手止住還在流血的手腕,卻發現自己的身形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釘在了那裡,渾身上下都無法動彈,唯有腕上的鮮血越流越快,像是要把他體內的鮮血全部抽乾一樣。
  他眼中顯出幾分驚惶,然而除了眼珠還能動彈外,竟然連嘴都張不開了,在湖對面坐在的兩人也是同樣模樣,甚至在他看不見的外圈,那四個作為陣樁的弟子也一般無二,所有人都被釘在了地上,不能開口,不能挪動,如同一尊尊泥胎木偶。
  直到此時,站在他們身後的那條身影才開始動了,那人緩步走到了大陣之中,沒有看那些身形不斷顫抖的徒子徒孫,只是輕輕劃開了指尖,把一滴血彈進了面前的湖水中。
  只是那麼一滴血。湖水咆哮了起來,不止是這個湖,就連身側的地面,背後的山林都顫動了起來,一股無法形容的大力從地心深處噴湧而出,只聽「轟隆」一聲一聲,那湖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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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聯繫到了人,兩邊情緒顯然都有些激動,姚煒適時拿出了自己接業務搞咨詢的功底,把話頭引回了正題:「你們遇到了羅錦那老東西?還有五喪陣?操,這樣也能搞定?」
  五喪陣乃是由嶗山五鬼陣衍生出來的東西,姚煒當然知道這禁法的厲害,更別提那濃稠到可以隔絕軍用設備信號的陰氣,絕對不是一般二般的法術能搞出來的,羅錦也算是明面上成名已久的大師了,本領絕對不差,就算不是這個團隊的第一人,也跑不出三甲的序列,換他們任何一個單打獨鬥恐怕都要完蛋,這麼個老怪物,就輕輕鬆鬆被那倆小子幹掉了?
  魏陽輕笑一聲,照實答道:「我們在癸水位找到了一個蜃龍的殼子,用它施了個幻陣。」
  這話出口,別說是姚煒,就連曾靜軒都吃了一驚,蜃器消失也有近五百年了,更別提碰上蜃器,還能催發,絕對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然而只是一驚,曾靜軒就想到了魏陽的身世,蜃器也算是巫家的法寶,用這麼個巫血繼承人,想來也不算太離譜。眉頭一皺,他開口說道:「我們在庚金位發現的是枚虎符,再加上之前挖出來的玄鳥鏡,和你們手裡的蜃龍,這可不只是四象對應,而是四象化形了。」
  所謂四象其實只是一種意象表述,八卦本就分陰陽變爻,又豈是區區四種神獸可以替代的。然而在風水界裡,有些時候卻也會用極其厲害的四象法器來鎮壓地力,取其「獨」、「純」之意,現在他們挖出來的幾樣東西,每件都能算是道門至寶,會用這樣的法器作為陣眼,唯一的可能就是所要鎮壓的東西本就有天生天長的形態。
  東方乙木位,青龍鎮之。
  「靈竅本來就是龍穴的一種,也許這種陽質轉陰的變化,正是龍脈形成的過程,因此孫雲鶴才會在癸水位放上蜃龍,而非是其他能代表玄武的東西。」
  靈竅轉變乃是天地造化的一種,想用一己之力逆天改命,本來就有極大的風險,因此孫雲鶴才會選擇蜃器這種帶有迷惑之力的法器,妄圖瞞天過海,逆轉陰陽。而虎符聚攏的陰兵是地陰,玄鳥鏡掌控的則是天陽,用這三者壓住乙木位的靈竅化龍,才能勉強保持平衡。只不過近幾年風景區的旅遊開發一下打破了這個平衡,破壞了大陣不說,還裹入了不少生人之氣,催化了靈竅的轉變。
  然而這樣的話……
  「他不只是要奪靈,還要直接掠取靈竅化出的龍脈!」曾靜軒的臉色驟變,他終於搞明白了那夥人為什麼擺出這麼大陣仗來佈置這次奪靈,如果讓對方獲得了這條新生出的龍脈,別說是他們幾個,就算請出現世所有道門高手,恐怕都留不下那人的性命了。這麼個心狠手辣,道法高深的傢伙,又有了龍氣延壽,恐怕比當年的孫雲鶴還要厲害百倍吧?
  想明白了這點,曾靜軒立刻追問道:「你們拿到蜃器的方位是哪裡?」
  知道這是要觀星定位,張修齊毫不遲疑報出了一個數字,曾靜軒則說出了庚金位和離火位的數據,半分鐘之後,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堰龍潭!」
  峴山的地圖幾人不知看過了多少遍,對於內山的地形可謂心知肚明,堰龍潭是東側山谷裡的一個小型湖泊,由於地方太過偏遠,週遭也沒什麼古跡建築,還未曾進入開發序列。誰能想到靈竅就在那個湖中?
  曾靜軒立刻說道:「我們距離那邊還有20多公里,最快也要2個小時才能過去,你們可能近一些,卻也需要花費不少功夫。不如我們直接算出佈陣的方位,重新激發幾樣法器,多少也能給那群人製造些麻煩。」
  孫雲鶴雖然是個不出世的天才,但是他們也有勝過那位前輩的地方,畢竟孫道長所處的時代乃是五代宋初,不少道法都沒有經過演化變遷,強歸強,卻總歸有些粗糙。而近千年過去了,道門經過不知多少代天才的傳承發揚,早就生出許多當年根本想像不到的陣法符法,就算他們哪個都比不上孫雲鶴的本事,這種站在前人肩頭重新佈置的事情,總還是能夠做到的。
  這點張修齊心頭自然也清楚明白,利落答道:「我們都聽你的。」
  在這幾人中,的確是曾靜軒的陣法功底最強,不再遲疑,他眼觀天星掐指算了起來,大概過了十幾分鐘,他手上的動作一停,飛快吩咐道:「小齊你們再往東北方走一公里,我們這邊會同時處理虎符和玄鳥鏡,十五分鐘後一起動手!」
  「偏星陣嗎?」姚煒反應也不算慢,立刻明白了曾靜軒的想法。
  這時候再按四象位佈局,一是來不及,另一者也是大陣已經被破過一次,再用同樣的陣法很可能無法生效,而偏星陣用的不是四象相生,而是五行相剋的原理,正巧他們手中拿著的是虎符和玄鳥鏡,金火相剋生出煞力,再用蜃龍作為中介,這就不是當初的壓制靈竅,而成了牽制乃至摧毀靈竅轉變的方法了。風險是不小,但是總歸是一個法子。
  「沒錯,事到臨頭,只能拼了。小齊,你們盡快動身……」曾靜軒的話未說完,身形突然一僵,直勾勾的看向天際,只見原本被烏雲遮蔽的月亮露出了形跡,那不是一輪銀白明月,而是帶著不祥徵兆的血月。
  隨著血月臨空,整座大山都靜了下來,連微風都不再吹拂,靜得如同一座墳場,然而只是幾秒的功夫,那死一般的靜謐被撕裂了,讓人顫慄的地動從腳下傳來。
  曾靜軒面色大變:「他們開陣了!」
  
  第136章 搏命
  
  離十五月盈還有兩天,更不用提剛剛來了不少人巡山,連羅錦這樣的核心人物都離開了外山,怎麼可能如此突兀就發動陣法呢?然而再怎麼驚詫,這時也容不得猶豫了,在這讓人驚懼的地動中,曾靜軒衝著對講機斷喝一聲:「快去!我先擋一下!」
  說完這話,他也不等張修齊答覆,扔下對講機就開始布起陣來。姚煒的面色變得鐵青,一雙眼睛牢牢鎖在曾靜軒身上:「你要用禁法?」
  道門中其實也是有禁法的,就是利用一些特殊手段激發法器或是陣力,之所以稱之為「禁法」,正是因為這些手段對於人體的損害太大,一旦動用後果不堪設想,非但法器可能因之損毀,有時就連施法者本人都會死於非命,因此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絕不允許動用的。然而現在,面前這人顯然是準備搏命了!
  曾靜軒並沒有回答,手上連一秒都沒停下,一個複雜無比的銅錢大陣已經漸漸成型,看去像是個後天八卦陣,顯然是為文王玄鳥鏡預備的。眼瞅說什麼都沒用了,姚煒也不廢話,從懷裡掏出七枚木雕,按照七星位擺好,一咬舌尖,噴出七口真涎液,隨著血液浸染,那幾枚木雕開始發出毫光,他乾脆利落的坐了下來,手指掐訣,那毫光頓時凝結成鏈,包裹在兩人身周。
  隨著這動作,一直持續不休的地動感竟然消失了,就像被帷幕隔絕在外,曾靜軒的動作一滯,低聲喝道:「姚煒!」
  手指掐訣,姚大鬍子看了他一眼,淡淡答道:「嶗山也不是沒有禁法,我給你守陣,速戰速決。」
  說完這話,他就閉上了雙眼,開始唱咒。嶗山一派發源自全真龍門派,講究的是天人合一,法自然,內外皆修,因而大部分傳人都是有內丹的,區別只是內丹是否凝結或是力量大小。而姚煒面前擺的這個七星陣,就是借北斗之力催轉內丹的法門,只要他的陣法不破,就能隔絕奪靈大陣對於曾靜軒的影響,既是屏障,也是拱衛。
  只是這樣的陣法,搏的也是自家性命。
  曾靜軒的嘴唇微微抖動了一下,再次低頭飛速布起陣來,大陣正中,那枚玄鳥鏡開始發出金色光芒。
  當對講機裡傳來忙音時,張修齊毫不猶豫的轉身就向西北方跑去,一公里,就算是這種崎嶇山路估計三五分鐘也能趕到,加上佈陣也花不到一刻鐘,然而現在,他還有這麼一刻鐘嗎?
  在他身後,魏陽稍稍愣了一下,立刻抄起烏龜老爺,一路狂奔跟了上去。比起張修齊的身法,他的速度顯然慢了不止一拍,等氣喘吁吁跑到時,張修齊已經開始佈陣,身上所有的陰鬼符都被貼在了蜃器週遭,這是隔絕陰陽,也是在動陣之前掩蓋蜃龍的氣息,如今龍脈已成,靈竅正在轉化,萬一兩龍提前相遇,恐怕還要惹來麻煩!
  只是幾分鐘,魏陽已經跑的頭暈眼花,從進山到現在都有七八個小時了,就算體力再怎麼旺盛,此刻也是強弩之末,他可不像這幾位練家子,再怎麼努力也搾不出半分力道了。然而氣還沒喘勻,他就掙扎著走了過去,開口問道:「齊哥,這陣法,需要我的血嗎?」
  如果用巫血激發,會不會讓蜃器的功效發揮到最大?魏陽不太清楚,但是他必須試試看。張修齊佈陣的手指微微一滯,卻沒有猶豫:「要!」
  這是對方第一次開口索要巫血,魏陽立刻明白情況到底有多緊急,毫不猶豫的抽出了腰間的三稜軍刀,他抬手就想往腕子上割,張修齊立刻攔了下來,飛快說道:「等等,我先布好陣勢。」
  巫血雖然好用,但是動陣也需要把握時機,張修齊沒時間詳細解釋,魏陽卻也沒有堅持,就這麼手握刀柄,靜靜站在他身邊,等待著對方下令。還沒等他布好陣,遠方,一道璀璨的金光已經沖天而起,張修齊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舅舅那邊已經佈置好了陣法,只要等第二道金光燃起時,就是拚死一搏的時候了!
  嗖嗖幾聲,杏黃小旗已經楔入陣中,他刷的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一張黃符握在掌心,用力一咬指尖,用精血勾出了一個血紅的符號,這還不算完,他飛快衝魏陽說道:「真涎液!」
  牙關一緊,魏陽毫不遲疑立刻咬破了舌尖,張修齊用那根滴血的手指在他唇上一探,就把混合著兩人血跡的手指按在了符竅之上,那張符燃燒了起來。
  內山傳來的震動愈發強烈,身邊所有的樹木都在顫抖,綠色的枝條開始枯萎,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衝出大地的束縛,掙扎著想要顛覆一切!那道金色的光芒都變得暗淡了許多,幾乎奄奄一息,這時,第二道金光也出現了!
  看到那道光芒,張修齊斷喝一聲:「快!」
  刀鋒切入了手腕,那感覺不像是疼痛,反而火辣麻木,血液順著手腕滴落在了烏黑的蜃龍甲上,沒有一滴滑落在地,反而被那龜甲盡數吞噬,魏陽只覺得眼前一花,張修齊已然單膝跪地,把手中的隨侯劍插入了泥土之中,隨著這動作,地面上所有符紙都燒了起來,那杏黃色的小旗卻沒有被火焰燒著,反而隨著熱浪遙遙升起。
  在這片詭異的火焰中,有一道虛影從蜃器中竄出,似龍似龜,絢麗的銀光自眼前炸開,隨著這道光芒,遠方那兩道搖搖欲墜的金光開始壯大,相呼相應,宛若鳳啼龍吟的怒吼聲在山林間迴盪。
  當第一道金光出現時,站在水潭邊上的人微微皺了一下眉。他知道這次來的幾個本領不小,連羅錦都無法攖其鋒芒,但是他沒料到這群人竟然還有如此厲害的法器。在他面前,本來已經裂開的湖面竟然微微瑟縮了一下,似乎那湖水裡的東西不願脫出禁錮。只是箭在弦上,他又如何容得人破壞。
  一張符菉飛了出去,湖水旁,所有的磷火同時一顫,轟的一聲炸碎開來,隨著爆炸蒸騰起的氣浪,那些已經失血過多的陣樁搖晃了起來,就像瞬間被抽乾了一樣,變得枯萎乾涸,就連慘白的皮膚都變得焦黃,與此同時,他們面前擺著的骷髏卻開始變白來,閃現出生機盎然的光澤,那空洞的眼窩中也仿若有了靈氣,像是有什麼自那白森森的骨架中生出。
  「去吧!」一聲輕喝,三道幽影竄了出去,直奔金光亮起的方向,這是拘魂術的另一種用法,用生魂喚煞鬼,不管那金光是何等法器,都還是要由人來操控的。
  曾靜軒身形一震,又一根金針刺入了竅穴之中,人體有奇經八脈十二正經,能夠激發潛力的大穴也有九處,可是再怎麼厲害的陣師,也不可能同時洞開這九處穴位,他已經破開了三處,而這,是第四處了。
  隨著這根金針入體,面前的玄鳥鏡又亮了一分,隱藏在鏡內的朱雀已經徹底浮現,在金光中翻滾掙扎,像是要脫出牢籠,振翅九霄!在它對面,則是殺機騰騰的庚金虎符,血氣已然徹底掩蓋那冰冷金黃的臥虎,凝沉的殺氣在週遭橫衝直撞,只差一線就能激發陣力,只差那麼一線……
  然而現在還不是時候,唯有朱雀徹底顯形,才能放這只猛虎出籠!可是想要控制住這陰兵之主,讓金火相剋,卻又不至廝殺,又何其艱難。曾靜軒圓睜的雙目中,已經隱隱溢出了血水,他的視線卻沒有挪動半分,依舊緊緊盯著面前的青銅鏡面。
  正在這時,身旁的姚煒突然發出一聲悶哼,像是身體遭到了重錘攻擊,猛然一晃,身前擺放的七尊木偶卡的一聲碎了大半,一蓬鮮血狂噴而出。有什麼東西來了!曾靜軒知道這是對方動手了,想要徹底擊垮他正在佈置的陣法,可是生死之間,又如何能退。
  沒法援手,甚至連站起身都不能,曾靜軒狠狠一咬牙,伸手摸出了一塊死玉,指尖一彈,把玉彈出了姚煒掌控的陣法之外。說來也怪,那玉看起來相當結實,但是在落地的一瞬間,卻突然裂成了兩半,一陣黑風從其中捲出。那是幾百年前元代妖僧臧欽刺巴普僅剩的魂魄,然而只是這點殘魂,也有著讓人望而生畏的陰煞之氣!
  四道亡魂撞在了一處,狂風在身遭咆哮,曾靜軒又抽出了一根細針,插進了體內,這次,就連他的鼻腔也滲出了鮮血,可是他連看都沒看一眼,抬起手腕,在虎符上輕輕一按。
  虎嘯山林,鳳翔九天!
  第二道金光騰起,曾靜軒掛在脖子上的替身符啪的一聲碎成了兩半。
  然而當這道金光點亮之時,在他充斥血霧的雙眼中,看到了第三道金光燃起。大陣成型!
  
  第137章 化龍
  
  三樣傳承不知多久,入土也近千年的寶物,構成的大陣何其霸道,只是一瞬間,內山的地動就停了下來,三道金光與那騰起的黑氣遙遙相制,立刻陷入僵持。
  站在湖邊,那男人儒雅俊秀的面孔上終於顯出凝沉鬱色,他面前的地面早就開裂,若是按照原本的計劃,此刻湖水應該已經洩盡,龍脈成型,靈竅轉變,最終化為龍氣被自己吞噬,這可是真正的奪天地之造化,只要不被龍氣撐死,永生不死也未嘗不可。這才是奪靈大陣真正的威力,是他夢寐以求的力量和機緣,然而現在,湖水卻沒能瀉出,反而掙扎不休,讓外面那三道金光攪動了靈竅的陰氣,奪靈陣即將崩潰。
  他花了數年時間,浪費了無數徒子徒孫,為的可不是這個!
  那人身形一閃,往後退了幾步,一把桃木劍握在了掌心,沒有任何遲疑,他把短劍刺入了湖邊開裂的泥土之中。只是這麼一下,湖邊還在燃燒的磷火噗的一聲全都滅了,那些乾枯宛若殭屍的陣樁也齊齊倒下,然而陣力卻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大,似乎要破開湖面,直接掠取龍氣!
  隨著這動作,外山三道金光顫抖了起來,咆哮聲回來了,還有那如同地龍翻身的震動!
  「不好!」看著面前青銅鏡面上綻開的裂紋,曾靜軒面色大變。他沒想到對方現在還有餘力,更沒想到他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能夠硬抗三樣法器的陣力。如果玄鳥陣被破,這邊的虎符立刻就要反噬,到時小齊那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用一隻蜃器逆轉局勢。
  手上一抖,又一根金針捏在指尖,他直直朝自己頸後刺去,與此同時,一根雞喉,兩桿黃旗,插入了面前的後天八卦圖中!隨著這動作,他的雙耳中,血水滴答淌下。
  「噗!」一旁的姚煒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他面前擺著的七尊木偶徹底碎裂,連自己那點淺薄的內丹都依舊要被碾成齏粉,在他身側,幾個亡魂的戰鬥已經分出了勝負,然而勝出的邪佛卻沒有散去的意思,反而在空中一轉,向著手掐指訣的曾靜軒衝去。
  然而它的動作未能完成,一個瓶子飛來過來,轟的一聲,火光自瓶中爆出,那邪佛發出一聲慘厲尖嘯,姚煒卻艱難的咳出了口血,伸手在自家坑坑凹凹的鬍子上一抹,低聲罵道:「操,那也是你能上的人?老子法術不行,這赤陽燃燒瓶滋味如何?」
  那殘魂此刻哪還能聽到他的聲音,這個燃燒瓶可不僅僅是火和油,還包含了赤硝、生石灰之類熾烈的至陽之物,對於陰煞最為管用,邪佛怎麼也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哪能料到這個,根本無法抵禦,它瞬間就燃成了一縷青煙。
  等身邊的危險終於除掉之後,姚煒喘了口氣,也顧不得胸腹之間鑽心的痛楚,把目光緊緊鎖在了曾靜軒身上,山窮水盡,他現在剩下的不過也就是一條命罷了。
  另一邊,幾乎同一時刻,張修齊的面色也發生了變化,圍在蜃龍甲旁的小旗「卡卡」斷了大半,剩下那些也徑直落在地面,這分明是陣力被人壓制,想要用正龍克異龍的局面,雖說舅舅那邊有兩樣法器,但是真正逆轉局勢,靠的還是他手邊的蜃龍之力。
  沒有絲毫遲疑,三枚精血點竅的銅錢楔入了泥土之中,同時還有三根短香,這是龍虎山天師施展正法是必備的魂香,只要香不滅,就能引施法者的真魂輔佐陣力,也是一種燃燒自身精元的手段。
  這種時候,張修齊根本就沒有說話的餘暇,然而魏陽也看出了情況不對,反手就用還染著鮮血的手指抓住了骨陣,動咒開符!一陣柔和的金光從骨陣中溢出,跟蜃器逸散出的光芒攪在了一起。
  三道光柱遙相呼應,同時閃了一閃,堰龍潭畔,那人喉間一滾,一口心頭血狂噴而出!他壓不住這大陣了!世間龍脈成型向來是悄無聲息的,罕少有人能夠抓住龍脈孕育的瞬間,更不用提這種靈竅轉化的獨特龍脈。但是這樣的天地造化也有其脆弱之處,如果被強橫外力干預,龍脈非但不能成型,反而可能轉化為困龍、劫龍,不再能被人掠取,他已經強行激發了靈竅的陣力,如果龍脈再出問題,他連奪靈都無法施行了!
  他已經為這個大陣花費了太多,如今騎虎難下。牙關一咬,他抽出了一張血符,這符可以瞬間催發體內所有真氣,但是如果使出,這具軀殼就不堪再用了。然而那人只是獰笑一聲,瞬間催發了符菉。
  卡的一聲,玄鳥鏡裂成了兩半,曾靜軒如遭重擊,七竅同時滲出血來,可是他手上不停,又拿出了一根金針,這次要刺的已經不是脖頸,而是唇上人中。第七針!隨著金針入體,他的頭髮瞬間花白,就像蒼老了十歲一般。然而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不停,又拿出了一根金針。
  「軒哥!」一隻手抓住了他,帶著近乎祈求的凶狠,「六針已經是極限了!」
  是啊,六針已經是極限了,他卻刺入了七針,曾靜軒一直板著的嘴角竟然浮出一絲笑容,就算身死道消,他也要把那人攔下,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小齊,為了……身邊這人……
  然而他的針還未曾紮下,另一邊,異象突生!
  三枚銅錢只堅持了不到兩息,魂香上的點點亮光明滅不定,張修齊的雙目已經閉起,用他那剛剛修復的神魂催發著陣力,魏陽則目不轉睛的看著身前那人。誰也未曾注意到,腳邊,烏龜老爺竟然拖著沉重的步子慢吞吞爬了過來,背甲上的符紋一個個閃現,又一個個消失,就像脫離了身體,逸散在空氣中,而隨著符文的消失,那枚賴公救命盤卻亮了起來,外盤如同一輪亮到了極致的明月,綻放出奪目光彩。當最後一枚符紋消失時,烏龜老爺停了那麼一小會兒,艱難的伸出了脖子,幾滴小小血珠滴在了蜃龍黯淡的龜殼上。
  懸在半空的蜃龍突然變了,背上那沉重的龜殼消失了,頭生須,腹如蛇,腳生爪,一身細密鱗片覆蓋週身,蜃龍本就是黃色,如今竟然化作了一條真正的五爪黃龍!那龍長尾一甩,就向堰龍潭方向撲去!
  這變化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正經道統中,四象居中的神獸其實不是傳說中的麒麟,而是黃龍,鎮守中央戊土之位,比青龍還要高出一階,乃是萬物之首。這時突兀出現的黃龍代表什麼,不言而喻!
  然而還未等幾人反應過來,天空響起了隱隱雷鳴,烏雲頃刻盤踞,血月被遮掩其後,就像九天之外的仙佛終於注視到了這一隅的天地異變,一道金紫色的雷霆從九霄直墜,轟隆砸下!
  迅雷尚且不及掩耳,何況這樣的閃電!那道天雷隨著黃龍一起墜入了堰龍潭中,一瞬間,整個湖面都暴起了璀璨電光!一陣焦臭味從手心傳來,那男人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手指依舊被木劍上帶來的電流灼傷,他卻沒有看這片如同滾粥一樣的深潭,扭頭就朝遠處跑去。
  這是他一手布下,花盡了心力的大陣,然而他並不想為這個奪靈陣法陪葬。
  在他身後,兩聲咆哮接續響起,劇烈的震動緊隨其後,宛如峰巒崩塌,大地傾覆,等跑出幾百步之後,他終於扭頭向湖邊望去。只見遠處的山峰不知為何坍塌了一大塊,巨石徹底湮滅了曾經的堰龍湖,別說是湖水的痕跡,就連他們之前布下的營寨也一同抹消,只留下一堆嶙峋怪石。
  有一口血濺了出來,那人伸手在唇邊一抹,陰森的目光看向三道金光閃過的地方。他這副借來的軀殼已經不行了,既然這群人膽敢破壞他的奪靈大計,就還他一具嶄新的軀體吧!
  沒有猶豫,他抬腳向外山方向跑去。
  「這忒麼……」姚煒看著那黃龍紫雷都快傻了,「……什麼玩意成精了……」
  分明是傳說中的渡劫才會出現此等異狀啊!隨後傳來的震動,顯然是靈竅方向發生了巨變,一直興風作浪的奪靈陣就這麼垮了?
  身邊,一聲脆響傳入耳畔,姚煒扭過頭,只見剛剛還勉力支撐的玄鳥鏡已經碎成兩半,虎符上也不再有那種森冷殺機,反而迅速斑駁,生出層層青綠色的銹跡,只是一轉眼,兩件寶貝就徹底毀壞,也不知是禁法催動造成的,還是硬抗大陣毀了根基。
  然而他的目光只在法器上停了一秒,立刻轉回身邊那個搖搖欲墜的男人,雖然受的傷同樣不輕,姚煒還是第一時間伸出了手,扶住了曾靜軒的後背,讓他輕輕躺在自己懷裡。
  剛剛一共才幾分鐘,那人面上就已經沾滿了血水,嘴唇青紫不堪,連頭髮都白了大半,那副從容不迫的瀟灑模樣早就無影無蹤,顯得狼狽而又脆弱。姚煒勉力用自己的身體撐住了他,低聲說道:「忍一忍。」
  說著,他用有些顫抖的手指拔出了對方唇上的金針,然後是頸間的、胸口的、肩頭的,每一次抽針都會讓那人微微顫抖一下,可是現如今,他就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一根又一根金針掉落在地,終於撥出所有後,姚煒用手撫摸了一下對方乾涸的嘴唇,俯身在上面吻了一吻。
  這是個偷來的吻,他沒敢停留太久,嘗到了一點血腥就倉皇退了開去,把額頭深深的埋在了對方肩頭:「軒哥,你總有一天會害死我……」
  曾靜軒沒有答話,甚至都沒指責他剛剛的不軌行為,只是輕輕閉了下眼睛,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對講機,小齊他們……」
  這聲低語才讓姚煒想起那邊兩個小的,伸手撈過一旁的對講機,他按響了通話鍵:「小齊,你們那邊情況還好吧?剛才是怎麼回事?」
  「蜃龍化形。」張修齊答得十分乾脆,「救命盤和烏龜起了作用,就連我倆都沒想到。舅舅還好嗎?」
  主持大陣的肯定是舅舅,通話的卻換成了姚煒這傢伙,張修齊哪裡放心的下。姚煒看了懷中人一眼,果斷答道:「沒有大礙,就是脫力了,兩件法器也毀了個乾淨。估計內山大陣也被衝垮了,你們如果還能走動,來這邊跟我們集合吧,等恢復了體力,一起再去內山看看。」
  這囑咐稱得上老成持重,也是現在的當務之急。任何陣法都有反噬,這樣的動靜,直接丟掉性命都不奇怪,然而不管內山佈陣的那些人是死是活,現在都不是單方面冒進的時刻,還是四人集合再進山勘察的好。而且一晚上死了這麼多人,又是地震又是打雷,明天肯定會有人進山查看,也要有個說法才行。
  看了一眼還蹲在地上摸烏龜的某人,張修齊點了點頭:「我們會馬上趕回來的。」
  魏陽還有些發傻,直勾勾盯著烏龜的背甲發呆,上面那些黑色的斑紋現在是徹底消失了,連帶老爺整只龜都灰撲撲起來,而一旁放著的賴公盤已經徹底毀了,天池從中裂成兩半,外層那圈鐵疙瘩就跟燒融了一樣。就算是他,也知道這東西的珍貴,就這麼玩壞了?
  「老爺,你到底是個什麼來頭啊……」
  這話不知已經說了多少遍,但是魏陽還是忍不住想問,只是幾滴烏龜血,竟然能讓蜃龍變作黃龍,這是說什麼都無法想像的。然而好像被他問煩了,老爺病怏怏的歪頭啃了他一口,就把四肢頭尾都縮進了殼子裡,堅決當他的縮頭烏龜去了。
  這時,站在一旁的張修齊伸手拉過了他的手臂,低下頭,舔去了那道猙獰傷口上的血痕。一個激靈,魏陽立刻回過了神,扭頭看向自己的戀人,對方卻沒有抬頭,反而簡單把那條手臂打理了一下,又扯過一條乾淨的布條,包紮了起來。
  明明剛解決了生死大戰,他看起來卻不怎麼開心,而魏陽恰巧知道他不開心的理由。輕笑一聲,他湊過去,用額頭抵住了對方的額頭:「齊哥,能弄死那傢伙就行了。這點小傷,別放在心上,還是舅舅那邊要緊。」
  張修齊輕輕吸了口氣,伸手扣住了對方的後腦,吻了上來。一個深吻。兩人的舌尖現在都破了口子,唇舌相交中都帶出了一點血腥味道,還有絲絲讓人彆扭的疼痛,然而他們誰都沒有停下,就這麼扎扎實實的吻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張修齊才抽出了舌尖,低聲說道:「以後,我不會再用到……」
  用到他?還是用到他身上流淌的巫血,手中擁有的巫骨?魏陽輕笑一聲:「怕了?那以後還是你尖我腥好了,咱們誰也別搶誰的風頭。」順便往地上看了一眼,他又加了句,「反正咱倆加起來說不定還沒只烏龜厲害。」
  這話調笑的意味太濃,都跟這慘烈的戰場不太相符了,然而張修齊還是露出了一點笑容,伸手撿起了蜷成一團的烏龜和兩樣法器,開口道:「走吧,去跟舅舅他們匯合。」
  內山的情況還沒探明,現在確實不是徹底放鬆的時刻,然而魏陽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個笑容,跟在了小天師身後,向西南方走去。
  
  第138章 奪舍
  
  沒了金光地震,天雷血月等等,山林之中再次變得安靜下來,就連樹葉的沙沙輕響都消失不見,連風都停滯了下來。在這樣的靜謐中,姚煒的動作就顯得有些吵人了,不過他本人卻沒有什麼自覺,掙扎著布好防禦用的四象小陣,又爬回曾靜軒身邊,輕輕吁了口氣。
  現在他倆徹底成了老弱病殘,自己還算好那麼一點點,軒哥可是連動動手指都困難了,禁法不愧是禁法,能留下條命都是平日積德行善的結果,也不虧自己拆散了那麼多對怨偶……一邊胡思亂想,他一邊湊了過去,小心翼翼把人撈到了腿上抱著,這麼個吃豆腐的舉動放在平時怕是早就被人踹飛了,不過現在處於非常時期,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姚大鬍子哪肯撒手。
  重新把人抱在了懷裡,偷眼看了看曾靜軒微閉的眼簾,姚煒乾咳一聲,拿起地上的對講機,準備再通話聯繫一下,其實從小齊那邊走過來,根本花不了太多功夫,然而剛剛那麼場大戰,所有人都拼了命,他們這些練家子尚且如此,魏陽那小子恐怕更不濟了吧?都有傷在身,又是在這種山林裡,慢點就慢點吧,只要不出事就好。
  這時就顯出對講機的重要來了,曾靜軒雖然說話很少,但是姚煒確時不時都要沒話找話一番,緩和氣氛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讓雙方都安下心來,不至於再出什麼問題。然而剛剛按下通話鍵,一陣寒意驟然襲來,身旁的四象陣瞬間裂成幾塊,陰氣暴漲!
  怎麼回事?姚煒驚得差點沒從地上蹦起來,然而那席捲而來的陰氣卻沒有爆發,只是牢牢籠罩在兩人身遭,一個平淡中略顯倨傲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一個激發了竅穴,一個燃盡了內丹,都是廢物。早知道應該去那邊看看……」
  一個男人的身影從遠方徐徐走來,黑暗之中,他那身素白衣衫顯得尤為飄逸,也透出一點陰森鬼意。
  姚煒可顧不得那麼多,抓起一個燃燒瓶就扔了出去,現在他根本使不出什麼像樣的道法了,唯有這些工具能派上點用場。可是大陣都已經破了,那邊怎麼還有人能活下來!
  燃燒瓶飛在半空,還沒接近那人,就「啵」的一聲碎裂開來,一枚銅錢穿透了瓶身,直接把瓶子打爆在半空,沒能傷到人,瓶子溢出的火光卻照亮了那人的面容,那是個模樣相當不錯的男人,儒雅端方,身姿挺拔,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有種不由自主想要親近的溫和,然而那雙眼睛卻破壞了一切,在燃燒瓶明亮的火光照耀下,顯出幾分輕蔑,幾分嘲弄。
  像是也看清了來人的面孔,曾靜軒身體突然一震,竟然掙扎著坐了起來:「不可能!不可能……魂燈已經滅了!他,我親手埋了他!」
  沒想到懷中之人會如此衝動,姚煒唬了一跳,然而他的反應並不算慢,一把拉住了曾靜軒,把他往身後掩去,雖然手腳酸軟,渾身乏力,根本都用不上什麼法術,他也不容有人傷害軒哥!
  不知何時撈起了放在一邊的電擊棒,姚煒面上露出一絲狠色,毫不遲疑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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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放血似乎有些多,又走了老半天山路,魏陽已經兩腿發軟,只剩下喘氣的份了,踉踉蹌蹌跟在張修齊身後,他掙扎著往集合地走去。也因為他這個累贅,硬生生把一個短途旅程拉長了數倍,要不是齊哥也累的夠嗆,否則說不好直接就把人背上開路了。
  慢歸慢,這一路上走得卻頗為安穩,還有姚煒那傢伙時不時發來的訊號,這幾公里山路也不算太難捱,然而眼看就要抵達駐地,對講機裡突然傳來一聲悶哼,連句囫圇話都沒有留下就變成了沙沙忙音。張修齊眼神一暗,拔腿就朝前跑去。
  魏陽是經歷過陰氣干擾的,一瞬間也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莫名出現這麼濃重的陰氣,一定是曾先生他們那邊有了什麼危險狀況!顧不得自己開始抽筋的小腿,他也咬牙跑了起來,原本只埋到腳踝的雜草此刻成了絆腳的累贅,努力支撐著自己不要摔倒,他繞過了最後一片樹叢,卻險些撞在了張修齊背上,不知為何,小天師此刻竟然停下了,就跟傻了一樣矗立在那裡,魏陽不敢怠慢,立刻向營地看去。
  這一看,他背上的冷汗都下來了。只見姚煒倒臥在一旁的草叢裡,面孔朝下,深紅色的血液染紅了草地,生死不知,而曾先生則被一個男人掐著脖子,五官淌出鮮紅的血水,沾染在了對方雪白的衣襟上。這分明是緊急到不能在緊急的情況,齊哥怎麼會傻在這裡呢?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個掐著曾先生脖子的男人鬆開了手,一雙黑亮到古怪的眸子向兩人看來,如同被那目光震到,張修齊竟然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連肩膀都顫抖了起來。然而頹然倒在地上的曾靜軒嘴唇突然動了動,一句細不可聞的聲音在兩人耳畔迴盪。
  「他不是……小齊,他不是……」
  不是什麼?魏陽並沒有反應過來,身旁卻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
  「爹……」
  什麼!第一次,魏陽的反應如此神速,見鬼一樣的看向那個神態瀟灑的男人,這人是誰?小齊的父親?他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那男人嘴角一挑,露出了一抹笑容:「這兩個還像點樣子。你就是當年逃走的那個小鬼嗎?我還以為你死在了禁地裡呢,沒想到缺了魂也能活到現在,至於你身邊那小子……」
  說著,他的目光掃向了魏陽身上,微微一停,突然就綻放出了光芒:「你帶著的是骨陣?我的骨陣?怎麼找到的,難不成最初激發骨陣的,就是你……」
  最後幾個字出口,那人的目光徹底變了,不再是略帶矜持的傲慢,而成了一種混雜著貪婪的惡念,透著刺骨的寒意!
  像是被這目光震到,張修齊猛然回過了神,緊緊攥住了手裡的隨侯劍柄,那不會是父親!他不可能用這樣的眼神看待任何人!然而這副面孔,這具身體,的確屬於父親,二十年未曾有一絲變化……有人,奪了父親的軀殼!
  一瞬間,怒火像是沸騰了,張修齊二話不說衝了上去,沒有花巧,沒有虛招,手中的短劍憑空一劃,一道符咒已經亮起!這是龍虎山獨有的震魂符,能夠對付大部分邪靈沖體,他要把那道搶佔了父親軀殼的惡魂徹底斬滅!
  然而對面那男人只是嘴角一挑,還頗有餘暇的說了一句:「龍虎山的道法,可惜另一個,比你更好。」
  隨著這句話,一枚細小的骨節彈了出去,正正撞在了符菉之上,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符力還未徹底成型就被炸了個粉碎,被法術反噬,張修齊的身形只是那麼一頓,那人就已經來到了他身前,一張血符貼在了他的腦門之上。
  連閃避都沒能閃開,張修齊腦中嗡的一聲巨響,雙腿已經砸落在地,剛剛回歸的三魂七魄都開始躁動,似乎要被額前的符紙逼出體外!這是他當年遇到過的符菉,拘魂符,這是當年那個害了父親的人!
  不知從哪兒來得力量,他艱難的伸手抓住了那張血符,符紙在掌心燃燒起來,帶著讓人發狂的痛楚,可是他不能就此倒下,他要殺了這人,要為父親報仇,還有陽陽……他不能!
  「啊啊!」一聲變了調的嚎叫衝出喉腔,他把那張符撕了下來,似乎也撕掉了自己的一半魂魄,看著掙扎著想要起身的青年,那人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另一張血符,狠狠向張修齊頂心拍去!
  然而這一下卻沒成功,有人攔住了他。不知何時,魏陽手裡的骨陣又亮了,帶著金燦燦的光芒,那光來的如此強大,直接讓那張血符燃燒了起來,那人微微一愣,鬆手扔掉了符菉,再次向魏陽看來。
  「果真,巫家的血統!」他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飾自己的渴求,「相傳當年,孫雲鶴就是吃了一個姜巫,才能永生不死,造出這樣的陣法,我不吃你,只要借你的身體用用就行。百年不死,法力通神,變成那些愚民口中的神仙……」
  魏陽的臉色白裡透青,在骨陣散發的金光中顯得憔悴不堪,可是他還是譏諷的挑起唇角:「千年王八萬年龜,不知你是哪個品種,我是個活人,沒興趣當個老妖精!」
  被罵成烏龜王八,那人卻不生氣,指尖一彈,幾枚死玉滾落在魏陽腳邊,玉石落地的瞬間,陰風呼嘯而起,幾隻厲鬼竄了出來,直撲魏陽胸前的骨陣。作為巫家至寶,骨陣絕不是這幾個鬼物能夠牽制的,然而當金光明滅,絞殺那些厲鬼時,男人的腳步已經邁開了,十來米的距離,只是幾步,他就來到了魏陽身前,伸出左手,一直未曾用過,帶著雪白手套的左手。
  「好東西,讓你用可惜了。」他的手輕輕一抬,就鑽入了金光之中,向著魏陽的額頭按去。
  那動作實在稱不上快,反而就像慢鏡頭一樣,帶著一種電影特效似的失真感,然而魏陽卻根本無法躲開,如同冰塊一樣的手掌貼上了他的額頭,有什麼東西如同尖刺一樣紮了進來,他鼻中發出一聲悶哼,想要咬破舌尖,噴出一點真涎液,可是別說是牙關,就連指尖都無法抬起半分。被侵入的違和感從腦中傳來,他覺得自己正在被從身體裡擠出,說不上是疼痛還是灼烤的感覺煎熬著他的神魂。
  這就是所謂的奪舍嗎?魏陽的身軀微微顫抖了起來,他的左手還牢牢抓著骨陣,可是從骨截中溢出的金光正在變淡,似乎下一個瞬間就要隨風飄散。他沒辦法抵抗這人,他不是曾先生,不是齊哥,不懂得任何能夠稱之為道法的東西,在這個佔據了張天師軀殼的怪物面前,他沒有任何反擊之力,他的神魂將會被徹底驅趕,被人奪走肉身。
  他的神魂……
  莫名間,魏陽突然想到了進山前曾先生說過的話,真正驅動巫骨,可能需要寄魂法術,把魂魄附在骨陣之中。他想過萬不得已的時候,用這樣的法術,還認真思索過,怎麼才能做到所謂的「寄魂」,而現在,他的魂魄即將被驅出體外。
  一個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笑容在唇邊閃現,魏陽的眼神一空,不再抵抗。那男人笑了出來:「這就對了,小東西,這可是數不盡的壽命……」
  正說著,腳邊似乎有什麼扯了一下,男人一驚,卻發現褲腿旁不知何時多出了只烏龜,什麼東西?他輕輕抬起腿,把那只膽大妄為的烏龜踢飛出去,卡的一聲,龜背撞到了樹幹上,發出脆裂的聲響。沒有在那烏龜身上花費更多功夫,男人一笑,就想繼續奪舍,然而正在這時,異變突生!那巫家子弟手中的骨陣亮了起來,不是金光,也不是銀光,而是如同鮮血一般濃稠的紅色光芒。
  那光線像是烈焰,像是濃酸,嗤拉一聲,他手上帶著的手套就化作了飛灰,露出下面慘白的皮膚,可是那並不是人類的皮膚,而是高度仿真的樹脂義肢,上面銘刻的陣符瞬息就灼烤乾淨,接著是他的手臂,男人發出了一聲慘叫,想要抽身逃走,可是此時此刻又哪裡還來得及!
  紅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週身,如同跗骨之蛆粘了上來,從他的五官七竅之中鑽入,慘叫聲越來越響,□得人渾身都要打起顫來,不知嚎了多久,那聲音戛然而止,像是失去了控制,男人仰天倒了下去,微微抽搐的指尖很快停止了顫動,再也沒有半分人氣。
  紅光熄滅了。魏陽的兩眼依舊無神,沒了那人的桎梏,他的身軀似乎也沒了支撐,軟軟癱倒在地。
  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既遠又近,一個呼喚著他小名的聲音……
  
  第139章 塵埃落定
  
  換了其他任何一種符術,張修齊都不會如此毫無還手餘地,然而那人用的卻是拘魂符,且不說這本就是孫雲鶴最厲害的兩樣看家本領之一,張修齊本人更是因為這種符法,失去了天魂長達二十年之久,如今天魂剛剛歸位,又經歷了這麼一夜驚心動魄的生死對決,能夠掙扎著撕裂符紙,保持一線清明,就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www.lwxs520.com 首發哦親然而只是這麼一會兒,場中的情形已經發生了巨變,當張修齊掙扎著抬起頭時,只見一道紅光徹底包裹住了那具身穿白衣的軀體,眨眼工夫,那人就仰躺著摔倒在地,沒了氣息。
  那是父親的軀殼,張修齊牙關咬的死緊,當年那個離去的背影還在腦中縈繞,父親為了保護他隻身赴險,最後換來的就是這個嗎?身死魂滅,肉身被敵人所奪!然而還未等憤怒燒紅雙眼,他的目光就已經轉向了尚且站在原地的魏陽身上,紅光湮滅,那人身形微一踉蹌,就栽向了地面。
  「陽陽!」一切都飛出了張修齊的腦海,父親死了,死了二十年之久,而他不能容忍眼前那條鮮活的生命同樣在他面前湮滅!
  他衝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魏陽失去意識的身體,幾乎是潛意識的,他徑直抽出一張清心符就想貼在對方額頭,可是骨陣裡卻散出一道白光,直接讓那張符失去了效用,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的魂魄已經被人驅散,已經被那老怪物奪舍上身?然而當抹上脈搏時,對方的脈相又出乎常理的平穩,根本看不出曾經受過傷害的跡象。
  清心符不行,再試試固魂符!張修齊幾乎瘋了一樣的換著手上的符菉,根本不在乎自己瀕臨崩潰的神魂,然而一切都像是泥牛入海,沒有得到半絲反饋,正當他想要咬破舌尖,用真涎液催發陣力時,一個虛弱至極的聲音攔住了他:「小齊,用鎖魂針……」
  張修齊猛然抬起頭,發現舅舅不知何時已經掙扎著爬了起來,手裡攥著兩根金針,他立刻抱起魏陽向那邊衝去,幾十米的距離,一身透汗如雨灑下,他用顫抖的雙手接過金針,刺入了魏陽腦後。
  玉枕、腦戶兩穴乃是神魂出入的要衝,用金針鎖住這兩個穴位,就可以防止魂魄逸散,鎖住人之精氣,所以也把刺入這兩個穴位的方法稱作鎖魂針。當金針入體之後,魏陽身上略顯冰冷的體溫立刻有所回升,也不再顫抖不休,就那麼乖乖躺在張修齊懷裡,像是陷入熟睡一般。
  看到這反應,張修齊的雙手也終於不再顫抖,求助一樣看向舅舅:「他怎麼會這樣?法術都沒有用,他不會是被那東西奪舍了吧……」
  「也許是寄魂於骨陣中了……我不清楚,但是那傢伙沒能搶去他的肉身……」曾靜軒回答的十分吃力,他並沒有向遠處躺著的那具軀殼看去,而是掙扎著扭頭看向身側:「快去看看,姚煒……」
  這時張修齊才想起倒在一邊的姚煒,立刻走了過去,仔細檢查一番,鬆了口氣:「肋骨斷了兩根,但是還活著,沒有生命危險。」
  聽到這話,曾靜軒才鬆了口氣,體力不支似得重新躺回了地上,過了很久,他才輕聲說道:「當年,我們找到了一具殘軀,被人冑和山犬撕的慘不忍睹,龍虎山的魂燈滅了,我看到那隻手上戴著戒指……」
  他的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是張修齊還是聽明白了,龍虎山所有擁有法力的血裔都要在祖堂點魂燈的,只要魂燈不滅,人就不會死。相反,如果魂燈滅了,就是大羅金仙都不可能再救回來。他父親的魂燈先滅,後來才有舅舅上禁地找人的事情。
  只是誰也沒想到,那具殘破不堪的屍身,竟然並不是父親真正的身體,他的屍身早就被別人奪走,成了那具邪魂的容身之所。可能也正是因為那人用了龍虎山張家的血脈,才能開啟這個陰質靈竅,才想佈置這麼一個奪靈大陣。幸好他沒能成功……
  小心的把姚煒也拖到了身邊,又從樹那邊撿回了不再動彈的烏龜老爺,張修齊毫不猶豫撥通了電話,山裡發生了這麼大動靜,早晚會有人進山查看,然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等不了那麼久了。
  放下電話,張修齊又看了一眼躺在那裡悄無聲息的屍體,默默轉身,抱起了沉睡不醒的魏陽,斜倚在背後的樹幹上,輕輕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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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燃燒,像是衝入了著火的房間一樣,一種讓人發狂的躁動在心底左衝右撞,不知什麼時候,他面前突然一空,踏出了另一個房間。
  那是座非常破敗的道觀,準確的說,他躺在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床邊跪著一個中年男子,一身標準古人打扮,頜下三縷長髯,頭髮規規矩矩打成一個髮髻,也算是個氣質大叔,不過此刻這人已經淚流滿面,看起來一副悲痛欲絕的神情。
  這是怎麼回事?腦中剛浮現出這個念頭,他耳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惜之,我死之後,把我的魂魄鎖在骨陣之中,你把他們分開埋了吧。」
  那個被稱作「惜之」的男人立刻哽咽說道:「師父,這種鎖魂術會讓人永世無法托生,您何苦……」
  「托不托生,也沒什麼意思了,拿去,發誓你永不會動這兩枚巫陣。」說著,魏陽就看到床上伸出了一隻乾瘦的手掌,不知那人有多大年齡了,皮膚都緊皺在骨架上,瘦的就像一把乾柴。然而他的手指卻十分平穩,不像一個垂暮老者,反而帶著種執拗和堅持。
  那中年人愣了片刻,終於咬了咬牙,躬身接過了兩枚骨陣,開口說道:「我魏惜之定會遵從師父遺願,納神魂於巫骨之中,分而藏之。如有違背,必遭天譴,絕嗣斷祿,不得超升。」
  像是滿意了他的誓言,那隻手輕輕一抬,緩緩說道:「我一生只收過兩個徒弟,可惜你師兄太像我,估計也活不到壽終正寢。等他百年之後,你把我的手稿都傳給他的後人吧,能學到多少,就看他們自家造化。至於你,風水一學,就足夠了。」
  明白這是在交代後事,那中年人咬緊了牙關,沒有出聲。而床上躺著的人,顯然也不用別人出聲附和了。
  「我一生逆天而為,最後只落了個身敗名裂,孤老終生。活夠了。無牽無掛,只願不入輪迴……」
  不入輪迴。
  低聲重複了一遍,那只乾枯削瘦的手微微一僵,就不再動彈。隨後,魏陽眼前的景象也消失了,那座破敗的道觀無影無蹤,面前一片漆黑,就像最純粹的黑暗一樣。然而不知怎地,魏陽卻知道這裡不是真正的黑暗,這是某個地方……
  某個,他有些熟悉的地方……
  「你不該來此。」黑暗之中,有個聲音傳來。
  魏陽吃了一驚,旋即就反應了過來,這是剛剛留下遺囑的老者的聲音,只是比之前聽到的要年輕了許多,也更為熟悉,那是……孫雲鶴的聲音。
  電光石火之間,魏陽想起了剛剛見到的一切,想起了自己數次在夢中見到的場景,就像曾經侵入的狐魂一樣,他似乎無意識的侵入了另一個人魂魄中的記憶,而那人,正是孫雲鶴。
  那他看到的一直都是孫雲鶴留下的記憶殘片嗎?魏陽只是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麼,高聲叫道:「孫道長,求你發動骨陣!」
  這可是孫雲鶴的殘魂!如果他能發動骨陣,那麼想要奪舍的老怪物是不是會被徹底打敗呢?他沒想過寄魂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有人要害你?」孫雲鶴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再問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他還要害齊哥!他……」魏陽那副巧舌難得的卡了殼,他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所處的環境,也不知該怎麼說動這個歷史上萬惡不赦的道門公敵。
  然而一個聲音卻打斷了他:「為了救那個人,你寧肯寄魂巫骨之中?哪怕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口中一陣發乾,魏陽突然發現自己錯在哪裡了,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前來,為的就是打敗那個老怪物,救出齊哥,就算不假借別人之手,也要拚死一搏。牙關一咬,他高聲喊道:「哪怕魂飛魄散!孫道長,求你教我怎麼去做!」
  黑暗之中,傳來一陣微不可聞的輕歎:「癡兒。去吧,這不是你能停的地方。」
  一陣狂風捲來,魏陽只覺的自己飄了起來,那種灼燒靈魂的痛苦消失不見,反而有兩道清風從腦後灌入,他似乎飄在了雲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卻有一種異常安全的感覺,宛如尚未出生的嬰孩。就這麼飄了很久很久,左手的虎口處突然一痛,讓他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不再是那片幽深山林,反而變成了塗成淡藍色的明亮房間,一股不算濃重的消毒水味兒隨風飄入鼻端,魏陽抽了抽鼻子,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了,這分明就是一間病房,他們已經出山了?齊哥現在如何?
  身體一顫,他掙扎著想要從床上爬起來,身邊想起了一個聲音:「喲,你醒了?小齊剛好出門,估計等會兒就能回來。」
  那聲音很熟悉,魏陽循聲望了過去,當看到說話之人時,卻愣了一下,只見隔壁床上躺著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也穿著病號服,正半倚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玩著電視遙控器,可是那張臉魏陽實在是沒有印象,尤其是那人長得還相當英俊,嘴角微微上挑,面頰上還有一個淺淺酒窩,說起話來就像在挑逗的微笑,一副遊戲花叢的浪蕩子模樣。
  發現魏陽沒有回話,那人扭過臉看了過來,立刻明白了他發傻的原因,輕咳一聲:「我這鬍子也好久沒剃了,認不出了嗎?」
  「你是姚煒?」這下,魏陽才真正反應了過來,這傢伙竟然是那個看起來就一副跟蹤狂模樣的姚大鬍子?這尼瑪形象也差太遠了吧!
  姚煒卻並不在意,嘿嘿一笑:「沒辦法,咱這長相跟業務實在不搭,為了讓客戶放心,只能犧牲小我了。」
  是啊,這哪是私家偵探的長相,拉出去不被當成破壞家庭的第三者才有鬼了,任誰都不敢委託這樣的人來調查自己的婚姻隱私吧?
  呆了有幾秒,魏陽嗤的一聲笑出了聲:「看來姚哥你是真愛私家偵探這一行了。」
  長這麼副模樣,又身具嶗山道法,居然靠偷窺□□為生,這貨的品味也真不是一般人能夠媲美的。姚煒卻笑了笑,滿不在乎的說道:「干一行愛一行嘛,是說你也昏了小兩天了,情況如何?」
  已經過去兩天了嗎?魏陽轉動了一下僵硬無比的脖子,感受了一下四肢百骸的現況,開口說道:「似乎沒啥問題了。齊哥和曾先生呢?」
  「那倆恢復的都不錯,這兩天還經常去太平間探親,我看好著呢。」姚煒的聲音裡帶著點莫名其妙的酸味。
  魏陽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那個「探親」是什麼意思,估計是說齊哥的父親吧?一想到這裡,他又有些忐忑起來:「張天師的軀殼奪回來了?那個附體的妖怪消失了?」
  「嗯,據說是被你幹掉了,我那時還暈著,也沒親眼見到。對了,那個奪舍的傢伙,我們也查到來歷了,像是清末揚州蒲家的人,也算是個名氣頗大的散修,還幫孫殿英發過定東陵——就是那個老佛爺的墓——後來名氣太大,連累了家裡,蒲家也就敗落了,只是沒想到這人祖上竟然跟孫雲鶴有些關係,還能從那個亂世一直活到現在,嘖嘖,實在是人老成精……」
  似乎憋了一肚子話,姚煒也不客氣,得吧得的說開了,魏陽卻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原來那傢伙真的被幹掉了,估計還是骨陣在關鍵時刻發揮了效用,可是他明明都被孫道長趕了出來啊,難不成是孫雲鶴自己上了?
  想到這裡,他左手虎口的位置突然又痛了起來,低頭一看,魏陽才發現之前虎口上長出的鮮紅小痣竟然消失不見了,從拿到第一枚骨陣開始長出來的東西,竟然就這麼沒了蹤影,而那三枚巫骨此刻正靜靜的掛在頸間,就像平淡無奇的裝飾品一樣。
  這是完成了使命?孫雲鶴的魂魄還在嗎?正想著,門匡噹一聲被推開了,像是刮進一陣風似得,張修齊從外面衝了進來,直直跑到了魏陽的病床邊,那張冰塊臉都露出了幾分難以自抑的激動。
  「齊哥,我剛剛醒的。」魏陽輕輕一笑,握住了對方有些顫抖的手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張修齊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你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好著呢,就是躺的有些乏,估計『活動活動』就好了。」魏陽眨了眨眼,把「活動」二字說出了幾分沒羞沒臊的曖昧。
  隔壁床位立刻傳來一聲牙痛似的嘖嘖聲,姚煒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你們繼續,別管我,我去下面轉一圈,活動活動。」
  說是不用管,這人的動靜真不算小,邊走還邊吸溜涼氣,也不知是真痛還是在那兒裝模作樣,然而那倆小傢伙半點都沒有理他的意思,害得姚煒倍感挫折的溜躂了出去,摸了摸自己光溜溜沒了鬍子的下巴,他眼珠一轉,現在太平間應該沒人了吧?他就不信邪,自己這個大活人還拼不過一個死人,重重的哼了一聲,沒了鬍子的姚大鬍子拔腿就往電梯旁走去。
  屋裡,甜膩粉紅的氣氛卻沒持續多久,魏陽已經問到了正題:「那個奪舍的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你父親……」
  「二十年前,他在王村布下了一個小型的奪靈陣,想要奪取王村的生氣,然而無意間被你破壞了,陣力反噬受了重傷,因此才會打起龍虎山禁地的主意。我們在試煉途中遭遇伏擊,父親為了保護我,孤身跟他拚命去了。只是沒想到,那人在奪舍之後,還砍斷了父親的一條手臂,跟地上的殘軀混在一起,偽裝成了父親的屍體……」
  說到這裡,張修齊的面色已經很不好看了,魏陽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手背,柔聲問道:「現在已經解決了那傢伙,也找回了伯父的遺體,總歸是件好事。你們有什麼打算呢?」
  舅甥倆都呆在太平間,顯然也不是單純為了追悼默哀吧?張修齊猶豫了一下,果真開口說道:「我們準備把父親的遺體運回家,重新安葬,和母親葬在一起。」
  「什麼時候走?我估計緩緩就動身……」說著說著魏陽突然停了下來,抿了抿嘴,「你不想帶我回去?」
  他太瞭解張修齊了,一眼就看出對方猶豫的到底是什麼。果不其然,張修齊沉默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龍虎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我們也要回去一趟,我不能帶你回去。」
  這個不能,究竟是「沒辦法」,還是「不想」的意思呢?魏陽雙眼緊盯著那站得筆挺的身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害怕我的巫血被人發現?」
  張修齊抿緊了嘴唇,沒有回答。他從小在龍虎山長大,那個祖庭並不像普通人想像的那麼安逸出塵,反而有些讓人料想不到的複雜,他的確不想帶魏陽回到那個地方,更不願他的身世被其他人察覺。
  魏陽看著沉默無語的小天師,最終輕輕歎了口氣:「我懂了,處理完事情,你會回來嗎?」
  「會。」張修齊答的斬釘截鐵。
  魏陽露出了個笑臉:「那就行了,到時候我會在家等你的,我們的家……」
  一個吻封在了他唇上,帶著一些溫柔和歉意,還有更多的呵護和渴求,封住了其他言語。
  曾靜軒看在面前那具冰涼的屍體,輕輕闔了下眼,這幾天,他來看過姐夫很多很多次,然而現在,是離開的時候了。
  手指顫抖了一下,他緩緩從左手無名指上褪下了一枚戒指,猶豫了片刻,輕輕帶在了那具屍體僅剩的右手上,就是這枚戒指,讓他誤會了長達二十年時間,也是這枚戒指,讓他在這傷痛中耽溺了整整二十年,而現在,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還帶有一絲溫度的戒面接觸到那手指時,驟然就變得冰冷了起來,然而曾靜軒沒有停頓,把那枚戒指帶了回去,輕輕在戒面上摸了一下,他小聲說道:「姐夫,這是姐姐給你的戒指,我會把你葬回去的,跟姐姐一起。」
  這是愧疚,也是歉意,更是經歷了時間長河,殘存下來的那些情緒。看著面前冰涼的容顏,曾靜軒闔上了眼睛,把那滴快要湧出的淚水重新攏了回去。伸手正要蓋起屍布時,太平間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咳,軒哥,我看小齊上去了,下來陪陪你……」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不知是多了酸味還是多了澀味,但是在酸澀之外,也有那麼一點逞強似的堅持,曾靜軒手上一頓,蓋上了布單,輕輕把屍體推回了冷櫃之中,不再猶豫,大步向外走去。
  門外那人顯然吃了一驚:「軒哥,你要走了?」
  「誰讓你下床的?」曾靜軒沒有搭理這些廢話,直接問道。
  「咳,我這不是好差不多了……唉,軒哥你等等,我走不了那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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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之後,魏陽就回到了晉省的老巢,孤身一人,還帶著只烏龜。
  是說出了山林之後,老爺看起來就有些病怏怏的,背上的殼子七扭八歪的翹起了一大片,嚇了他一大跳。後來聽專家說,這是烏龜要換殼的徵兆,哪裡想的到老爺都這麼一把歲數了,還有換殼一說,不過確定龜本身沒有大礙,他才放心了下來,這兩天也不往公司裡跑了,天天就守在家裡,好食好水的伺候老爺,才把這位龜大爺伺候的順了毛,也不天天追著人咬了。
  聽孫宅男說,孫乘風那老東西也從韓國回來了,整形手術做得不賴,還開了眼角做成了丹鳳眼,也不知是臭的哪門子美,天天就催他上工,魏陽理都沒帶理的,就巴巴守在家裡,順便學了好幾個菜色,翻來覆去做個不停,跟家庭主婦也相去不遠了,似乎只有幹些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才能安下心來,不去想那些讓自己擔憂的問題。
  就這樣,五天轉瞬而逝。這天他照例收拾完房間,拿著個小棉棒給老爺的殼子上藥,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門鈴聲。魏陽噌的一下就從凳子上竄了起來,飛奔過去拉開了房門,這次不是門衛、不是快遞,站在門口的,是那個他做夢都會夢到的人,一身風塵僕僕,還背著個大旅行包,就像剛剛下了火車的旅人。
  魏陽咧開了嘴角:「齊哥,你回來了!」
  看著面前喜形於色的年輕人,張修齊面上露出了個微小的笑容:「我回來了。」
  「不走了?」
  「不走了。」
  一問一答,塵埃落定。
  一隻手慢悠悠的伸了出來,把人從屋外拉進了屋裡,包裹落地的聲音,門扉合攏的響動,還有微不可查的,親吻的粘膩碰觸。
  被人伺候了一半就撂在了那裡,烏龜老爺氣哼哼的看了門口啃成一團的兩個人類,頭顱高傲的一昂,大搖大擺往陽台爬去,那邊還有點剩下的蝦肉,它還等著加餐吃呢!
  窗外,陽光明媚。
  -完-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打完boss,回家結婚啦!
  正文寫到這裡就算完結啦,後面還會有些又香又甜的番外,以及幾個配角滴故事,等窩休息兩天,下週一開始碼起吧!
  終於嘗試了把靈異文,雖然沒啥靈異氣氛,但是能看滴開心就好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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